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考试 禾儿学农两个礼拜,之后没几天就……
禾儿学农两个礼拜, 之后没几天就是期末考,孩子心都玩野了, 哪里还记得学过什么。
赵秀云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明里暗里给她上弦。
赶巧最近孩子爸爸在学业上在有大进步,赵秀云特意出张考卷,给父女俩一块做。
禾儿大喊不公平。
“爸爸是大人了!”
大人怎么能做小孩子的卷子。
赵秀云不以为然:“你还跟爸爸收过学费,证明不是你会的大人就会,大人会的你就不会。而且你是学生,一整天都在学习, 爸爸只有晚上那么一点点时间学习,你都比不过吗?”
其中当然全是歪理, 二年级这样的难度,对方海原来的基础来说当然简单。
但她就是故意挫孩子的锐气,以免她老以为自己厉害得很。
论嘴皮子, 禾儿是比不过妈妈的,竟也被说服,挂油瓶子写卷子,答案捂得严严实实的, 生怕被亲爹看了去。
方海无奈道:“你爸成绩是不好,人格没问题。”
偷看,那他成什么人了?
禾儿才不懂什么人格不人格的,对她来说这个词太大, 她只知道在学校, 前桌后桌都会看,下意识提防起来。
父女俩坐在八仙桌的两侧,苗苗一会看这个,一会看那个。
方海装作抓耳挠腮的样子, 但是13x16这种题目对他来说难度真的不大,演得有几分假,被媳妇瞪一眼才收敛。
赵秀云可没空在这监考,把任务交给小女儿。
“你看着爸爸和姐姐,做完了收卷,不许他们讲话知道吗?”
考试要有考试的样子,在家里考也一样。
赵秀云把父女仨抛在脑后,出门去寻陈秀英。
这一阵子她忙着上班,两个人的来往少,但到底远亲不如近邻,该续的交情还是要续上。
陈秀英就在家,天气渐渐热起来,她没舍得买风扇,竹床铺在院子里,几个孩子就趁着屋外的凉快睡。
睡前泼点水降温,是妇女们每天必做的事情。
赵秀云自然帮她干起活,顺势聊开。
“你们妇联忙不忙啊?”
“还行,最近就是忙着七一晚会,到时候有露天电影看。”
“那敢情好,放几出啊?”
“跟放映队说过了,三出,放到半夜。”
一张电影票一毛钱,很多人都舍不得到公社电影院去看的,一年到就盼着几次活动,别说是半夜,熬到天亮大家都愿意。
陈秀英果然抚手。
“下午我就叫赵国去占位子,给你们家也占。”
都不用她叫,孩子做这些最积极,恨不得天不亮就去。
赵秀云:“行,家里还有点瓜子,嫂子就不要买了。”
光看怎么过瘾,一人捏一包瓜子才叫热闹。
这种来往,没甚好推的,两人说两句闲话,陈秀英打听道:“童蕊在妇联怎么样?”
家属院哪有秘密,都知道童蕊费好大劲换的工作,结果还是临时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别看人人都嘴上说她,心里不知道多羡慕人家小日子过的,不管男人、不伺候公婆,就生了个女儿还把着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
皇后娘娘也就这样了。
羡慕叫人发狂啊,赵秀云还隐秘地羡慕她敢说出来自己就要一个女儿。
赵秀云不敢。
这工作落在家属院,万一方海想离婚怎么办?还是得想办法把工作落实在市里,再把生孩子这件事拖一拖。难是难一点,也得办啊。
赵秀云倒不是个爱添油加醋的,实话实说:“挺好的,她工作能力没得说。”
人家是正经的大学生,除了为人处事上叫人看不惯,没什么大问题。
但合不来就是大问题,凡事都讲究一个集体,张主任已经不止一次批评她,没有主动融入同事。
看得出来,她还想凭一己之力把三个同事排挤了,也不想想可不可能。
非工作需要,赵秀云是决计不和她说话的,不知道上哪里学的,会说一句“我以为这个是正式工要做的事”。
苍天呐,好端端的人,是叫工作打击得不轻,脑子都有些不灵清。
不用想,都知道童蕊是个什么样。
陈秀英听得满意,她难道是想听别人过得好吗?那必然是要过得不好才值得一听的。
赵秀云倒是觉得,童蕊比这院子里大多数人都过得好,人家根本不在乎,什么话也打击不到。
她唠了一肚子新鲜事,这才回家。
苗苗收了爸爸和姐姐的卷子,看得死死的,眼睛都不错一下,看妈妈进来就邀功。
赵秀云揉她的小脸:“苗苗真乖。”
禾儿跳着脚说:“我第一个交的。”
爸爸比她交得晚。
“交得早也要做得对,我先跟你说啊,考不好会怎么样自己知道。”
赵秀云有时候对孩子宽容,什么样的小脾气,只要不是人品上的大问题都没关系,唯独一样,成绩不能不好。
苗苗才三岁不提,禾儿是一定要捏紧的。
哪怕现在不高考,可是中考已经恢复。市里只有三所高中在招生,竞争力大得很,能考上高中,毕业好歹分配工作,不然就等着上山下乡吧。
现在不让孩子苦,将来还有更苦的。
禾儿猛然不安,开始回忆,她刚刚好像有几道题做不太准,是对还是错?她最后就不该再改一遍,都给改错了。
其实方海刚刚都瞟见孩子答案了,错得不老少,心想我要是叫你改,你是能逃一顿打,我可不一定能逃过,露出一个“好自为之”的笑来。
赵秀云眼睛快,扫过去就知道哪些对,哪些错。
孩子爸爸先不管,祖传的家法取出来,在桌子上一点一点的。
“方青禾,11x12等于多少?”
这都点出来,肯定是做错了,禾儿掰着手指头,不确定的说:“一百三十二?”
看,这不就是对的嘛。
赵秀云不悦道:“会做还做错,为什么你好好反思一下。”
……
一题一题对下来,禾儿错了七道,眼泪都到嘴边,硬是擦掉,抿着嘴等挨打。好不可怜,方海才拆石膏,都想替她再扛一次,到底没敢。
他能看出来,不单是为考不好,禾儿就是时时得上弦,否则孩子一整个飘飘然,她妈妈为求理直气壮,一旦攥住把柄是绝不松手的。
果不其然,赵秀云放下考卷开始了。
“方青禾,说点话。”
一般如果孩子能先说出妈妈生气的点,还是可以酌情少打两下的。
禾儿抽抽噎噎道:“我……我没有认真做,也没有背书。”
岂止是没有背书,学农都把她学野了,也不用带书包,每天就是玩。这世上有天赋异禀的孩子,赵秀云见过,但自家没能轮上。
孩子固然不傻,不过还是那句话,需得事事有人看着才行。
她棍子抽在桌上,声音回响在客厅里。苗苗抱住爸爸的大腿,小手紧紧捏着裤脚。
赵秀云延长这一刻的紧张,居然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期末考,没有考好,咱们再算总账。”
还有个缓冲期,禾儿如蒙大赦,夸张地松口气,很快又缠着妈妈。
人家怎么就这么招孩子?
方海酸得很,就这俩,他得罪哪个,都能一整天板着脸不跟他说话。妈妈是打了打、骂了骂,愣是没人在乎。
这就是做爸爸和做妈妈的区别吗?谁肚子出来的跟谁最亲?
