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主婚

    在场的三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地看着站在僻静处无声流泪的绿柔。

    片刻后, 灵霄拎着身边的两人将他们拽回房间:“这个时候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很多情绪人类只有自己独自消化才能将伤口愈合。

    回到房间后,灵霄这才转头拍了拍云镜湖的肩膀:“你看懂了什么吗?”

    云镜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来听听。”灵霄有些欣慰, 看来绿柔的遭遇总算是让这不省心的小子惊醒了一回。

    “要是确定了感情就不能一拖再拖,否则黄花菜早就凉了!”云镜湖一拍大腿回头看着墨雲。

    “等这次回皇宫之后, 我就封你为后。”

    墨雲微微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云镜湖会这样坦诚布公。

    灵霄默默地捂住了脸,不住地在心底默念,这崽是自己养大的, 这崽是自己亲手养大的

    墨雲微微蹙眉, 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他看着云镜湖:“陛下,莫同属下开玩笑了。”

    灵霄一听,立刻跟着点头, 生怕云镜湖忘了墨雲的身份, 不住地开口提醒他:“他可是个修士,日后若是上天做神仙去了,留着你一个人在人界, 你岂不是下一个绿柔么?绿柔在这里等枫翀等了七百年, 等来的是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

    人世间的爱别离,求不得, 往往十之八九。不是每一份初心不变的守候, 都能换来期待已久的忠贞不渝。

    云镜湖沉默了下来。

    灵霄以为他终于劝得云镜湖动心了,立刻趁热打铁道:“更何况, 我瞧陛下你虽然喜欢这位道友,但道友却未必能给你对等的感情。大道无情, 我们修道之人皆不”

    “我父后说过, 喜欢一个人, 就要把他死死地握在掌中。”云镜湖的眼底突然闪过奇异的光彩,他微微扬起下颌,带着几分被宠溺的骄矜。

    “当初为了与我君父在一起,他也用过苦肉计装作受伤,让君父昼夜不舍地照料他;还曾命人装鬼吓走了鲜卑送来联姻的美人;用连环计设计了反对君父封父后为圣后的大臣告老还乡就连圣明如我君父那般,不也死死地栽在我父后手里唔唔。”

    灵霄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不迭地伸手去赌云镜湖的嘴。

    怪他以前太过得意,在云镜湖的面前也没个遮拦,心里想到什么就说出去,倒教这孩子给他一通抖搂,全都说出来了。

    他感觉到怀里的银龙略微动了动,立刻压低声音解释道:“你不要听小孩子胡诌,他那是瞎说的,你看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谎”

    檀渊低沉慵懒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入了灵霄耳中:“无妨,反正本君早就知道了。”

    灵霄愣在原地,片刻后试探地追问:“那当初被鲜卑送来的异域美人”

    “不是你天天命人在使者驿馆装神弄鬼把她吓走的么?”檀渊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灵霄讪讪地松开手,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倒也是,那人从头到尾都是檀渊本人,作为洞悉三界掌控一切的主宰,自己托生为人时的那点儿小伎俩又怎么瞒得过他呢?

    不过,即使是知道自己耍了些小手段,檀渊却也默不作声地配合着,这个认识让灵霄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言语无法表达的愉悦。

    “忘尘,你在笑什么?”无法听到两人对话的云镜湖只看到站在旁边发愣的灵霄突然露出傻笑,忍不住好奇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咳咳,没什么。”灵霄瞬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继续严肃地盯着云镜湖,“你可曾想过,要将墨雲封为帝后,一则你要尊重他自己的意见”

    没想到灵霄话没说完,墨雲却突然开口:“如果这是陛下的愿望,那么墨雲愿意。”

    灵霄:“”

    这里能不能来个正常人啊我说!他当初只是要墨雲护着云镜湖的安宁,顺便照顾照顾他,没有要他答应云镜湖所有的请求的意思啊!

    听了墨雲的话,云镜湖立刻红了脸。

    “咳咳!”灵霄仍然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要立男后阻力重重,陛下你可要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我的父后和君父都能做到,我们也一定可以。”云镜湖的目光格外坚定,他微微扬起头看着墨雲,“既然你也愿意,那么我们就先在这破庙里拜过天地吧。对了,忘尘道友,你给我们做婚礼的主婚人吧!”

    灵霄目光绝望,话题是怎么从绿柔那里扯到婚礼的?

    然而不等他拒绝,云镜湖就已经把他按到旁边的木椅上坐下,然后把墨雲拉过来与他一同祭拜天地,再对着灵霄深深地鞠了一躬。

    灵霄觉得有些别扭,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又不是你们的父母长辈,让我做主婚人不大合适吧?”

    云镜湖嘿嘿一笑:“不妨事的,我只是希望有天地人神的见证,就足够了。”

    灵霄见面前的两人都对着自己躬身行礼,终于明白大局已定。

    云镜湖看上去性子温和,但是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倔强。凡是他认定的东西,别人很少能让他改变主意。

    灵霄在心里叹了口气,冷着脸从袖笼里摸出一对红翡绿翠鸳鸯佩塞给两人:“虽然我不是你们的长辈,但是既然你们也拜了我了,本道也不好不回礼。这点儿东西,就权当是赠与你们的贺仪吧。”

    那玉佩是一对防御灵器,危急关头能够自动护主。

    灵霄只希望,他们永远也不会用到它。

    待绿柔拭干眼泪回到庙宇内时,她总觉得屋子里头的气氛诡异了些。

    灵霄不知为何独自盘膝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但纵然他闭着双眼,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他满脸的不悦。

    至于云镜湖和墨雲两人则别别扭扭地坐在另外一侧,一问一答地聊着莫名其妙的话题。

    什么叫谁上谁下?什么又是谁攻谁守?

    她眨了眨眼,茫然的目光在房间里的三人之中来回转着。

    “绿柔,”注意到绿柔已经回来,灵霄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你既已没有继续留在此地的必要,不如本君挪你去别处吧。继续做地仙也好,去天界做个仙娥也罢,端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绿柔闻言,浅浅一笑:“方才让仙君看笑话了,只是小仙修为浅薄,能有幸做一方山神已是阎君开恩,断不敢再有别的奢念。小仙所在的山脉灵气充沛,小仙想以此地的灵气孕育灵草,日后福泽一方,造化黎民,也算是修行了。”

    “况且,小仙自有记忆来,唯一喜欢的便是侍弄这些草药,唯一熟悉的也是这方山脉。若离了这里,小仙倒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了。”

    绿柔婉拒了灵霄的好意,坚持要留下来。

    灵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翌日清晨,便用一只常见的仙葫载着云镜湖和墨昀二人往幽州方向去了。

    倒是云镜湖还记得自己此前的诺言,让墨雲连夜传了消息回去,就在这附近的村落再为绿柔修筑一座仙庙,接受百姓香火供奉,也免得她一人在这深山中太过冷清。

    “这倒是件好物,墨雲你怎么竟没有?”云镜湖稀奇地坐在仙葫上,时不时探头望向云层之下的人间,只觉得换了个角度再看人间,原本高大起伏的山峦如同海面的波澜,平地的城镇村落如棋盘上的棋子,又是一番不同寻常的视觉盛宴。

    若墨雲能有这件宝物,他昨日也不至于遭受那等活罪。

    墨雲缓缓摇头:“我修习的是心宗道法,我们门派向来讲究修心修行,不大赞同借助外物之力裨益自身之能。”

    换句话说,也就是只修炼强横的实力,完全不屑于使用法器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在心宗众人看来,万物皆为虚妄,总有幻象破灭的时日,唯有自身的存在是真。将自己的修为提升至巅峰,才能面临世间诸般苦难,修至大圆满境界。

    所谓心宗渡己不渡人,便是此理。

    云镜湖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也不去深究。此刻,他能与墨雲在一起,便也心满意足了。

    灵霄坐在仙葫的另一头,实在不忍直视那边别别扭扭又黏黏糊糊的两人,干脆拿出怀中的避水珠把玩。

    这避水珠虽然珍贵,但也并不算罕有。凡有道行的水族生灵,双目和内丹皆为避水之珠。不过灵霄手中这枚避水珠却格外不同。

    他手中这颗珠子乃是娲皇补天时从补天神石上遗落下界的一粒神砂,恰巧落在东海岸一颗万年蚌精的蚌壳之中。那神石碑蚌精的血肉包裹,日夜润泽,千年方得这一粒神珠。

    即使是落入凡人掌中,亦能在海面如履平地,且海中凶恶海妖蛟龙皆惧其威,不敢冒犯。

    当初上官牧云也是颇耗费了一番功夫才得到此珠,便殷勤地拿着珠子向檀渊献宝。

    只是檀渊却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转手便将它送给了年幼的云镜湖去当弹珠玩。

    不想后来,云镜湖还是把这颗珠子同其他珍宝一同塞入棺椁给他们二人陪葬。

    兜兜转转,这颗珠子到底还是落入了灵霄手里。

    若是让上官牧云知道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来的宝珠最终落入了情敌之手,怕不是要被气死哦。

    灵霄正寻思着,突然一只仙鹤从云中飞来,只听得一声鹤戾,那仙鹤猛地拍了数次翅膀,直冲冲地朝着灵霄飞来,在靠近灵霄时张开大嘴便欲抢夺灵霄手中灵珠。

    灵霄微微眯上眼眸,猛地一挥衣袖,一股庞然之力瞬间横抽过来,不但将周身缭绕不散的云雾瞬间粉碎,更是一巴掌将那灵鹤打散在天地间。

    “那是什么?”云镜湖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下意识地追问道。

    灵霄回头,淡淡地解释:“其他修士以身外化身幻化的灵鹤,不足为惧。”

    云镜湖皱起眉头:“我说的是你手中的那颗珠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颗珠子此刻应该躺在帝后的棺椁中才对!”

    灵霄:“”

    我要是说你爹我盗了自己的墓不知道你信不信哟?

    灵霄无法解释手中避水珠的来历,他眼珠一转便开始胡扯起来:“这颗珠子乃是我从一位修士中得到的。前些时日,我在游历之时无意中救了一位云游修士。为了回报我的救命之恩,他便将这粒珠子赠予了我。怎么你认得这颗珠子吗?”

    云镜湖半信半疑的看着灵霄,微微颔首道:“这颗珠子我怎能不认得?它原本便是我的东西,后来随我父母入葬。无意外,现在应该躺在他们的陵墓之中,而不是在你的手中。”

    灵霄故作大吃一惊:“怎会如此?想来我却是被那个盗取你父母陵墓的人给骗了。下次若是见到那人,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墨雲看着灵霄这番做作的演技,微微蹙眉:“前头那三人,你可认得?”

    灵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前面的云海之中有三名修士正候在那里。

    当中的女修身量高挑,形容美艳,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衬得她柔婉的眉眼格外英气勃发。

    女子的容颜,英气中带着难以遮挡的煞气和戾气,与她原本柔美的外形极不相符。

    她穿着袭玄色长裙,不堪一握的细腰一根墨玉腰带勾勒的越发细致,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

    女子腰间佩着一把长剑,灵霄眯上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那把长剑,总觉得那把剑看着格外眼熟。

    在女子左右还分别站着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这两名年轻人灵霄却是认识的,正是前两日曾经在陵墓之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徐轻飏和胡薇。

    看到对面的灵霄,两个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面退了一步。倒不是他们两人胆子小,实在是灵霄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实力已经让他们在心中生出了畏惧之情,故而一看到这个人,他们就本能的感到压力。

    见到这三人拦在路前,灵霄逐渐的放缓了仙葫的速度。直到三人近在眼前他才彻底的让仙葫芦停在半空之中。

    “你们三人为何要拦住我的去路?”灵霄微微眯上眸子,不紧不慢的询问道。

    那名女修一双好看的星眸上下打量着灵霄,似乎也是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面熟,但是细细的想了想却始终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她。

    女修回忆了片刻,想不起来便作罢了。

    她握住了腰间长剑,目光冷冽的望着灵霄,语带威胁道:“识趣的话,快将你手中的避水珠交还给我。”

    还给你?

    灵霄闻言,眼珠子一转,立刻回头坦诚地看着云镜湖,低声道:“对了,就是这个女人把避水珠送给我的。”

    在对面的女修尚且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口大黑锅已经稳稳地扣在她的脑袋顶上了。

    云镜湖听闻这女人开口便讨要避水珠,再加上灵霄信誓旦旦的语气,竟然有七八分相信了。

    他看着女修的目光逐渐变冷:“你是何人,竟然入我父后君父的陵墓之中盗取避水珠。”

    女修看着云镜湖的目光微微一怔,在注意到对方头顶那股冲天的龙气后立刻就确认了云镜湖的身份。

    除了人界九州四海的主宰之外,只怕还没有哪个人能拥有这样纯正的龙气护体。

    女修的确曾经派出自己的两名弟子进入帝陵盗珠,因而倒是没有反驳云镜湖的话,只是傲然地抬起头:“修界之事,只怕你一个人君还管不着。看在你是他的儿子的份上,今日之事你别多嘴,我也不会将你牵扯进来。”

    云镜湖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世界上,除了他的父后能让他在口舌这方面吃瘪之外,其他人他还真没有遇见过对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若是飞升天界或者远渡重洋也就罢了,非我九州之臣,朕倒是管不得你。而今你脚下是我大雍朝的土地,身处的天空乃是我大雍朝的穹顶之下,既然在我大雍朝境内,朕自然管得。莫说是你,就算是你身后的仙山宗门,若在我大雍朝的九州四海之内,朕还是管得!”

    云镜湖冷笑,话语却掷地有声:“据朕所知,你们这些仙门宗派里的修士却也并非不食五谷的神仙,终究还需世俗供奉维持门人的衣食住行。若朕一道诏令,断了你们的香火供奉,收回你们的门派土地,朕倒想看看,你还能如何嚣张?”

    女修的眉目变冷,眼底逐渐溢出一抹杀气。

    然而下一秒,她却被两道杀气死死地盯着。

    灵霄和墨雲两人都站在了云镜湖身前,一个比一个目光冷厉地盯着那名女修。

    双方对峙片刻后,女修的语调终于放缓了几分。

    她装作没有听到云镜湖的那番威胁,继续看着灵霄,微微扬起下颌冷漠道:“你手中那避水珠本是我的,让你交还与我有何不妥?”

