第三十一章 蛟渊

    东海的海水冰冷沁骨。

    灵霄神色复杂地跟在楚寒衣身边, 一步一步走入黛蓝色的深海,感受着沁凉的海水将他整个淹没。

    越往远海的方向走,海中的生物就越多地出现在两人眼前。虽然海底漆黑一片, 但却并不影响他们看清海底的一切。

    绚丽的珊瑚礁铺满了海底,一丛一丛的小鱼悠闲自在地穿梭在海水中。

    避水珠和避水珠之间的差别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

    灵霄手中的避水珠不必含在口中就可以发挥作用, 即使是被海水完全淹没,也可以如同在地面上一样自如从容地呼吸说话。

    而楚寒衣舌下的避水珠乃是一头海兽的内丹所化,虽然也能让他在海底呼吸,但是却不能像灵霄那样喋喋不休。

    灵霄不会游水, 不过有了避水珠后, 他在海中依旧如履平地,轻松地跟上了游得飞快的楚寒衣,同时笑眯眯地在对方身边讲故事。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一个叫绿柔的医女, 她在几百年前救了一个山中的虎妖, 两人仓促定下了约定要在一起,但是后来虎妖离开了便再也没有回来。绿柔死后因为生前积德行善,被封为山神。她就选择回到那个荒僻的山林里继续等那头虎妖。”

    楚寒衣像是没有听见灵霄的话, 依旧面无表情地继续往深海游去。

    灵霄也不介意他态度冷淡, 继续道:“后来,绿柔在原地等了七百年, 倒是等到了白虎回来。只是那白虎已经爱上了别人。”

    楚寒衣的目光微微一动, 眼角的余光扫了灵霄一眼后,又继续往前游去。

    “不喜欢这个故事吗?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故事。”灵霄眨眨眼, 又道,“还是一个修士, 幼年时被别人所救, 然后他便把救命之人时时刻刻挂在心上, 就这样在人间找了那人几百年。只是他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误把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当做是爱情,还以为自己爱的是那个救命恩人。”

    果然,灵霄敏锐地察觉到楚寒衣游水的速度慢了几分。

    “后来他也是找到了自己的恩人,两个人果真在一起了,结果那人却发现自己并不爱恩人,只是感激他,感激之情你明白吗?嗨,年轻人哪懂什么是爱呢?最后最后他变心了,救命恩人便把他杀了。”灵霄继续眼镜也不眨地编故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寒衣用眼神询问灵霄。

    灵霄一笑:“我的意思是,单相思是没有好结果的。”

    话音刚落,他就被楚寒衣抬手拦住。

    灵霄微微一怔,咋地,这小月牙被他说中恼羞成怒,就要动手打人?这孩子咋这狗脾气呢?

    楚寒衣在就要碰到灵霄衣袖的瞬间忽然停下,因为那条银色的灵蛇正抬起上半身,那双暗金色的瞳孔里,浓浓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似乎是忌惮着灵蛇,楚寒衣收回了手,只是用眼神示意灵霄跟在自己身后,往旁边一簇珊瑚礁后面躲了起来。

    灵霄还楞在原地呢,手腕上的檀渊淡淡提醒:“他的意思是让你跟他过去躲一躲,附近有人过来了。”

    灵霄略一感应,这才发现远处的水里果然有两个人正在往这边来。他方才绞尽脑汁地编故事,倒是忽略了周围的环境变化。

    他立刻随着楚寒衣躲在巨大的珊瑚礁后面,探头看向来人的方向。

    只看了一眼,灵霄便挑眉:“这里不是深海,也距东海龙宫尚远,怎么会有鲛女在此?”

    那边从远处越游越近的,正是两名身姿妙曼的鲛女。两名鲛女都拥有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长发,上半身不着寸缕,只在胸前分别倒扣着两枚白玉贝遮掩,细腰之下则是一红一蓝两条漂亮的鱼尾。

    鲛女乃是海中贵族,数量稀少,在海妖海兽中地位颇高,向来是龙宫中的高等侍女,也不被允许离开龙宫,寻常人也只在传说中听过而已。

    “她们手中捧的那物”

    忽然,灵霄发现这两名鲛女手中都捧着一枚人头大小的赤红色贝壳。那两只贝壳红得艳丽,看得久了,倒让人无端觉得心中一紧,对于那红色的赤贝产生出一种惧意来。

    “龙血贝。”檀渊凝视着那两枚贝壳,片刻后一甩龙尾就离开了灵霄的手腕,往鲛女的方向游了过去。

    灵霄见自己手腕上檀渊离开,竟觉得手腕上空荡荡轻飘飘的,十分不习惯。

    楚寒衣立刻皱起眉头,吃力地在水中比比划划,一会儿指了指檀渊离开的方向一会儿指了指越来越近的两名鲛女。

    那两名鲛女的出现在意料之外,他眼下只想去探查蠃鱼那头的情况,并不想节外生枝,故而急着让灵霄将自己的灵宠控制好。

    “你也觉得我的灵宠是个大色胚对吧?一见到漂亮女子就抛弃我,去追逐美色去了。”灵霄哼了一声,愤愤地一拳锤在旁边的珊瑚礁上。

    下一秒,坚固无比的珊瑚礁碎裂成了四五块,重重地砸向海底,激得周围的鱼群纷纷慌乱地散开。

    灵霄:“”

    他讪讪地放下拳头看着楚寒衣:“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楚寒衣根本没有空理会灵霄,只握紧了腰间长剑就冲了出去,想要在第一时间将那两名鲛女解决。

    然而当他冲过去的时候,却微微愣住了。

    两名鲛女已经被檀渊一甩龙尾,用无形的水波将两人震晕过去。

    灵霄正好过去,顺势就挥出一道柔和的力量将两人接住,安置在礁石后面,又以手为爪将那两枚龙血贝吸入掌中。

    “这是什么?”楚寒衣注意到那两枚血红贝壳红得诡谲,便用手势询问灵霄道。

    “这可不能吃。”灵霄笑嘻嘻地将手中的贝壳纳入袖中,顺便拍了拍楚寒衣的肩,“小月牙要是馋了,回头给你烤海蟹吃。”

    楚寒衣:“”

    算了,他放弃和这个男人沟通了。

    “这两个鲛女是东海龙宫的侍女,要去的地方与你们的一样。”檀渊在短短的瞬间就已经将两名鲛女的来历查了个清清楚楚。

    灵霄闻言,不觉吃了一惊:“龙宫的鲛女?难道龙宫的规矩都管不住她们了么?她们不在深海里头呆着,来这里做什么?更何况,还带着这么大两个龙血贝。”

    龙血贝可以算得上是世界上最稀少的海贝,稀少的原因在于,它完全是由真龙的血喂养长大的。十年的龙血贝不过是粉色,要长到这么大个头,除非得以龙血喂足百年。

    不过,龙血贝中蕴含的力量极为霸道,寻常海兽虽然贪婪,但却并不敢吃这种东西。龙血贝对于强者而言是难得的补品,但是对于修为等级不足的海兽而言,那却是比毒药更可怕的东西。

    就连深渊中的千年恶蛟,也不敢吃殷红成血的龙血贝。修为不足的它们一旦吞下这东西,等待它们的下场便是被龙血的霸道力量撑爆身体。

    “你用幻术幻化成她们的模样,去蛟渊查探一番。”檀渊淡淡吩咐。

    灵霄犹豫了一下:“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天界战神,伪装成女子不合适吧?”

    檀渊:“还想不想抓住蠃鱼了?”

    “蠃鱼自然是要抓的,只是”灵霄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海水中还残留着上官牧云的气息,他也往那里去了。”檀渊又道。

    一听这个,灵霄立刻二话不说就用幻术把自己变成红尾鲛女,然后又顺手把旁边的楚寒衣变成蓝尾鲛女。

    上官牧云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安排了何清和在云镜湖身边。这件事情不弄清楚,就算把蠃鱼收服了,灵霄也无法安心地离开人界。

    “别说,这鲛女的模样的确是花容月貌,楚楚动人。”灵霄摩挲着下颌,盯着楚寒衣嘿嘿一笑,目光重重地扫过对方的胸前。

    楚寒衣一怔,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灵霄。

    他虽然也会幻术,但是幻术是无法隐瞒过高级修士的,毕竟幻术只是一种障眼法。然而灵霄的幻术却没有丝毫破绽,他甚至不相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胸,然而那柔软如丝绸的手感却无比真实。

    “本座的幻术,自然与寻常幻术不同。”灵霄看出楚寒衣的惊异,得意一笑后,将一枚龙血贝扔给他,“走吧,姐姐。”

    听着灵霄捏着嗓子叫自己姐姐,楚寒衣猛地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冒了出来,差点儿将手里的血贝扔在地上。

    他将信将疑地捧着龙血贝,跟在灵霄身后,一路上大摇大摆地往蛟渊的方向游去。

    果然,幻化成鲛女之后,他们一路走过,附近的鱼群和灵物都没有任何反应。

    越往前走,能看到的生物便越稀少,珊瑚礁也越来越难以见到。相反的是,地上的白骨骷髅却是越来越多。

    走到最后,无数的白骨骷髅堆积如山,将附近的海底地面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与此同时,水中充斥的暴戾气息也越来越重。

    “前头便是蛟渊,里头住着无数的深海恶蛟,十分凶险,你当心点儿。”灵霄一脚碾碎了脚底的一根白骨,眼神清冷地望着远处墨黑的一线深渊。

    楚寒衣眼神莫名地看了灵霄一眼。

    他们二人都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灵霄怎么却对这里熟悉得像是走进了自家后花园?

    突然,一声类似婴孩哭泣的声音续续断断从前头隐约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加快了速度。

    前头发出声音的,应该就是蠃鱼了!

    第三十二章 阴谋

    两人放慢脚步, 停在一处骷髅山后探头望去。

    前方便是东海的无底蛟渊,即使站得老远,也能听得到恶蛟凶狠的咆哮, 以及铁链撞击石柱发出的隆隆巨响。

    灵霄的目力极佳,甚至能看清楚在墨蓝色的海水中, 那无数被铁链束缚,不得不盘绕在石柱上的蛟龙是如何不甘地挣扎,不停地用庞大的身躯去撞击身后的石柱。

    然而那无数的石柱中,最细的石柱直径都超过了三丈。那些海蛟的挣扎于石柱而言, 无异于蚍蜉撼树。

    楚寒衣更是震惊了。

    人界中能见到的蛟龙, 基本上都是长虫修炼所化,实力比起这深海恶蛟却又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以他的实力,能对付一头深海恶蛟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这处的恶蛟成千上万, 怕是一头蛟喷一口蛟息都能将他当场震死。

    “这里怎会有如此多的恶蛟被囚?”楚寒衣费劲儿地比划着询问灵霄。

    不知为何,遇到这种自己难以理解的场景,他下意识地认为灵霄一定能够知道答案。

    果然, 灵霄没有让他失望。

    “这就要牵扯到千年之前的天庭之乱了, 不过说来话长。简单地说,这群恶蛟当初参与了那场叛乱, 天界帝君平叛之后, 便命龙王将这深海恶蛟一族尽数囚于海渊之下,永不赦免。”灵霄说着, 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手腕上的檀渊。

    檀渊的脾气并不好,当初他也压根儿没有打算要囚禁深海恶蛟, 而是要将他们整个灭族。不过至于后来他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灵霄就不知道了。

    楚寒衣却一脸震惊地看着灵霄。

    这个人, 怎么连天界辛秘都知道

    他沉默地打量着灵霄,怀疑眼前这个相貌平凡的男人或许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简单。

    突然,又有一道细碎的哭声从海水中传来。

    “那是”灵霄眯着眼睛细细打量。

    发出哭声的,竟是一名披裹着羽纱的豆蔻少女。

    少女容颜姣美如花,身形丰韵,线型流畅的肩胛骨上竟然还拖着一对长长的羽翼。

    不过少女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才流出伤口便被摇曳的海水冲散。不知是伤口被海水刺激得疼还是什么缘故,蠃鱼少女哭得特别投入。