方海叹口气不去想,把自己的考卷折起来。
三十岁的人了,得一满分,细想想没什么好骄傲的。
但好歹是个纪念,还是珍藏一下。
赵秀云余光看见,还是着重表扬他。
“不错,进步非常大。”
上班忙,家里事情又多,每天能抽出点时间看书写字都不容易,已经很了不起。
方海嘿嘿傻乐,生出一种当年自己要是去上学,指不定也是大学生的豪情壮志。手里头东西叠巴叠巴,兜里掏出一打票来。
“陈斌给的。”
距离他受伤半个月,陈斌的谢礼才来,联想到他所有工资都上交,只给自己留一点生活费,来路就很叫人怀疑。
尤其是赵秀云,捏着票说:“这么多,不是供应里的吧。”
有几张特供票,这个级别根本够不上。
方海压低声音说:“他爹妈级别高。”
这事在家属院其实算秘密,陈斌不是那等爱张扬的人,多年来实打实靠自己。
难怪了,赵秀云受之无愧,大发好心说:“回头你请他家里吃饭吧,我看他这伤受的,人都虚了。”
吃的食堂大锅饭,哪怕是病号饭能有什么营养。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两个人同时归队,知道内情的都暗地里议论,不知道内情的以为陈斌是伤重不治,很快要驾鹤西归了。
委实没什么好神色。
方海点点头:“行,明天不是排肉吗?叫他来吃吧。”
说起排肉,赵秀云就叹气。
肉站一挂牌子,大半夜的三四点就得去排队,到得晚猪尾巴都轮不上,两个人还都要上班,别人家也有叫孩子的,不过他们舍不得,只得自己轮流上。
方海本来想着就自己去,赵秀云也想着就自己,谁都说服不了谁,只能轮流。
第42章 要请客 肉站有肉的话,五点屠宰场的车……
肉站有肉的话, 五点屠宰场的车就会到,但排队的人要起得比这早得多。
方海觉得自己才闭眼没多久, 就到起床的时间。他窸窸窣窣穿好衣服,知道媳妇也醒了,叮嘱她:“五点你再去啊,早了我也不回来。”
要他说,一个人把这活干了就行,但他不会挑肉。
买肉可不是买菜全给挑挑拣拣,买肉全靠眼疾手快, 肥的瘦的一个价,都不给你犹豫的时间, 抢到哪个算哪个。
赵秀云模模糊糊应,眼睛都没睁开说:”手电筒拿好啊,外头暗得很。“
“嗯, 睡吧。”
方海拿着手电,又去隔壁看一眼孩子。她们睡觉从来不关门,都是虚掩着的,一来她妈有时候一夜要看好几次, 二来孩子有时候做恶梦哭醒,都能第一时间听到。
只要一点光,就能看到四仰八叉睡得好好的。
方海出门,把门虚虚带上, 确认肉票和钱都在口袋, 往公社走。往常走惯的路,因为在月色下,又只有一个人,显得几分阴森, 风一吹树叶簌簌响。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觉得没有自行车还是不方便,只能一路小跑,十分钟后到地方。
半夜三点,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方海如愿排在前头,打个哈欠。说不困是假的,可再困也得撑着,半眯眼站好。
这活他是第一次干,之前都是媳妇和陈秀英一块来,不过这个月他们家的肉票已经用掉了。
这事也没什么难的,就是早来占位置。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越来越多,说话的声音也多起来。妇女老人居多,半大孩子都派上用场。方海这样正当壮年的多少突兀,后头老太太跟他搭话说:“你媳妇咋没来?”
咱都不认识,你管她来不来。
方海碍于做人,淡淡应:“在家睡觉呢。”
老太太猫踩尾巴叫起来。
“什么?还在睡觉?让男人出来买肉?”
咋的,男人不吃肉是咋的。方海算是知道什么叫世道,最近也学得伶牙俐嘴起来。
“是啊,我疼她,我愿意。”
给老太太噎的,净跟其她人嘀嘀咕咕。
方海落个清静,眼见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太阳将升未升的时候,赵秀云骑着从邻居家借来的自行,一路从队伍最后头骑到前面。
老远就能看到自家男人,他个头高、站得直,人堆里显眼。
赵秀云把自行车给他,换人站好,踮脚看着,催他道:“回去睡吧。”
方海不动:“咱们排得前,一块回去。”
说他肯定是说不动的,赵秀云只能叫他带着自行车去边上等,肉站一开门,这秩序全会乱掉,别把人家的自行车挤坏了。
果然,点一到,什么队伍都不管用,赵秀云幸好站在前头,从人堆里抢下来一块上好的五花肉。
方海头回见这种阵仗,眼睛看来看去,凭着衣服认出自家人,小小的架子,拿出拼命的架势,看起来不像是买肉,是要从别人身上剜肉。
赵秀云今天是挺满意的,得胜而归,有些狼狈的理理衣角。
方海推车过来接她手上的东西:“每次都是这样?”
“是啊,吃口肉不容易。”
这个不容易,只辛苦她一个了。
方海默不作声,示意她上后座。
赵秀云坐着膈屁股,不太舒服地动动。除此之外都还好,方海踩得快,一会就到家。
到家,东西一放都快六点了。买菜、做早饭、叫孩子起床,一通折腾。
方海被赶着去睡觉,眯一会起来,就能吃早饭。
早上有一小块肉,剁得很碎,和咸菜炒炒,夹馒头吃。赵秀云忘了洗咸菜,吃一口猛喝水。
“我天,秀英这咸菜是放了多少盐。”
她都没尝过,以为和家里原来的都差不多呢。
方海无所谓:“能吃就行。”
他是真不挑食,什么都能吃下去。要是打小有孩子这样的生活条件,谁又是这种性格呢?
赵秀云给他倒水:“那你多喝点。”
光喝牛奶肯定是不够的。
禾儿今天考试,正在临时抱佛脚,吃着饭都不安宁,口中念念有词背乘法口诀,她可没忘记还欠妈妈一顿打,真考不好回来有她好看的。
赵秀云也不管她,反正最后有成绩,小细节都可以放过,只是催着苗苗快点吃饭。
“纯细粮的馒头,你还要嚼多久呀?”
又不是粗粮,咽不下去,天天就吃饭要叫人催。催一口,人家就大咬一口,生产队的驴拉磨盘都没这么叫人着急。
一早上就听到她催这个催那个,恨不得大家都快快能出门。
方海第一个好,他现在归队,已经不接送孩子,有时候顺路带苗苗出门,不过今天有事,要早点。
他熟门熟路往胸前口袋揣饼干,赵秀云在背后念叨:“晚上记得啊。”
还拿陈斌不少票,可千万别忘了。
方海没人看到的表情讪讪,他还真差点给忘了,心虚地大声应:“记得记得。”
就是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
禾儿也跟着往外跑,拎着书包连影子都很快消失。
赵秀云一边洗碗,一边叹气。
“方青苗,妈妈现在不是跟你开玩笑啊,我洗完你再没吃完,我就揍你。”
不管什么孩子,肯定是怕挨打的。
苗苗吃得一嘴碎屑,赵秀云拧毛巾给她擦干净,送她到育红班,这才去上班。
有家有孩子的,各有各的忙,人家童蕊每天都打扮得清清爽爽,没嫁人的姑娘都比不上。不是说穿衣服干净,但有孩子没孩子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看着就像没生过孩子的样子。
赵秀云就比不上人家这份清闲,把桌子擦擦,坐下来打开本子,写七一的发言稿。
李玉今天请假,张主任去市里开会,只有陈蓉蓉有一搭没一搭和赵秀云说话。
陈蓉蓉现在怀孕七个多月,肚子越发大,说什么都是围绕着孩子。
她吃着西梅说:“我最近夜里脚老抽抽。”
赵秀云生过两个,什么没遇见过,头也不抬。
“你热毛巾敷一下,有用的。”
“试啦,都没用。那天谁还叫我拿香蕉皮敷脚,也没用。”
香蕉皮?这都听谁说的啊。
赵秀云撇撇嘴:“你少听她们胡咧咧,都是乡下偏方,怀着孕呢。”
陈蓉蓉又不傻,有些骄矜。
“我知道,反正是敷脚又不是吃下去,我就随便试试,万一有用呢。”
香蕉总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吧。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秀云还是多嘴道:“小心一点没错的。”
“也是,对了秀云姐,你生孩子生得快吗?”
快?赵秀云两回都是难产,一天一夜下不来,怕说实话吓着她,含糊带过。
“你养得好,应该挺快的。”
快一点就少受苦,陈蓉蓉是头胎,什么都担心,每天车轱辘话在办公室里念来念去。
都是女人,赵秀云不厌其烦,问一遍答一遍,有时候弄得陈蓉蓉都觉得不好意思,她自己觉得还好。难道让大家像她生禾儿的时候似的,摸石头过河才好吗?
两个人说说笑笑,只有童蕊专注于工作,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对。
宋云已经在窗边站好一会,见状只有在心底叹息,从从容容敲门。门本来就是大开着的,童蕊慢一步抬头,神色些许慌张。
“妈,你怎么来了?”
已知,童蕊是烈士子女,那看来就是陈斌的妈妈。
赵秀云一针见血,昨天送了特供票,今天“特供”本人就来,说没关联都没人信。
其中确实是有关联,宋云也不会说,还跟晚辈都打招呼。
赵秀云说了句大众话。
“阿姨坐,我泡茶去。”
宋云五十出头的样子,保养得体,即使是军装也穿出风采,又有江南女子的风情在,一看就不是简单人。
她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来拿个钥匙。”
童蕊如梦初醒,和婆婆到外面说话。
陈蓉蓉就差嗑瓜子,鬼鬼祟祟张头望。赵秀云也好奇,但她克制得好,只是支耳朵。
其实离这么远,根本什么都听不清,最后是童蕊面色发白地进来,她婆婆不知道去哪里。
有点意思啊,不就是婆婆嘛,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好像被吓得不轻的样子,这家人真是奇奇怪怪。
赵秀云埋头奋笔疾书,又想起来今天还请陈斌吃饭呢,这一顿是不是省下了?
她摸不准,吃过午饭还是把红烧肉炖上,小火要焖一下午。
禾儿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火,又匆匆跑来跟妈妈说:“有一点点快干了,我加这么多的水可以吗?