    灵霄笑了,慵懒地掂了掂手中的避水珠:“你说这颗避水珠是你的东西,那你叫它它能答应你吗?”

    避水珠是死物,自然不能答应。

    女修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看来对面这个年轻修士是打定主意不肯交还避水珠了。

    听到灵霄这惫懒的话语,不止是对面的女修,就连他身后的两人也都惊呆了。

    不过,的确很过瘾就是了。

    那女子噌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既然你不肯还,那就别怪本座手下不留情面了。”

    灵霄见女子似乎是想要动手,戏谑地开口询问:“我们之间有什么情面可讲吗?姑娘你说话可要注意了,可别说些含糊其辞的话来抹黑本座的清誉啊。”

    女子眼神一厉,就要出手,却又被灵霄懒洋洋地喊停。

    “要动手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本大爷手下不斩不杀无名之人。你想要这个珠子,且报上名来,让本大爷掂量掂量你是否有资格来抢夺这避水珠。”

    女修顿了顿,冷冷的开口回答道:“本座上官牧云,乃是修行百余年的化神期修士。”

    上官牧云?

    听到这个名字后,灵霄蓦然瞪大了眼睛,将女子从上到下又打量了一遍,语气有些迟疑:“你、你是上官牧云?是修真世家上官家族的那个上官牧云?”

    对面的女修冷笑了一声:“难道你听过本座的姓名?总算是有几分见识,既然知道本座是谁,还不速速将你手中的避水珠奉上。”

    谁知灵霄听了她的话,竟然捂着肚子笑的在葫芦上打跌。

    他边笑边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指指着对面的女人,像是想要说话,但强烈的笑意却让他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灵霄捂着肚子笑了大半天,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但是在看到女人的面容后,他却忍不住又狂笑出声。

    非但如此,他还幸灾乐祸地掏出在他怀里睡的正香的檀渊,强行把银龙盘在自己的臂间让他看向对面:“快看快看,哈哈哈哈哈,那人竟然是上官牧云哈哈哈哈哈!”

    难怪他刚才觉得这女人腰间配剑眼熟,仔细瞧瞧,那不就是上官牧云的配剑掠影剑吗?

    檀渊眯上暗金色的竖瞳扫了对面的女人一眼,几乎是一眼便看穿了在这具美艳的皮囊下,寄生着一抹不属于原主的生魂。

    他又看了两眼,总算是明白了灵霄为何会发笑了。

    等灵霄笑够了,这才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逐渐停了下来。

    “你在笑什么?”胡薇见灵霄笑得那样嚣张,即使是再怎么畏惧灵霄的实力,却仍然忍不住站出来为自家师尊挽回面子。

    “哈哈哈哈,我在笑,当年的上官牧云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的少家主,堂堂上官家族的继承人,只是为了苟活于世,这七尺昂藏的男人身躯,却也不得不寄生于女子体内,当真是给上官家族长脸呐!”灵霄笑够了,这才懒洋洋地回答道。

    听了这话,胡薇和徐轻飏两人皆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自家师尊。

    他们的师尊虽然平日里待他们二人严苛了些,但在他们看来严管厚爱,这都是自家师尊不同于常人的爱护方式。

    虽然上一次在帝陵中他们与灵霄偶然相遇,也从灵霄口中得知了一些师尊的往事,不过他们当时并没有相信灵霄的那些话。

    但是如今灵霄竟然在师尊面前这般说,莫非他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难怪师尊每次遇到有男人对她展开追求时总是像被人踩中了命门,时常都会暴跳如雷。

    如果说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是个男人的话,似乎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上官牧云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忍不住盯着灵霄打量起来:“你又是谁?”

    他被云曦所杀又借尸还魂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知道那些前尘往事的人大都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算是修界之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过屈指可数。灵霄既然能够一口道出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必然是当初的知情者之一。

    如今他这幅示人的面容只怕也是假的。

    要想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唯一的方法就是逼他动手。

    上官牧云自信,只要对方一出手,他就能确认对方的真实身份。哪怕对方在自己的脸上遮掩再多层面具,但是他的修炼心法和功夫路数却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想到这里,上官牧云瞬间发动了。

    只见一道凛然剑气挟裹着雷霆之力朝灵霄面门劈来。

    然而就在剑气逼近瞬间,却像是冰雪遇见了夏日烈阳,瞬息就消散无踪了。

    上官牧云微微一愣,旋即又接连辟出上百道清濛濛的剑光阵法。

    然而灵霄依旧是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仿若天罗地网一般密集的剑光攻势。

    徒劳无功地攻击了一会儿,上官牧云却是越出手越心惊。

    他自问自己的修为就算不是人界顶尖,但是担负着上官世家百年一遇的天才之名,他的实力却也算得上是一方强者。

    然而他在面对对面的年轻道士时,以自己八成的修为却探不出对方的来路,这在他平生的对战之中尚属首次。

    意识到对面修士的修为只怕在他之上,上官牧云终于停下了攻击收回长剑。

    “师尊。”徐轻飏和胡薇两人面带忧色地看着自家师尊。

    “罢了罢了,技不如人,这避水珠还是留给他们吧。”上官牧云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不过,拿不到这避水珠,只怕幽州的百姓要受苦了。”

    闻听此言,云镜湖挑眉追问:“你们要这珠子又有何用?”

    “本座听闻幽州出现上古凶兽蠃鱼,此物不除,必成大患。”上官牧云冷冷道,“本座的功法在水底难以施展,故而才想借一借这避水珠,好除去那兴风作浪的妖物。”

    灵霄瞥了她一眼,见她的目光还不死心地黏在自己手中的避水珠上,不觉笑了:“你哪怕说你喜欢上个男人,想要拿此物去讨他欢心,这珠子我未必就不给你了。只是你说你要去救人,这话却休要再提,免得本座倒被你笑死了。”

    上官牧云眼神一冷,看样子像是恨不能立刻用手中长剑给灵霄身上开出十个八个窟窿,只是实力有所不及,目光也无法伤人,只是冷笑不已。

    “忘尘前辈,你看既然我们都是为了对付蠃鱼,不如一起同行吧!”云镜湖闻言,一双漂亮的凤眸转而望着灵霄。

    灵霄蹙眉看着眼前的倒霉孩子:“你傻呀,这人面相刻薄,内心恶毒,与她同行岂不是自找麻烦?”

    云镜湖对着上官牧云笑了笑,凑到灵霄耳边低声道:“既然这个人来者不善,又觊觎避水珠,与其让她在暗地里下绊子,倒不如把她放到我们眼皮子底下。有前辈你和墨雲两人在,想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灵霄顿了顿,这孩子到底是跟着檀渊那家伙学坏了。不过云镜湖面相纯善漂亮,特别是那双无辜的眼睛极具欺骗性,很容易就会让人对他丧失警惕性。

    “行吧,既然你坚持,那就依你所言。”灵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对面三人一眼,一拍仙葫就飞快地遁远了。

    “师父,我们要跟上去吗?”徐轻飏茫然询问道。

    他目前还没有从自己师尊骨子里其实是个男人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上官牧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跟!”

    既然对方都松口了,她自然没有不跟的理由。

    虽然对面那个忘尘修士的修为的确在她之上,但是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空子将那枚避水珠夺回来。

    胡薇闻言,弱弱地提醒道:“师尊,说起来我们涂山好像也有颗避水珠,乃是水兽双目所化,不如我回去将避水珠借来给您吧?”

    上官牧云冷笑一声:“你们涂山那颗避水珠怎能与这颗相比?”

    她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一震双袖便跟了上去。

    “师兄。”胡薇见上官牧云很快便只剩下个背影,立刻转头看着徐轻飏,“要不然我们还是溜吧。”

    她拜入师门的时日尚浅,才不过半年光景,徐轻飏倒是已经在上官牧云手下呆了三年整了。

    不过就她看来,上官牧云似乎也没有把他们两人当做弟子认真教导,特别是徐轻飏,有什么脏活苦活累活,便丢给他们两人去做。

    “你走吧。”徐轻飏低头看了一眼胡薇,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要留在师尊身边。你本是涂山女,偷溜出来也就罢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胡薇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偷溜出来的?”

    徐轻飏笑了笑:“谁家会让个半大的孩子自己下山去历练?特别是你这样法力微末,连自己的耳朵都无法收起来的。”

    胡薇红着脸抬手捂住自己头顶上火红毛绒的狐耳,犹豫片刻后她才道:“哎呀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嘛,族长说我们必须要修炼千年才能下界历练,我才不想再回去修炼八百年呢!人间多好玩呀,还有师兄陪着我,我不走了。”

    徐轻飏勾起唇角:“随你。”

    两人立刻御剑去追赶前头的师父。

    “听说我们前头还有个大师姐,师兄,你见过咱们那位大师姐吗?”还不会御剑的胡薇趴在徐轻飏的肩头,好奇地捏了捏徐轻飏的耳朵。

    徐轻飏猝不及防被一只嫩滑小手碰到耳垂,差点脚下御剑不稳,从半空摔落下去。

    好在他及时稳住心神,这才又将脚下长剑控制好。

    “别胡闹。”他严肃道。

    胡薇也被吓了一跳,片刻后才弱弱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徐轻飏见小丫头似乎也被吓到了,停顿了片刻后才淡淡道:“你没见过大师姐也正常,她很少会跟在师父身边。她的真实身份是养在当今太后膝下的郡主,自然没什么时间留在师父身边修炼。”

    “郡主?那岂不是有很多钱么?”胡薇眼前一亮,“若是我们去投奔大师姐,她会不会请我吃许多许多的烧鸡?唔,还有叫花鸡、红烧鸡、姜葱鸡、盐焗鸡、黄焖鸡”

    胡薇报了一大串菜单,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脑袋一歪,竟直接趴在徐轻飏背上睡着了。

    徐轻飏只觉得肩头有些湿意,侧头一看沉默了。

    这馋丫头,果然又把口水滴到他的衣服上了。

    不过这小丫头的全鸡宴梦想只怕是要破灭了。

    毕竟跟郡主比起来,他们师尊方才得罪了的皇帝才是天地间最大的主宰。

    更何况徐轻飏在前些时日已经在京城听说,虽然当今太后是皇帝生母,但是母子之间貌合心离,皇帝不喜太后奢靡,太后担心皇帝离心,双方如今也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母慈子孝。

    他们的那位郡主师姐,想来眼下的处境也未必就多好了。

    虽然幽州距离京城数千里远,但随着灵霄的仙葫法器祭出,也不过数个时辰就抵达了。

    安邑城又在幽州更东边,只是有仙器在手,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立于云端,灵霄几人远远地便瞧见了安邑古城。

    “陛下请看,那边就是安邑城了。”墨雲抬手一指,层层阴云之下,依稀可见一座墨色古城屹立海边。

    安邑城历史颇为悠久,已经有千余年的岁月,城外的城墙都已经修葺过多次。

    如今这城外的高墙均高三丈三,乃是以最为坚硬的玄武岩堆砌而成,又在石缝之中浇筑钢水凝固,就连那两扇高而狭窄的厚重城门都是以千年铁桦木为底,外表再覆盖一层厚重铁板铸成。

    因此,安邑城亦被公认为是无法从外部攻破的铁城。

    当然,如今的安邑城在几十年前还不是这样,将它变成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重镇的人,正是檀渊和云曦。

    檀渊还是废太子时,曾在这座城里呆过十余年。不过作为幽州王,他手中依旧拥有不小的兵权。

    安邑乃是沿海重镇,时常受到海寇袭扰,城中城外的渔民苦不堪言。

    就连那时候的云曦想要出海去捞个鱼,或者在岸边赶海,都因海寇的偷袭而几次只能匆匆了事。

    不知道是为了安抚民心、扫除寇乱还是为了让自家伴读能够好好地在海边游玩,檀渊便不动声色地开始铸城墙、练军队。

    就这样外松内紧地筹备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檀渊的幽州王亲卫军一战成名,他们在海上打败了装备精良的海寇,斩获颇丰,甚至连海寇藏在远海孤岛上堆积成山的财富也被他一点一滴地挖干掏尽。

    然后檀渊把收缴的十分之一送入京城,其余的九成全都留下,对外加紧修筑防御工事,提高卫兵月银,对内扶贫济困,改善百姓生活。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不过数年光景,不仅安邑城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不破之城,就连整个幽州的百姓,都成为了幽州王檀渊最坚定的支持者。

    后世分析,幽州王檀渊在安邑的仁德之政宽严并济,改善了当地百姓的生活,藏富于民,这为他日后举兵反攻京城奠定了坚实的人心基础。

    后来更有史学家评价,大雍朝的明君圣君层出不穷,但只要一提到圣武帝,其他人便都沦为背景。

    无他,实在是圣武帝的功绩太过宏伟。他留给后世最伟大的遗产便是,大雍朝的版图覆盖了整个世界三分之二的面积。

    而其他的三分之一,却都是些苦寒之地或者是寸草不生的荒凉沙漠,即使是打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此刻,这座被无数文人墨客用笔墨歌颂记载的古城却在遭受着巨浪和暴雨的双重侵蚀。

    灵霄站在高而狭窄的城门口,望着眼前熟悉的城门和城门后面巨大的绞盘,恍惚间仿佛还能听到数十年前城中昼夜不歇的打铁声,还有城中全民皆兵的肃穆氛围。

    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为了保护家中的妻女,所有男人们都拿起了武器,有的人甚至从厨房拿出菜刀,从渔船拿来鱼叉,只等着和前来侵犯的海寇做殊死搏斗。

    安邑人的尚武精神便是自那时候起传承下来的,如今安邑城中,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两个会功夫的人。

    幽州炙热的烈阳和冷酷的寒风,铸就了安邑人这把不畏风雨的铜皮铁骨。

    数百年的生命中,唯独这座城,让灵霄找到过家的感觉。

    家,不需要有多么华丽宏伟,只需要有一个相守相爱的人陪伴着,那便是天底下最让人安心的所在。

    而眼下,他们,回家了。

    第二十二章 安邑

    云镜湖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城门, 眼神专注而怀念:“这里便是君父和父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啊。”

