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霄的追问下,枫翀终于说出了自己私自下界的缘故。
竟是为了一个人类女人。
数百年前,他还未能顺利修炼成灵兽,不过是一头略有些微末法力的妖兽罢了。
一日他在山间捕猎,不想遇到一名邪门妖道,那妖道妄图夺取他的妖丹炼丹,以求增长自己修为,故而出手时颇有分寸,只想着活剖取丹。
枫翀一路踉跄逃窜,最后被逼走投无路,却也不甘心自己修炼百年的妖丹就这样便宜了旁人,于是干脆一咬牙,从百丈奇峰上一跃而下。
只是他命大未死不说,反倒因祸得福,被山脚下一名医女所救。
碰巧他坠崖之时尚维持着人类形态,故而那名医女一直以为他是个人类,对他照顾得细致妥帖。
灵霄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后来你与这女子日久生情,只是人与妖不能相恋,故而你们被迫分开。你最后修成正果飞升天界,还被琼华仙子相中成为她的仙宠,心中却依旧惦念着人界故人,所以趁乱下界来寻她是么?”
枫翀愣了一瞬后微微颔首:“虽有部分细节不同,不过大抵也八九不离十了。我曾许诺那医女,让她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过我却没有想到,再次下界,已经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天上一天,地上十天。他在天界不过是数十年,这人界已经过了七百余年。当初的村落早已另迁别处,这深山老林更是不见半个人影。
他只知道那医女身负功德,即使是死后也不会如寻常人那般堕入恶道,故而想留在原地等着,看能否再遇到她。
灵霄笑了:“如此说来,本君倒是可以为你寻到当初的那个人。”
枫翀一愣:“仙君所言当真?”
灵霄点了点头:“自然不假,不过本君倒是也听说过,琼华仙子对你似是情愫暗生,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枫翀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豫色,片刻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仙君圣明,只是我家主人乃是仙界金仙,而我不过是灵兽......”
天界也非世外桃源,终究难避口舌之剑。
他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成为琼华仙子清誉的污点。
灵霄耸耸肩:“你自己考虑清楚便是了。”
枫翀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灵霄露出了诡谲的笑容,他望旁边退了一步,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破旧不堪的庙宇:“喏,你找了几百年的那个恩人,就在这破庙里头,她死后被封为此地山神,你正准备赶走的那位就是。巧的是,她也等了你七百年。”
枫翀在原地怔楞片刻后,脚步不停地朝着庙宇的方向走过去。
只是在灵霄眼中看来,他的脚步怎么看都透漏着几分沉重的意味。
“啧啧,有人要备受煎熬了。”灵霄轻轻地勾起从唇角,又垂眸瞟了一眼手腕上的帝君,“口是心非的家伙,总得要好好尝尝这后果才是。走,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檀渊并不感兴趣地爬到了灵霄的胸前,把自己盘成一团缩在对方的中衣里闭目修炼。
银龙冰凉的身体接触到皮肤,很快又被灵霄高于常人的体温所包裹。
灵霄搓了搓手,跟在枫翀的身后站在庙宇门口,等着看戏。
果然,当枫翀走进庙宇后,庙中的绿柔几乎是在瞬间就将他认出来了。
“枫翀,是你?”绿柔惊讶地上前几步,盯着枫翀上下打量着,湖绿色的眸底隐着几分惊喜和激动。
枫翀‘嗯’了一声后,上前将纤弱的绿柔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单薄的肩背:“让你久等了。”
绿柔还没有从乍然见到自己等候数百年的人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她从枫翀的怀里退出来,盯着对方又打量了许久,终于笑了。
她拉着枫翀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你这几百年去哪里了?你那日离开以后便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七百年了,还好我又等到你了,看来阎君大人说得不错,我们当真还是会再遇到的。不过七百多年你都和那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枫翀含笑打断了绿柔的话:“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绿柔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已经痊愈的墨雲一脸茫然地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完全没搞清楚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云镜湖也是满脸疑惑,他正要转头,就发现忘尘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边。
“嘘,”灵霄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晃了晃,示意云镜湖继续看那边的两人。
云镜湖不由自主地顺着灵霄目光的方向望过去。
“这是你离开前赠与我的虎牙吊坠,我一直带在身边。”绿柔小心翼翼地从胸前取出一枚淡黄色的虎牙坠子,献宝似的展示给枫翀看。
枫翀的笑容有些勉强:“倒是你有心了。”
绿柔捧着虎牙的手微微一滞,随后抬起头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枫翀。
枫翀本体乃是白虎精,即使是化为人形也格外高大,绿柔身量高挑,却也只及他的肩膀。
她依偎在枫翀的怀里时,更是显得格外娇小柔弱。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枫翀不解地问道。
绿柔从枫翀的怀里离开,后退了一步后才看着对方问道:“你的本体不是人类吧?”