她双手比划出“这么多”,叫人只觉得可爱。
陈蓉蓉见谁家的孩子都发吃的,给了她一大把糖。
禾儿甜甜地笑:“谢谢漂亮的陈阿姨。”
嘴巴就是这么甜,陈蓉蓉略显夸张道:“秀云姐,禾儿送我吧。”
禾儿已经带着糖跑出去玩,没听到,不然指定要跳脚。
赵秀云笑笑:“摘果子也没你这么摘的。”
都是玩笑话,说完就过。
禾儿带着妹妹在外面跳橡皮筋。
一般撑皮筋的两个人最吃亏,都得轮着来,禾儿他们不用,人家高明始终占一个位置,老老实实的。
办公室门口这片最近是热闹,王海军带陈清韵天天来,禾儿接了妹妹也天天来,两拨人就地驻扎,各玩各的,时不时还起点小冲突。
小孩子嘛,哪有不吵架的,打架都是常有的事。
赵秀云只当没看到,到点东西一收喊:“妈妈回去做饭了啊。”
也不管有没有听见,有没有人应,反正再过一会,孩子爸爸会从这儿过,把人领回去。
第43章 有客上门 方海是和陈斌一起进家属院的……
方海是和陈斌一起进家属院的, 妇联办公室就在大门边上的平房里,孩子们正在树下玩得热闹。
方海扯嗓子喊:“禾儿、苗苗, 回家吃饭啦。”
陈斌也拿眼睛找,他知道清韵最近也在楼下玩,眯着眼睛没看见,寻思今天回得倒早,又有些艳羡战友叫了有人应。
他十次叫,九次清韵是理都不理的。
禾儿带着妹妹朝爸爸跑过来,陈斌忍不住问:“怎么没看到清韵啊?”
他做爹也做得糊涂, 清韵的事居然问禾儿。
禾儿撇撇嘴说:“她奶奶带她回家了。”
是个没有见过的奶奶,有点吓人的样子。
奶奶?
陈斌心里一咯噔, 脸色大变道:“你说是她奶奶。”
得到肯定回复后,随便跟方海说:“改天上你家吃饭,我有事先走了。”
得, 方海还想邀请他全家来吃饭呢,都没来得及,觉得古怪,亲妈又不是鬼, 怎么跑成这个样子。
禾儿悄悄跟爸爸咬耳朵说:“清韵奶奶很凶的样子。”
前任市总工会主席,威严一点也是应该的。
方海自动把女儿的凶理解成严肃,带着她们往家里走,今天的肉反正是便宜自家人了, 隔老远就能闻见味道。
禾儿带着妹妹往家里冲, 夸张地吸鼻子,险些把妈妈手里的菜打翻。
赵秀云“啧”一声说:“禾儿,要看路。”
东西洒了还是次要的,女孩子家家要是烫到留疤才是大事。
禾儿乖巧道:“对不起妈妈, 我去洗手。”
装乖她最有一套,赵秀云无奈,看方海身后没跟人已经猜到,深呼吸说:“今天的菜会有点多啊。”
她中午打电话去还说来呢,晚上就不来,想来陈斌应该是刚知道他妈来。
猜得一点都没错,方海把刚才的事一说,赵秀云的思维立刻发散开来。
“今天童蕊看她婆婆的表情,也是跟看鬼一样,夫妻俩平常挺合不来的,这件事上倒是一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禾儿适时插话说:“妈妈,什么是鬼?”
赵秀云农村人特有的迷信上来,转移话题道:“你今天考试考怎么样?”
提起考试,禾儿就没劲得多了,游移不定道:“我觉得挺好的。”
平常都是我一定怎么怎么样,今天话讲得这么谦虚,必定有诈。
赵秀云眉头都拧起来,问:“题目有都做完吗?”
“有。”
“做完有检查吗?”
“有。”
“不会做的有吗?”
“没有。”
听上去倒还好,赵秀云手指敲在桌上说:“什么时候发考卷?”
禾儿不情不愿说:“下礼拜一。”
发考卷、领暑假作业和《评估手册》、还要大扫除。
那就没几天了,赵秀云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小丫头片子一准考砸,否则回家就跳起来了。
不紧不慢道:“是不是知道哪一题做错了?”
唉,妈妈什么都知道。
禾儿大人一样叹口气说:“是最后一题,高明说等于17,可我算出来是11。”
亲近一点的几个孩子的成绩,赵秀云都是有数的,她不解道:“他算的又不一定对,你题目还记得吗?”
禾儿出考场全给忘了,只记得答案,摇摇头还给好朋友证明说:“高明可厉害了,最近数学题做得全对,老师都表扬他。”
看来是进步巨大,赵秀云对学习好的孩子确实颇有好感,现成的榜样,不比白不比。
“你看,人家高明原来都不及格,现在这么厉害。你呢,原来都好好的成绩,倒退是不是很丢脸?”
禾儿的人生里,丢脸两个字就是最要紧的,捏着小拳头说:“一次失败不要紧,我很快就会再成功的。”
小话一套一套的,又是妈妈说过的话,赵秀云哭笑不得,总不能说自己说错的是错了,猜出她这次的成绩不会太好,点着她的额头说:“你啊你,就会说话。”
方海还以为今天就要打,找借口说:“男孩子本来就擅长数学,咱们不丢人啊。”
禾儿大声反驳道:“才不是呢,我们班男孩子都考不过我。”
就是高明,也是经过她的不断传授才进步,老师才是最厉害的,爸爸根本不懂。
赵秀云也不甚赞同说:“这可不一定,跟男孩女孩没关系,是人就都能做到。”
方海接连被反驳,仔细想想也是,自家这俩不就比别人都聪明,不过到底是谁说的,男孩比女孩学得好呢?好像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不赞同“是人就能做到”这套说法,说:“有的人就是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天赋这种东西,活得多就见得多。
赵秀云想起读书时一位女同学,头悬梁锥刺股,努力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成绩堪堪前十。背地里大家都笑话她,但她本人毫不在意,甚至传出一句被老师奉为经典的话。
“如果我不努力,前十都没有。”
当时高中还没停学,她考上县高后被分到县供销社,有一份人人称叹的好工作。
可见不努力是什么都没有,努力还有一线机会。
禾儿不太能理解大人的话,小嘴里塞满肉,两颊鼓鼓,含糊不清地说话。
“我很努力的。”
估计都不知道要怎么样叫努力。小孩子总以为多做两道题,背两遍书就付出了许多,殊不知父母在这基础上做得更多,才让她们今天能做得更少。
赵秀云很少话当年,今天也忍不住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跳过级。”
为了省每个学期五块钱的学费,早点完成学业出来工作,谁不是苦巴巴的熬着,就着灶火看书。
说白了,禾儿没有当年那个紧迫感,可她原也没有必要太紧迫。
跳级?禾儿知道什么是跳级,歪着脑袋说:“刘一的哥哥就跳级。”
那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小孩爱起外号,什么样的都有。
刘一是六一儿童节生,又姓刘,大家就管他叫刘一,也有叫他儿童节的,其实他上头哥哥姐姐好几个呢。
禾儿也有外号,叫小辫子。
她老是爱甩辫子,每天都要绑好看的头发才肯去上学。
小女生有脾气,男孩子调皮揪她头发,或者叫她外号的时候,就会被追着满操场打。
用老师的话来说,她才是班里的一霸。
好在成绩好,又有点老师的马前卒的意思,在学校爱挣表现,不然十次告状里肯定九回有她。
赵秀云常常头疼于自己这个是女儿,又庆幸是女儿,比起男孩子来还是收敛些。听听隔壁那几个,赵民那天和几个孩子在人家的干花生上比谁尿得远,叫人找上门赔钱不说,这种事情,真是怎么听起来怎么离谱。
女孩子哪怕再野,也是做不出来的。
赵秀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看着眼前的饭菜说:“你不吃了?”
方海天天都是干“扫尾”工作,今天是真吃不下,摸着肚子道:“吃不下。”
家里还真少有剩饭菜的时候,汤汁都是吃得干干净净的。
这种天气,得把盘子浸在凉水里,不然明天就坏掉了。
至于倒掉?哪家妇女在倒,说出去指不定有人捡,又不是农村还有喂鸡喂猪,只能明天再吃一顿。
不过那样就不太新鲜了。
为了吃一口新鲜的,赵秀云天天去买菜。
她不太高兴地收拾东西,很不喜欢这样的浪费,连带觉得自己想请陈斌吃饭都是白好心。
这个家的气氛以她的心情为准,禾儿老老实实和妹妹翻花绳,也不跑来跑去,大喊大叫。
方海把桌子擦干净,碗筷拿到院子里。
都装乖得很,还交换一个只有父女间懂得的眼神,乍听见有人敲门都松口气。
禾儿哒哒跑去开院门,然后大喊一声:“妈妈!”
明明爸爸就在院子里,她还舍近求远。
方海手上的水一甩,错愕掩饰得不好,更多是讶异,但还是打招呼道:“宋姨。”
宋云是什么人,只扫一眼就知道这个家什么情况,愈发叹气,这人跟人比怎么就这么愁人呢。
赵秀云从里屋出来,听见话音,跟着叫:“宋姨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其实心里闹嘀咕,怪哉,你们祖孙三代不在家,都上我们家赶什么热闹,尤其童蕊居然还有几分乖巧,苍天哦,她这婆婆得多不是省油的灯?