    “那是蠃鱼?”楚寒衣的表情明显很是震惊。

    灵霄缓缓地点了点头,那的确是幻化成人形的蠃鱼。只不过这蠃鱼尚且年幼,无法将自己身后的羽翼收拢。

    年幼的蠃鱼拖着羽翼,一边哀哀地哭泣着一边围绕着海渊之中最高最粗的石柱不停地转圈。

    附近的蛟龙嘶吼着冲上来,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像是要将那娇嫩漂亮的小家伙扯碎了吞吃入腹。

    只是小蠃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游走的范围恰好在那群蛟龙的攻击范围之外,既不用担心会被恶蛟所伤,却又最大程度地靠近了那根大石柱。

    只不过她每每想要再更进一步,便会有一群凶狠的恶蛟冲上来对着她张开大嘴。

    故而,蠃鱼少女在外头不停地转着圈子,却始终无法再靠近深海蛟渊半步。

    “她在做什么?”楚寒衣皱眉看向灵霄。

    灵霄微微眯上眼睛,他倒是知道了缘故。

    他感应到,在那最高的石柱之中,竟然还囚着另一条更大的蠃鱼。虽然不知道这一大一小两只蠃鱼是什么关系,但是小蠃鱼日日在这里环绕不肯离开的原因,灵霄倒是确定了。

    自然是和那大的蠃鱼脱不了干系。

    尽管前面危险重重,蠃鱼少女却丝毫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她一边嗷嗷地哭着,一边上前又后退,试图从无数恶蛟的攻击中寻得一丝空隙。

    只是,那些被囚禁了千年的恶蛟却难得遇到这样鲜活的美味,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它们一双双黄浊的眼瞳贪婪地望向已经显得体力不支的蠃鱼少女,不断地喷出龙息和水刃,试图将这少女的脖颈切断。

    小蠃鱼身上的伤口不断地增加,于是她也哭得越发凄惨起来。

    灵霄皱起眉头,这群蠢物当真是欺人太甚。这条蠃鱼如今好歹还算是他的属下,怎能被它们这般欺辱?

    他活动着手腕正要走上前,突然就被暗处甩过来的一条拂尘缠住了脚踝,哦,鱼尾。

    有敌袭!

    楚寒衣剑眉一竖,下意识地去拔腰间长剑。

    然而等他摸了个空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鲛女的模样,他那把随身佩戴的长剑也不知被灵霄变到哪里去了。

    “别慌!”灵霄拍了拍楚寒衣的肩膀,眼神却盯着不远处的骷髅山,抬手抓住了那拂尘,“有我在。”

    只见灵霄猛地一用力,那拂尘的主人就这样被他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穿着墨色长裙的女人神色不善地漂浮在湛蓝的海水中。

    不是之前悄悄潜入海底的上官牧云又是谁?

    上官牧云在见到两名鲛女模样的人后,微微一用力试图将拂尘从灵霄手中抢回来,不料她用了五成力道,拂尘却依旧被灵霄稳稳地握在手里。

    “你们就是敖翊派来的?”上官牧云也没有多想,面无表情地上前打量着灵霄和楚寒衣两人,“怎么来得这么晚?”

    敖翊?

    虽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敖这个姓氏可是海中龙族乪鈖的姓氏。

    灵霄眼珠子一转,见到上官牧云还在等他回话,便又像方才一样掐着嗓子,顺着上官牧云的话回答道:“没错,我们就是奉敖翊殿下之命来的。”

    上官牧云冷不防被灵霄的嗓子吓了一跳,海底鲛女的容貌倒是倾国倾城,只是这嗓音,怎么倒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的大鹅?

    楚寒衣斜觑了灵霄一眼后,选择了闭嘴。

    唔,反正他现在也说不出话来。

    “东西带来了吗?”上官牧云又问。

    东西?

    灵霄和楚寒衣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两人都不知道,上官牧云所说的‘东西’到底指的是什么。

    上官牧云看上去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冷漠地往海渊的方向望了一眼:“快些想办法将那蠃鱼解决掉,否则她会将人类修士引来。到时候,我们的计划势必会受到影响。今晚那些人修会想办法摸过来,你们暂且安排些巡海夜叉把他们打发了。”

    灵霄又点了点头。

    “对了,他们那群人中有一个叫‘忘尘’的修士,须得特别注意。他的来历不明,我怀疑他可能并不是普通修士,而是一名天界上仙。”上官牧云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楚寒衣一愣,望着旁边灵霄的眼神变得复杂。

    灵霄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继续捏着嗓子反问:“天界上仙怎么会轻易下界?”

    上官牧云想到那个实力高深莫测但是来历却怎么也查不清楚的修士,心头不觉一阵烦躁:“我也不能确定,不过他的确有可疑之处。他那日在安邑驱散乌云之时,主人说城中有仙气出现。我怀疑,十有八.九就是他。”

    主人?

    灵霄皱起眉头,这上官牧云背后怎么还有个主人?

    “我们知道了。”灵霄点点头,“我们会回禀殿下。”

    上官牧云慢慢地将视线移向深渊的方向,柳眉紧锁:“可恨那枚神砂避水珠落到了忘尘那修士手中,否则我进入这蛟渊之中又何必这样大费周折。”

    灵霄闻言,轻轻地挑了挑眉。

    原来,上官牧云想方设法想要得到这枚避水珠,就是为了要进入蛟渊。

    有了这颗避水珠,他的确是能够轻松地进入蛟渊之中。但是,蛟渊之下深不可测,传说就连最顽强的生命也绝对不可能在蛟渊内存活,

    所以,上官牧云想要进入蛟渊内部,到底要做什么?

    “本座倒是知道了他想去蛟渊地下干什么了。”一直沉默不已的檀渊突然开口。

    灵霄低头,看向檀渊。

    檀渊漫不经心道:“这底下,关押着一头修炼万年即将化龙的恶蛟,他自封为中天神龙大将,当初各界叛军之中,他率领的魔蛟军倒是实力不俗,差点儿攻入了天界。如今这上官牧云想要下去,唯一能做的便是把那魔蛟放出来。”

    灵霄的眉头深深地皱起,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了。

    “待会儿你们把血贝送给封灵阵里的那头蠃鱼,让她启动封灵阵控制住这群恶蛟,我好趁机下去查看情况。”上官牧云冷静道,“再过半月才会到今年的至阴时刻,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就能将那位放出来。”

    “放出来以后呢?”灵霄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继续追问道。

    上官牧云只觉得眼前一恍,迷迷糊糊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识海,让他不由自主地回答了灵霄的话:“放出来以后,自然是将他和魔蛟军引入京城,强占京城的九五真龙之气,助神龙大将蜕蛟化龙了。”

    灵霄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他们计划倒是周密。

    京城中有何清和作为内应,闯入龙脉秘地不算难。到时候他们里应外合,说不得这群人的计划还真的能得逞!

    这海渊之下的魔蛟本就是修为强横的上古魔蛟,若真让这孽畜真的吸尽了人界的真龙之气和龙脉灵气,到时候它的修为只怕与九天玄仙不相上下。

    若不是灵霄追踪蠃鱼到了东海,又机缘巧合发现了这个计划,只怕等魔蛟军攻入天界,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站在旁边的楚寒衣更是越听越心惊。

    上官牧云和他背后的所谓主人,到底想做什么?

    第三十三章 黑蛟

    在上官牧云的催促中, 灵霄和楚寒衣两人慢慢地抱着龙血贝靠近蛟渊边缘。

    蛟渊之下,无数的深海恶蛟察觉到有陌生气息的出现,纷纷疯狂地往上挣扎, 试图抢夺一口新鲜的血肉。

    灵霄站在边缘,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蓝色海蛟, 那海蛟浑身的鳞片凹凸不平,一双浑浊的暗黄色眼瞳冰冷无情,血盆大口中的獠牙共有三层,看上去格外狰狞丑陋。

    他低头看了看檀渊, 果然, 还是他男人的本体好看。就算缩小了千万倍,也精致玲珑得可爱。

    而当天帝恢复了银龙本体后,那才是三界中最英勇威武的存在。长逾百丈的庞大身躯矫健灵动, 只凭散发出来的龙威就足以让三界为之胆颤。那样俊美漂亮的生物, 与这蛟渊之下的恶蛟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

    “你们身上有敖翊的信物,这群恶蛟不会伤你们。”上官牧云见两名鲛女捧着血贝不肯往前,还以为她们是害怕海蛟凶恶, 催促道, “快将龙血贝送去。”

    “嘤嘤嘤~”头顶上方,那小蠃鱼突然见到三个人形生物, 哭声放低了些。

    “我去对付那畜生。”上官牧云不耐烦地扫了蠃鱼一眼, 一甩手中拂尘就要冲上去。

    蠃鱼这等灵物,对于人类的敌意是最为敏感的。

    小蠃鱼察觉到上官牧云来者不善, 本能地对着他吐出一口浊气。

    那股气流初时并不显眼,夹杂着些许透明的气泡晃晃悠悠地朝着上官牧云转去。

    上官牧云冷笑一声, 显然并不把这蠃鱼放在眼中, 那小漩涡在他眼中不过是吹口气都能吹散了的东西, 他自然懒得招架。

    然而,就在漩涡转至他面前时,却突然暴涨百倍,一股巨大的暗流瞬间便将上官牧云吸入其间,卷着他便将他扔下蛟渊。

    上官牧云甚至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巨大的漩涡拖入了蛟渊之中。

    楚寒衣目瞪口呆地看着依旧哭哭啼啼的小蠃鱼,如今他却是再也不敢小觑这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家伙了。

    然而下一秒,那小蠃鱼却被人一掌拍中肩膀,整个身躯宛如炮膛射出的炮弹,重重地砸在了海底,撞塌了一座白骨山。

    灵霄微微仰头,眯着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头顶上方的上官牧云,压低声音告诉楚寒衣:“身外化身之术。”

    身外化身,乃是修炼到一定境界才能使用的替身之术。

    那小蠃鱼没能识破上官牧云的化身,只以为那是他的真身,才将他的假身拖入蛟渊,反而让自己露了破绽,给了上官牧云机会。

    灵霄落到地面,将被重伤的蠃鱼少女扶起来,顺手按在她后心处,为她输入了一段灵力疗伤。

    “你们不是鲛女,你们究竟是谁?”上官牧云冷冷地望着灵霄和楚寒衣两人。

    灵霄安抚好了蠃鱼少女后,这才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上官牧云:“怎么,老朋友都不认识了吗?”

    上官牧云盯着灵霄的脸上下打量着。

    灵霄轻轻打了个响指,他和楚寒衣瞬间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我倒是谁,原来是你们。”见是他们二人,上官牧云的表情反而放松了。

    他神情得意看着灵霄,自己则如一片柳絮般轻盈地飘落在水中,最后,竟然落到了一条深海恶蛟的头顶上。

    然而,诡谲的一幕出现了。

    那深海恶蛟被人踩在头顶上,非但没有暴起伤人,反而像是一条温驯的灵宠安安静静地悬浮在水中。

    灵霄微微眯上眼眸。

    上官牧云分明已经有能力在深海恶蛟之中自保,方才却还故意让他们二人穿过蛟群去送血贝,看来上官牧云早就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

    “方才见到你们二人,本座心中就有疑虑,既是龙宫鲛女,又是奉了殿下之命而来,怎会如此轻率,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过来了。”上官牧云轻蔑地看着灵霄,“你已经破坏了我的计划一次,休想再破坏第二次!”