    纵然以前他曾无数次地听过文人墨客对这座海城的吟诵或赞美,甚至还亲眼见过这座城的简图,但是那些浮于纸面上的文字图画带给他的冲击, 远不如此刻站在城门口来得震撼。

    厚重的城门锈迹斑斑,带着悠长远久的历史气息沉默地屹立于此, 瓢泼般的大雨倾盆而下,顺着城门不断往下流淌,又沿着路边的沟渠哗哗淌去。

    站在这里,他仿佛透过数十年的岁月, 看到了当初眉眼青涩的相国公子和年少皇子携手走来, 那一对翩若惊鸿的璧人擎伞在雨中,对他露出了足以惊艳时光的淡笑。

    墨雲站在云镜湖身后为他撑伞,顺手又将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在他的肩头。

    虽然现在不过是初秋时节, 但是已经连续下雨小半个月的安邑城内温度已经降低了许多了, 街边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都已经将厚重的棉衣裹在身上。

    “这城中百姓身上都穿着新棉服,看来这安邑城倒是一座富庶之城啊。”胡薇跟在徐轻飏身后,伸长了脖子左右打量着这座风格与京都大不相同的海城, 片刻后忍不住赞叹道。

    徐轻飏摇了摇头, 没说话。

    云镜湖看了她一眼:“安邑城内的气温最冷也冷不到哪里去,城中百姓根本穿不到这么厚重的棉衣。你见他们身上棉衣簇新, 却没有看见他们的衣服针脚歪斜, 一看便知是匆忙间赶制出来的。想来是这数日天降暴雨,又有海浪倒灌, 让这附近的气温骤降,百姓不得不赶制了棉衣御寒。”

    “不过这暴雨袭来, 城中却秩序井然, 大功还是要归结于我君父和父后当初重修此城时, 另辟了数百道排水渠道。没有洪水淤积,倒是免了洪灾劳民伤财之苦。”

    云镜湖看着街道两侧的水渠排沟哗啦啦往外流淌的雨水,忽然生出了一个诡谲的念头,“他们应该不会早就算到有今日一劫,所以才会提前就挖好沟渠了吧?”

    说完这话,云镜湖自己却笑了:“应该不会的。”

    他的君父和父后都是普通人,唔,就算是不那么普通的普通人,也不可能会掐算未来,并且料到在几十年后的某天,安邑会被暴雨侵袭。

    旁边的灵霄默默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这个结果怕还真的是檀渊掐算出来的。对于天界之主,掐算个劫数不过是心念转动之间罢了。

    不过也是经云镜湖一提醒,灵霄才意识到这一点。

    安邑虽然濒临海岸,但下雨量却不大,加上地势高,很少会有雨水淤积。当初檀渊下令开挖排水沟渠时,却也有不少人提出反对意见。只不过檀渊执意如此,他们便也只能听令行事。

    没想到当初的筹谋却是预备在几十年之后派上用场,若无这些水渠,安邑将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铁桶将雨水蓄积,而城中百姓唯一的选择便是弃城逃走。

    云镜湖看着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虽然眉间忧色不消,但却也都没有格外慌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安邑令能够令城内百姓不慌不乱,也算是护城有功。此番水患之后,倒是可以把他调去更合适的位置。”

    在这种大灾面前,能够安抚民心,城邑的主官功不可没。

    几人正说着,城门口突然出现一队兵丁护卫着的车队辚辚入城,为首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快速往前小跑。

    见到前面有人拦路,骑马的官兵稍减马速,高声提醒道。

    “快让一让,前面的不要挡着路!”

    灵霄一行人立刻退到街边让出路来,目送着那队官兵护送着几十口贴着官府封条的沉重木箱招摇过市。

    “师兄,你说那箱子里头会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好吃的?”胡薇舔了舔嘴角,垂涎欲滴地问。

    徐轻飏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不会。”

    “听说欧阳大人之前派人去求太守支援,想来这车里装的就是粮草和冬衣吧?”

    “我猜也是,否则何捕头怎么会这么着急着押送车队入城?”

    “太好了,连接着十多天的暴雨,我们家中米缸见底,那咸鱼海货也不是天天能吃的东西。如今有这些物资运抵,我得回家取钱,等着待会儿买些好物回家才是。”

    “要是有鲜嫩的青菜就好了,我家那口子伤寒了,正想喝青菜粥呢!”

    “”

    街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讨论了一会儿,便都高高兴兴地散开了。

    看得出,这车队入城之后,原本愁闷的居民们脸上也都多了几份笑模样。

    云镜湖微微颔首:“这蝻氛幽州太守虽然在奏折上谎报了灾情,不过驰援安邑倒是不慢。”

    好歹也能勉强功过相抵了。

    闻言,站在旁边的上官牧云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师父,”胡薇对于这个脾气不大好的师父向来是畏惧多过其他的,此刻见他笑容不屑,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在笑什么呀?”

    上官牧云转头看着云镜湖,淡淡道:“我在笑,一国之君竟然这样幼稚,可见大雍朝的未来只怕已经无路可走了。不过你既然是云曦教导出来的,有这等表现也属寻常。”

    云镜湖挑眉看着他。

    墨雲冷冷地扫了上官牧云一眼:“你无非是察觉到那车队中的木箱是空的,这有什么好得意的?陛下身边能人辈出,这等小事,自然有其他人为他调查清楚了,再交由圣君裁夺,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御人者,以德而不以术,以道而不以谋,以礼而不以权。这等浅显道理,阁下不会不知吧?”

    上官牧云语塞,片刻后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灵霄双手抱臂,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言辞交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抚摸着手腕上的银龙手镯。

    上官牧云一直就不善言辞,即使是多活了这么多年,依旧无法在言语上占得半点儿上风。

    而且他的修为也不及墨雲

    处处都比不过人,却又凭白担了天才之名,也不知道上官牧云的心理承受能力到底有多强大,才能若无其事地活了这么些年。

    “既然其中有猫腻,那就跟着去一探究竟吧。”云镜湖眯了眯眼睛,他也很想知道,安邑令为什么会让属下押着一队空箱子入城。

    灵霄抬头看了看天色,厚重的云城就暗暗地悬在城上,不过更远的海面上,那里才是乌云聚集之所。

    认真算起来,安邑城不过是黑云边缘地带罢了。

    “看来,那蠃鱼距岸边尚有一段距离,那就先去瞧瞧这个安邑令吧。”灵霄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云镜湖的想法。

    上官牧云倒像是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其他几个人自然是不会在意他的看法,在前头自顾自地就往安邑的官衙方向走去了。

    灵霄顺手挥袖,一股强悍而无形的力量瞬息间冲上云霄,轻而易举地就用法术推开了堆积在安邑上方的黑云,露出了万里晴空。

    温暖的金色阳光落下,让城内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驻足抬头,看着头顶上这久违的好天气。

    看着雨水停止,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清新的雨水混杂泥土的香味,灵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就是这样的天气,才会有回到安邑城的感觉。

    然而他无意中露的这一手,却叫除了云镜湖之外的四个人再度震撼了。

    就算是墨雲,他自问想要驱散这头顶乌云不难,但是要做到像灵霄那样轻描淡写,却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看着脸上挂着清冷笑容的灵霄,墨雲越发觉得这人捉摸不透了

    安邑城不大,城内人口也不过一万有余。

    灵霄循着记忆中的路线,领着几人果然找到了官衙所在。

    不过他记忆中的幽王府已经改为潜邸,毕竟这里是先帝先后住过的地方,无论是谁再住进去都算是冒犯。

    后来这潜邸又改做皇家冬宫,供皇族冬日休憩。

    当然,冬宫实在是距离京城太远,虽然这里已经改了,但还从未有哪位皇族入住过。

    而安邑的官衙也搬到了潜邸对面。

    鸣冤鼓位于衙门右侧,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獬怒目圆睁,这传说中能辨曲直、善断是非的神兽雕像中,却并无兽魂寄体,不过是两具石壳子而已。

    倒是门上张贴的两张门神像,的确有门神守在这官衙门口。

    见到灵霄登门,两名门神伴随着一阵红光跪拜在两侧:“拜见仙君。”

    当然,这两个门神,也只有灵霄一人能看得见。

    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免礼,不必管本君。本君只是下界来收服那蠃鱼的,没有其他公干。”

    两名门神点点头,又随着一阵红光消失了。

    倒是云镜湖突然揉了揉眼睛,疑惑道:“刚才那是什么?”

    墨雲蹙眉:“陛下看见什么了吗?”

    云镜湖不大确定:“好像是瞧见两个”

    他又看了一眼贴在官衙门上的门神像,摇了摇头:“应该是我看错了。”

    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穿着玄衣皂靴的门神存在呢?一定是他看错了。

    灵霄微微挑眉,云镜湖怎么可能看得见仙界之人?

    “儿子这是什么情况?”他低声询问檀渊。

    檀渊作为圣龙,其实很喜欢这种湿漉漉的天气。他惬意地盘在灵霄手腕上:“他不是说了么,他看错了。”

    灵霄:“”

    突然有一种想当寡夫的的冲动呢!

    第二十三章 沈家

    入城的车队从官衙后门进入, 门口的府兵警惕地左右张望着,待押送车队的官兵尽数入内后,便立刻关上了大门, 挎着官刀守在门口。

    当然,这样一堵矮墙根本拦不住灵霄几人。

    灵霄刚准备带着云镜湖一同飞上屋顶, 就看到墨雲已经搂着他家崽的细腰飞上屋顶了

    算了,嫁出去的崽崽泼出去的水。

    灵霄抹了把脸,跟着一同飞上屋顶,几人趴在屋檐上探头朝院子里看过去。

    院子里的十余人正在列队候命, 旁边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忽然, 一名穿着天青色官服的男人步履匆匆地从前院走过来,在看到已经被打开的几个空箱子后,皱着眉头放缓了脚步。

    那年轻人模样清朗温雅, 颇有几分端方君子的翩翩气度。

    纵是他脚下的官靴沾满了泥土, 袍角也被雨水和泥浆弄脏,却丝毫不能遮掩他的儒雅谦和。

    “这人瞧着有几分眼熟。”灵霄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地戳了戳手腕上的银龙, “你瞧瞧呢?”

    缠绕在他手指上的檀渊淡淡道:“你认不出来么?他是沈从安的孙子, 沈灵君。”

    “沈从安,这个名字好耳熟。”灵霄越发苦思冥想起来。

    檀渊不轻不重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沈从安是圣武时期的礼部侍郎, 我瞧此人风骨傲然, 后来提拔他做了内阁大学士。只是他上位之后,竟对我要封你为后的事情指手画脚, 于是便被我派去做了个三品宣抚使。”

    经檀渊这样一提醒,灵霄顿时恍然, 沈从安后来干脆辞官归隐, 带着自己的家眷老小回老家临安去了。

    不过为表皇帝抚恤忠臣之心, 檀渊还是命人赐下了黄金千两作为老臣的安家费,又颁了一张丹书铁券给沈家,算是帝王最后的恩荣了。

    再看看那年轻人沈灵君的模样,灵霄不觉咋舌。怪道他觉得这人眼熟,这沈灵君的眉眼却与他爷爷年轻时十分相似,眼神也都十分清朗干净。

    “那老头回去不是给自己家里人下了命令,不许沈家后人再科考从官么?”灵霄扯扯嘴角,回想起当初沈从文为了反对檀渊封男后,又是上表陈情,又是长跪午门,可以说是反对派中最激烈的一人了。

    在沈从安看来,只要云曦这个男后上位,那么檀渊的一世英名也要毁了,这大雍朝的江山也要断送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更是要陷入水深火热了。

    反正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云曦身为男子却以色侍人,引诱君王,简直罪大恶极罪无可赦,最好是被斩首示众才能消灾解厄。

    要不是檀渊谨慎,派人一直盯着他,只怕这老头当年就直接撞死在宫门口了。

    不过他这般激烈反对,灵霄也没有跟他客气。

    他直接让人把老头的三个儿子请到宫门,跟老头一同跪着,并以奸佞的口吻告诉老头:“看见旁边那白玉狮子没有?诶,你对准了撞过去,很快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不过你在这里撞死,血溅宫门,看似得了个忠良的名号,但你的三个儿子眼睁睁看着你撞死,你猜,他们会不会担上不孝不忠不义不悌的骂名?”

    这话当即让老头愣住了。

    灵霄又笑眯眯地告诉老头:“檀渊才登上帝位不久,你这老家伙便要以死相逼,让他背上个残害忠良的恶名。你倒好,白赚了清白名声,其心可诛啊。”

    灵霄别出心裁的‘劝说’大概是起到作用了,沈从安第二天就递上奏折乞骸骨,檀渊也很痛快地批准了。

    后来灵霄才在宫内听说,沈从安定下家规,沈家后人从此不许科举入仕,他要眼睁睁地看着不听忠良之言的圣武帝最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当时的灵霄还颇觉遗憾,毕竟沈从安的三个儿子也都是栋梁之才,却因为老父亲的命令不得不守在家中,满腔才华抱负无处施展。

    而今看到沈家后人又出山为官,惊讶之余,灵霄也颇为欣慰。

    沈灵君头顶红光聚而不散,分明是文曲下凡,看来他家崽崽日后在朝堂之上必将再获一位贤臣。

    灵霄正思忖间,就听到下头佩刀的衙役开口禀事。

    “大人,属下奉命去了幽州,只是我们兄弟十多人在太守府跪等了两天也没有见到太守大人的面,太守府上的人推辞说太守病了,不得见我们属下担心安邑城中有变,只能带着兄弟们先回来了。”

    为首的衙兵面有愧色,似乎为自己未能完成任务而羞愧不安,“小的回城时记得您的吩咐,返城时严封木箱,城中百姓见到后,果然安心不少。”

    沈灵君闻言,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那太守郭琪不肯见你,原不是你们的缘故,而是为我。他父亲与我爷爷曾同殿为臣,两人之间颇有龃龉。只是他会挟公报私,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衙兵闻言,沉默片刻后试图安慰沈灵君:“就算他太守不肯援助,只等灾情到了陛下案头,想来朝廷的赈灾银钱也会很快运抵。”

    沈灵君却是轻笑一声:“你说他连这里的灾情都敢明目张胆地无视,怎么会如实将灾情报至御前?”