但待客,有待客的道理,即使是禾儿苗苗,也得叫叔叔阿姨好。
这要是在外面,禾儿还要冲陈清韵冷哼,但她知道她现在要是敢这么做,晚上妈妈就敢让她屁股开花,只能不冷不淡问:“清韵,我和妹妹在翻花绳,你要一起玩吗?”
陈清韵哪里理她,“哼”一声。
禾儿简直是狂喜看妈妈,示意她,不是我哼的,不是我!
赵秀云眼神看她,让她带妹妹外面玩去。
禾儿拽着妹妹就要跑,还记得说:“奶奶、叔叔阿姨再见。”
这孩子比起来就差一大截,宋云脸上的不悦转瞬即逝,又变为长辈的慈爱说:“这孩子,刚被我说了两句,现在还闹脾气呢。”
赵秀云帮着找理由道:“孩子嘛,不就是这样,一会好一会不好的。”
一行人落座八仙桌,局促啊,连个正经沙发都没有。
童蕊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不是都说方家阔得很,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她装作不经意在板凳上用力擦两下,其实大家都看得真真的。
赵秀云给客人倒茶,不想花时间和这些人东拉西扯,半奔主题说:“您是长辈,有什么事叫一声我就到,哪里用得着亲自来。”
这话说得多半有点不待见人,可又没有失礼的地方,宋云多少年没有这样叫人下面子,也知道是自己理亏,索性速战速决,连铺垫都少许多。
“小方救了陈斌,应该是我们全家登门致谢才对。”
登门致谢?
石膏都拆了才来致谢,这其中诚意有多少都猜得出,但救命之恩是大事,当时方海没伸手,他陈斌不死也残,一个前途光明的团长,残了会怎么样?
说真的,收他一打票赵秀云一点不亏心,她给方海补身体都花多少,花再多她都更愿意人是好端端回来的。
因此她不冷不热,面上挂笑,说:“都过去半个多月,方海也好得差不多了,哪里要长辈跑这一趟。”
口口声声的说半个多月,又点出是长辈,大有小的不懂事,老的也不懂事的意思,宋云肝火直烧,谁也不看,就恨自己当年是疯了魔,促成这桩婚事,才有今天这样的羞辱。
以她的涵养,当然能当做没听出来,面色如常道:“就是他爸爸,本来也是要来的,不过最近身体不好,托我多说一句。”
陈斌的爸爸在军区官可不小,怎么着,行,不敬罗衫要敬人的,赵秀云还是笑盈盈的样子说:“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我们都不知道,不然该上门探望的。”
当然,着实轮不上他们,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怕宋云这会“纡尊降贵”,也不过是为一个理字,说说笑笑过,把话题又绕回来。
绕来绕去,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说话,其余的都是陪衬。
方海那点心眼又动起来,直觉媳妇是替他抱不平,桌子底下悄悄握住她的手,示意自己没关系。
第44章 前因 宋云这回来的目的很准确,表明自……
宋云这回来的目的很准确, 表明自家知恩图报的态度,再送上重礼, 传出去多少能把这件事平过去。
她从去年就一直在广西帮老三媳妇带双胞胎,要不是老二忽然借票,她是连受伤这件事都不知道的。才打听到,就火急火燎往沪市赶。
得亏她跟张梅花是二十来年的朋友,老朋友推心置腹,透出来那么点意思,她就知道儿子做了蠢事。你是手伤了, 又不是别的,哪怕手上一时半会送不出大礼, 很该第二天就大张旗鼓上门道谢。
没有也就算,偏偏过半个月,外头有些风言风语的时候, 才到处借票想把这个礼补上,叫人家收的怎么想?
她宋云生三个儿子,大的小的都好,唯独中间这个, 那是能力过硬,脑子缺弦,还娶了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媳妇,只能做妈的着急忙慌来填窟窿。
将心比心, 赵秀云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她想尽力帮儿子找补的心, 毕竟是亲生的,再怎么样也盼着他好。
但她很难接受。
方海心宽不假,男人糙,部队又不是别的地方, 大家相互帮助是常有的事。
但做人的道理也很简单,不说你童蕊怎么样,就是陈斌从头到尾都没有往家里来过一趟。
这算什么?
方海的手难道不是因为他折的吗?
赵秀云从前只觉得童蕊不好,这回觉得陈斌也不好。
但一来对着长辈,二来人家客气,三来人家势大,将来总是条好路子。
加加减减,赵秀云还是摆出好脸色来。
“其实也没什么,方海和陈斌都是战友,大家一个院里住着,阿姨太客气了。”
成家立业的人了,有事不是夫妻俩来,反倒是做妈做婆婆的出面,这个家什么样可见一斑。
不管怎么样,宋云今天礼是送出去了,还说得格外妥帖。
“陈斌早想来了,是我一直等着换几张好票,才让他拖一拖。”
反正就是要找借口,不过人家也实在,说好票就是好票,难得的电器票,凭着它什么电视、冰箱都能买,大件专用,外头也是有价无市。
当然,大件也是有价的,没千把块钱下不来。
赵秀云推两下也就收,人家是专门来送的,不收还以为是想挟恩图报呢。她收得很坦然,茶续了三次,客客气气把人送出门。
方海全程没说两句话,稀罕地捏着票问:“这能买啥?”
当他没看见媳妇眼里大放光彩。
赵秀云也不拿捏,问他:“你觉得咱买个冰箱行吗?”
冰箱?新鲜东西啊。
方海第一个问题就是。
“多少钱?”
“一千五。”
要说买冰箱,赵秀云不是一时兴起的,因为据她所知,童蕊就买了一个,人家是不怎么做饭的,天天都是热从市里买回来的大肉吃,一到点就数她们家饭菜最香。
由此可见,要是有一台的话,方便不少,夏天还能冻冰棍,这天能有口凉水喝。先不提一千五这个价格,票就是个问题,根本没多少人见过这玩意,换都没地方换。
一口气要花一千五,方海倒吸凉气。
“花完家里就不剩什么钱了吧?”
“剩五百,不过咱们现在两个人挣钱,很快又能攒起来。”
也是,方海其实也没什么好拿主意的,点点头说:“那买吧。”
这边夫妻俩为一台冰箱惊叹,实在是见识短了。
但凡进过童蕊家的都知道,人家家里那叫一个齐全。全套的皮沙发,24寸电视,冰箱,电风扇,什么都有。
童蕊平常也很爱惜,家里一尘不染,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但那都是平常,这会,茶几上鸡零狗碎堆着不少东西,地上全是烂布头子,好好的新衣服都剪得稀巴烂,宋云都还觉得不解气,要不是这房子隔音差,她能连墙都抠下来。
这什么时节?谁家还在墙上画花。
人家是连云纹的桌角都给磕掉接着用,童蕊是生怕小兵不来家里抄,也就是部队不兴这套,在外头早被抓去游街八百回了。
宋云是没想到,自己就去广西这一年半,她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来,拍桌子的手轻轻落下,到底不想惹邻居看笑话,压着声音。
“喝咖啡,还有你那些裙子和书,你是恨不得叫全家陪着下地狱是吗!”
愤怒太过,又没得宣泄,平日里的端庄大气也变得狰狞。
陈斌出来做炮灰。
“妈,你冷静点,吓到孩子了。”
岂止是吓到,陈清韵抖得都没法看,死死抱着妈妈的腿不放。
还敢说孩子呢。
宋云眼神一变:“你不说我都忘了,打我来到现在,她可是一句爸都没喊过。”
这种待遇,往日陈斌是习惯了,一时半会忘记亲妈可不会容忍,好脾气地说:“孩子嘛,脾气时好时坏的。”
时好时坏?
宋云想不出来孙女什么时候好,反正她今天看到的全是坏。到底年过半百的人,说着话自己也提不大起劲,语气里全是疲倦,问:“蕊蕊,妈对你怎么样?”