    “你说的那个敖翊,是龙宫之人?”灵霄面无表情地看着上官牧云。

    上官牧云轻笑一声:“你也不笨,只是现在醒悟,已经太晚了。你们两人,注定会死在这里。不过同为道门中人,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提个建议,挑一个风水好的地方作为你们的埋骨地。”

    “你就这么自信,一定会是我们二人的对手?”灵霄玩味地看着上官牧云。

    上官牧云居高临下地看着灵霄三人:“我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

    他话音未落,手中拂尘已经一分为二,缠绕在两根铁链之上。

    “对它们相信!”上官牧云说完,握紧了掌心一片巴掌大小的墨色龙鳞。

    紧接着,上官牧云猛地一发力,只听得铮铮两声,原本就被绷得紧紧的铁链猝然断裂,而那两只被囚禁了千年的海蛟突然获得自由,立刻飞快地冲向了对面的灵霄和楚寒衣、蠃鱼少女三人。

    灵霄注意到,上官牧云掌心的龙鳞散发出一层淡淡的玄光将他护住,故而那些海蛟都对他主动臣服。

    “他手中那片不是龙鳞,而是蛟鳞。”缠绕在灵霄手腕上的檀渊淡淡道,“正是魔蛟军首领陌雒的鳞片。”

    陌雒的鳞片对于上官牧云而言,就是任意穿行在深海蛟群中的护身符。

    “你们快走,那海中恶蛟凶得很”蠃鱼少女紧张地收拢羽翼护在胸前,急促地催促灵霄两人快些离开,“我替你们拦住他。”

    然而她虽然好心,但是修为太过低微,根本没办法阻拦海蛟。

    紧接着,蛟渊之中又传来几声铁链断裂的声音。

    “他又放出了更多的海蛟!”楚寒衣的神色变得凝重,对着灵霄指了指头顶的方向。

    海蛟凶恶,他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便是撤退。

    灵霄扫了那群来势汹汹的海蛟一眼,微笑着取出怀中的避水珠,随后将自己的灵力输入珠内。

    瞬间,避水珠神光乍现,一股来自远古洪荒的强悍力量横扫出去。

    那股力量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威严,却又带着点儿让人莫名想要亲近的温和。

    只见避水珠放出的华光化为一道光圈像四面八方扫去,竟然将那冲在最前头的数头海蛟拦腰截断。

    其余海蛟在感受到这股力量的第一时间,就抱头鼠窜,嗷嗷叫着逃回了蛟渊之下。

    上官牧云心中一惊,但在看到灵霄掌心的避水珠时,眼神却更加愤怒了。

    此物原本是他的东西,若非为了讨好他喜欢的那人,他是决计不肯把这东西拿出来的。

    只是他倾其所有奉上的一片真心,在对方眼中却不过是个玩物,转手就赠与其他人了。

    “你该死!”上官牧云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被唤醒,这让他对灵霄几人彻底起了杀心。

    只见他眼神疯狂地望着对面的灵霄,体内的灵力不要钱似的涌入他掌心的黑色鳞片之中。

    须臾,之间一道巨大的黑色蛟龙虚影从他掌心的鳞片冒出。

    黑蛟张开巨大的嘴,仰头朝着天空的地方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

    然而这一声嘶吼,却让附近海域方圆百里的生物都畏惧颤抖起来。

    这股充满了毁灭和黑暗的力量

    只属于那个被永远囚禁在蛟渊地下的可怕存在。

    “上官,你这是在作茧自缚。”灵霄看着眼神充满仇恨的上官牧云,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人哪怕再复活一次,也依旧是浪费生命。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害了他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贪嗔痴念。

    修士若无一颗澄澈无垢的心,便无机会在修道之路上再进一步,更无机会得道飞升,进入天界。

    哪怕他再复活一百次,无法放下自己的求不得,他依旧无法在修道之路上走得太远。

    “作茧自缚?”上官牧云残忍地笑了起来,“待会儿看看,我们到底是谁在作茧自缚吧。”

    “杀了他们。”等到黑蛟的虚影已经越来越凝练,上官牧云终于阴鸷地对着黑蛟下令。

    然而话音刚落,他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黑蛟的虚影。

    他掌心的鳞片,竟然开始反向吸收他体内的灵气,准确的说,不是吸收,而是在疯狂地掠夺!

    不过短短半个呼吸的时间,他的化神期修为已经跌落至元婴境地!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上官牧云心虚地甩了甩手,却发现龙鳞竟像是嵌入了他的掌心,并且以更加贪婪的速度吸取着他的修为、灵力、鲜血乃至于生命力。

    灵霄三人站成一排,神色各异地看着在地上不断翻滚挣扎的上官牧云。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的三千青丝已经转为白色,原本姣美艳丽的脸蛋也布满了干瘪的皱纹,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更是干瘪佝偻如同老妪。

    眨眼间,年轻貌美的女修就变成了站立不稳的老者。

    “这便是与虎谋皮的下场。”灵霄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是坏人,他活该。”小蠃鱼少女对着地上还在不断挣扎的上官牧云做了个鬼脸。

    灵霄摇了摇头,一抬手,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气瞬间将黑蛟的虚影斩断,又飞快地削断了上官牧云的双臂,将他从不远处吸了过来。

    在双臂断开的瞬间,上官牧云终于停止了进一步老化,然而,他也彻底成了风中残烛的老妇,

    他原本明亮的黑眸变得浑浊灰暗,他甚至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嘴里的牙齿也全都掉落,整个人干瘪得就像是挂在树上又被风干的枣,挤不出半滴水分。

    “他想杀你,你还救他?”海水中的黑蛟虚影用粗哑的嗓音询问灵霄。

    灵霄淡淡道:“我可不想救他。”

    只是现在,还不到上官牧云该死的时候。

    第三十四章 囚鱼

    灵霄把只剩下一口气的上官牧云扔给楚寒衣, 提醒道:“别让他死了。”

    这个人还有用,至少要从上官牧云的嘴里挖出他背后的主人才行。

    楚寒衣沉默了一瞬,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掏出枚金丹, 直接塞入上官牧云的口中,替他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与此同时, 对面的黑蛟虚影已经发动了。

    灵霄眼神微冷,原本温和如春风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像是一把蒙尘的剑突然拂去尘埃,乍现出逼人的寒光,

    黑蛟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后辈, 本座先让你三招,绝不还手。三招之内你若不能胜,可就莫怪本座要取你性命了。”

    灵霄的表情古怪地看着黑蛟:“你确定?”

    黑蛟傲然昂起头颅:“本座说话算话。”

    灵霄忽然微笑起来, 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既然这样的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股强悍至极的灼热火浪不断在灵霄的手掌间凝聚,他面前的海水也在急速蒸发,尽管后面有源源不断的海水还在往这边补充, 然而海水的速度依旧不及消失的速度快。

    后面的楚寒衣早就受不了这样的高温, 一手拎着上官牧云一手拎着蠃鱼少女,飞快地退出了数十丈的距离。

    黑蛟看着眼前渺小的人类, 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承诺或许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人类, 你是谁?”黑蛟警惕开口询问。

    灵霄看着自己的拳头谦虚一笑,表示:“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修士罢了。”

    我信你的邪!

    黑蛟看着灵霄的左手, 差点儿气笑了。

    这特么哪个人界的普通人能使用仙人之力?

    不等黑蛟反应过来,灵霄的一拳已经奔赴面门。

    然而他已经做出绝不还手的承诺, 不得已, 只能飞快后退, 期望以自己的速度避开这雷霆万钧的一拳。

    只是他躲得快,灵霄的速度却更快,快得他的残影还留在原地,本人已经追出了十余丈之外。

    无论黑蛟如何辗转腾挪,灵霄的拳头始终与他相隔了三寸距离。若非他方才吸收了一个元婴修士的全部生命力,只怕早就被这极高温度的热浪蒸发了。

    须臾,黑蛟忽然看出灵霄眼底的一丝戏谑。

    对面的修士就像是猎手在戏弄陷阱里的猎物,游刃有余地追逐着猎物。

    “你!”突然,黑蛟看到缠绕在灵霄手腕上的银龙。

    虽然灵霄的障眼法足以瞒天过海,但是却瞒不过被檀渊亲手打入海底蛟渊的黑蛟。

    “那是!!!”黑蛟心神大震。

    灵霄玩够了,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实力,一拳下去,红色玄光直接将黑蛟的虚影打得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强悍的力量在海底碰撞,让海面掀起了高逾十丈的滔天巨浪,整个海底都被这股力量震得开始微微地颤动。

    这股力量也让蛟渊之内的深海恶蛟们都纷纷安静下来,紧紧地缠绕在石柱之上,再不敢动弹分毫。

    如果说方才它们还惊喜于自家老大的出现,为他们带来了蔑视一切的底气,那么现在这一刻,它们的心中只剩下了对于绝对力量的畏惧和敬意。

    “小家伙,过来。”灵霄轻松愉快地吹了吹拳头,转身对着蠃鱼招了招手。

    蠃鱼少女困惑地看着灵霄,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着陌生,但是却又让她感觉十分熟悉,特别是男人的眼神和气息,像是以前曾在哪里见过。

    灵霄看出了少女的迟疑,略一沉吟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只见他直接打了个响指,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幻术瞬间消失,露出了那张足以惊艳三界的真容。

    青衣白裳的仙君立于水中,湛蓝的海水拂过他的袍边袖角,恍若冯虚御风的仙境神人。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仿佛是娲皇造人时的炫技之作,一丝一厘都美得恰到好处。

    “仙君。”在蛟渊被欺负了大半个月的蠃鱼此刻见到灵霄仙君,就像是迷路的幼兽突然见到家长一样,抹着眼泪就冲了上来,一头扎进灵霄怀里。

    站在不远处的楚寒衣死死地盯着灵霄眼角的朱砂痣,震惊程度远超任何人。

    这‘忘尘’大师褪去伪装,露出了真面目后,居然就是他心心念念数百年的人。

    那个他以为自己穷尽一生一世也无法再见到一面的人,却在这两日与他朝夕相处,并肩作战。

    这就像一个在茫茫沙漠中踽踽独行了几百年的旅人,突然看到了前面的沙漠中出现了一汪清泉,他第一时间不是惊喜于奇迹的出现,而是会本能地怀疑这奇迹的真伪。

    骤然降临的惊喜太过盛大,以至于楚寒衣此刻只感觉喉咙的肌肉紧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什么动作都做不了。

    他只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两只眼睛却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望着灵霄,生怕自己一眨眼,灵霄就会消失在眼前。

    他沉默地看着躲在灵霄怀里哭泣的蠃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

    至少,他无比渴望触碰灵霄,却找不到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蛟渊前,灵霄揉了揉少女的发顶,十分温柔地安慰她:“私自下界,按天规是要送去雷部受罚的,从现在起,你可以开始找私下人间的借口,看看能不能说服本君不把你送去雷部受罚。”

    下一秒,灵霄感觉到怀里少女的身躯明显一僵,于是笑眯眯地松开了怀里的小东西。

    “我都抱了这丫头了,你怎么不吃醋?”灵霄抽空看了一眼檀渊,却发现天帝他老人家依旧老神在在地盘绕在他手上,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一幕。

    这位大神前些时候那满满的占有欲呢?被狗吃了?

    檀渊傲慢地扫了灵霄一眼:“本座倒还不至于与一条鱼争风吃醋。”

    蠃鱼而已,活着的时候或许有些姿色,死了以后,也不过是一盘菜罢了。

    那小蠃鱼的眼神左看看又看看,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脚后跟直冲到天灵盖。

    灵霄默默低头,掏出《仙兽录》翻到记载着蠃鱼的那一页,看到了蠃鱼的名字:“寒樱?”

    蠃鱼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为何下界?”灵霄又问,“你可知你此次下界,会给人界带来多么深重的灾难吗?”

    寒樱犹豫片刻,将目光转向蛟渊最中间那根从海底深渊延伸出来,一直伸展到海平面露出了嶙峋礁石的石柱:“我母亲,在里头。我只是,想见一见她。”

    “你母亲?”灵霄啪地阖上手里的仙兽录,看了一眼那根最为粗壮的石柱。

    寒樱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我知道我所到之处,会大雨不断,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人类居住的地方。当初我母亲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被囚禁在这里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情绪失控的蠃鱼,就算在百里之外,也有能力影响到一方的天气和降水。

    “先去看看你母亲吧。”灵霄沉吟片刻,一挥手,前头那些之前还凶恶万分的恶蛟们竟纷纷避让不及,无比乖巧地为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寒樱跟着灵霄,一路通畅无阻地接近了那根石柱。

    果然,在巨大的石柱之中,竟然镂空挖出了一个小小的石室,那石室四周皆是关闭得严严实实的玄铁混合精金铸就的护栏,里头关着个穿着妃色长裙的美丽女子。

    女子的手脚皆被精金玄铁链束缚,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从容冷静。

    灵霄二人抵达时,女子正在悠闲地给自己剥海贝,并用发间的金钗将贝肉剔出,惬意地享用着鲜嫩的海贝。

    寒樱的表情石化了。

    她双手抓着栏杆,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从狭窄的缝隙里钻进去:“娘?您刚才不还在哭吗?”