    衙兵急了:“难道他就不怕事后败露,陛下追责么?”

    沈灵君缓缓地摇了摇头:“事后,他只一句,不曾收到灾报,大抵就能把此事推托出去了。毕竟幽州距安邑太远,暴雨又来得太急。当务之急,不是太守那边的阻碍,而是城内的百姓。”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本官将城内所有米铺商户售卖的和仓库囤积的粮食全都收拢集中,也只能勉强支撑大半月。如今米仓快要见底,本官已经托人从附近城镇购置物资,只等他那边一旦办妥,再支撑半个月也不是难事。”沈灵君扫了一眼院子里一排陈列的空箱子,淡淡道。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出两手准备,倒是个思虑周全的。”云镜湖轻声赞道。

    “大人,今天暴雨骤停,此刻更是晴空万里,会不会这场暴雨已经过去了?”另外一人抱着期待看着沈灵君。

    沈灵君皱起眉头:“本官在观景楼上见到,近海的乌云虽然消散,但远处海面上的乌云仍未散去,这暴雨还会不会继续谁也不知道。说起来,这场暴雨去得也怪,本官怀疑,怕不是有人力在其中作怪。”

    趴在屋檐上的灵霄摸了摸鼻子。

    “对了,有那么多各宗各派的修士们如今正住在聚仙楼里,大人还没有时间去见一见他们。您说会不会是他们出手?”旁边的管家忽然想起了那些宗门仙师递来的拜帖,猜测道。

    沈灵君叹了口气:“此次灾祸并非简单的暴雨,而是由一头妖兽引发,若要解除灾难,必须要铲除那头妖兽才行。”

    “他长得好好看呀。”趴在屋顶的胡薇双手托腮,忽然发出一声感慨,“就连叹气的时候都这么好看。”

    旁边的徐轻飏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师妹,然而胡薇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继续双目痴痴地望着院子里的沈灵君。

    “傻丫头,回回神了。”徐轻飏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胡薇后脑勺。

    “师兄你做什么?”胡薇有些不高兴地推开了徐轻飏的手,顺便一手肘反击回去。

    徐轻飏轻描淡写地托住了胡薇的手臂:“别看了,这位沈大人已经心有所属了。”

    “你、你怎么知道?你别是编个谎话来骗我的吧?”胡薇半信半疑地看着徐轻飏,同时脚下也不老实地踹了过去。

    徐轻飏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师妹的偷袭:“你看他腰间的璎珞佩,那是此地风俗,唯有已经心有所属的有情人才会去玉清元帅庙里求这种璎珞佩来戴上。”

    突然被cue的灵霄默默地抹了把脸,他也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业务范围扩大了。

    突然,小动作不断的两人僵在原地。

    不止他们,上官牧云和墨雲几人也都缓缓地转头看着两人。

    只听得喀拉一声,几人藏身的屋顶突然垮塌,瓦片和横梁齐刷刷落下。

    灵霄如同一片柳絮飘然落地,一袭白衣不沾半点儿尘埃。

    另外几人虽不及他从容优雅,也都安全落地。

    然后,灵霄这边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与对面的沈灵君等人面面相觑。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官衙!”沈灵君身边的侍卫首领立刻拔刀上前,将他护在身后,对着伴随着屋顶瓦片从天而降的几人厉声呵斥道。

    “啊这”灵霄微微一愣,把目光转向旁边正在拍打身上灰尘的上官牧云,“对啊,这里是官衙啊,不能随便进来的。”

    上官牧云也是一愣,随后矜持地抽出一根手帕,捂着嘴角咳嗽起来,俨然一位柔弱娇美的体弱美女,像是多说一句话都能要了她的命。

    徐轻飏和胡薇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

    对面十几双目光都落在了云镜湖身上。

    “沈大人,我们都是前来帮助安邑降妖除魔的热心修士,”云镜湖双手作揖,行了个修士间常见的礼节,一本正经地胡诌道,“冒昧打扰,实非我等故意。只是我们除妖心切,这才惊扰了大人,还望恕罪则个。”

    沈灵君盯着云镜湖看了一眼,眼神微微变得诧异。

    只见他上前一步,撩开官袍径直跪下:“下官沈灵君,拜见皇上。”

    第二十四章 卿莲

    自以为身份掩藏得很好的云镜湖怔在原地, 随后有些委屈地回头看着墨雲。

    他们离开京城后一路上遇到的人,无论是‘忘尘’还是绿柔,又或者上官牧云, 都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

    好吧那些人是修士,会什么望气之术, 他忍了。但是这沈灵君一介常人,是怎么将他认出来的?

    墨雲看出了云镜湖的想法,上前一步,拧眉问道:“你见过陛下?”

    沈灵君沉声回答:“两年前太子监国, 主持科举殿试。微臣有幸, 曾在殿中远远目睹过圣上尊容。”

    云镜湖依稀想起来了:“没错,那时候父后的身体欠安,君父便日日守在他身边, 那一年的科举的确是我去监考的。”

    不过殿试的学子们大都谨慎小心, 并不敢抬头窥探天颜,倒是没想到这个沈灵君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居然见到了云镜湖的真面目。

    站在旁边的灵霄默默地摸了摸鼻子。

    他在人界历劫时候的寿数也是很长的, 最后几年的确身体不大好, 为难檀渊整天面对着一个容颜衰老、满头银发的老头子还能下得去嘴。

    似乎是察觉到了灵霄的想法,缠绕在他手腕上的檀渊轻轻地用自己的龙尾勾了勾灵霄的小拇指。

    灵霄压着不断上翘的嘴角, 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得意:“承蒙帝君不弃, 倒予我人界这一世无憾。”

    檀渊忽然沿着灵霄的手臂一路游到他的肩头,微凉的龙身贴在灵霄耳畔, 声音虽然带着几分稚嫩,却格外认真:“若你信我, 让我陪你走完漫漫仙途, 必不让你后悔。”

    这、这

    感受着檀渊微凉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处, 灵霄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虽然,他知道檀渊心中也有自己。但是这样直白坦然的表明心迹,还真是第一次。

    一时间,灵霄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浑身僵硬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结结巴巴地开口:“让、让我想一想。”

    话一出口,灵霄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现在就后悔得想要抽自己一耳光,能等到檀渊这个万年冰山主动开口表白,这简直比看到天上下黄金雨还要稀奇。

    然而檀渊接下来的话却让灵霄更加呆滞。

    他轻轻地用脑袋碰碰灵霄的脸颊,轻笑了一声:“我等你的答复。”

    灵霄愣愣地点点头,随后又紧紧地皱起眉头,目光犹豫地看着趴在自己肩头的檀渊。

    “你有什么话想说?”檀渊干脆缠上灵霄的脖子。

    灵霄微微点头。

    “说吧。”檀渊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

    灵霄舔了舔嘴角:“你说有没有可能,雷劫会把仙的脑子给劈坏了嗷嗷嗷,我错了我错了”

    檀渊放松了骤然收紧的龙身,携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钻进灵霄怀里。

    灵霄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脖子,这家伙脾气还是这么大,看来脑子应该没有被劈坏。

    “阁下的灵宠脾气似乎不大好?”注意到动静的上官牧云回头,对着灵霄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这畜生小的时候不好好调.教,日后只怕会反噬主人呢。”

    灵霄虽然也经常腹诽檀渊,但却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当着他的面说檀渊半句不是。

    听了这话,灵霄冷笑一声:“是么?看来你小时候父母就没有把你调.教好,竟也将你放出来。”

    上官牧云一怔,随后气得俏脸通红。站在旁边的徐轻飏和胡薇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她拉住。

    他们倒不是怕上官牧云恼羞成怒出手,而是担心他们师徒三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上官牧云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两名弟子的劝解下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袖站到旁边去生闷气去了。

    云镜湖和墨雲两人对视一眼,暗中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一直知道,灵霄身上带着一条灵蛇宠物,一人一蛇基本上形影不离,偶尔灵霄还会对着手腕上的灵蛇自言自语。

    只是他们却也没有料到,灵霄竟然这般偏疼重视自己的灵宠,之前被上官牧云怼了那么多次都总是笑眯眯的人,在听到对方骂了句小畜生以后就瞬间变了脸色。

    “师尊,请恕弟子冒昧,”徐轻飏见气氛僵持,只能把上官牧云请到旁边去,压低声音询问,“既然您决定要与忘尘前辈同行,为何总是要与前辈过不去?”

    上官牧云没好气地看了自己弟子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这个叫忘忧的修士就满心戒备,更是处处瞧他不顺眼。

    或许,是因为这个忘忧给他的感觉很像另外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忘忧。

    还好,那个人已经死了。

    云镜湖上前将沈灵君搀起来,清了清嗓音道:“朕此行微服私访,只为来看看灾情如何,你既认出朕的身份,朕也不隐瞒了。如今这边灾情到了何等地步,你且细细说来。”

    沈灵君立刻颔首,恭敬地将云镜湖迎入内堂。

    这官衙的外面不算宏伟,里头看上去却也陈旧寒酸。

    内堂的地面都凹凸不平,前头摆着的酸枝梨桌也格外陈旧,两侧的太师椅下头竟还垫着两块木片。

    “陛下请上坐。”沈灵君神色怡然地伸手一引,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房间里陈设寒酸。

    云镜湖点点头,却先让灵霄在尊位上坐下了。

    “这位是”沈灵君见状微微一愣,看着灵霄是个生面孔,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陛下的随侍,不过此刻看来却又不像那么回事。

    “忘忧前辈,是格外厉害的修行之人,此行来安邑正是为了降妖除魔。”云镜湖立刻介绍道。

    灵霄从容落座后,云镜湖这才跟着在他旁边坐下。

    “陛下,安邑城内原有臣民五千,下辖三十七个村庄。洪灾骤降,附近地势较低的村落已经被完全淹没,微臣命人将他们迁至城内安置,如今城中居民近万。此次灾难,百姓死十余人,伤二百余,死者已经入殓置于义庄,伤者皆送入城中道观佛堂治伤。”

    “灾情开始之初,微臣便命人将城内米铺的存粮尽数征收,存于官衙库房之内。只是灾民源源不断地逃入城中,这存粮已经所剩不多。三天前,一段海岸大堤被巨狼摧毁,浪潮已经逼近安邑”

    说到这里,沈灵君给云镜湖倒了一杯还温着的茶水:“实不相瞒,属下已经做好准备,若是万不得已,也只有弃城这一条路了。”

    安邑是幽州最重要的海防重镇,因为有它在,海寇已经几十年不敢进犯了。

    对于幽州人而言,安邑已经不是一座简单的城市了,它更像是一个符号,一种信仰,一种力量。

    “有朕在,安邑城不会有事的噗!”云镜湖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随后一口喷了出来,浓郁的土腥味霎时在口腔中弥散开来。

    “这是什么东西?”他丢开手里的茶杯,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抬头怒瞪着沈灵君。

    沈灵君似乎早已料到,他缓缓地起身告罪:“这十几日暴雨不停,城中井水里皆是泥沙,就算过滤静置一日,这土腥味也散不去。微臣一时疏忽,竟然忘了此事。不过陛下放心,城中百姓这十几日来饮的都是这井里的水,他们现在无恙,想来陛下龙体也不会有事。”

    看着沈灵君气定神闲的表情,云镜湖确定,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旁边的灵霄看得有些好笑,这个沈灵君还是有点儿意思的。

    云镜湖接过墨雲递上来的羊皮袋漱了漱口,随后又追问:“你说你已经安排人手去附近城镇购买物资了?”

    沈灵君嘴角微扬:“委屈陛下在屋顶呆了那么久。”

    云镜湖老脸微红,开始转移话题:“那些人何时能返城?”

    “别等了,你们等不到了。”忽然,一个清脆如玉的少女声音大喇喇地从外头传来。

    几人转头,就看到穿着醒目红裙的少女晃着手中的皮鞭从院子外头进来。

    她的容貌与中原人略有不同,她的眼眸格外大而有神,一双浓眉不描而黛,琼鼻挺拔,樱唇红润,十足域外美人的模样。

    少女的头上披着一块半透明的刺绣纱巾,眉心缀着明月珰,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她身形修长高挑,凹凸有致,比起清冷傲慢的上官牧云,更像是在沙漠中绽放的玫瑰,美得让人过目不忘。

    这样浓丽明媚的女子向你走来时,会让你觉得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卿莲,你怎么找到这里”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沈灵君此刻表情慌乱,看着红衣少女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

    谁知卿莲却看了他一眼,转而就站到云镜湖面前。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极高的,此刻站在云镜湖对面,也是与云镜湖平视。

    “你就是中原皇帝?”卿莲打量了云镜湖片刻后开口道,“我要向你要一个人。”

    云镜湖与她对视片刻:“要谁都不打紧,朕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又是怎么认出朕的身份的?”

    怎么,他的脸上是刻了大雍朝圣安帝云镜湖这几个字?

    第二十五章 调兵

    不等卿莲回答, 站在旁边的沈灵君就揉着太阳穴站出来解释:“陛下恕罪,此女乃微臣旧友,域外伊逻国的小公主卿莲。幼年时微臣随父母周游列国, 曾在伊逻国暂住过数年,拜一位大家为师学习琴艺, 与卿莲公主有几分同门之谊。”

    “伊逻国王室有一门不传秘术,能够灵通虫蚁,控制蛇蝎。”说到这里,沈灵君警告地瞟了卿莲一眼, “这小丫头不懂事, 必然是早就在外面借由鸟兽耳目听得这里的谈话,故而才知道了陛下的身份。”

    云镜湖点点头,这样也算说得通。

    不过这卿莲小丫头要是真的能控制蛇虫鼠蚁窃听消息的话他的眸底掠过几分戒备, 到底是异域他国, 不得不防。

    “小丫头,你方才说你要向朕讨要一个人,你想要谁?”云镜湖尽管已经猜出了答案, 却依旧一脸好奇地追问。

    卿莲小丫头手中的长鞭一卷, 指向沈灵君:“他。”

    云镜湖玩味挑眉:“为什么呀?”