童蕊是在陈家长大的,家里只有三个男孩,她一向受宠,也一向拿宋云当亲妈,没结婚前就是叫的妈。
也因为是当亲妈,又有点女儿犯错后抬不起头的样子,难免战战兢兢。
童蕊嗫嗫说不出话来。
宋云目光悠长。
战友的遗孤交到她手上,填补了她没生女儿的遗憾,那是捧在手里怕化了,别人家亲生的姑娘都没有的也全给她。老大老三都拿她当亲妹妹,老二更别提,打小最惯着她。
一家子粗人,养出大学生,宋云自己也是骄傲的。
现在想想,还是读大学害了孩子,参加那什劳子文学社,文豪没出两个,酸秀才的清高是一套一套的,肚里没多少墨水,还在外头咬文嚼字,好几个都下乡改造去了,家里这个还是勉强保下的。
好歹学问是有的,毕业了还能有份好工作,
办公室体面、又好听,工资还高。宋云也觉得对得起故友,满世界想给她挑个可心女婿,她都不满意。自己跟同学处上对象,那人后来改造去了,这事就这么算完。
后头老二说想娶她,她自己也是点头愿意的。
宋云看得真真的,童蕊想有人哄着,老二愿意哄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大问题,连结婚都很快大操大办起来。她是真拿当亲生姑娘,想着嫁到别人哪有自己家好。
后来的问题就出在结了婚上。
老二归队以后,童蕊还是住家里,还有老大媳妇带大孙子也住着。家里五间房,老两口一间、四个孩子各一间。
结了婚,童蕊既占着陈斌的,自己原来的房间还放着东西。她大嫂想着孩子七岁,又是男孩,就说收拾出来给孩子住。
捅马蜂窝了,童蕊在家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当即就闹开。
宋云想,自己当时也有问题。
做儿媳妇的人,跟做姑娘的人怎么能一样,妯娌之间一碗水端不平,连累得几个儿子也生嫌隙。大儿媳带着孙子搬出去,小儿子结了婚也住外头,其实都是怕妯娌兼姑子折腾。
住外头呢,是到处住房都紧张,住得窄。老大家好不容易寻到个买房机会,回家借钱。
宋云手里哪有钱,三个儿子结婚办喜事,又单独贴了一份嫁妆给童蕊,有家底也不够用啊。吵架的时候童蕊嘴快,把偷偷贴钱给她的事说出来耀武扬威,大儿子小儿子都不高兴,觉得自己吃大亏。
其实是她偏心了,这话她认,她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想着童蕊是姑娘,难免多疼一些。
打那开始,一个家四分五裂,大的小的都不怎么爱回来,儿媳们处不到一块去。
童蕊的脾气就有点走左,觉得原来都疼她的哥哥们结婚了就不管她。
其实结婚的人各有各的家,她现在又不单是做妹妹,总得有避讳,只有她自己没看清,闹来闹去叫人难堪。后来还因为调老大媳妇调岗,变成她的顶头上司,一气之下辞职。
辞职这件事,宋云是一百个不同意,但是架不住人家先斩后奏啊。正好老二调回沪市,索性让她随军,以为打小数他俩最好,日子总能好好过吧。
可惜,两个人的日子根本过不到一起。
童蕊说白是有点爱走旧时代大小姐那个调调,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能这样。陈斌劝她收敛点,两个人不欢而散。
加上刚来随军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很快会有工作,结果拖了好久,才去公社小学做代课老师,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三不五时就要闹开,陈斌一味随着她的性子来,却又不能像小时候买颗糖、买件衣服一样事事满足她,久而久之闹得越狠,日子就给过成这样了。
不应该啊不应该,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宋云想不透,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想透了,只是不想说。
叹气道:“说吧,你们俩还想不想过日子了?”
想过,那就好好过。
不想过,那就算了。
陈斌当然是想过的,他情窦初开就喜欢的人,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结婚的时候不知道多欣喜若狂。
他的点头,宋云不意外,看向童蕊。
“你呢?”
童蕊不说话,其实陈清韵很多小习惯都跟她一样,尤其是这种遇事就逃避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一声不吭,人家就当她默认。
宋云一把年纪,儿女全是债,支棱起来。
“要过,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东西先收一收,全给我烧了。打今天起,我就住下了。”
老骨头只要还没进棺材,总能帮着调教一二。
第45章 后果 宋云就这么在家属院住下来,丁点……
宋云就这么在家属院住下来, 丁点大地方,进来只生猫大家都知道, 更何况是个生人。
人家可比儿媳妇会做人,来没几天就跟大家打成一片,很快挽回陈斌那岌岌可危的名声。
当然,对陈斌来说这也许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妈的“规矩”可不是开玩笑的。
家里违规的东西被烧得一干二净,童蕊的精气神没了大半,每天还得排队买菜, 回家做饭。
又因为工作时间的关系,赵秀云几乎每天都能跟婆媳俩同时到菜站。
张姐照例跟赵秀云打招呼道:“小赵来啦, 今天有西瓜你要不要?”
家属院没有正经的水果店,都是菜站捎带着卖,有没有算什么, 像这个季节肯定是西瓜,一牙两分钱,切好摆放着。
赵秀云:“不啦,孩子闹肚子呢。”
谁叫她们有个好爹, 要吃什么就给什么,大半个冰水镇过的西瓜,吃下去闹得夫妻俩半宿都别想睡。
赵秀云差点没把方海的手再给打残,留着做什么用的也不知道, 一天到晚就知道买东西。
她挑好想要的菜, 微微笑和婆媳俩当做打招呼。
往常只有童蕊的话,这种冷屁股她是肯定不会贴的,但现在肯定不一样。
人家童蕊有“脱胎换骨”的意思,也得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别的不说, 童蕊最近见人都学会笑了。
满家属院的人也笑,平常看着不是四六不着的,叫老婆婆给治住了吧,一时之间不少吃过婆婆苦的人都挺同情她的。
赵秀云只觉得童蕊运气着实不错,为难你的人不一定是恶毒,肯花心思引着走正路的婆婆,打灯笼都不好找。
真是什么好事都叫她碰上了。
宋云在家属院待这几天,真是每每看赵秀云都在心里叹气。人家这样的出身都能过好日子,怎么自家的不行?
她以为想把日子过好容易呢?
赵秀云觉得自己怪不容易的,打过招呼回家,和拿牛奶的方海一前一后进门。
方海打个哈欠。
“还是快点去买冰箱,这样不用每天买菜了。”
听说好用得很,放一两个礼拜都不带坏的。
赵秀云就等禾儿发成绩,好决定要不要带她去市里,归置东西说:“后天就去。”
后天就是回校日,禾儿这刚放暑假是彻底玩疯了,也不要妹妹去育红班,天天领着她东奔西走,有时候中午叫吃饭都找不到人。
要是成绩不好,这回非叫她吃大苦头。
赵秀云还盼着拿到一个大借口,方海都替孩子提心吊胆的,心想玩吧玩吧,过两天可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禾儿自己也有抓住最后机会的意思,还有点破罐破摔地想,反正到时候也是要一起打的,玩够本再说,吃过饭就带着妹妹“出征”,总之绝对不着家。
赵秀云喊都喊不住,在方海手上拧。
“你给惯的。”
方海吃痛,一句骂都到喉咙了,愣是发不出声,洗碗筷后出门。
赵秀云也出门上班,只有孩子有寒暑假,大人日升日落,照常干活。
家属院比往常都热闹,十步一个孩子,跑来跑去的,喧嚣好像要冲破天,连知了声都被压下去。
妇联办公室门口更是不安分,禾儿纠集一帮人跳格子,王海军率众玩打仗游戏,声音一个高过一个。
赵秀云透过窗看得到孩子,心里安定,天灵盖却是突突跳。
“这要不是有我自己家的,我就把她们嗓子都给哑了。”
吵得人什么事都做不了。
李玉家两个孩子也在其中,苦笑道:“可不是,这一阵闹腾啊。”
她们先下手为强,陈蓉蓉摸着肚子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她这阵子肚子越来越大,天气热,老觉得燥得很,听见外头声音更是烦,想想还是没说什么。
等她生了,孩子也是要带到办公室来的,现在说了,到时候怎么带,只能忍着。
赵秀云看在眼里,不由得劝她:“老张这趟出门是普通任务,你生之前一准回来。”
陈蓉蓉叹气道:“往常也没事,就是这两天老觉得心跳得快。”
做家属的,都是这样过来的。
赵秀云和李玉凑着开解她,童蕊冷眼旁观,想插话不知道从何入手,急得直跺脚,她妈可就在门口盯着呢,既盯着她也盯着清韵。
屋外陈清韵也不好过,她以前过得可快活了,王海军听她的,想玩什么就玩什么,玩不过也没关系。
现在不行了,只要她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等人哄,奶奶就咳嗽。
奶奶咳嗽,她就得做个坚强的小姑娘。
可她哪里坚强得起来啊,跑步都跑得比别人慢,不是王海军放水指定垫底。
还有方青禾这个讨厌鬼,别以为她没看到,就是在笑话她。
禾儿不掩饰自己在看热闹,还吐舌头,蓄力跳了个最远的格子,只要她把石头再扔回1的格子上,就是第一名。
她本来就有些爱争强好胜,确实样样都做得不错。
就是有时候变逞强,一不留神摔个狗吃屎。小丫头也不恼,站起来拍拍土,又是笑眯眯的。
宋云看着屋里那个,又看看屋外这个,只觉得自己太失败,招招手叫禾儿。
禾儿勉强愿意礼貌,过去说“宋奶奶好”。
宋云怎么看她怎么喜欢,问:“奶奶给你糖,你能教清韵跳格子吗?”