    这个问题,也是灵霄想问的。

    刚才那嘤嘤嘤的哭声分明是两头蠃鱼同时发出的,而且哭声之悲切,简直让闻者落泪听者流泪。

    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被囚蠃鱼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看不出丝毫的伤心模样?

    成熟蠃鱼的情绪管理都这么强的吗?

    被关在石柱内的蠃鱼迅速一挥手将桌面清理干净,又把金钗插入发髻后,这才一抹眼角,扑到石牢前,抓着寒樱的白嫩爪子嘤嘤嘤地哭开了。

    “我苦命的儿子呀,娘亲许久没有见到了你”那女人也放开嗓子和寒樱抱头痛哭。

    灵霄闻言,目光隐晦地扫过寒樱胸前。唔,虽然不比其他女人明显,但也能看得出来应该还是个女人。

    寒樱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娘亲,我是寒樱,不是兄长。”

    女人顿了顿,抽泣道:“你们兄妹长得太像了,娘一窝生了你们兄弟姐妹一百多号,一时间竟没有认出你来。不过,我多问一句,寒樱是?”

    寒樱咬了咬下唇:“我是五十九。”

    蠃鱼的雌鱼一次能产下数百鱼卵,能成功孵化出来的后代也有三分之一。女人也没有耐性一个个地取名字,取到第十个就开始给她的孩子们挨个儿编号。

    寒樱排行五十九,只是她不大喜欢这个数字,后来住进了天界的神兽园后,月陨给她取了寒樱这个名字。

    “是五十九啊。”女人终于把眼前的少女同自己的孩子对上号了,面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阿娘虽然生了你们兄弟姐妹一百多号,但是能够顺利化形为人的也只有你们三个了。”

    原来,虽然蠃鱼为天生灵物,但是灵物的灵智却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唯独勤奋刻苦的修炼,打开识海中的灵窍,才有机会进一步修炼,继而化为人形。

    女人的孩子虽然众多,但是能化形的三个孩子已经因为天灾人祸折损了两个,寒樱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母亲,您受苦了。”寒樱泪眼朦胧地看着女人。

    女人干笑一声:“还好吧。”

    “母亲,我要救你离开这里。”寒樱紧紧地抓着栏杆,目光坚毅地看着房间里美丽温柔的女人。

    “不行!”

    “不可以。”

    灵霄和女人异口同声地否决了寒樱的话。

    第三十五章 母亲

    寒樱惊讶的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和灵霄, 对于他们两人异口同声的拒绝,显得十分困惑。

    灵霄指了指附近那些大大小小的石柱:“整个蛟渊是一个巨大的封灵阵,封印着蛟渊之下的黑魔蛟和这里成千上万的深海恶蛟, 而阵法的中心便是你母亲所在的石柱。一旦你的母亲离开,这个封灵阵会威力大减, 那些被封印的东西也会再度挣脱封印,为祸人间。”

    “虽然不知是何人将你母亲囚禁在此,但是若无你母亲的同意,这个阵法也是不能完成的。”灵霄屈起手指, 轻轻地敲了敲石壁。

    这种以先天灵兽为祭的封灵阵, 只有寻到一头愿意主动献祭的灵兽才能完成。

    寒樱将目光转向石牢中的母亲,细细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说句大不敬的话,她的母亲灵智不算高, 天赋也不算好, 故而即使是能够化为人形,但是智商却十分有限,很多时候都只能凭蠃鱼一族的本性行事。

    母亲生来最爱自由, 又怎么会愿意主动被人囚禁于此?所以, 一定是被人欺骗吧!

    石牢中,女人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后点点头:“没错, 我的确是自愿被囚禁在此, 以我自己的灵力来镇压此处的深海恶蛟。所以,孩子, 你看完我,就可以回去了。”

    寒樱在原地愣了许久, 才茫然地瞪大了双眼望着她的母亲。

    母亲还是记忆中的母亲, 但是却又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呀?”寒樱完全想不通, “难道您不希望得到自由吗?母亲,您以前说过,我们蠃鱼一族乃先天灵兽,最高贵的天赋就是追逐自由。”

    寒樱还清楚地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同母亲一同在辽阔的东海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她们的家在离岸边很远很远的深海中,那里几乎没有人类能够到达,她们终日与深海鱼虾为伴,从来不知忧愁为何物。

    直到后来的一日,她同母亲在捕猎一头巨大的海鲸时,无意中靠近了海岸边。

    她们两人引来了一场对人类而言非常巨大的风暴,造成了不少人类的死亡,也因此被东海龙王惩罚要将她们斩杀以平民愤。

    那时候,母亲为了保护她,便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身上,被惩罚囚禁在这深海鱼蛟渊之中,千年不得释放。

    如今掐指算来,早过千年了,她的母亲也该重获自由了。

    寒樱虽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招入天界神兽园内,生活无忧,比之东海更加自由自在,但是她仍旧心心念念着自己被囚禁的母亲,始终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下界再去看母亲一面。

    前些时日天界神兽园骤然被雷劫劈坏,寒樱这才趁机下界,想要见一见母亲,也是想带着母亲离开囚牢。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的母亲竟然是自愿被囚禁在这蛟渊之中。

    看着寒樱激动的眼神,她的母亲干笑着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坦诚的告诉自己的女儿:“还有一句话娘亲没有告诉你,再高贵的自由也会为了爱情而低头,阿娘我是主动愿意成为爱情的囚徒的。”

    灵霄看着石牢中美丽非常的女人,挑眉询问:“那个让你愿意甘心被囚千年的人,是谁?”

    寒樱也瞪大了眼睛等着答案。

    女人抿唇一笑:“敖蠡。”

    “咳咳咳~”灵霄忍不住捂着嘴角咳嗽了几声。

    敖蠡,不正是东海龙王么?

    他可记得清楚,东海龙王如今怎么说也有三千多岁了,算起来不知比寒樱的母亲年长了多少。

    而且,东海龙王的夫人龙母可是一个极爱吃醋,且性格暴躁的雌龙。

    两百年前,就因为东海龙王敖蠡与天界的仙蛾多说了那么两句话,那条母龙都敢拿着自己的本命法器,将敖蠡从东海龙宫追杀到南天门。

    那时候,灵霄还和青岚天君还在旁边吃瓜打赌来着,看最后是龙母忍了这口气还是龙王回家跪搓衣板。

    不过最后他们两人谁也没赢,因为龙母把龙王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若非天帝觉得这事儿有伤体面,亲自出面将龙母斥回龙宫,只怕后头还不会这样轻易了结。

    经此一役,龙母凶狠悍妒的名声传遍三界,龙王身边别说漂亮女人,就算是长得清秀端正的男仙也都避而远之。

    这样凶残的女人怎能允许自己的丈夫在有别的女人?

    再说一句得罪人的大实话,尽管寒樱的母亲长相美丽,算得上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但是与龙母相比,却是萤烛之辉与皓月之光。

    东海龙王素来又是一个眼光格外挑剔的人,想来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若龙王真的对这个女人有了心思,也不至于将她关在此地,千年不曾理会。

    显然,在这方面,寒樱比她的母亲清醒多了。

    她看着自己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母亲,你清醒一点,若是龙王真的有心于你,又怎会将你囚禁在此地千年。他不过是想要利用你的力量来镇压这里的恶蛟罢了。”

    蠃鱼天生就拥有能够镇压海底凶兽的力量,龙王安排蠃鱼囚禁于此,表面上说是为了惩罚她们当初带给人间的灾难,其实更多的还是明明白白的利用。

    谁知女人却执迷不悟:“五十九你不懂,能被喜欢的人利用,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至少我还对他有利用价值。”

    寒樱闻言,气得鼓起腮帮子,最后一次询问她的母亲:“你愿不愿跟我走?”

    女人往后退了一步,弱弱地摇了摇头:“留在这里,好歹每年我还能见上他一面哩。”

    灵霄微微眯上眼睛,看了女人一眼后选择闭嘴站在旁边。

    寒樱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失望的表情,她猛地张开自己的双翼,洁白的羽翼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须臾,漂亮的少女化为生长着一对羽翼的蠃鱼。

    “仙君,您快些带我回去吧。该受什么惩罚,我绝不逃避。在这里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半个巴掌大的小鱼游到了灵霄身边,自暴自弃地躺在灵霄手掌中。

    灵霄看了寒樱一眼:“不跟你的母亲告别吗?”

    寒樱一转身,将背对着石牢中的女人,负气道:“不必了,反正她只要有自己的爱情就足够了。”

    蠃鱼一族从来不知忠贞为何物,只要遇到自己喜欢的对象,无论雌雄都会顺从自己的欲望,与喜欢的对象交.配,这是她们一族的天性,她早该明白的。

    很多雄性蠃鱼在交.配后都是一甩鱼尾就走了,留下雌性蠃鱼独自抚育幼鱼。在幼鱼能够独立身后以后,雌鱼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也会将幼鱼从自己身边赶走。

    寒樱已经一千多岁,早就是个成年鱼了,的确早就该独立起来,而不是像个幼鱼一样天天都想黏着自己母亲。

    见寒樱的态度十分坚决,灵霄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抬手,便将小蠃鱼收入专门收纳仙禽灵兽的玉葫芦里。

    “她在仙葫中,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灵霄摆弄着掌心的仙葫,隔着石栏看着石牢中的女人,“说说吧,你究竟是为什么要留下?不要用那套骗小孩子的话来敷衍我。”

    女人脸上满不在乎的笑容逐渐隐去,最后化为一个苦涩的笑意:“千年前,五十九她还灵智未开,在懵懂无知中,杀了龙宫的龙女。那时候我带着她终日躲避龙宫追杀,只是东海再大,却也容不得我们东躲西藏。后来,黑魔蛟被天帝打下东海,砸出这蛟渊”

    灵霄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腕间的银龙,一言不发地盯着女人。

    女人轻叹了口气:“那时龙王正少一头先天灵兽镇压万蛟,便与我做了约定,我自愿留在此地镇压魔蛟,而他则不再追究五十九杀了龙女的过错,并会将五十九送入天界,养在神兽园内,受天界照拂。”

    “所以,你方才那些话”

    “都是假的。”女人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鄙夷地对着地面啐了口,“那老家伙虽然长得人模狗样的,但却不干人事,老娘瞎了也不会看上他,什么玩意儿?”

    灵霄扯扯嘴角。

    东海龙王虽然年纪大了些,到底也是三界之中有名的俊美,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竟然被女人嫌弃到这种地步。

    “寒樱为何会杀了那龙女?”灵霄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追问道。

    女人闻言,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茫然:“我也不知,虽然五十九开智最晚,但是她的脾气秉性却是兄弟姊妹间最温婉和善的。若非出于无奈,我想她不会主动伤人。不过她那时候尚未开智,即使是遇到了什么也无法告诉我。”

    灵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若是因为女人答应在此地镇守黑魔蛟,东海龙王就忍住了自己的丧女之痛,就算灵霄信了,只怕那老龙自己也不会信。

    “阁下是天界仙君,我观你面相也是有大造化大功德的仙君,还请庇佑我儿,我朝华愿付出一切,换得她此生平安。”女人双膝一软,就要直接给灵霄跪下。

    灵霄微微一抬手,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女人搀住,让她无法下跪。

    “本君乃神兽园的御兽使,掌管仙界百兽本是职责所在。”灵霄扫了女人一眼,把揣在衣袖里的两枚龙血贝取出递了进去,“这龙血贝,本是两名鲛女要送与你的。看来这东海龙王倒是颇看重你。”

    且不说养出这么殷红如血的两颗血贝需要多少时间,就看这两枚血贝的大小就知道对方在这上面耗费了多少工夫。

    朝华接过龙血贝嗅了嗅:“这龙血贝倒不是龙王养的,而是他的儿子,敖翊龙太子。”

    第三十六章 龙王

    看到自家女儿被灵霄收入仙葫, 朝华说话时也大胆了几分。

    “敖翊是龙王第十三子,他的生母是海中鲛女,故而海中鲛女大都听从这位少主之命, 敖翊才会安排鲛女来送龙血贝给我。”朝华看着手中的血贝,片刻后轻叹了口气, “都是冤孽啊。”

    灵霄隔着牢笼,听她讲起了往事。

    敖翊十三太子非龙母亲生,不过在龙宫中的地位依旧尊崇。盖因龙性本淫,龙王的几十个儿子女儿生母都不尽相同, 虽然龙母彪悍善妒, 却也做不到时时刻刻看着老龙王。

    这老龙王的荒唐事做得够多,多到让龙母最后也甘拜下风,一怒之下带着自己的龙子龙女们回娘家西海去了。

    听到这里, 灵霄默默地扫了檀渊一眼。

    要是檀渊这厮日后跟东海老龙王一样性淫好色, 他可没有什么娘家好回。唔,大不了把他的灵虚宝殿搅个翻天覆地,自己再脚底抹油溜了吧。

    檀渊只消瞧一眼灵霄的眼神, 就猜出了对方的心思。

    他冷哼一声:“本君乃是圣兽血裔, 与这等连自己发情都无法控制的后天灵兽可不相同。”

    灵霄舔了舔嘴角,眼底透出几分笑意, 帝君这是在变相向自己表白忠心吗?