    卿莲气鼓鼓地瞪着沈灵君:“他以前允诺要娶我的,结果后来他们一家人竟偷偷地离开了伊逻国。我央求嬷嬷好久才溜出伊逻, 一路寻到这里。你是中原皇帝, 也是我们伊逻国的上君。要是你的臣民欺负了下属国的公主,难道你不应该主持公道吗?”

    云镜湖顿时语塞, 这个棘手的问题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啊。

    见云镜湖不说话,卿莲又道:“你们若不帮我, 我就把他绑回伊逻去大婚。”

    沈灵君苦笑上前:“卿莲妹妹, 当年乃是我无心之言。那年我不过十一岁, 你才五岁,童言无忌,你说要嫁给我做妻子,这话怎能当真?快别胡闹,”

    卿莲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就像是蝴蝶的羽翼。

    “灵君哥哥,你居然还记得?”她忽然欢喜地一拍手,直接扑了上去,“你既说是童言无忌,怎么又记得这样清楚?你既记得这样清楚,可见你是把那话放在心上了的。”

    沈灵君张了张嘴,但看着面前伊人满是欢喜的眼睛,他却不忍心再说拒绝的话。

    虽然卿莲没有对他诉苦,但是伊逻国距离大雍朝最近的边城也有数百里沙漠绵延,边城至安邑,又有千里之遥。卿莲一介娇生惯养的公主,独自一人从万里之外寻来,他怎么忍心让这个女孩子难过?

    看看少女已经磨损严重的红色小鹿皮靴,还有衣服间的风尘仆仆,沈灵君难得的沉默了。

    “罢了罢了,你颠簸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先去内院休息休息吧。周叔,带公主下去洗漱。”片刻后,沈灵君挥了挥手将殿外的管家招来。

    卿莲立刻笑眯眯地抱住了沈灵君的胳膊,她的心情看上去好像很不错:“没关系,我不累。对了,我在来的路上得到了一个消息,灵君哥哥你可能会很需要哦。”

    沈灵君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漂亮的少女几乎把自己整个儿地挂到胳膊上:“说来听听。”

    “我路过临江府的时候,看到有一队官兵想要从沧州进入幽州,他们领队的人自称是安邑府兵,押运的是救援的物资,手里还拿着圣武帝亲自颁布的丹书铁券。”卿莲笑眯眯地摆弄着自己胸前的一缕黑发,“不过,临江府的幽州太守说他手中的丹书铁券是假的,已经把他们全部扣押下来了。”

    看着沈灵君蓦然变冷的眼神,卿莲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方才说,你等的物资到不了了,可不是诓你的哟。”

    闻言,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微妙地变化了。

    但是,最终所有人的目光还是全都集中在了云镜湖的身上。

    他,才是这个时候应该掌控大局的人。

    灵霄也双手抱臂,等着看云镜湖的反应。

    云镜湖环顾周围一圈,目光在灵霄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后,轻声问沈灵君:“你把那块丹书铁券交给属下了?”

    沈灵君抿紧嘴唇:“为防不测,微臣的确将先帝所赐的丹书铁券交予属下。不过,微臣也不曾料到,太守大人竟有这般遮天之胆。”

    云镜湖忽而冷笑一声:“他胆子确实挺大,毕竟他身后站着的,可是太后呢!”

    如今的幽州刺史,正是太后的侄子,也是清和郡主的亲弟弟何清严。自从云镜湖登基,太后的娘家也跟着水涨船高,这何清严也凭借着太后和自己姐姐的关系得了个太守的职位。

    只是云镜湖并不待见这个表弟,但又不耐烦太后的日夜求情,最后便将他打发去了幽州。

    没想到,这家伙倒是出息了,不但敢欺上瞒下,视百姓生命为儿戏,更是连先帝亲自颁发的丹书铁券都敢无视,简直太过胆大妄为了。

    “墨雲,你传消息回京城不,你亲自带着朕的手谕去沧州,找沧州的驻军守将调兵两万,先把何清严给朕抓起来。”云镜湖冷声道,“朕要他死!”

    少年人原本因为先帝后离世,圆润的身形变得瘦削单薄,看上去多了几份凌厉。他此刻站在屋内,骤然迸发出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强横气势,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中敛去了笑意,竟也冷冽如冬日冰雪,残酷肃杀。

    墨雲也是微微一愣,云镜湖终日都是笑眯眯地对待所有人,像极了先圣后云曦,看上去活泼和蔼,然而此刻的天子一怒,却颇有几分圣武帝的神韵。

    “属下领命。”墨雲颔首,掏出一块明黄色的丝巾和朱笔递上去。

    “儿子长大了,处理起朝务大事的模样倒有些像你。”灵霄看着伏案疾书的云镜湖,欣慰地勾起唇角。

    趴在他手腕上的檀渊轻轻地哼了一声,继续用脑袋磨蹭磨蹭灵霄的手背。

    这两日他感觉自己头上的龙角就要长出来了,龙角的位置总是有些难耐的瘙痒。

    灵霄心中一震,这是帝君在向他撒娇吗?

    难道说身体变小以后,心智也会跟着变小?前几天怎么没有这种症状?

    一时间,灵霄心情复杂地顺手帮着帝君挠挠脑袋,然后换来对方更热情的蹭蹭。

    待云镜湖匆匆将手谕递给墨雲之后,墨雲郑重地将手谕揣入怀中,看着云镜湖的眼神却变得有些犹豫:“陛下”

    他一旦离开云镜湖身边,陛下身边就只剩下几个来历不明、居心叵测、手无缚鸡之力的一群人。

    来历不明的灵霄还在默默地给银龙挠痒痒,居心叵测的上官牧云冷着脸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沈灵君还在吃力地想要把自己的胳膊从卿莲怀里拔.出来。

    墨雲的脸色变黑,这叫他如何能放心离开?

    看出了他的担心,云镜湖淡淡挥手道:“放心,朕在这里再安全没有了。”

    墨雲顿了顿,轻轻点头,随后化为一道玄光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好厉害啊,这就是你们中原的修道之人吗?”卿莲见到这一幕,惊诧得瞪大了眼睛。

    她以前倒也曾听说过,中原修士,有上天入地,通达神明之能事。

    据说就连很多被域外小国视为不传之秘的秘术,都是中原修士传过去的,包括她们伊逻国引以为傲的御兽之术。

    只不过这种秘术在伊逻国传承多年之后,被伊逻国人改进得更加精细实用,用以控制伊逻国周围多如牛毛的毒虫毒蝎和小型的鸟兽罢了。

    沈灵君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镜湖毕竟是当今圣上,又是圣武帝和圣后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太子,身边能人异士如云,会有墨雲这种非人力能抵御的存在也不奇怪。

    “陛下,您要不先去行宫休息吧?”沈灵君回头,见云镜湖还望着远处的天边,不觉轻声问道。

    官衙寒简,能住人的房间不多,虽说眼下困难,但是让皇帝住在这里到底不合适。倒是先帝的潜邸就在对面,简单收拾出几个房间供这几人落脚倒是不难。

    云镜湖摇摇头,忽然又问道:“我方才听周管家说,你招拢了不少修士前来对付海中水妖?他们如今被安置在何处?朕要去看看。”

    沈灵君没有拒绝云镜湖的要求:“他们如今被安置在玉清元帅庙中。”

    “就是大雍朝内第一座玉清元帅庙么?”听得这话,云镜湖又来了兴致,“怎么不住客栈,却安排住元帅庙里?”

    沈灵君边在前头带路边回答道:“客栈里安排了受灾的百姓,城中再无大的客栈,便一律请到元帅庙中去了。”

    卿莲见自己还没落座呢,沈灵君便要出门,立刻从桌上摸了两块点心在手里,边啃边跟着人群往门外走。

    “你跟着去做什么?”沈灵君见状,不觉微微蹙眉,“留在这里,周叔会安排你的食宿。”

    “我不跟着你同去,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我还等着带你回去做我驸马呢。”卿莲一歪脑袋,反驳道,“你有前科,我必须得跟着你。”

    云镜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压着嘴角,一本正经道:“卿莲公主乃是友邦公主,不远万里来此,若是怠慢了倒有失我大雍王朝礼仪之邦的气度。公主在这里时,灵君你务必仔细照顾着。”

    见沈灵君还要反驳,云镜湖扬起下颌:“这是圣旨。”

    沈灵君顿了顿,无奈地躬身行礼:“微臣遵旨。”

    “皇帝陛下,你是个好人。”卿莲欢快得像是一只小鹿,一边啃着手里的面饼一边黏上了沈灵君,顺便给云镜湖发了张好人卡。

    一行数人出了官衙,便朝着城中的玉清元帅庙去了。

    第二十六章 神庙

    安邑城的玉清元帅庙, 是灵霄在人间拥有的第一座庙宇。

    这座元帅庙位于安邑城最南边的碧松涧,周围绿树成荫,一带碧溪环绕, 颇为幽静清雅。

    寺庙的规模不算大,庙前竖着一座汉白玉的牌楼, 上面刻着松鹤、灵鹿、神龟等道家灵物,更有飞龙舞凤占据中央,看上去格外威严肃穆。

    不过灵霄记得以前这里并无牌楼,想来应该是后人修的。

    几人跨过山门殿, 进得正殿, 入眼便是中间高九尺的玉清元帅相。

    神像五官雍容,威仪不凡,依旧是左手持剑右手拈花的形象, 与京城中的神像大同小异, 只不过京中的神像更加高大华美罢了。

    这座小小的庙宇历经数十年,神像也在香火缭绕中日夜浸染,如今那石像里, 更是存储着信徒释放的浓厚信仰之力。

    若灵霄将这些信仰之力受用了, 只怕修为还会再更进一步。

    望着庙宇中那樽雕刻得格外精细的神像,灵霄忍不住在石像前停下脚步。这座神像, 可是檀渊亲手为他雕琢的。

    整整三年的时间, 檀渊始终亲手持锤凿,细心雕琢, 一点一点地将顽石打磨成他的模样。

    下界历劫之前,他从未想过, 自己还有一日能堂而皇之地居于庙堂之中, 受黎民香火供奉。

    毕竟在人界, 除了那些年纪在几百年之前的修士或精怪们,再无人知道灵霄的存在。

    灵霄功德圆满飞升天界之前,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散修。

    没有人知道他师从何派,没有人知道他修炼的是哪门心法,没有人知道这个漂亮得让各派女修们都自愧不如的男人从何而来。

    他们只知道,这个看上去清贵优雅的男人,实际上是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修士。他不喜美酒,不好美色,不慕权钱,不爱世人。他仿佛天生就没有人类的情绪,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诛尽自己见到的所有邪魔外道。

    不过这个男人也只对诛魔杀妖感兴趣,故而他虽然特立独行了些,倒也与正道修士们相安无事。

    直到数百年前,人界的结界破损,魔修大量涌入,开始肆无忌惮地残杀百姓。纵有各派修士们结为联盟,一时间却也难以招架数量如此庞大的魔修,更何况还有暗中与魔修勾结的妖、精、鬼、怪等类趁机做祸。

    彼时,人界天下大乱,魔修附着人心,挑起战火纷乱,修士们苦苦支撑,却挡不住人心被蛊惑堕落的速度。

    一时间,似乎天下都有要被魔族吞没的趋势。

    就在这时,灵霄不知从哪里站了出来,青衣白裳的青年修士拥有着深厚到近乎恐怖的修为,一人一剑,仿佛砍瓜切菜般屠戮了魔界十万魔修。

    而他自己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也不会疲累,敌人带给他的伤口会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愈合,对于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完全不在意。

    最终,灵霄与魔修大战了七天七夜,让魔修的尸体将人界最深的深渊填成了平地。

    而诛杀魔修、庇护人间的无上功德将灵霄送入天界,成为功德圆满的大罗金仙。

    然而,那场血战只在修界传说,灵霄的功绩人类半点不知。自然,人们也就不会为他建庙立碑。

    不过,灵霄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

    在天界之时,灵霄独来独往,并不觉得孤寂。毕竟,天界还有一位俊美得无人能及的天帝在,而且那位陛下看上去,比他更孤寂。

    所以,就算没有半分人间香火,他也这样在天界混了几百年。

    “这座雕像,据说是出自我君父之手?”云镜湖也盯着雕像看了许久,不过这神像的模样

    分明就是他父后的模样嘛!

    哪怕神像日日经受烟熏火燎,早已不复当年光鲜亮丽,云镜湖也能在第一时间就看出了这神像,完全就是按照云曦的模样雕刻的。

    沈灵君笑了笑:“回陛下,民间传说的确如此。不过微臣未能有幸目睹圣后天颜,却是不知传言这神像与圣后一样,是否属实?”

    云镜湖傲慢地哼了一声:“我父后神武无双,他在世时,这世间有哪位武将敢称第一?这元帅庙里的神像能像我父后几分,还是这玉清元帅的福气呢。”

    灵霄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崽子。

    这孩子对他的崇拜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啊?怎么感觉不用修炼这崽都要上天了?

    这是该夸孩子孝顺呢还是该夸他对自己这个父后有信心呢?

    “陛下所言甚是。”沈灵君扯扯嘴角,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正中的神像,心中默默腹诽:元帅天君在上,小人随口附和之言并非出自本心,不过是为了敷衍上司,混个前途罢了。

    作为这座寺庙的主神,无意中听到沈灵君心声的话,灵霄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不过,他也只能听到自己信徒的心声罢了。

    譬如这上官牧云师徒三人和卿莲,或许是因为他们另有信仰,灵霄便完全不能听到他们的半点儿心声。

    察觉到有人进入寺庙,庙宇后院的客房中先后走出来了十余人。

    人群中,一名穿着白衣青衫的剑修走在最前面。那剑修俊眉星目,挺拔如松,看上去气质格外不凡。

    周围的人有意无意都环绕在他身边,可见他的地位在这群人中算是最为尊崇的。

    不过灵霄在看到对方眼角若有若无的那个月牙形状伤疤时,却不觉轻轻挑了挑眉,这货不是当年那个小月牙儿么?