她看了这么久,也看出来一点,清韵身子弱,挤在男孩子堆里,根本玩不到一起,不如跟小女孩们玩的好。
说来也是奇怪,怎么女孩子堆里只有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堆里又只有清韵一个女孩子。
有糖啊。
禾儿本来有点好为人师,心想这可是你叫我教的,那我就勉为其难教吧,应得爽快:“好啊。”
可惜,宋云叫得动禾儿,却叫不动亲孙女。
陈清韵小脸上全是倔强。
“我不要。”
和方青禾学,那她成什么了?她才不要。
宋云一来不太知道小姑娘的矛盾,二来这两天正在雕孙女的性子,哪里容得她说不要,语气强硬起来。
“不要也得要。”
陈清韵死死咬着嘴唇,一双娇怯的眼睛里竟然叫人看出恨意。
好,好样的,今天不怕你不服。
宋云随手从地上抽棍子:“再说一遍我听听。”
陈清韵到底屈服于武力,知道家里多出来的奶奶是真的会打人,委委屈屈去找方青禾。
一块玩的几个人都有些诧异,毕竟大家平常井水不犯河水的,陈清韵走到这里来干嘛。
只有禾儿挺胸脯道:“我跳一遍,你看着啊。”
跳格子嘛,知道规矩,长了双腿不就会跳啦。
她先把石头扔出去,扔到哪格跳哪格,先完成一个来回的就是第一名。
原来玩游戏的人都停下来,给她示范的时间,又窃窃私语。
“干嘛要教陈清韵。”
“我看她肯定不会,跳不远的。”
一字一句,陈清韵都听得很清楚,虽然她还没有学到羞辱这两个字,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
等禾儿回来叫她跳的时候,她赌气把石头扔远,结果实力又不够,摔了一嘴灰,大家扑哧扑哧笑起来。
本来玩这个游戏,就是会摔倒的。禾儿刚刚自己都摔过,不也一样被人笑,没有恶意的。
陈清韵却觉得是恶意,跌坐在地上不动,嚎啕大哭。
别人可不会像王海军哄她,尤其是禾儿着急地催:“陈清韵你快点起来。”
爬起来呀她倒是,耽误大家玩游戏的时间这不是。
陈清韵一动不动,眼泪哗啦啦掉下来。
哭哭哭,一天到晚的哭,就数她眼泪最多。
小女孩比男孩子更不耐烦人哭哭啼啼,抱怨声四起,还有说禾儿不该带她玩的。
宋云也不好再作壁上观,出来要打圆场。
陈清韵才不要坏奶奶,扯着嗓子找“王海军”。
两拨人离得这么近,王海军有时候玩疯了也不是时时看着她,听见声跑过来,力气太大,把离得最近的禾儿带倒。
高明直接不干,从边上蹿出来,直接给王海军推一下,摔了个屁股蹲。
一般这样,两帮人马就得吵起来,谁叫禾儿和王海军各自是头头,小孩子之间男女体力差距还没有那样悬殊,有时候打起来胜负都不一定的。
你扶她,我扶她,好不容易都站起来。
禾儿手擦破皮,火烧火燎的,气道:“王海军,你撞到我了!”
她现在根本不想要哥哥,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王海军也不服,梗着脖子道:“谁叫你欺负清韵的。”
别以为他知道,方青禾就是嫉妒他对清韵好。
这话说得委实没道理,宋云这个做奶奶都听不下去,出来说话。
“没有的事,是我们清韵自己摔的。”
王海军有点不怕天不怕地的气势在,直接说:“你也欺负清韵,你跟她们是一伙的!”
只有他跟清韵是一伙的。
欺负?
宋云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这么大的帽子她可扣不下,神色肃然道:“清韵,你自己说。”
陈清韵就是不说,一个劲抽抽噎噎,活像委屈到说不出来话,谁看都觉得她就是被欺负的那个。
宋云养大过童蕊,从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也该知道了。
她冷笑道:“好,好样的,看来今天不让你学个乖是不行。”
她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上手就要把孙女揪回家。
这在王海军看来,就是清韵被欺负的佐证,他怒从心起,双臂张开护着人。
“我不许你欺负清韵。”
这要是别的时候,宋云说不得还得夸一句好气概,但一种熟悉感叫她头脑发昏,连脚步都快站不稳,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不好,隔壁班有个男生就是这样抽着抽着就口吐白沫了,老师说叫羊癫疯。
禾儿来不及为自己讨公道,大喊:“妈妈,妈妈!”
女儿这样叫,必定是有事。
赵秀云腾地往外跑,有孩子在外面玩的都跟上。
童蕊落后一步,宋云却一眼就看到她,这个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到现在,连看都叫人看不透。
到底是失望太过,宋云连最后的冷静都没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清韵跟人说我欺负她,你觉得有吗?”
家务事晾在明面上,赵秀云本来不该听,上下一看,禾儿的裤腿又破一个洞,手也蹭破皮,忍不住重重叹气。
高明知道禾儿最近在为即将挨打提心吊胆,生怕她又添一桩该被打的事,急急解释。
“是王海军推她的,我看到了。”
看王海军那狼狈样也知道还回去了,赵秀云就是再心疼,也不能计较这种事,不然以后谁愿意和孩子玩,只能拍拍禾儿身上的土。
“回家换一身吧,记得擦药。”
禾儿一跑,好几个人都跟上。
赵秀云也想回办公室,衣角被陈蓉蓉抓住,她两只眼都发光,显然不想错过这一幕。
没办法,只能原地站着看。
童蕊脸上讪讪道:“妈,你是清韵奶奶,最疼她不过的了。”
又伸手示意女儿快停下。
陈清韵的哭声渐渐平息,从大人的角度是看不到的,只有王海军能看到她的委屈。
真是岂有此理啊,王海军大喝一声。
“撒谎,你就是欺负清韵了。”
宋云不想再摆给别人看,手一挥。
“回去说。”
童蕊涌起不祥预感,没办法只能带着女儿跟在身后。
王海军还跟好几步,生怕清韵再被欺负,被她二姐逮住,一动不能动,腿踢得都快有风了。
这戏唱的,又是哪一出?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孩子闹来闹去本来就是常有的事。
陈蓉蓉没能看全场,遗憾地叹口气,趁着张主任不注意,还跟赵秀云讨论。
“怎么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啊?”
赵秀云哪里知道,耸耸肩说:“还是好好工作吧。”
其实别说是他们,就是童蕊也摸不着头脑,尤其是还要把陈斌叫回来。只是孩子间的矛盾,哪怕清韵跟人说些气话,叫她改不就行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绝不是小事,只能小声问女儿。
陈清韵察觉到气氛,哭声渐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母女俩难得在陈斌进门的时候,露出看到救星的表情。
陈斌当仁不让,问:“妈,什么事这么急?”
宋云已经缓过劲来,握着沙发扶手。
“跟清韵玩得好的那个孩子,叫海军的你知道吗?”
“知道啊。”
“他们家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叫他回来就为问这个?陈斌一头雾水,还是答:“知道,老王跟我同级,他媳妇在食堂上班。”
至于家里几个孩子,都在干嘛,他知道得就不清楚了。
这种条件,也就在家属院这样的地方算不错,换了陈斌长大的大院,根本不够看的,童蕊打小就有点爱拜高踩低,对别的孩子也这样,怎么独独让清韵跟王海军玩得这么好呢?
一手养大的姑娘,宋云闭上眼不敢看。
“童蕊,你说,还是让我说。“
童蕊已经意识到她生气的是哪件事,脸哗一下毫无血色。
打的什么哑谜?陈斌看不明白,眉头拧得紧紧的。
“妈,蕊蕊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您好好教教她就行,别发火。”
教,还要怎么教。
宋云一辈子都没这么挫败过,声音陡然尖利。
“怎么,你敢做就不敢说吗!”
童蕊双目含泪,看向陈斌。
多少年了,陈斌一看她还觉得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有些无奈道:“妈。”
宋云:“要么说,要么,以后就不要叫我妈。”
童蕊泪珠滚落。
“是,我是故意让清韵跟王海军亲近,想让他们一块长大得要好,就像…就像…”
后半句不用说,陈斌也猜出来。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大人会开玩笑问“蕊蕊以后给你做媳妇好不好?”,哥哥和弟弟都没放在心上,只有他一直记在心里,从小就觉得自己长大是要娶她的。
后来他也想过,如果不是那么早就下这样的决心,当年也不会娶她,大家还跟兄妹一样,一大家子人还是好好的,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童蕊也不喜欢,她不止一次抱怨,自己是被“封建婚姻”束缚了。封建婚姻,封建婚姻,到头来,她也想给女儿找个好去处。
可不是最好的嘛,青梅竹马的长大,从小就对一个小姑娘好,大了还能看得下别人吗?
陈斌只觉得荒唐,原来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过得是好的,仗着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他好像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结发妻子在想什么。
这些年,其实好像也没过得好过。
人呐,清醒过来就是一下子的事情。
陈斌扶住墙。
“离婚,我们离婚吧。”
第46章 考砸了 禾儿期末考数学只有九十分,数……
禾儿期末考数学只有九十分, 数学最后一道题全错,她领着刚发下来的试卷种种叹息, 抚摸着自己的手掌。
“唉,你要挨打了。”
打,是肯定逃不掉的。
高明知道她的烦恼,提议道:“要不你拿我的考卷回去?”