    朝华没有察觉到囚牢之外的暧昧气氛, 继续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

    “龙十三太子倒是龙族中难得的专情男子,他娶了一名鲛女, 只是鲛女体弱福薄,难以顺利诞下龙族后裔, 最后拼死才得了一女, 自己却撒手人寰, 难产而死了。”

    说到这里,朝华的脸上露出几分愧色。

    “龙十三太子怜惜龙女自幼无母,故而对她颇为骄纵,这也养得龙女性格暴躁,但是法力微末。那小龙女在深海遇见我那未开智的小五十九,小五十九只能凭本能感应对方是敌是友,当她察觉小龙女来者不善时,便倾尽全力与之一战。”

    后面的事,朝华不说,灵霄也能猜得出大概。

    无非是法力微末的小龙女死在了懵懂无知的蠃女手下,后来龙王为镇压魔蛟,以原谅蠃女的错误为代价,让朝华主动成为封灵阵的阵眼压制深海恶蛟。

    “虽然龙王与我做了交易,亲口答应将我女儿与小龙女的恩怨一笔勾销,但是龙十三太子才是小龙女的亲父,他的仇恨,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消除的。”说着,朝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亦是人母,若是有人杀了我的孩子,只怕我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的孩子报仇的。”

    然而,龙十三太子的仇恨,却直接被东海龙王的权位压下了。

    “所以,你又是如何与龙十三太子搭上线的?”灵霄淡淡地问。

    朝华神色犹豫,似乎是不太想继续说下去。

    “今日这里的动静是瞒不过龙宫的,只怕现在龙宫的人已经往这边赶来了。此刻你不说,之后也会有人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调查清楚的。不过等到那时候,我想你想说也无济于事了。”灵霄若有所指地看着朝华。

    朝华像是下定了决心:“龙十三太子和黑魔蛟一直在暗中勾结,他”

    “他想要杀了东海老龙王,并且取而代之,是不是?”灵霄问道。

    朝华微微怔楞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灵霄笑了,龙十三太子这点儿心思,并不难猜测。

    他若当真如朝华所说是个痴情种子,既爱妻子又怜女儿,这两条性命压在他心头,想要喷发的怒火却又被龙王强行按住,心里要是能平静地接受才怪了。

    而且只从他暗地里吩咐鲛女往这边送龙血贝来看,他对这蛟渊之中必有所图,所以才会与朝华拉近关系,并且利用朝华的愧疚之心,来为自己谋利。

    只是这蛟渊之下除了深海恶蛟和黑魔蛟,再无其他能够让他这般上心的存在了。

    综合他所见到的一切,猜出敖翊和黑魔蛟之间有勾结,不过是一目了然的答案。

    “敖翊那家伙暗中勾结黑魔蛟,你便对此视而不见么?一旦他们图谋成真,东海必定死伤无数,届时你也难逃帮凶之名罪。”灵霄提醒朝华。

    朝华摇了摇头,神色格外平静:“我活了数千年,这条命却是我最不在意的东西了。我那些未能开智的孩子们如今也都各自拥有了成百上千的子孙血脉,开智了的小五十九如今也能在天界安身,我已再无牵挂了。”

    “那么那些无辜横死的生命呢?”灵霄蹙眉看着朝华,“你也并非真正的铁石心肠之人,难道就忍心见那些生命无故遭难?”

    朝华苦笑:“人生在世,岂能万事周全?我也只得对不住他们了。”

    “那么,为何你现在又要将这些事情全部坦诚告诉本座?”灵霄的神识感应到,有一群东海的虾兵蟹将正在往这边靠近。

    为首的人气息他并不陌生,不是东海龙王又是谁?

    朝华垂下眼:“我能感觉得到,仙君您的力量十分强大。若说要是有谁能够阻止这场浩劫,也只有您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您既然出现,便是变数。我不过是顺天而为罢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股极其强悍的气息从西边往这边压过来。

    深沉无底的海中,陡然出现无数极其危险的漩涡。水中到处都是湍急的暗流在疯狂地涌动,这些暗流搅弄得海面上出现了滔天巨浪,将海面上的船只舟楫打得粉碎。

    就连楚寒衣都难以在水中站稳,差一点便被一股浩然无匹的急流撕裂。

    好在灵霄眼疾手快,一挥衣袖便将人吸到身后护住。

    楚寒衣站在灵霄身后,看着那道修长瘦削的人影稳稳地护在了自己身前,心中却涌起了一阵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

    即使是苦修数百年,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人界巅峰,只差一步便能进入天界,然而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却依旧是灵霄护在他身前。

    就像几百年前的那一幕。

    是不是,他永远都只能追赶那道背影,而无法与之并肩作战?

    一股极其威严的龙息伴随着阵阵金光出现在灵霄面前,也打断了楚寒衣的懊恼自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海龙王敖蠡。

    敖蠡的身量极高,一头金色长发披至地面。龙族通常都较为美貌,敖蠡作为龙王,他的容颜更是俊美到近乎妖孽。

    灵霄上下打量了一眼后,默默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虽然皮相还算不错,但是和他家帝君相比还是差的太多,骨子里也太过花心。论长相和人品,都输给檀渊了。

    “天界玉清元帅降临,有失远迎。”敖蠡微笑着上前对灵霄拱手行礼,眼神格外深情地望着灵霄,“不知灵霄仙君来此有何贵干?”

    楚寒衣闻言,神情一震,随即立刻收敛。

    原来,灵霄便是一直被供奉在神庙中的九天玉清元帅么?

    他当初以杀止战,飞升天界,竟然被天界帝君这般看重?

    难怪,那庙中的神像竟然与灵霄长得一模一样

    楚寒衣缓缓地垂下眼眸,灵霄如今就算在天界也已经位高权重,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得到这清朗如月的人?

    真想,揽月入怀啊。

    相思蚀骨,想到发疯!

    灵霄惫懒一笑:“前些日子本君被帝君贬为神兽园的御兽使,这个消息难道龙君不知道么?”

    这老东西最是滑头,还是个男女通吃的老不正经。

    作为自称要将三界美人收入后宫的龙王,他自然不会放过飞升天界后便得到三界第一美人称号的灵霄。

    四海龙王每三年需要上天界述职,敖蠡在灵虚宝殿一见到灵霄,就一直记挂在心上念念不忘,甚至对于自己身边的俊男美女也没了兴趣。

    毕竟除却巫山不是云,在见过了三界第一绝色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得到的那些美人都没了滋味。

    故而,他曾多次在天界假装和灵霄偶遇,并且绞尽脑汁地追求灵霄,花样百出地对灵霄表白。

    不过有一次,表白的现场恰巧被帝君撞破,檀渊云淡风轻地将龙王派去极东之地捕杀魔蛟军余孽,魔蛟余孽难消,他这一去便是百年。

    极东之地寸草不生,更别说是有活色生香的美人了。

    敖蠡在那里煎熬了百年,回来以后便再也没有勇气往灵霄面前蹿了。

    听了灵霄的话,敖蠡微微一愣,挠挠后脑勺:“竟有此事?本王已经大半年不曾上天界述职,还当真不知。只是,灵霄仙君您跟本王说笑了吧?帝君那么器重您,怎会让您去做个御兽使?”

    灵霄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掏出御兽使的授印,淡淡地在敖蠡面前晃了晃:“看看,如假包换。前些时日神兽园被天雷摧毁,里头有些神兽灵兽逃了出来,本君如今正在想方设法地将他们捉回去呢。有条不懂事的小蠃鱼逃到此地,方才刚刚被本君捉拿。”

    敖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龙宫丞相,俊美的脸上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丞相,可有此事?”

    龙宫丞相微微颔首:“回禀龙王,确有此事。那小蠃鱼日日在此地盘亘,不肯离开,倒是给附近海岸的人们带去不少水患。”

    敖蠡皱起眉头:“既然如此,为何不曾禀告本王?”

    龙宫丞相面露难色:“那几日,龙王您正好与凡间的花楼娘子打得火热”

    “咳咳咳咳,”敖蠡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丞相的话,“罢了罢了,这次本王就饶你的疏忽之罪,若敢再犯,必然不会放过你!”

    灵霄微微挑眉,这个好色的老家伙。

    “既然仙君的公务已完,不如随本王去龙宫略坐一坐,也好让本王尽一尽地主之谊?”敖蠡上下打量着眼前青衣白衫的俊美仙君,心底那根弦又被仙君清贵如月的眼神撩拨。

    此地乃是东海,没有天界帝君,他怎么可以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灵霄微微挑眉,似乎没有看出敖蠡的别有用心,清浅地笑了笑:“也好,还请龙君带路。”

    敖蠡在心中欢呼一声,有戏!

    只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心头一跳,强大的神识本能地告诫他,有一股极大的危险正笼罩在他身边。

    “冷静。”灵霄默默地揉了揉手腕上逐渐暴躁的帝君,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敖蠡见了,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得意起来。

    这里是东海,他是最尊贵的龙王,怎么会有危险呢?

    所以,一定是错觉。

    第三十七章 龙驭

    东海海底万米之下, 有十二座海城。龟鳖鼋鼍、鱼虾鳌蟹居于其间,宛若人城。

    十二海城中心位置,则为龙王水晶宫。

    整座水晶宫呈八卦分布, 阴阳双眼处分别是龙王与龙母的乾元宫和坤星宫。

    见龙王带着飘然若仙的上界仙君和人界修士远远行来,所经之处, 海怪水精化为的人形纷纷叩首俯身,跪拜行礼。

    敖蠡才入水晶宫,便唤来左右,吩咐摆宴设席, 分陈珍馐百味。又有姣美蚌女鲛女, 轻歌曼舞,花天酒地,甚为热闹。

    楚寒衣随着灵霄入席, 就在他旁边落座。

    敖蠡原想趁机与灵霄笼络笼络感情, 不想他每每递上酒杯,楚寒衣都冷着脸在旁边盯着他,倒像是条忠心护主的忠犬, 呲着牙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他一口。

    楚寒衣更是神色厌恶地盯着敖蠡, 这个家伙除了一张好皮相几乎一无是处。特别是他色眯眯地望着灵霄时候的表情,像是恨不得一口将眼前的美人吞下去。

    这种蠢物怎能做一方海域之王?

    第一次, 楚寒衣对仙界的选人用人制度产生了怀疑。

    灵霄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一边品尝着龙宫珍馐,一边将怀中的仙葫交付给楚寒衣, 殷切叮嘱道:“这里头装的是那条小蠃鱼,你拿着, 回头再去元帅庙交付给我, 便算作你拯救百姓的功德。届时你多积累些功德, 也好早登仙界。”

    楚寒衣将目光从龙王脸上挪开,看着灵霄的时候,眼底只剩下了温驯和感动。

    虽然此刻满面微笑的灵霄与当年那个冰冷无情的杀人机器相差巨大,但是他们是同一个人,都会用冷漠疏离来伪装自己的温柔。

    这个人,总是能戳中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楚寒衣点点头,他无法开口说话,便只能恭恭敬敬地从灵霄手中接过那只仙葫。

    “仙君位列仙班数百年,还从未逛一逛我这东海十二城。”敖蠡不动声色地开口吸引灵霄注意,“我这十二座城虽说不比天界,却也别具特色,有许多天界见不到的美景。仙君此次前来,必得赏玩一番才行。”

    灵霄微微一笑:“众所周知,这东海龙宫之中,诸般宝物不胜枚举,若人界有十分奇珍,东海之下独占八分。就连我手中这颗避水珠,想来从前也是东海龙宫所有吧?”