    他还记得,自己救下了小月牙的时候,对方还是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崽子。

    小月牙的父母死于妖物之手,他的父母拖着妖物为他赢得一线逃生的希望。

    好在他母父的牺牲没有浪费,就在最后关头,小月牙等来了独自一人游历九州四海的灵霄。

    那等不入流的低等妖物在灵霄手下甚至没能撑过一个回合,就被打回了原形,是一株槐树妖。

    说来讽刺,这颗槐树长在月牙家的院子里,他父母虽不说多么精心照料,但是偶尔施肥灌溉却是从未断绝的。

    然而妖无人性,只有本性。特别是这种低等无智的小妖物,只会本能地去寻找能够让自己变强的‘养分’,这养分可以是水源,可以是沃土,也可以是人类的血肉。

    看着庭院中被天雷劈成枯树的树妖本体,灵霄转身就打算离开。至于院子里那个满脸挂着血的小孩,他并不想多管闲事。

    他向来只除妖魔,不管俗事。

    然而,那小孩却一言不发地盯着灵霄,既没有开口求他,也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抹掉了脸上的血迹。他眼角附近的皮肤被槐树妖的树枝划伤,多了一道月牙形状的伤口。

    看着小孩死寂一片的眼神,灵霄终究是狠不下心掉头离开。他带着小孩一路南下,最后将这孩子扔到了一个修仙门派的山门口。

    毕竟这人界离乱许多大人尚如风中飘萍,自身难保,更何况是一个失去了双亲庇护的孩子。

    让他留在修仙门派,无论好歹,总能求得一个稳妥的寄身之所。

    一路上,灵霄也没有询问这孩子的名字,只是瞧着他眉骨间的伤口形如新月,便戏谑地叫他小月牙。

    那孩子似乎也明白,灵霄能将他送到山门处已经是仁至义尽,也没有对灵霄提出更多的要求,只是把自己站得笔直如剑,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被山门里的人捡回去。

    因为灵霄告诉过他:“这清虚观里的老道士们最是烂好人,平日里吃斋茹素,就连一只蚂蚁也怕踩死哩,你留在这里,好歹能挣条小命。”

    灵霄说得不错,清虚观里的人果然大都十分心软善良,见门口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主动将他收为门派弟子。

    斗转星移,数百年之后,当年的孩子如今却也长得挺拔净植,如松如竹。

    注意到灵霄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男人立刻转头看过去,就只看到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还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楚掌门,这位是安邑的县令沈灵君大人。”周管家上前对男人行了一礼介绍,无意中打断了男人对对面人群的审视。

    为了防止自己的身份再次被人一眼看穿,云镜湖从灵霄手里借来了一件法器遮掩气息,他站在沈灵君身后时,那群修士也没有看出眼前衣饰华贵的男人就是当今的皇帝。

    终于能安安心心微服私访了啊。

    楚寒衣淡淡地跟沈灵君点了点头,拱手行了一礼:“本座乃清虚观掌门楚寒衣,久仰沈大人清名。”

    楚寒衣如今也有五百余岁,修为已经算是修界顶尖高手之列,大概与墨雲相当,还在上官牧云之上。

    故而即使他态度高冷了些,沈灵君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

    毕竟,面对一群年纪都是自己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修士面前,他也只算个年轻晚辈罢了。

    “在下一炁门长老何欢,见过沈大人。”

    “天峰洞洞主舟自衡”

    “凌泰山”

    其余修士也纷纷上前自我介绍。

    他们虽然是修仙之人,到底难逃尘世困扰。面对官府和官府背后的朝廷,他们自然不会拒绝主动交好的可能性。

    沈灵君上前对着诸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本官代表安邑城的黎民百姓,多谢诸位仙君前来匡扶正义。”

    青年语气真挚,眼神清澈,很快就博得了在场修士们的好感。

    “这几位也是与大家一样,为降妖除魔而来。”沈灵君说着,又往旁边横跨了一步,把身后的灵霄和云镜湖等人露了出来,“还望诸位勠力同心,共克此劫。”

    闻听此言,在场的所有人却又都诡异地沉默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小读者中秋快乐,身体安康!

    第二十七章 警告

    人界之中, 修仙门派无数。

    修道者勤修苦练,最终无非是图个求证大道、飞升天界的大圆满。故而,修道者除了要提升自身修为之外, 更要紧的是要积累济世助人的功德。

    如今乃修道盛世,人界灵气充沛, 但是能够在短时间内积攒大量功德的好事却未必随时都能遇得上。

    据海上见过那海妖的渔民描述,这群修士判断那妖物乃是海兽蠃鱼。

    古书记载: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对于他们而言, 收拾一条蠃鱼并不难, 故而眼前这群人的加入根本就没有必要。不但没有必要,反而还有可能会将唾手可得的功德分去不少。

    自然,这群修士对于灵霄几人的到来就显得不冷不热了。

    倒是楚寒衣大大方方地点点头, 左右环顾一圈后将目光落在灵霄身上:“那就劳烦诸位了。”

    见楚寒衣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其余人纵然心中不悦,也都勉强挤出笑脸来,毕竟要对付那上古蠃鱼, 最重要的还是要指望楚寒衣。

    似乎看出了其他人的想法, 灵霄笑眯眯道:“诸位放心,不到万不得已, 我们不会出手。”

    灵霄这话虽然是为了安抚其他人, 明确告诉他们自己这几个人不会与他们争夺,但是落在对方耳中, 却又带了点儿挑衅的意味。

    “阁下的意思是,你的修为犹在我等之上?先生这话, 未免有些托大了吧。”一炁门长老何欢阴阳怪气地冷笑不已。

    “就是, 口上说着不出手, 别等到最后关头我们耗费力气抓住海中妖兽,你再来轻轻松松摘果子吧?”另外一名蓝裙女修也跟着开口。

    灵霄:“你们两位这么能杠,上辈子莫非是对抬杠结?”

    “你”何欢表情微恼,正要上前,却被楚寒衣抬手按住了肩膀。

    “大家都是为了百姓铲除水患而来,不必为些许小事计较。”楚寒衣淡淡打断了何欢的话,“铲除海妖要紧。”

    “还是小月牙知道轻重。”灵霄笑眯眯道。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楚寒衣便如遭雷噬般怔楞当场,瞳孔紧缩,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灵霄脸上。

    灵霄茫然地看着他,这孩子怎么了?难道他这张脸唔,一定是小月牙也透过他这张平庸的皮囊看到了他有趣的灵魂。

    “你方才唤我什么?”楚寒衣上前一步,抬手就抓向灵霄的肩膀。

    还不等灵霄避开,一直缠绕在灵霄手腕上的‘灵蛇’突然蹿出,那小小的嘴里猛地吐出一团金色火焰扑向楚寒衣面门,却又在半空定住。

    那金色火焰不过头发丝粗细,看上去小得精致可爱,却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灼热火浪,首当其冲的楚寒衣更是被这团火焰逼迫得连连后退几步,直到火焰从容消失在空中,这才惊诧地看着灵霄肩头盘踞的‘灵蛇’。

    灵霄也是一愣,檀渊这是抽什么风呢?这修为还没有恢复呢,一口就把圣龙金炎给吐了出来。

    要知道,这圣龙金炎与凤凰真炎一样,都是传说中的四圣兽的天赋技能,但凡沾着点儿东西,那是直接能把物品烧得灰烬都不剩,若是沾上人,就连人的元神都会被烧得干干净净。

    这世间万物,基本上没有不能被圣龙金炎焚烧殆尽的东西。

    “这只是一个警告。”檀渊淡漠又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吸引得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他,“别碰他。”

    “这是”周围其他人都被檀渊的表现震惊了,就连上官牧云也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灵霄手腕上平平无奇的‘灵蛇’。

    灵兽按照天赋和种类分为一至九品,其中一品最强,九品最弱。

    能轻描淡写地震慑住强悍如楚寒衣这等人物灵霄肩头的灵宠到底是什么品阶的灵兽?

    看灵蛇的表现,他的品阶最少都在二品之上。

    上官牧云再一次皱起眉头,眼前这个忘尘修士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竟然能拥有这样强大的灵宠。

    “咳咳。”灵霄大着胆子摸了摸帝君的脑袋,唔,手感真不错呀真不错。

    他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楚寒衣,“不好意思,我这宝贝醋劲儿大了些,见不得别人对本座动手动脚的。不过只要你管好自己的手,就不会有事了。”

    楚寒衣收敛了惊诧的目光,又一次重复自己的问题:“你,刚才唤我什么?”

    灵霄挠挠后脑勺:“小月牙,有问题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楚寒衣紧紧地盯着灵霄。

    灵霄这才明白,刚才楚寒衣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大。估计除了他以外,没有别人再这样叫过这孩子。

    换作是他,突然听到有人用已经几百年没人用过的绰号叫他,他的反应或许也会和楚寒衣一样大。

    不过灵霄也没有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便笑嘻嘻地敷衍道:“我看你眼睛上的伤疤像个月牙,随口叫的罢了。若有冒犯,还请楚掌门见谅。”

    楚寒衣紧紧地抿着嘴角,暗沉的目光盯着灵霄看了半天,这才挪开了视线。

    “前辈,我怎么觉得这楚寒衣瞧你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云镜湖凑上去,趴在灵霄的耳边小声嘀咕。

    灵霄顺手敲了敲他的额头:“小孩子家家的,别那么八卦。”

    “嘶~”云镜湖捂着额头,却依旧挤在灵霄身边不走,继续好奇地追问,“前辈,你们什么时候去捉那蠃鱼啊?”

    灵霄环顾周围的人群一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答:“我方才已经说清楚了,只要这几位道友能将那蠃鱼制服,我们几人绝不会插手此事。至于何时出发去对付蠃鱼,就要看几位道友的决定了。”

    更准确的说,是看楚寒衣的决定。

    楚寒衣转身询问问周围的人,“方才我去海面查看那蠃鱼的下落时,城中是谁施法停了暴雨?”

    此言一出,那边的十余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虽然他们之中有金丹修士、元婴修士,但是到底还没有那样强悍的修为,更不敢随意更改天气这等关系着无数人命运的要事。

    灵霄默默地举起手,歪着头问楚寒衣:“有事吗?”

    “是你?”楚寒衣又把灵霄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灵霄幻化后的模样顶多算是清俊,与那个曾经惊艳人间三千红尘的男人差距太大。

    唯一有些相似的,大抵是灵霄身上竟也穿着袭青白色的外套长袍了。

    灵霄笑眯眯地点点头:“是我,有什么问题?”

    楚寒衣在心中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他记忆中那个人。虽然两个人都对他用了同样的绰号,但这应该是个巧合。

    直到现在,他都清晰地记得,那个男人虽然长得好看,是他此后数百年再也没有见过的好看,但男人却不爱笑,永远都是一副冰冷如雪的表情。让人感觉就算是稍微靠近他身边,浑身的血液都会被冻结。

    眼前的男人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且眼角眉梢中挂着温柔如春风的笑意。

    就算这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点儿微妙的巧合,但他们不会是同一个人。

    “没。”楚寒衣在心中做出了判断后,便对灵霄没有半分兴趣。

    他转身继续对其他人道,“那蠃鱼看上去还是幼鱼,故而搅弄起来的风浪暴雨有限。只是它一直在海底蛟渊附近徘徊,那蛟渊附近有很多凶恶海蛟盘踞,倒是颇为棘手。”

    言下之意,想要收服蠃鱼,只怕避免不了要与海蛟对峙。

    “那蠃鱼不往深海去,就在这附近盘亘作甚?”方才开口怼灵霄的女修困惑开口。

    他们查过古籍,蠃鱼这等灵物习性固定,并不是喜欢四处迁徙的灵物,只要选中了一个地方,若无重大变故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巢穴的。

    灵霄倒是知道缘故,那条蠃鱼就不是从深海游来的,而是从天界落下来的,自然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打算夜里再去探一探那蠃鱼的情况。不过这一次,我准备入海查看。”楚寒衣道,“你们且在岸边观望,若有变故,还望诸位道友到时候一起出手助我。”

    闻言,周围的人都是一静。

    片刻后,女修才忧心忡忡地看着楚寒衣:“楚掌门,您实无必要这般冒险。海底凶兽无数,更有恶蛟凶猛,一旦惊动这些恶蛟,只怕就算是您,也难以脱身。”

    楚寒衣微微摇了摇头:“我感觉那海底蛟渊之中必有什么异常,才引得蠃鱼来此,下海查探,势在必行。”

    “本座同你一起去。”灵霄忽然开口道。

    见楚寒衣将视线转过来,灵霄耸耸肩:“放心,不会抢你们的功德。这小丫头说得不错,海底凶险,你一个人终究势单力薄。”

    蓝衣女修哼了一声,不过碍于灵霄的实力,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楚寒衣收回视线:“那就劳烦道友了,只是下海需要避水珠,不知道友”

    “放心,本座手中有避水珠。”灵霄笑了笑。

    楚寒衣点点头拍板决定:“今夜子时便行动吧。”

    子时动手,如今头顶上的阳光还正当时。

    只是远处天边被驱散的乌云又逐渐聚拢过来,再一次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一如城中所有人心头的阴霾。

    空中,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第二十八章 波澜

    玉清元帅庙之中, 灵霄这位正牌主神却被其他人视为不速之客。

    虽然灵霄主动提出与楚寒衣一同夜探东海,让两拨人之间的关系稍有缓和,但是双方的隔阂依旧存在。

    此刻, 灵霄正盘膝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与云镜湖下五子棋。

    眼看对方的白子双三就要联起, 灵霄忽然丢开了手的棋子,耍赖起来:“不玩了不玩了,这游戏太没趣了。”

    云镜湖看着被灵霄扰乱的棋盘,不觉摇摇头:“落子无悔真丈夫咳咳咳, 我也觉得没趣, 咱们不下了。”

    旁边观棋的徐轻飏和胡薇两人也都干咳一声,各自散开了。

    沈灵君在不远处劝说卿莲返回西域,却被卿莲果断拒绝了。

    她扑扇着一双美目盯着沈灵君:“蠃鱼可是上古异兽, 能见到它们的机会千载难逢, 我也要留下来看看。”

    “你看什么看?蠃鱼乃凶兽,到时候争斗起来,我也无力护你”沈灵君对自家不省心的小师妹格外无奈。

    “放心, 我会保护你的。”卿莲仗义地拍了拍沈灵君, 一转头就把自己的师兄给忘了,挤到灵霄身边去打听蠃鱼的故事。

    沈灵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 如今是越大越叛逆, 连他的话也不肯听了。

    灵霄悠闲地喝着茶,正跟胡薇和卿莲两个小姑娘吹牛吹得起劲儿呢, 手腕突然就被某帝君缠住用力一收,那力量大得他怀疑自己的手腕都要被勒得骨折了。

    “罢了罢了, 这蠃鱼的故事也没趣。”灵霄眼含热泪地摆摆手, 抬头看了眼还在瓢泼般不断落雨的头顶, 忽然有了想法。

    他拍了拍旁边乖巧蹲坐的云镜湖:“走,爹跌、蝶、蝶贝你见过没?这边的海边很多,本座带你们去找。那蝶贝里还有很多珍珠呢。再去抓些新鲜海味上来做宵夜。”

    啊这

    徐轻飏和沈灵君面面相觑,灵霄的思维未免有些太过跳脱了吧?这种暴雨天去海边捉什么海味?