反正他们家没有人管他考几分。
妈妈又不是傻子,禾儿心情不甚佳,有些气鼓鼓说:“那我会被打得更惨。”
考不好是三下,撒谎可就不一定了。
反正都是要挨打的, 禾儿有点破罐子破摔,打扫完教室赖在学校不想回家。
王月婷的哥哥也放暑假, 她一心只想回家找个哥哥们玩,只有高明跟着她在操场打土堆。
公社小学只有两栋建筑,两栋两层楼的土砖楼, 社员们从山上挑土,摔打自制的土坯砖,风吹雨打后还算过得去,颜色沉得饱经风霜。
操场倒是好好的, 有一块大大的水泥地,是校长去年死乞白赖从预算里申请下来的。没有铺满全部,还有大大一块土空地。
空地上有一块约定俗成的地方,大家都在这和泥巴玩。
今天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聚在一起。
禾儿两手全是泥, 投入玩之后什么都忘记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回家,盯着自己的衣服发愣。
咦,怎么就这么脏了。
她试图用水洗,洗来洗去浑身都湿漉漉的, 小孩子不懂什么要感冒,有路过的老师喊:“那边的,哪个班的?赶快回家换衣服!”
禾儿把衣服拧干,太阳下往家里跑,高明在身后跟着。
两个人快到院门口,禾儿悄摸摸探头看。
妈妈今天上班,进去一定会被发现的,要怎么样才能不被发现呢?
小姑娘鬼鬼祟祟看来看去,要不是是熟面孔早就被哨兵逮起来了。
就这样,门卫刘爷爷都叫她:“禾儿,赶快回家换衣服,你这是掉水里了啊?”
禾儿手指竖在嘴巴前,着急忙慌想让他小点声。
全世界都要听见啦!
高明见状说:“我去看赵阿姨在不在吧?”
禾儿拽住他:“不行,妈妈看见你肯定知道我回来了。”
他们俩天天一起走,谁猜都知道。
高明有些无奈,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藏着吧,又藏不了多久。
小孩子叹口气:“我悄悄进去,不会看到的。”
禾儿思量再三,抬头看太阳。
为什么现在是早上呢?爸爸可不会回家吃午饭,要是晚上就好了。
她沉重点点头说:“你去吧,小心不要让我妈妈看到啊。”
高明猫着腰往里走,走出几步急急往回跑,二话不说拉着禾儿躲起来。
禾儿差点被拉摔倒,茫然左右看:“我妈妈看到你了?”
高明喘口气才说:“没有,但是她们都要出门了。”
出门,要去哪里?
禾儿眼睛好,看过去妈妈在和刘爷爷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个人一下子对上眼。
好吧,被发现了。
禾儿垂头丧气走过去。
赵秀云有些无奈,跟刘叔还笑得出来。
“一准考差了,躲我呢。”
刘叔一拍大腿:“我说呢,跟高家那个,做贼一样门口站半天了。”
又说:“孩子嘛,一次两次考差,不要动干戈。你们家禾儿我看乖得很,满院子再没有这样好的孩子。“
赵秀云谦虚着说:“是再没有这样气人的才对。”
她招手喊:“方青禾,快点过来!”
禾儿磨磨蹭蹭挪过来,正要说些“我这次没考好,但是下次一定会努力的话”,妈妈却不给机会,直接说:“我本来还想叫你刘爷爷把钥匙给你,现在不用了。妈妈中午有事要出门,你自己去食堂打饭吃行吗?下午就自己玩,不准出家属院啊。”
禾儿以为妈妈是要去买冰箱不带自己,有点着急说:“妈妈,我也想去。”
她下次会考好的。
赵秀云心里有事,语气也没有平常好。
“去什么去,就在家待着。”
又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有些后悔。
“不是去买冰箱,到时候一定带你去,行吗?赶快回家换衣服,你看看你这一身。记住了啊,等下自己去食堂吃饭。”
妈妈会说到做到,禾儿的表情很快明朗,大声应:“知道了。”
拽着高明一溜烟跑没影。
赵秀云心里给她记一笔,重重叹气。
刘叔压着声音问:“怎么,童同志还没回来?”
“是啊,这不去外面找找嘛。”
童蕊昨天晚上就带着陈清韵出门,只留下一封信。信,赵秀云是没看到,但想也知道写得很不好,要不然陈斌不会急成这样。
只有宋云还憋得住,托张梅花带人帮忙找找。
就这几个妇女同志,能找什么?
赵秀云是一肚子火,陈蓉蓉借口肚子大躲掉了,只有她和李玉,跑趟城里,挨个挨个大店的找。
百货大楼、饭店……
赵秀云不是不想尽心,是这种天真尽不了,和李玉有一箩筐的骂人话要说,一人一罐冰汽水下去,李玉还在骂娘。
她平常也斯斯文文一个人,气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童蕊有病吧,我看她平常那样子就是很想离婚,怎么真要离了还闹这出。“
赵秀云也气,说话也不好听。
“就是,要是不想离婚,早干嘛去了。”
也就是陈斌忍她,换了别的,家里男人先给你一顿打。
当然,打人肯定是不对的。
要是不想离婚,早就该把日子好好过起来。赵秀云现在就是觉得自己有几率要离婚,日子不也得照常过吗?
话说归说,两个人脚步都不带停的,转悠到天黑才回家属院,满身疲惫。
妇联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陈蓉蓉就等着她俩呢,一言难尽道:“下午就回来了。”
好家伙,这是耍谁呢。
赵秀云第一个骂:“我x她大爷的。”
李玉不落人后,等她两都骂完,陈蓉蓉才眉毛一挑道:“直接就去办手续了,不知道出去这一趟是谁给她施仙术,还挺迫不及待的。”
迫不及待?
童蕊做什么事,赵秀云现在都不意外,只想快点回家,草草说几句就走了。
第47章 小吵怡情 家里,禾儿难掩焦灼地盯着门……
家里, 禾儿难掩焦灼地盯着门看,不确定地问爸爸。
“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方海看着桌上的饭菜, 伸手摸碗边,还是温的,劝:“你们先吃饭好不好?妈妈一会就回来。”
大的小的都不愿意,还摆出生气的样子,大有“妈妈不在家,爸爸怎么能吃饭”的意思。
方海挺委屈的,他也没说自己要吃, 不是觉得太晚孩子都给饿坏了,回来说不准她妈还要骂呢。
果然, 赵秀云一进门,先打水洗手,看手表说:“几点了还没吃吗?”
“没呢, 说要等你。”
女儿啊女儿,妈妈的小棉袄。
赵秀云亲昵地一个亲一口,催她们快点吃。
方海桌子底下悄悄拉媳妇的手,赵秀云指尖在他掌心划一下, 警告地看他一眼,很快松开,端起饭碗说:”食堂打的?“
是句废话,方海也不敢再糟蹋粮食, 他那点手艺自己知道, 显摆道:“今天有肉。”
食堂也不是天天有肉供应的,谁也掐不准哪天有,想买有时候全靠运气好、手脚快。
赵秀云饿得都快昏过去了,先大口大口填肚子才说话。
“最近供应好像比较多, 食堂怎么隔两天就有肉。”
“夏天,猪养着都掉膘,不如宰了。”
……
爸爸妈妈自顾自说话,禾儿坐如针毡,她可不会觉得妈妈会忘记,小脸皱得跟苦瓜似的,装作认真地在吃饭,余光一直在听话音什么时候转到自己身上。
转来转去也没转到。
小孩子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大人看得一清二楚的。
哪怕是方海都觉得好笑,差点憋不住,嘴角都在抽抽。
赵秀云慢条斯理吃完晚饭,欣赏禾儿的不安,碗筷一放,孩子就抖一下。
谁看了还舍得罚她?
但不罚是不行的,赵秀云取出“家法”问:“你觉得打几下?”
禾儿巍巍颤颤伸出手说:“妈妈,能打一下吗?”
可怜巴巴,叫人想把月亮都摘给她。
赵秀云不为所动:“能,但是开学要是还没考好,要加倍补回来的。”
禾儿算了一下,今天是打一下,如果开学没考好的话就是补四下,要是今天都打的话是三下。
那差得也不多,反正今天不打就行,能拖一天算一天。
禾儿咽口水道:“我开学一定会考好的。”
说得坚强,哭得憔悴,眼睛红通通去睡觉,委屈得不行。
方海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人家母女不管怎么打,还是最亲,哪有他插手的份。
他从柜子底下翻出最新的那身军装,抖抖左右拎着看,怎么看怎么皱巴巴。
他也是会干活的,茶缸子加水,用底熨一熨,挂起来放一晚上,又是整整齐齐的。
赵秀云从厨房出来,看他这样问:“干嘛呢你?”