枫翀的语气带着歉意:“我本体一只修炼千年的虎精,当初隐瞒实情实在是迫不得已,你不会嫌弃我吧?”
绿柔忽然笑了起来,一瞬间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仿佛这深秋之中有百花齐放:“不管你是人是妖是仙,只要你还是你,我便不会嫌弃你的。”
枫翀像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你会不喜欢我呢。”
“他们的感情真让人羡慕,即使是几百年的等候也没有让他们之间的感情褪色。”云镜湖意有所指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墨雲。
墨雲顿了顿,下意识地转头避开了云镜湖的眼神。
云镜湖:“......”
“继续看。”灵霄瞪了墨雲一眼,捏着云镜湖的下颌将他的头转到另外一侧。
“你还记得你离开的时候,我送你了一根捣药杵么?”绿柔又问道。
“啊?”枫翀的表情微微紧张了一下,他仔细地回忆了片刻后,面带愧色地看着绿柔,“抱歉,我没有保管好你赠我的药杵。”
绿柔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柔软温和:“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以前最爱看星星,你现在能陪我去外头看星星吗?”
枫翀微微点了点头,护着绿柔穿过三人中间,在庙宇外头寻了块空地坐下。
这里的夜空格外明净,头顶上的星辰也都看得分外清楚。
枫翀一直仰着头,望着漫天星穹的某一处。
庙宇内的三人便都竖起了耳朵,听着不远处两人的对话。
“你既然是从天界而来,能给我讲一讲天界的事吗?”绿柔双眸温和地注视着头顶恍若银河的夜幕,湖绿色的眼眸就像是一池平静的潭水。
只是这幽静无波的湖水却悄无声息地浮起了点点涟漪。
枫翀顿了顿:“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听,你喜欢的人的事情。”绿柔继续望着远处的星辰。
这话一出,云镜湖惊讶得蓦然瞪大了眼睛,他刚刚张开嘴,就被灵霄捂住了嘴。
墨雲皱眉看了灵霄一眼,刚要出手,就被云镜湖伸手拉到身边,示意他安静下来。
枫翀听了绿柔的话,突然坐直了身子,惊疑不定地望着绿柔。
绿柔低头,看着枫翀的眼神平静无波:“你不用抱歉,你没有保管好的东西不是我的药杵,而是你的心。”
枫翀的语气变得有些结巴:“你、你......”
“算起来,我们相处的时间从仲夏到霜月,只是人间的七个月,就连四季轮回都没有看完。”绿柔微微一笑,“这点儿时间加起来,或许可以让人心动,但还不足以让人心定。”
初见时翩若惊鸿的一瞥或许会让人印象深刻,但是要让人能在接下来的漫长数百年间坚守初心,却不是短短七个月的接触就足够的。
枫翀抿紧了嘴唇:“你误会了,我......”
“你不用解释,”绿柔站起身,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枫翀,笑容温和一如从前,“眼神的变化是骗不了人的,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温度。其实,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被当初那个承诺束缚,被责任捆在我身边。这种做法,对你,对我,还有对你喜欢的人,都不公平。”
枫翀这一次选择了沉默,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句话。就算是人类的夫妻,也没有下一世也还必须相守在一起的道理。更何况你与我之间,早已相隔了七百多年的时光,这又不止一世了。难道你真的想在日后的日日夜夜里,都留在我身边,却把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吗?”
绿柔坦然地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虎牙坠子,“所以,这个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我想,你会为它找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主人的。”
枫翀跟着站起身,他手里握着那枚虎牙项链,犹豫着想要开口,却被绿柔阻止了。
绿柔背过身不去看他,只淡笑着催促道:“你快些走吧,再不走的话,说不定我就反悔了哟。”
枫翀看着眼前女子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遥远天穹上的某个方向。
片刻后,他对着绿柔深深地鞠了一躬,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夜幕中。
在枫翀看不到的地方,绿柔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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