    说着,灵霄取出了自己怀里那颗神砂打磨的避水珠,摊开手掌心给敖蠡看。

    敖蠡见到那颗避水珠,脸色微微一变。

    灵霄面不改色地看着敖蠡:“龙王可是认得此物?”

    敖蠡顿了顿,缓缓点头:“这颗珠子十分难得,即使是在东海之中也是少有的宝物。佩戴此珠者,可在东海海域之中横行无忌。就算是寻常凡人带上此珠,也能百毒不侵,趋吉避凶。”

    “哦?”灵霄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掌心的珠子,眼神扫过对面敖蠡的俊脸,“此物流落人界,却是不妥。龙王认为呢?”

    敖蠡盯着灵霄沉吟片刻,回头吩咐身侧的丞相:“去把十三太子给我叫来。”

    灵霄意味深长地把玩着避水珠:“这颗珠子,与十三太子有关?”

    敖蠡若有所思地看着灵霄,轻轻地点点头:“仙君也是因为此事才会愿意与本王来龙宫的么?”

    “龙王说笑了,您方才不是说这东海之中美景无限么?我也等着龙君介绍,想着好好参观一番呢。”灵霄笑眯眯地收回了避水珠。

    敖蠡扯了扯嘴角,只是现在笑得总没有方才那么自然:“龙宫之中的日出最美,想来仙君以前也不曾在海中看过日出。还有一两个时辰,金乌就要从东方经过,届时在水晶宫中观看海上日出,景色格外壮丽瑰美。”

    “多谢龙君,到时候还需您派一位水将带路。”灵霄整了整衣袖。

    敖蠡看着眼前足以倾绝三界的美人仙君,又来精神了:“无妨,本王亲自带仙君去就是了。”

    灵霄微笑:“我可不想被龙母挥剑追杀,还是免了吧。更何况,就算我同意,只怕龙君也未必能同去。”

    敖蠡闻言,俊脸扭曲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语气也变得冷凝了两分:“不必理会她。”

    灵霄见状,倒是稀奇地打量着敖蠡:“素闻龙王陛下畏惧龙母,如今看来,事实倒也并非如传言所说。”

    敖蠡扯扯嘴角:“家丑不足外扬,让仙君见笑了。”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闲扯着,方才离开的龟丞相突然匆匆走过来,附耳在敖蠡身边说了句什么,只见敖蠡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站起身来,想了想又对着灵霄说了句:“龙宫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本王先行告退了,仙君请自便。”

    看着龙王匆忙离开的背影,灵霄勾起嘴角:“看吧,我就说了,你没空跟我们去看日出的。”

    楚寒衣看了看龙王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灵霄,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就连灵霄自己也不清楚。

    毕竟他虽然听见了丞相的水族语,但是叽里咕噜如同吐泡泡的水族语言他完全听不懂。

    齉鋒

    他低头戳了戳檀渊的龙背,眼神瞟向站在旁边的丞相:“这厮方才跟敖蠡说什么呢?”

    檀渊顺势缠上了他的手指:“敖翊死了。”

    灵霄微微吃了一惊:“死了?怎么会?谁动的手?”

    檀渊淡淡道:“说是自杀死的。”

    灵霄沉吟片刻,却也理解了敖翊的选择。

    他必然是听到了龙王去蛟渊的消息,心知自己的那些谋划已经瞒不住人,与其被降罪送去诛仙台,倒不如自己了断来得干净。

    “我们要去看看么?”灵霄问。

    檀渊顿了片刻:“去看看。”

    灵霄立刻动身,追上了前头的敖蠡。

    旁边的龙宫丞相即使想出手阻拦,然而他不过是一头修炼千年的玄龟,最擅长的也只是些吐纳防御之术,哪里追得上灵霄的速度。

    楚寒衣见状,也想一同追上去。

    龙宫丞相好歹将他拦下了,念及他是随上界仙君同来的修士,丞相对楚寒衣的态度还算客气。

    楚寒衣眼神一冷就想动手,只是他却低估了玄龟的力量。

    纵然他凝聚全身力量刺去一剑,锋锐的剑刃击中了玄龟的胸前,别说伤口,就连对方的衣裳都没有破损分毫。

    玄龟丞相笑了:“这位道友不必白费力气了,老龟我修炼千年,毕生修为都凝聚在龟壳之上,化为人形便是我这身衣裳。别说你不过是人界的大乘修士,即便是天界金仙,也奈何不得老龟我这身玄甲功哩。”

    握剑的楚寒衣:“”

    这千年玄龟的修为全点防御了,他着实也无从下手。

    前头的敖蠡察觉到灵霄跟了上来,他略放缓了速度,片刻后还是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灵霄跟上来的行为。

    “发生了何事?”灵霄明知故问。

    敖蠡的脸色难看,但还是把实情告诉了灵霄:“我儿敖翊死了。”

    灵霄蹙眉:“怎会如此?”

    敖蠡看了灵霄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往前,不过一刻之后,便已经抵达了敖翊太子所在的鼋龙城。

    两人还未踏入太子龙宫,便已经听得一阵阵女子的抽泣声远远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走过去,远远地便瞧见有一头逾十丈的白龙盘蜷成一团,巨大的龙头垂在地面上,已经没有半分生机。

    宫内侍卫侍女早跪了一地,幽咽的哭声绕梁不绝。

    敖蠡冷着脸怒吼一声:“有谁能来告诉本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十三太子为何会自杀?本王已经承诺,只会将他幽禁十年略作惩戒,难道他不曾收到本君的旨意!”

    龙王一怒,铺天盖地的龙息瞬间从天而降,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压迫得五体投地,根本站不起来。属于水龙族最强王者的龙威笼罩着方圆百里的范围。在龙威的范围内,所有的水族生物都安静了下来,拜服于龙君的强悍实力。

    唯独灵霄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甚至还悠闲地围着敖翊那具巨大的龙躯转了一圈。

    即使是犯了弑君篡权的罪,敖蠡却只是象征性地打算把敖翊关押十年,这惩罚力度只能说当真是亲儿子。

    “你来说。”敖蠡随手指了一名跪趴在地上的鲛女道。

    那名鲛女拥有一头海藻般的长发,五官明丽美艳,灵霄扫了一眼,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鲛女不正是之前被他打晕在蛟渊附近的两名鲛女之一么?

    鲛女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微微一轻,立刻半跪着膝行靠近敖蠡,哀哀哭诉道:“还请龙王明鉴,殿下绝非自杀,一定是有人故意杀了他的。”

    敖蠡眼神冷厉:“继续。”

    鲛女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太子殿下自知犯下死罪,心中十分惧怕。然而玄龟丞相带来您的圣旨,说是只囚不杀,殿下十分感恩,方才命我们姊妹二人去取龙绡,说是要亲自用血写一封谢罪书呈给陛下。只是我们姊妹二人才回来,就看到太子殿下才预备写谢罪书,断不会这般贸然自绝。”

    敖蠡沉默着上前,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敖翊那颗巨大的龙头,须臾,白龙便化身为一名面色苍白的俊美男子。

    只是这男子双眸紧闭,看上去宛如玉雕,却没有半分活人气息。

    敖蠡的手掌落在敖翊眉心处,发现那里空空荡荡,不觉双目逐渐赤红:“就连我儿的龙魂也不见了!”

    灵霄只觉得事情过于蹊跷,他上前蹲在地上,用修长的手指撩起敖翊的眼皮看了看。就在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传入灵霄鼻翼间。

    灵霄顿了顿,起身告诉敖蠡:“十三太子殿下的确是被人杀害的。”

    而且杀他的人,还是天界之仙。

    第三十八章 朝阳

    敖翊的唇角残余着一缕异香, 这种香味灵霄格外熟悉,正是产自天界的葶苎(ting zhu)仙草。

    此种仙草生于天界瑶池之中,通体赤红, 若浸泡于瑶池水中,服之则令人精神大振, 不觉饥渴。只是一旦离了瑶池水,沾染凡界之水则会化为剧毒之物,慢说是寻常水中生物,就算是水中龙族也抵御不住这等强烈的毒性。

    “葶苎草?”敖蠡眯上眼睛, 危险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敖翊。

    灵霄皱起眉头, 缓缓地点点头。

    “瑶池虽归玉蟾仙子管,但她布下的防御阵法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旁人也不是没有机会潜入瑶池偷盗葶苎仙草。”看出了敖蠡眼底的杀意, 灵霄淡淡地提醒道, “此事还需呈报帝君,容帝君圣裁。”

    敖蠡起身:“就不劳仙君操心了。”

    “这不仅仅是你们水中龙族一族之事,更干系着天界诸仙, 必要彻查一番。”灵霄认真地看着敖蠡, “十三太子同天界哪位仙君来往密切,你可知道?”

    敖蠡避开了灵霄的眼神:“本王素来不大管孩子们的私事, 他们与谁交往, 也都不必向本王禀告。”

    灵霄微微挑眉,这老东西没说实话。

    不过敖蠡不说, 灵霄也不打算追问,见龙王面带悲戚地吩咐左右用水晶棺收敛敖翊的尸首, 他略一拱手, 转身就往水晶宫去了。

    这种时候, 还是让敖蠡自己独处来得好。

    “陛下,您猜那人,会是谁?”灵霄漫步在水中,低头询问道。

    檀渊暗金色的眸子掠过一丝漠然:“天界仙人万千,有实力潜入瑶池偷盗葶苎草的人也数不胜数,或者那仙草就是玉蟾仙子赠与别人的也未可知。想要通过葶苎仙草查出那人的身份,很难。”

    “只是那人引诱十三太子暗地里谋反,事情败露又这么快地斩草除根,看得出是个狠人。留着这样的人在天界,我心中免不了有些担忧。”灵霄说着,眉头越皱越紧,“你说,那人会不会和之前设计你的人是一伙的?”

    檀渊淡淡摇头:“不知道。”

    灵霄无力地叹了口气:“你的修为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啊?”

    若是檀渊能够早日恢复全部修为,别说这等小事,就算是未来几百年三界之中的大事小情,变化发展他也能一一洞悉。

    “不知道。”檀渊又道。

    灵霄:“那你知道什么?”

    檀渊沿着灵霄的胳膊爬到他的肩上:“往左转,浮上海面。”

    灵霄立刻听从檀渊的话调转方向,往海面游去:“你察觉到什么可疑之人出现了?那人会不会是杀害敖翊的凶手?他现在往哪个方向去了?”

    想到那人能够神出鬼没地出入东海,就连敖蠡这个东海龙王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修为必然强横,灵霄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就连轻易不展示人前的仙剑诛天也都召在手中。

    檀渊默然片刻,原本不过尺长的银龙在一片银光中忽而化身为挺拔俊美的天界帝君,一抬手便抓住了灵霄的手腕。

    “帝、帝君?”灵霄突然被人抓住手腕,一回头就看到一张美得天怒人怨的俊脸放大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些时日,他倒是习惯了幼龙形象的帝君时时刻刻都缠在自己身上,但是骤然见到放大版的人形天帝,他的心脏没由来地突然一慌,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鼓动着,浑身的血液都在喧嚣澎湃着。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舌头被猫叼走了?”檀渊转头,望着灵霄微微涨红的脸,眼底溢出一丝笑意,抬手钳住对方的下颌,“还是说,见到本君就喜欢得说不出话来?”

    “胡、胡说。”灵霄一转头避开了檀渊的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怎么突然化为人形?是不是附近出现了危险?”