    只是看着云镜湖竟然欢欢喜喜地管庙祝讨了个竹篓背在背上,把宽大的袖袍在身后打了个结,露出一双又白又细的胳膊。

    “啧啧,太瘦了。”灵霄瞟了一眼后忍不住批评道。

    云镜湖闻言,在原地怔了一瞬后轻笑了一声:“以前,我的父后也总爱这样说我,就算他把我喂养成了个小胖子,依旧觉得我不够结实。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是我暗地里绝食的后果。”

    “绝食?”灵霄瞬间停下了步伐,回头看向云镜湖。

    “父后和君父年过四旬依旧年轻俊美,宫人多谓他们二人妖异无常。各种流言蜚语也从未停歇。”

    灵霄也想起那时候,就因为他和檀渊两人不易显老,宫中到底有多少流言。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他们二人皆为妖物,以人类心脏为食才能保持容颜不老。

    虽然这样的传言只需查探一番便能不攻自破,但在有心人的刻意之下,谣言依旧盛传了许久。直到檀渊将造谣魁首找了出来,发现那是宫中膳房的一名厨子,收了大皇子的贿赂才故意在宫中兴风作浪,散布谣言。

    后来,檀渊干脆利落地把一干人等全部处理了,这才将谣言平息。

    “那时候,我初入宫轻信了谣言,总以为父后把我喂胖了,是想要把我吃了,故而他越是劝我多吃,我便越不敢吃,生怕吃胖了,再被杀了吃掉。”云镜湖又笑着告诉几人。

    灵霄无力扶额,他说怎么刚刚把儿子接入宫中的时候,虽然一日六餐、玉盘珍馐地养着,那孩子还是越来越瘦,原来根源在这里。

    大约过了大半年,这孩子才肯正常饮食。想来也是后来发现那些谣言不过是无稽之谈,这才放下了心底的忧惧吧。

    不过想来,却又让灵霄有些心疼。他那时候粗心大意,竟然没有察觉自家崽崽刚入宫时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只当他是从迁居京城之后水土不服。

    “那么后来呢?”胡薇听得有趣,见云镜湖沉默,连连催促道。

    就连卿莲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看得出小姑娘们对这样的深宫秘事有着浓厚的兴趣。

    云镜湖淡淡一笑:“后来?后来父后便将我养成了个小胖子。”

    他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云曦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不是图小孩子的血肉鲜嫩,而是图小朋友的肥脸捏起来手感温软欺负起来也更有成就感。

    “这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徐轻飏察觉到海边的风浪似乎越来越急,不觉轻轻皱起眉头。

    灵霄站在岸边朝着远处的海平线扫了一眼,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无妨,快来这边,啧啧,这些时日有那蠃鱼搅弄风雨,倒让许多海底的好东西被巨浪带上岸边来了。看看这个!”

    灵霄说着,从海滩的泥沙里找出一个月光色的皎白贝壳:“这蝶贝沉甸甸的,这么大个头的蝶贝,里头应该会有好东西。”

    他双手微微发力,便将那紧紧闭合的蚌壳打开,在蚌肉中翻找片刻,忽然就停下了动作。

    其余几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落在他手上。

    灵霄得意一笑,摊开手掌,一枚莹润如玉的紫色珍珠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那颗海珠约莫有龙眼大小,若是送去拍卖行,只怕万金也未必能拍得这样品相的极品海珠。

    “来,小子,给你。”灵霄顺手便将手中的海珠习惯性塞给云镜湖,随后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其他人,“要挑这样的海蚌,贝壳厚实,两侧膨胀的,就像这样。还有,要注意贝壳的颜色,越是外表色泽黯淡的,里面出现珍珠的几率越大”

    胡薇的双眼黏在云镜湖手里的珍珠上几乎挪不开了。

    她眼馋地盯着那颗淡紫色的海珠,这玩意儿若是换成了烤鸡,那得换多少烤鸡啊?怕是买下几百家烤鸡店都绰绰有余了。

    听了灵霄的经验传授,胡薇抹了把嘴角,迫不及待地举手追问:“前辈,要如何才能找到这样的珍珠蚌呢?”

    灵霄扫了小狐狸一眼,这家伙的耳朵又开始活泼地抖来抖去了。

    “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用你们的灵气去感应,当然,这就失去了赶海的乐趣了。当你面对一个蚌壳,在打开它之前那种未知的期待,才是赶海最有趣的地方。”灵霄一本正经地教导小狐狸。

    然而胡薇只把他的第一句话听进去了。

    只见她在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一道红光顺着她的眉心洒向附近,然后,小狐狸就无比欢快地甩着耳朵开始到处弯腰捡拾贝壳、红珊瑚、砗磲

    灵霄盯着小狐狸活泼的背影:“这丫头要是在铜钱上给她打个眼儿,只怕她也能一头扎进去。”

    简直财迷到无可救药了。

    旁边的徐轻飏闻言,顿了片刻后轻声道:“师妹她偷偷下山,在人界受了不少苦,我捡到她的时候,小丫头身受重伤,藏身在山林里,饿得开始啃树皮了。后来她虽然受的伤好了,但是她对食物却产生了格外强烈的执念。”

    此话一出,周围的几人都安静了一瞬。

    远处传来了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跟在胡薇身边捡宝贝的,是一袭红衣的卿莲。

    或许是女孩子天生对于这些闪闪发亮的宝贝没有抵抗力,反正在捡拾宝贝的过程中,两个漂亮女孩之间的友情瞬间变得浓厚而坚固。

    “诶,这里的贝壳里有个金色的海珠!”

    “哇,好漂亮呀,若是做成发簪一定很漂亮吧?”

    “发簪吗?我倒是觉得做个珍珠璎珞会很好看。”

    “唔,打项圈也不错,配上这枝红珊瑚。”

    “那边还有个大贝壳~”

    后面的四个男人沉默了一瞬,然后往另外一个方向移动。

    “这个龙虾这么大,是不是快成精的?”云镜湖吃力地按住了浅水处的一只巨型龙虾。

    灵霄扫了一眼就笑了:“不是,不过这种龙虾肉芝鲜嫩多汁,清蒸后佐以姜醋,吃起来的味道倒是很不错的。”

    云镜湖眨眨眼:“前辈您以前在海边生活过么?您似乎对海里头的生物都很了解。”

    灵霄一顿后点点头:“本座云游四海,自然也去过不少海城,品过不少海味。”

    “原来如此。”云镜湖把自己抓到的大螃蟹塞入笼子里,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去找别的猎物了。

    沈灵君担心皇帝陛下的安危,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云镜湖身边。

    如今是在他辖制的地界,就算是云镜湖损伤了半分,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不过此刻皇帝玩性大发,只怕是劝不住的,也只能辛苦沈灵君把衣摆扎入腰带,吃力地提着个大竹筐,跟在云镜湖身后一路拖着他捡到的各类海鲜。

    灵霄赤脚站在水里,倒也丝毫不觉得海水寒凉。

    他刚刚俯身从礁石下头摸出只人头大小的海蟹,旁边的徐轻飏便十分殷勤地把装蟹的竹筐递了过来。

    灵霄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海蟹扔进去,然后又摸出另外一头海蟹。

    徐轻飏就这样毕恭毕敬地跟在灵霄身后替他拖着竹筐,两人一个捡一个装,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把那竹筐填满了。

    “前辈你稍等等,我这就去换个更大的竹筐来。”徐轻飏说着,就要转身上岸。

    灵霄淡淡道:“别忙活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徐轻飏在原地站定,片刻后忽然直接跪下:“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前辈能否答应”

    “你想要杀了上官牧云。”灵霄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青年。

    徐轻飏怔楞当场,随后苦笑一声:“前辈果然明察秋毫。”

    灵霄不语。

    徐轻飏在进入元帅庙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地在他神像之前发下宏愿,愿意牺牲一切去换得上官牧云一死,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徐轻飏竟会求到他头上。

    第二十九章 复仇

    “你跟你师父, 有什么深仇大恨?”灵霄走到岸边,示意徐轻飏把装着螃蟹的竹篓递给自己。

    徐轻飏下意识地转头,四处张望, 却完全没有找到自家师父的行踪。

    “如果你是在找你师父上官牧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他方才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唔,或者说,他自认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 偷偷潜水入海去了。”灵霄似笑非笑地看着远处波澜不绝的海面。

    上官牧云的行动绝对算得上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惜灵霄是个绝不掺假的大罗金仙,自然早就洞悉了这位在暗地里的那些小动作。

    即使死过一回,这厮依旧不知道何为安分守己啊。

    徐轻飏顺着灵霄的视线看向暗沉的海面, 深黛色的海面翻涌的波涛似乎比之前更加激烈了几分。

    他收回目光:“他杀了我娘。”

    灵霄闻言, 微微挑眉打量着徐轻飏:“他不像是这种人。”

    “你的意思是说,上官牧云不像是个杀人凶手?”听到灵霄的话,徐轻飏的眼神变得疏离了几分, 整个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和灵霄拉开了一段距离。

    灵霄淡淡一笑,轻轻一弹手指, 便有一团灵火在湿漉漉的沙滩上熊熊燃烧起来:“我的意思是, 他不像是杀了你母亲还会留着你这个活口的人。”

    上官牧云心狠手辣的程度灵霄是亲眼见识过的,当初他还在檀渊的帐前效力时, 曾为了顺利攻下城池,献上了在城内水源下毒之计。

    上官牧云心高气傲, 他从来不把黎民百姓放在心上, 他们的性命在他眼中, 与草芥无异。

    若不是怕有伤天和,他其实也不介意杀鸡儆猴,屠尽负隅顽抗的城池给其他人警告。

    如果徐轻飏的母亲真的是被上官牧云所杀,依照灵霄对上官牧云的了解来看,他断然没有再把徐轻飏收为弟子的道理。

    闻言,徐轻飏立刻解释道:“他不知道他杀的人是我母亲,他杀我娘的时候,我并不在场。而且后来遇到我的时候,上官牧云很虚弱,他也需要一名弟子为他跑腿。”

    灵霄用石头把火堆围起来,在上头架起烤架,随后就把自己捉来的螃蟹放上去烤:“你不在场,你怎么知道你母亲是被他所杀?”

    徐轻飏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见徐轻飏说了两句话就沉默了,灵霄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敲了敲螃蟹的背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徐轻飏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剑柄,带情绪略平静后才道:“上官牧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便是我母亲。若非他为了夺舍我母亲的身体杀了我母亲,他怎会在我母亲身体里?”

    灵霄的眼睛微微瞪大,唔,如果徐轻飏所言属实的话,那么他的母亲的确有九成可能是死在上官牧云手里的。

    不过

    灵霄也的确记得清楚,当初上官牧云在皇城中被他一剑洞穿胸膛和心脉,御医和檀渊都已经确认他已经死了,这才吩咐人将他送去城外掩埋,怎么可能又死而复活呢?

    就算是他是修士,元魂能夺舍人类身体,那也必须得是他在活着的时候。

    看来,如果不是上官牧云的死有蹊跷,便是另外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不过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真相究竟如何,想必也只有上官牧云自己心中清楚了。

    “我母亲是玉枢派门下弟子,姓秋名玉瑛。玉枢派门规森严,不许门下女弟子沾染情爱。不过我母亲终究是与我亲生父亲有了我。只是我亲生父亲后来娶了别人,母亲只能偷偷生下我,后又把我寄养在她姊妹家中,偶尔会借着下山接任务的机会来看我。”

    “每年我过生辰,母亲都会在我们约定好的山中小屋里等我,只是我十二岁那年,母亲一直没有赶到。我担心母亲有事,便上山寻找,结果就看到母亲昏倒在地上。”

    “我一直守在娘亲身边,结果她醒来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我是谁,又问此地何处,今夕何年她一开口,我就知道这身体里的人不是我的母亲。”说到这里,徐轻飏恨得眼圈微红,拳头颤抖。

    “我不得不将计就计,骗他说我是山中猎户的孩子。上官牧云才夺舍我母亲的身体,格外虚弱,我提出拜他为师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半推半就地答应收我为弟子。”徐轻飏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我跟在他身边十年,鞍前马后地为他跑腿卖命了十年,我一直在找机会想杀了他。但是他的戒心很高,而且从未放松警惕。我清楚,他心底其实从未把我当做弟子看过,包括大师姐何清和、小师妹胡薇,他不过都是为了利用她们,才收下她们。”

    闻言,灵霄忽然回头看着徐轻飏:“你刚才说谁?”

    徐轻飏被灵霄的眼神吓住了,下意识地回答:“何清和?”