    檀渊轻笑着收回手:“没有危险,不过敖蠡说的不错,这东海水晶城之上的日出景色是人间一绝,恰逢其时,一起去看看吧。”

    “看看就看看。”灵霄压着不断上翘的嘴角,收回了掌心的诛仙剑,故作平静地让檀渊将自己拽到海面。

    两人并肩站在海面上,脚下是波涛嶙峋的海浪,迎面而来的海风清凉柔软,远处还有海鸟的轻吟,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同看海面的日出,却是两人第一次以仙界的真实身份观赏海面日出。

    海天相连的一线,是一大片青黛色的苍穹和海面,远远望去,竟分不清天与海的分界线。

    深深浅浅的青黛暗蓝和谐地融为一体,填充了整个天地。

    下一秒,一线柔和的浅粉将海天分割,上面的穹顶逐渐显露出粉白、浅红和深紫的晨光,相互交融,缓缓转变。

    柔软蓬松的云海被晨曦中金色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浅金,万道霞光也在瞬间充斥着整个天空。万顷碧涛上,无数碎金铺陈,每一片金色的碎片都藏着灵霄心中的欢愉。

    就在太阳彻底跳出海面的一瞬,阳光落在海底的水晶宫,折射出七彩斑斓的虹色光晕,将整片海域都化为梦幻般的水城。

    “君上,下臣有个问题想要问你。”灵霄从这无垠美景中回过神来,清冷的声音都被这朝霞的色彩染上了温暖的色调。

    檀渊转头看着灵霄,冷若冰霜的俊脸也多了两分笑意:“你问。”

    “你以前来过东海么?你怎么知道此处有这样的美景?你以前,该不会同别人一起看过吧?”灵霄面无表情地把一大堆问题扔给檀渊。

    檀渊脸上的笑容一僵。

    下一秒,俊美无俦的天帝似乎耗尽了自己积攒了好几天的灵气,在一片银光中化为幼龙本体,慵懒无力地缠绕在灵霄手腕上,一声不吭地闭上了眼睛。

    灵霄拎着银龙在空中晃来晃去:“喂?喂?你回答我的问题啊,别给我装死!你不会真的和别人一起看过日出吧?你老实交代啊~~~”

    龙十三太子一死,龙宫之中便被一股悲伤的情绪笼罩。

    随着天界下来的一道敕令,因龙王敖蠡掌管东海不严,差点让黑魔蛟军团死灰复燃,故安排东海龙王去镇守东极之海百年,略施薄惩,龙王敖蠡在接旨后变得更加悲伤了。

    作为两个不请自来的外人,灵霄识趣地带着楚寒衣辞别了还沉浸在悲伤中的龙王,回到了岸上。

    “我的身份,你要保密。”上岸前,灵霄对着楚寒衣眨了眨眼。

    楚寒衣默默地点了点头。

    及至出了海面,楚寒衣终于将一直压在舌下的避水珠取出。

    远处的人群在见到灵霄两人拖着一名生死不明的白发老妪破水而出,踩着波涛汹涌的走向岸边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前辈。”看着越来越靠近的海岸沙滩,楚寒衣放慢了脚步,轻声开口询问,“您的变化和当初飞升天界之前很大,是发生什么事么?”

    灵霄停下脚步,侧头看着楚寒衣:“为什么会这么问?”

    楚寒衣微微垂下眼睑:“晚辈只是想了解前辈,还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灵霄想起自己在元帅庙内听到楚寒衣的心声,淡淡笑了笑:“万法归一,皆为大道。你执于一念,亦困于一念。故而即便功德圆满,也难飞升。小月牙,你已三百余岁,机缘也到,何妨睁眼观此界,闭目修仙途。”

    楚寒衣听到身边人温和唤他一声小月牙,俊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

    “执念若能轻易放下,便不算执念。”楚寒衣又深深地望了灵霄一眼,“前辈您此前给我讲了那医女绿柔的故事,还有后面那个故事,我现在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能守到那人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别怕,我不会让他等我太久的。”

    啊这

    灵霄微微一愣。

    他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这小月牙突然就明白了?他明白啥了?看上去他的理解和自己表达的意思是两个方向啊!

    “帝君,你要被人当面撬墙角了。”灵霄干笑一声,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檀渊。

    檀渊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语气笃定:“你心悦我,别人撬不动。”

    灵霄抹了把脸,这种被对方吃定的感觉真不爽,但是不得不承认,檀渊说得很对。

    三百年去飞升天界时那惊鸿一瞥,就让灵霄笃定,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必须是他的。唔,或者换个说法,他必须是帝君的。

    三界之中,再无人能让他产生这种想法。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一眼万年。

    两人一路再无话说,楚寒衣拎着还吊着一口气的上官牧云一同返回海岸。

    岸边,云镜湖同墨雲站在一处,沈灵君面色古怪地守在旁边。

    卿莲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时不时地从沙滩里捡起一颗硕大圆润的海珠。这种珠子在沙漠中有市无价,即使是在大雍朝也价值千金,她这两天趁着涨潮捡了满满一袋子。

    比卿莲更积极的是小狐狸胡薇,她甚至给自己捡到的每一颗海珠都决定好了用途,卖了换烤鸡的,换新衣的,换发簪的,还有换手镯耳环的

    自从昨夜暴雨骤停后,岸边能捡到的好东西就越来越少了。

    两个小丫头都有几分遗憾。

    不过看到灵霄和楚寒衣两人安全无恙地回来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跑在最前面的是云镜湖和徐轻飏两人。

    “忘尘前辈,师尊她怎么了??”见到上官牧云在一夕之间红颜变白发,徐轻飏第一个开口追问。

    他话音刚落,灵霄就淡淡开口:“他快死了,你若想杀他报仇,最好趁早。”

    此言一出,其余人都面露惊讶地望着徐轻飏。

    第三十九章 真相

    徐轻飏蹲下身, 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骤然苍老数十岁的上官牧云。

    除了她胸口的轻微起伏,上官牧云几乎与死人没有任何差别。

    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只剩下层层叠叠的皱褶,秋波潋滟的双眸也变成了灰败的暗色, 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眼翳。

    “师父她”人群后的胡薇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小声地喊了出来。

    徐轻飏缓缓地伸出手, 似乎是想要掐住上官牧云的脖颈,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却被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掐住。

    上官牧云艰难地翕开眼睛,费力地盯着面前的徐轻飏打量了许久, 老皱如枯树皮的脸上竟挤出一抹笑来:“你你想杀我。”

    不是疑问, 而是肯定。

    徐轻飏试图抽回手,却被对方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上官牧云:“你杀了我的母亲, 难道我不该杀了你为她报仇么?我在你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 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遗憾的是,他终究没能等到一个和上官牧云公平对决的机会。

    上官牧云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 颤抖着笑了起来。她的胸腔就像是漏风的风箱, 发出了呼呼啦啦的响声。

    笑了片刻,上官牧云才堪堪停下:“我知道,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知道?”这次换其他人震惊了。

    就连灵霄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垂垂老朽的上官牧云。

    上官牧云作为他的老对手, 更是曾经在他手里死过一次的人,他对这人再了解不过了。

    按照上官牧云的性格, 如果早就察觉到徐轻飏的身份,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上官牧云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条银色的手链, 那链子上还悬着一枚金锁, 锁后有两排小篆字体。

    看金锁的表面已经磨损得不像新物, 倒更像是被人日夜把玩后变得失去了光泽的旧物。

    徐轻飏接过金锁看见了背后的字,眼神一震:“吾儿轻飏,平安康宁。”

    这应该是母亲准备在他十二岁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上官牧云所言,竟是真的,他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杀了我?”徐轻飏此刻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一切,“看着我被你戏弄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吗?”

    上官牧云扯了扯嘴角:“倒也没那么有趣,你从小沉浸在仇恨中,逗弄起来也只会敷衍地假笑,我都不愿意逗你。”

    徐轻飏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抬手就拽住了上官牧云的衣领,冷声反问:“那我还要给你道个歉,赔个不是?”

    灵霄察觉不对,拍开了徐轻飏的手,盯着上官牧云问道:“你不杀他,是不是因为他母亲不是你杀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惊疑不定的目光转向灵霄,随后又都看着上官牧云,等待他给出的答案。

    上官牧云吃力地打量着灵霄:“我越看你越像我曾经认识的某个故人。”

    也只有那个人,才会这样了解他。

    不过上官牧云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落在他眼中的都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终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云曦早就死了,如今只怕肉身都化白骨了,又怎么可能变成眼前这个青年修士的模样,还拥有这般高强的修为?

    “不错,轻飏,你母亲的确不是死于我手。”上官牧云长长地喘息了一声之后才缓缓道,“本座醒来之际,便已经被困在这具女人的体内。我已经死了数十余载,生魂被人拘去,在黑暗混沌中不知时日地等待了数十余载。”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微凉的海风中,只有上官牧云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我记得我去世的时候,云檀渊还没有当上皇帝,不过是个举着清君侧造反的太子,那云曦更是可笑,就是个只知带兵打造的武夫罢了。而等我复活时,云檀渊已经登基四十多年,云曦也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位男后”

    说到这里,上官牧云嗤笑了一声:“我当初还以为他们二人不过是贪图彼此年轻俊美,等他们老了,便是灵公所谓以余桃予我的爱情破灭罢了。倒是不曾想,这两人还真让本座刮目相看。”

    灵霄得意地扬起下颌,他挑人的眼光可不比董公子,就算是他年老发白,若是啃得剩了一半的桃子抛给檀渊,后者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上官牧云这完全就是废话。

    “我的确不知是谁将本座复活,不过一直有个人在暗处与我联系,给我下发命令。”说到这里,上官牧云的声音变得越发虚弱,徐轻飏不得不贴近她的身边细细倾听。

    “我从未见过那人的面容,他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也是近些时候才联系我,吩咐我要取回当初赠与檀渊那枚避水珠,前往东海将被镇压在海底的黑魔蛟放出。”

    说到这里,上官牧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灵霄和徐轻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盯着上官牧云。

    “我也曾试图查出那人的身份,但是查了许久却没有任何眉目,不过,我现在能确定的是,他是天界下来的仙人”

    话音未落,上官牧云的眼底湮灭了最后一丝光。

    “死了。”灵霄瞟了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冥府使者。

    寻常人类死亡后,魂魄会直接归入地府,但是若有修士死亡,他们的元魂就比寻常人强,若无冥府使者接引,魂力强大的元魂未必会顺从地归入冥府,会有不少人选择盘亘在人间。

    除了他之外,再无任何人能够见到那两名白衣接引使者。

    两名接引使者察觉到现场有上界仙君,立刻上前对着灵霄行了一礼。

    灵霄微微颔首:“什么情况?”

    其中一名面色青白且容貌俊秀的接引使者道:“回禀仙君,上官牧云在六十多年前死亡,但是他的生魂一直不曾出现,我们二人负责接引他的生魂进入冥府。不过此前,一直有人阻拦我们二人。今日他的阴魂虚弱,我们二人才能感应到他的存在,特意来将他接入冥府。”

    话音刚落,便见到一名男人的生魂从上官牧云的体内站起。

    男人容貌英俊,面白无须,正是当年上官牧云死亡时候的模样。

    “带去吧。”灵霄淡淡地点了点头。

    两名接引使者不等上官牧云浑浑噩噩的元魂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一人压着他一只手腕,直接将人拖入地下。

    看着这一幕,灵霄轻轻地摩挲着下颌。

    逗留人界不肯下去的元魂,一旦下了地府,只怕有好一顿排揎要受着了。

    毕竟冥府里的人,也没有几个是好脾气的。

    “师兄,师父的遗体要如何处理?”胡薇小心地看着徐轻飏的脸色。

    徐轻飏默了片刻:“我要带母亲回翠玉山,她最喜欢后山那片杜鹃花,我要将她埋在我们的家后面。”

    那里的房子不过是一栋漏雨透风的木屋,却是他和母亲唯一的家。

    胡薇的脸上露出几分心疼:“师兄,我陪你回去。”

    徐轻飏要将自己母亲的遗骨带回去安葬,其余人也没说什么。

    他对着灵霄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便带着母亲的遗体,和胡薇两人一同转身离开了。

    见蠃鱼之灾已解,其余各派修士也都意兴阑珊地与楚寒衣告辞,各回各家。捞不着功德,所有人都悻悻而去。

    “前辈。”楚寒衣转头看向灵霄。

    自从知道这位忘尘修士便是他心心念念了数百年的那人之后,楚寒衣几乎算得上是对灵霄寸步不离。

    这样怎么能行?

    灵霄看了一眼表面不动声色,但是甩动尾巴的频率却越来越快的某天帝,知道这位帝君的心情也越来越不爽,便笑眯眯地让楚寒衣先去元帅庙里等他。

    只等他在庙中接受了蠃鱼,到时候这番功德自然会计到楚寒衣头上。

    楚寒衣对于灵霄的吩咐,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去执行。他立刻背着自己的剑,一言不发地往玉清元帅庙去了。

    也在这时,云镜湖才终于得到了能与灵霄对话的机会。

    “前辈,你们去了那么久,让我们好担心。”他挤到灵霄身边,睁着大眼望着灵霄。

    灵霄瞧着小崽子的眼睛底下挂着一双黑眼圈,不觉有些无奈:“陛下这是,一夜未眠?”

    不等云镜湖开口,站在旁边的沈灵君便替自家老大邀功:“陛下担心两位前辈的安危,夜不能寐,便通宵将何清严押解至安邑审问。”

    “结果如何?”灵霄追问。

    云镜湖抢先道:“我让沈大人先拿着丹书铁券,以先皇之名审问何清严。谁知道那何清严先前还仗着太后的关系,口出狂言,称先朝的剑难斩本朝的官,即使他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沈大人也奈何他不得。那时候我正躲在后面的珠帘听审,被这厮气得不行。”

    “随后,我又吩咐沈大人暂且按兵不动,故意激他讲出更多的罪行。在他放肆得意的时候,突然出现,表明身份。哈哈哈哈,前辈您是没有看见那家伙的脸色,变来变去可太有意思了。”

    云镜湖就像个在自家长辈面前邀功的孩子,越说越兴奋:“最后,我就吩咐左右,将他直接就地问斩了,尸首挂在城头曝尸三日,以示后人。”

    “小镜子你长大了。”灵霄轻轻地感叹了一声,顺手捏了捏云镜湖的腮帮子,“处事也越发果断利索了。”

    “对呀父后,我”云镜湖突然用双手捂住嘴,眼神惊慌地看着灵霄。

    下一秒,他紧张地上前捉住灵霄的手腕,语无伦次地吩咐所有人全部退下。

    空荡荡的海滩上,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说吧,什么时候认出我的?”灵霄索性也不装了,干脆地在旁边的礁石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家神色慌张的小崽子。

    小崽子默默低头:“从一开始。”

    第四十章 偷袭

    灵霄深吸了口气:“从一开始?”

    云镜湖偷偷斜觑了灵霄一眼, 见他似乎没有生气,这才扯着灵霄的衣袖小声告诉他:“父后您做的饭菜里总是爱放许多茱萸、肉桂和姜芥,味道十分特别。即使是您换了一张脸, 但是这做饭的味道却没有丝毫改变。”

    灵霄闻言,想起在山神庙里自己一时兴起做的那顿饭。

    难怪当时云镜湖吃得一脸复杂, 他还以为这小子是被自己绝佳的厨艺给征服了呢。

    “那时候就认出来,却一直装作不知道?”灵霄似笑非笑地抬手,不轻不重地捏着自家小崽子的脸颊。

    小东西,竟然也会在他面前演戏了。

    谁知云镜湖的眼圈竟然逐渐红了, 憋着嘴倔强地望着灵霄, 这模样就和小时候被檀渊责骂了后跑到灵霄面前告状的表情一模一样。

    灵霄见状立刻就慌了,马上放缓了语调:“怎么了?是不是父后方才太用力捏疼了?还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父后,父后这就带上你君父一起去削他。”

    云镜湖终于是憋不住了, 扑进灵霄怀里嗷嗷哭:“父后和君父你们先后离世, 儿子十分想念你们,但是在梦中竟一次都不曾梦见你们,直到前些时日才梦见过您一次。我曾听说, 有德之人死后会上天界封神, 我就知道父后和君父一定是上天做神仙去了。”

    “只是,父后特意改头换面接近儿子, 我不知道是否是天界有什么规定, 不许您以真面目示人,更不敢揭穿您的身份。若是揭穿了, 您到时候要像七仙女离开董永那样离我而去该怎么办?”

    灵霄看着怀里哭得伤心的崽崽,心中也是一酸, 这孩子都什么破比喻?

    原来他家小崽子一直装不知道, 就是担心他会骤然离开。

    难怪一路上云镜湖虽旁人都颇疏离, 独独亲近他,想来也是为了让他多在他身边陪陪自己吧?

    轮回历劫之后,按照天界规矩,灵霄本该远离前世之人,但是这次是云镜湖自己将他认出来的,应该不算犯规吧?

    灵霄将征询的目光转向檀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檀渊淡然道:“无妨,你犯了哪条天规,本君就改哪条。”

    灵霄:“”

    心里怎么就控制不住地开始膨胀起来呢?

    总算是体验了一把祸国妖姬为所欲为的快乐。

    “父后下界是为了处理公务,如今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灵霄继续捏小朋友的脸,“早晚也要回去的。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你这样,叫我和你君父怎么放心得下?”

    云镜湖闻言,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坚定地看着灵霄:“父后不要担心,儿子日后一定会守好君父留下来的江山。”

    灵霄叹了口气,轻轻地揉了揉孩子的发顶叮嘱:“你也不要过于勤政,帝王之术最要紧的是御人和制衡。沈灵君是个可用之材,你可以重用他。如今的大雍朝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倒也平安康泰,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檀渊倒是不赞同地哼了一声:“欲达高峰,必忍其痛。他身为帝王,九五之尊,自然要比天下所有人都辛劳。”

    灵霄白了他一眼:“小镜子已经够勤勉了,你当谁都是你么,即使是日以继夜地忙活都不会觉得累。”

    “父后,君父如今可还好么?”云镜湖俊秀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期期艾艾的表情。

    虽然檀渊在时对他颇为严厉,但是却也照顾得十分细致周到。比起对云曦的依赖,他对檀渊的感情更多的是敬慕和尊崇。

    灵霄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手腕上的檀渊:“他好着呢,能吃能睡的。”

    “这就好,这就好。”云镜湖松了口气,但还是碎碎念地叮嘱,“君父他脾气有些刚硬,在人界做皇帝时尚能一言九鼎,但是你们如今在天界为神仙,想必那天界之中也分三六九等。君父若是受了上等仙人的闲气,父后你可得好好劝导劝导他,忍一时风平浪静。”

    灵霄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我省得,你这小孩子不必瞎操心。”

    这三界之中,能让檀渊受闲气的人只怕还没有出生。

    唔,即使出生了也能让檀渊再给他塞回去。

    “父后,你日后还能经常下界来看我吗?”云镜湖小声问道。

    灵霄有些无奈:“你当我这是回娘家啊,还能有空就下来。天界规矩森严,若是轻易能下界,这人间不就神仙遍地走了吗?”

    没有天帝敕令,就算灵霄是大罗金仙,也是不能想下界就下界的。

    看着云镜湖的表情逐渐被失望取代,灵霄只能改口:“我尽量,行了么?”

    谁让你爹不仅是人界皇帝,更是天界帝君呢?就是这么豪横。

    云镜湖眼底的失望立刻被喜悦取代,他郑重地和灵霄对了对手指:“那就一言为定了。”

    突然,一只纸鸢从远处飞来,正好落在云镜湖的掌心。

    灵霄看过去,这是影卫用来传讯的纸鸢。

    云镜湖抬手接住纸鸢,轻轻拆开了纸鸢后一目十行地将内容看完了,又把纸鸢递给灵霄。

    “何清和死了。”灵霄轻轻捻了捻掌心的纸,一簇火焰突然腾空而起,将那张纸瞬间吞噬。

    “影卫说她是突发癔症而亡,怎么会这样?”云镜湖满目茫然地看着灵霄。

    灵霄却突然想起了被安置在城隍庙里的柳言卿和何清妙两只冤魂。

    何清和因为拜了上官牧云为师,行事越发嚣张无忌,手里的人命又岂止这么两条?

    然而上官牧云却也冷眼见她作茧自缚,只赠了她一枚城隍的护身符保命。

    只是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一旦上官牧云离世,他加持在护身符之上的灵力烟消云散,何清和必然被缠绕在她身边的恶灵反噬。

    这个下场,灵霄早已料到。

    “父后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灵霄看了一眼云镜湖腰间的鸳鸯佩,又补充了一句,“这枚玉佩你好好保存着,它会在关键时候护着你。一旦他发出红光,就是在警示你或者墨雲附近有危险”

    话音未落,两人就看到那枚鸳鸯佩开始不断地闪烁着红色的灵光。

    灵霄微微诧异地和云镜湖交换了一个眼神,云镜湖身边有他在,不可能会有危险,那么

    就是墨雲!

    俩人几乎是同时起身,灵霄抬手抓住了云镜湖的手腕,往鸳鸯佩指引的方向追去。

    然而当两人赶到元帅庙时,见到的就是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的楚寒衣,还有面带震惊和愤怒的沈灵君两人。

    灵霄上前,就看到地面上遗留着一枚还在闪烁红光的鸳鸯佩。

    他俯身将那枚鸳鸯佩拾起,确认这就是当初云镜湖和墨雲两人在山神庙草率订婚的时候,他赠与墨雲的那一块。

    只是现在鸳鸯佩尚在,墨雲却不知去向了。

    “发生了什么事?”灵霄将躺在地上身受重伤的楚寒衣扶起来,皱着眉头询问道。

    楚寒衣的修为在人界应该算是数一数二的,与墨雲也不相上下,有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先后伤了楚寒衣,又掳走墨雲?

    楚寒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急促地告诉灵霄:“墨雲突然出手偷袭我,将装着蠃鱼的葫芦抢走,同那卿莲一同逃走了。”

    “卿莲?”灵霄忍不住皱眉,这件事怎么又跟卿莲扯上关系了?

    沈灵君注意到云镜湖的表情十分难看,沉声道:“还请陛下派兵,将他们二人捉拿回来。”

    云镜湖面无表情地看着灵霄手中那枚被遗弃的鸳鸯佩:“朕,一定会不会让他们这样轻易离开的。”

    灵霄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鸳鸯佩,转头看了云镜湖一眼:“放心,有我在。”

    那墨雲若是敢欺骗他家崽的感情,灵霄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们”云镜湖低头扯下腰间的鸳鸯佩,沉默不语。

    “才见面几天,应当不至于是一见钟情然后私奔了。”灵霄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干笑着安慰云镜湖。

    云镜湖捏紧了掌心,眼神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无措:“父后,您说,会不会是我太习惯于墨雲对我的好和付出,然后把这种陪伴当成理所当然,却忽略他的想法?”

    云镜湖五岁入宫,墨雲也是在他五岁的时候成为影卫首领,也成了云镜湖的贴身侍卫。

    十几年来,墨雲几乎是这个世界上陪着他时间最长的人,更何况墨雲长得那样好看不说,性格也十分温和。

    对于云镜湖提出的要求,无论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墨雲都想方设法地满足他。

    知道他初入宫时被流言蜚语吓坏,墨雲便时常坐在床边,让云镜湖拽着他的衣袖安心入睡。

    有墨雲守在太子宫中,就连一只扰人清梦的蚊子也无法进入殿内。

    春看百花秋赏月,夏观荷花冬煮雪。十几年的陪伴眨眼而过,云镜湖也越来越习惯身边始终跟着这个沉默寡言却又处处关心着他的人。

    在檀渊和云曦先后‘驾崩’后,云镜湖也越发依赖身边一直陪着他的墨昀,更是时时刻刻都要看着这人在身边才觉得安心。

    故而,他才会想要用自己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把人留在身边。

    不过现在,他却开始对自己的选择表示怀疑。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见云镜湖的表情变得委屈又失落,灵霄面无表情地开始挽衣袖:“帝君,查查那两个人跑哪里去了!”

    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崽?

    “西域,伊逻国。”檀渊的声音也带着彻骨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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