    “何清和是你们大师姐?”灵霄深深地皱起眉头。

    徐轻飏闻言点了点头:“大师姐是当今太后养女,陛下亲封的清和郡主。”

    灵霄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何清和那个女人,可是在小小年纪就有胆子为了荣华富贵,亲手杀了自己妹妹。而且为了阻止妹妹报复,她更是能做出请人将自己妹妹的元魂镇压在井底这种事。

    这个女人突然和上官牧云扯上关系,这让灵霄心中不得不警觉起来。

    上官牧云,莫不是还对云镜湖或者说大雍王朝有什么想法?

    上官牧云为什么要收清和郡主为弟子,收下她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又为何想要得到那颗独一无二的避水珠?还有,他方才鬼鬼祟祟地潜入海中到底去做什么了?

    一连串的联想让灵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他转头看向徐轻飏,后者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子。

    “你希望我帮你杀了他?”灵霄开门见山地问。

    徐轻飏立刻摇头否认:“我只希望,能与他有一场公平的决斗,我要亲手杀了他为我母亲报仇。”

    灵霄微微挑眉:“这可比让我杀了他难度更大。”

    “我如今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只要前辈您愿意出手助我,将他的修为也压至筑基初期,我便能光明正大地与他比试一场。若我输了,算我技不如人,不怨不恨。若我侥幸赢了,也算是为我母亲报仇雪恨了。”徐轻飏看着灵霄,“还望前辈,成全晚辈。”

    灵霄双手抱臂:“恕我直言,就算你们都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你要胜过上官牧云的可能性还是很低。你们之间的输赢比,在九比一。”

    至于谁九谁一,不言而喻。

    徐轻飏咬紧后槽牙跪倒在地:“就算是十比零,一成胜算都没有,我也要与他比这一场。他的修为那么高深,若不如此,只怕我再修炼几百年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灵霄懒洋洋地靠在一块礁石上,探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右手轻轻地掐算了片刻。

    随后,他低头看着跪下的徐轻飏:“这样吧,你也不必在这里跪我。那前头便是玉清元帅庙,你去跪他。只要你跪满三个时辰,本座便应了你的请求。而且本座保证,你们决斗就算你输了,也不会死,但你要留在那庙里修行,终身不得离开安邑。你若赢了,本座也不管你,如何?”

    他话音刚落,原本就大雨倾盆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几声巨大的霹雳声。

    徐轻飏闻言,二话不说,一起身就对着灵霄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就往不远处的庙宇走去。

    看着徐轻飏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灵霄这才傲然地抬头看着苍穹,露出一个略带挑衅的笑容:“这个年轻人的命,本座保下了,不服来战?”

    虚空中的电闪雷鸣瞬间消失了。

    “为什么要救他?”缠绕在灵霄手腕上的银龙淡淡追问。

    灵霄耸耸肩:“看着他顺眼。当初在帝陵里,这小子还挺有礼貌的。”

    他方才简单地替徐轻飏算了一把,才发现这小子眼前就有一大死劫,而且几乎是九死一生的那种大劫。不过如果能够顺利渡过此劫,他的未来倒是会后福不断。

    灵霄也是在看到徐轻飏提到自己母亲时候那赤红的眼睛,这才临时决定要保下这个青年。

    他自己天生地养,无父无母。故而对于这种血缘亲情虽不能理解,却格外向往。

    若要认真计较起来,也是徐轻飏对自己母亲的一片赤诚之心打动了他。小小年纪就能懂得潜伏在仇人身边,数十年如一日地想着要为母亲报仇。

    单凭这份反哺跪乳之情,灵霄就对徐轻飏高看一眼。

    “对了,帝君,你说这三界中,可有什么生灵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的?”灵霄忽然好奇地询问道。

    檀渊沉吟片刻后,奶声奶气地回答道:“太古时代,天地尚未分离,便有先天灵气孕育混沌之中,待天地被盘古氏巫神分开之后,先天灵气便分而幻化为先天四大圣兽,祖龙、元凤、玄武、始麒麟,这等先天圣兽与鸿钧、三清、娲皇等圣人为同一阶之灵物,也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倒符合你的描述。”

    算起来,檀渊这一支圣龙血脉便是传承至祖龙圣兽,故而即使是在三界之中,也拥有格外尊崇的地位,统治天界也算得是名正言顺。

    “诶!”灵霄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确定自己不可能是什么太古圣兽。

    看来,想在不惊动檀渊的前提下查清楚他的来历,短时间是没有机会了。

    第三十章 许愿

    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还落个不停, 灵霄再次出手驱散了头顶的乌云。

    “前辈,你在烤海蟹么?为什么会这么香?”云镜湖两手空空地跑过来,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火堆上通红的螃蟹。

    跟在后面的沈灵君也走上前来, 手里象征性地拎着一只指头长的小海蟹。

    “因为有本座独家调制的酱料啊。”灵霄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白玉瓶。

    那瓶子里是他闲暇时调制的烧烤秘酱,檀渊研制的独家配方, 不过里头还多加了很多番椒。

    檀渊不大喜欢吃辣味太重的调料,当初番邦来的商人献上番椒,檀渊根本没有任何兴致。

    倒是灵霄在尝试过番邦商人加了番椒粉末的食物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这种调料。

    在他的引导下, 云镜湖也成了个无辣不欢的主。

    “快一年了, 我都没有吃到过这样大的海蟹呢。”云镜湖干脆就在火堆旁边蹲下来,一边吸溜着口水看着海蟹,一边对着灵霄讨好地笑了笑。

    看样子, 云镜湖的确是十分想吃这烤海蟹。

    站在旁边的沈灵君捂着脸往旁边退了两步。

    他实在是没有勇气承认, 旁边这位望着海蟹垂涎欲滴的人,就是他们大雍王朝的新帝。

    “你是人间的皇帝呀,姑姑说, 人间的皇帝就是人界权力最大的人, 世间有多少山珍海味你吃不过来,怎么可能没有吃过这种海蟹呢?”

    胡薇这只小狐狸别的不灵, 但是嗅觉和听觉却格外灵敏, 离着老远的距离就听见了云镜湖的话。

    不过,能让她放弃寻宝活动的主要原因, 还得归功于她的嗅觉。

    一股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奇异香味从不远处飘过来,让她忍不住闭紧了自己的嘴, 生怕一不小心张开嘴, 口水就哗哗地淌出来了。

    “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云镜湖一听到胡薇的话,俊脸就微微垮下来,“君父在位时,为防止后继者为满足私欲劳民伤财,曾立下规矩,皇帝的一日三餐有定时定量的份额,只能配享京城附近十州的四时菜蔬鱼肉。”

    “不会吧?”卿莲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地看着云镜湖,“就算我远在西域,也曾时常听说,你君父圣武皇帝在位时,极为宠溺那位男皇后。你父后爱吃海鲜,他便豢养了一队影卫,沿路州府修建驿站,专门从千里之外往京中运输新鲜的海味。”

    提到这个,云镜湖的眼泪差点儿没当场落下来。

    他抹了把脸:“倒是确有此事,只不过豢养影卫、修建驿站还有差人四处收罗奇珍异味,这些钱全部是我君父自己的私库里掏的。”

    檀渊是个什么人物?

    那是几千年仅有一位的千古一帝,也是各朝历代唯一真正完成了九州四海大统一的皇帝,更是凭借一人之力又为垂垂老矣的大雍王朝续了一波命的超级强者。

    理所当然,他的私库也是格外壮观的。曾有人说,国库十年税收不抵皇帝陛下私库百分之一。

    简单地一句话就是,圣武帝他既不缺钱也不缺地更不缺人,他在位时,中央皇权集权就已经达到巅峰。

    对于这样一位强人来说,给自家媳妇儿整点儿想吃的海鲜还不跟玩儿似的?

    但是云镜湖

    他以前倒是有个小小的私库,手里也握着不少庄子铺面。至少在君父和父后在时,他是从来没有为钱这个东西发过愁的。

    然而圣武帝驾崩前,已经将自己的私库归于国库。对于他来说,死了以后把私库给儿子,和死之前把私库的东西放到国库再给儿子,不过是左兜揣右兜这么简单的操作。

    只是檀渊没有想到,虽然他已经下令死后一切从简,只把他和云曦合葬就行了,但是自家养的崽子太过实诚,直接把自己的私库全部奉献陪葬了。

    同时,云镜湖还是个脸皮比较薄的人,也没那个脸把自己的手伸进国库里去。

    于是云镜湖的爹是大雍朝最富有的皇帝,而云镜湖自己如今却是大雍朝最穷的皇帝。

    “你就没有私库吗?”卿莲又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云镜湖的表情更加悲伤了:“以前倒是有过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就连我身上这件大氅,都还是我的护卫给我买的呢。”

    其他人将目光落在云镜湖肩头,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大氅虽然依旧华美,但此刻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当初那么光鲜亮丽了。

    灵霄已经剃了满满一碗完整饱满的蟹肉、蟹膏和蟹黄,同时把自家的秘制酱汁塞给云镜湖:“你也不易,多吃两口吧。”

    云镜湖格外感激地对着灵霄点点头:“这海蟹,让我想起了父后。自父后离开后,我再也没有尝过这样大的海蟹了。”

    灵霄吸了吸鼻子,低头看着因为嫌弃烧烤时候的烟雾太大而缠到自己脖子上的檀渊,无声地用意念交流:“咱儿子也过得太苦了。”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檀渊哼了一声,然后张开嘴,接住了灵霄特意撕成了一小条一小条的蟹肉,“火候过了一分。”

    灵霄翻了个白眼:“嫌弃就别吃了。”

    话虽如此,下一只烤海蟹的时候,他还是提前将海蟹取下来了。

    胡薇也有幸分到一条蟹腿,小狐狸欢喜地抱着啃了起来,直到把蟹腿里雪白的蟹肉舔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往四周张望了一圈,然后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咦,我师兄呢?”

    其他人:“”

    吃完了还能记得自己有个师兄,这同门的情谊还真是让人感动。

    “他现在正在玉清元帅庙里跪着呢。”灵霄轻而易举地掰开了蟹钳,淡淡地扫了胡薇一眼。

    胡薇抹了把沾满了酱料的嘴,满脸担忧:“是不是师父罚师兄下跪了?师兄又让师父生气了?”

    灵霄微微挑眉,胡薇一听徐轻飏跪着就下意识地认为是上官牧云在惩罚弟子,看来这上官牧云对徐轻飏的确很一般。

    “心有贪欲庙前跪,”灵霄把剥出来的虾肉还是放进了云镜湖的碗里,“他有所求,自然要跪拜鬼神了。”

    胡薇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不是被师父惩罚就好了,正好他不在,我还能多吃一口呢,诶,前辈,再给我一个大龙虾~不帮我剥开吗?呃,我自己剥,自己剥。”

    沈灵君注意到,灵霄对云镜湖似乎是特别地照顾,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关心,绝对不是刻意为之。

    他狐疑地盯着灵霄看了两眼,自己也顺势捡起一只大虾开始啃。

    这些时日他跟着府上的厨子天天吃糙面饼就咸鱼干,喝的是带着土腥味的井水,眼下有机会改善伙食,他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灵君师兄,你别动,我来给你剥开。”卿莲见状,立刻凑上来献殷勤。

    只是她是沙漠女子,从来没有吃过这种海味,一时间拿着大虾竟不知道如何下手。

    沈灵君盯着她,小姑娘的俏脸涨得微红,低下头继续研究手里全副武装的大虾。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一只手忽然把剥好了壳的白嫩虾肉塞到她的手里,同时把她手里的大虾拿走。

    卿莲一抬头,就看到旁边的沈灵君开始埋头剥虾。

    “师兄,还是你对我好。”卿莲笑得特别开心,紧接着就把自己手里的一截鲜红如血的珊瑚塞给沈灵君,“这是我刚才寻到的,最好看的一颗,送给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呀~”

    沈灵君看着卿莲朝自己靠过来,微微往后面退了点,但是很快又在原地站定了。

    卿莲的目光在沈灵君的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只璎珞袋。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挑了挑那只绣着精致花纹的璎珞袋:“师兄,这是个姑娘家送给你的吧?”

    沈灵君低头看了一眼,片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卿莲的目光瞬间就黯然了几分。

    她最了解沈灵君了,他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但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个清冷疏离的人,若不是格外熟悉的人,是断不肯接受别人送的东西的,更不会随时贴身戴在身上。

    “没关系,只要你们没有成亲,我就可以公平竞争。”卿莲又笑了,接着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捡来的珊瑚塞入那枚璎珞袋里,还贴心地将那活绳系紧了些。

    灵霄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同时又习惯性地将面前的虾壳蟹壳再拼凑成一只完整的蟹壳虾壳。

    海滩这边的热闹与元帅庙里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元帅庙里,楚寒衣将一颗小指头大小的乳白色避水珠压在舌下,手握长剑走出了房间。

    “楚掌门,您要去了么?”院子里,蓝衣女修见楚寒衣出门,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不独她,其他修士也都早早地就在院子里等着了。

    楚寒衣微微点点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就看到前头正殿内,一名年轻的男子正笔挺地跪在地上。

    注意到了楚寒衣的目光,女修解释道:“那年轻人方才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一句话也不说就走进来,直接就在那里跪了。算起来,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楚寒衣抬头看了一眼殿内的神像,转身在院子里的莲池里洗净了手,又从旁边的花树上摘了一簇盛开得正好的木芙蓉,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正殿内,毕恭毕敬地将木芙蓉献与神像脚下。

    “强悍如楚掌门,竟也信这玉清元帅吗?”

    “这玉清元帅虽然来历不明,但是于大战前祭拜,的确颇有奇效。”

    “”

    站在神像前的楚寒衣在心中冷冷地反驳,他信的可不是什么神佛,他信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只不过,这庙宇中的神像,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于是,他藏在心中从来不曾吐露半分的情绪,也只有在面对这玉清元帅像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溢出几分。

    与此同时,正在海滩上欢快啃海鲜的灵霄突然一怔,手里的大螃蟹啪嗒一声就掉在地上。

    楚寒衣在他的神像前许愿就算了,为什么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能在临死前再见一见灵霄,然后亲口对他说出自己埋藏了几百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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