大晚上的熨衣服。
方海漫不经心道:“明天有个表彰会,我上台领奖。”
立功才有升职啊,他上回堵堤可不是只领奖金,正经的在这里呢。
不是,表彰会这么重要的事,赵秀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是她最近太忙,听过都给忘了?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了。
“你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方海:“没说过啊,这有什么好说的。”
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这个那个的,他入伍这些年都不知道有多少,习以为常没什么值当说的。
赵秀云无奈叹气:“给发奖状吗?”
“发,有时候也发搪瓷杯和毛巾,看情况。”
“那你发了,明天跟禾儿的一起贴起来。”
禾儿虽然期末考失利,老师还是给她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晚上一直到处找地方要贴起来,原来在老家的时候就有一墙,搬家的时候赵秀云把它们都好好收下来保存着。
方海挠着头:“我又不是孩子,贴这个干嘛。”
面上却有些兴奋,打量谁看不出来啊。
赵秀云:“谁规定大人不能贴的?都是咱们家的荣誉。”
荣誉啊,方海入伍没多久就立过功,巴巴写信回家里说过,人家只回信问发不发钱。打那以后,外头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太乐意提。
也养成习惯。
方海把衣服抖平了,说:“后天我请假,跟后勤借个车,去把冰箱买回来吧。”
话转话的,反正早晚是要买的,赵秀云爽快应:”行,那我也请个假。“
本来她刚参加工作没多久,老请假不太好,架不住张主任理亏,人李玉昨天晚上就因为中暑倒下了,有什么理由不让她放假,二话不说就批准了。
赵秀云理由都没说呢,陈蓉蓉给她使眼色,两个人悄悄嘀咕起来。
陈蓉蓉家非常巧,就住童蕊家楼上,她本来就爱凑热闹,昨晚更是猫在窗边听了一晚上。
房子嘛,隔音不好,几乎叫她听了个清楚。
“好家伙,我看整个家的东西她都想搬走,孩子也带走,每个月陈斌还得给她五十块钱。”
五十块要换别人家,够一家四口过日子的,但对童蕊来说绝对不够,她也肯的吗?
赵秀云压着声音:“也算痛快了,不然闹起来,还不知道要折腾谁呢。”
就这样,都让她和李玉折腾大半天的了。
陈蓉蓉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昨天躲掉,有种对不起朋友的意思,拉着赵秀云的手说:“我这肚子是真的太大了,走不动。”
她就是走得动,一个孕妇赵秀云也不敢叫她去啊,反而宽慰:“现在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陈蓉蓉也很在意这一胎,她男人结婚晚,现在都三十了,又是三代单传,上上下下都等着看她生男生女。人呐,想得多就愁,不自觉叹气道:“我是想着生儿生女都好,可世情不由我啊。”
她进门本来就是高攀,婆家已经很看不惯,要是不能一举得男,只怕烦都要烦死。
她有些不好意思问:“秀云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婆婆没说什么吗?”
怎么可能没说?
生禾儿的时候,一说不带把,人家头也不回就回家了,月子是她妈勉勉强强帮着做的,还天天气得他掉眼泪。出月子,人家就赶着回家伺候老公儿子,哪里管她的死活。
到老二更别提,神神叨叨,不是叫喝符水,就是叫吃草,生儿子的偏方一打接一打,赵秀云一概不理。生下来是女儿就全赖她,车轱辘话没完没了,这回她学聪明,月子找的是邻居家老太太搭的手
原来好好的身体,越养越憔悴,打生苗苗就没怎么长过肉,来家属院还有一些,她自己看着,眉头都不皱得那样紧了。
到底是离得远,人也开阔。
谁家没叫婆婆熬过,赵秀云是一年硬气过一年,她原来比现在更泼不起来,小姑娘脸皮薄,嫁人过日子才知道,脸皮又不能当饭吃。
说起来真是三天三夜说不完,赵秀云上头了,到晚上看方海就不顺眼,推他:”我要睡觉。“
方海火都上来了,不知道她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急得汗都快出来。
“不是,我今天哪惹你了?”
赵秀云被子蒙头道:“没有,我就是困了。”
都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人家亲生母子,别以为自己是在挑拨什么,说完人家兴许不在意,更没意思。
方海也赌气道:“行,困了你就睡吧。”
还说给贴奖状呢,也没给贴,他还不提呢,谁没脾气是怎么的。
夫妻俩各闹各的,白天起来都有些不爱搭,出门只是要照出门的。
方海借了后勤的小皮卡,赵秀云带孩子坐后排。
来沪市那回,也是这辆车带着一家四口到家属院,那时的风景朝后,今天的风景朝前。
一眨眼时间快得很啊。
赵秀云昨晚上没睡好,眼睛慢慢闭上,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苗苗背上拍着。
方海听见没声了,从后视镜看,母女三个睡得东倒西歪。
他车速放缓,突然觉得自己怪没劲的,三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不就是张奖状,自己贴上去不行吗?家里那么多墙,他是自己没长手还是没长脚。
今天回去他就自己贴,看有的人会不会觉得愧疚。
哼,“有的人”睡得好着呢,小嘴还砸吧砸吧地,梦见蜜了吧,反正肯定不是他的奖状。
第48章 冰箱 难得借一趟后勤的车,赵秀云今天……
难得借一趟后勤的车, 赵秀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大补给。先是去淮国旧添了套二手书桌椅,孩子屋还能放下, 省得有客人来只能挤在小板凳上写作业。
再是去华侨商店买糖,这个她本来是舍不得的,架不住这些天陈蓉蓉没少给孩子零嘴吃,都不便宜,作为礼尚往来,花大价钱是很应该的。
做完这些,就去红房子吃午饭。
红房子是沪市唯一一家西餐厅, 恐怕也是全国少数几家,建筑是一水的红砖清水外墙, 坡屋顶,盖大红瓦,典型的苏式建筑风格。
因为要价不菲, 本地人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来吃一顿。
既然来了,就要点烙蜗牛。
方海一脸一言难尽,蜗牛并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 起码老家那地界是没有,赶上闹灾荒的时候他都没吃过,这玩意能吃吗?
赵秀云也很迟疑,但想到来了不点特色菜, 也是很说不过去, 咬牙道:“孩子不吃就咱俩分着吃。”
她小时候对吃田鼠那么有阴影,想必蜗牛也是差不多的,都不属于日常在吃的。
方海:“没事,我能吃。”
为了佐证, 他说自己去云南出任务的时候吃了不少虫子。
赵秀云听头一句,鸡皮疙瘩快跑出来,赶快拦他道:“停停停。”
再说下去大家都别吃了。
平心而论,如果忽略是蜗牛的话,这道菜的味道其实不算太差。但已经知道了是蜗牛,就有点叫人难以入口。
赵秀云吃得犹豫,孩子也是含含糊糊,方海干脆把盘子挪到自己跟前。
“我吃着还行。”
他是半点不挑嘴,虽然觉得怪怪的,但吃起来不太差,也能吃掉。
赵秀云过意不去,想着再吃两个,让他把胃口留给别的。
方海:“又没有多少肉,不占地方的。”
也行吧,赵秀云实在有阴影,手收回来,注意力放到其它菜身上。
罗宋汤、奶油野菌汤、炸猪排、黑椒牛排,得用刀叉来切,大人孩子都笨拙地使用着。
这时节,在外面想买猪肉的法子还是比较多的,牛肉却委实罕见。禾儿咬一口就塞牙,冲妈妈咧嘴。
赵秀云:“吃完再弄,赶快吃,今天事情多着呢。”
难得有车,得多买点东西,毕竟油费要自己出,来回一趟都跑了,干嘛不物尽其用。
为着这句话,市里几个商店叫赵秀云转了个遍,有劲得很,大有把家里钱都花掉的架势。
方海还有点在赌气,一手一个孩子,跟在孩子妈妈后面转,也不说话。
最后才绕到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三楼,卖的全是一些平常人不会卖的高价电器,什么冰箱、电视、窗机、洗衣机。
赵秀云因为买不起,用不上,一直没有上来过,这还是头一次,四处打量着,大人孩子都一样。
售货员也是百无聊赖,不像楼下卖日用品的那么忙碌,守着柜台织毛衣。
赵秀云看了看即将要买的冰箱,不满意地皱眉。这蓝不蓝、绿不绿的颜色,怎么那么像医院的漆,摆在家里不太吉利的样子。
不过也没得挑,现在卖冰箱的就一家,北京雪花牌,有150升、120升和100升的,价钱也差着呢。
贵的要一千五,便宜的也要一千二。
要按容量来算,肯定是大的划算,可想到能省两百块,赵秀云还是忍不住看中间那个,手比划着,觉得在这么大一台机器上,差个30升也看不出什么。
她跟方海商量道:“你说买120这个怎么样?”
方海不冷不热,活像谁欠了他似的说:“都行。”
什么人啊,都行就都行呗。
赵秀云拿票找售货员开单,一打钞票拿出去,差点没心疼死,一千三不知道还得攒多久才能再攒下。
凡是买大件,运输都要靠自己,摆在柜台的是样品,货都在一楼仓库,凭购买单去取。
赵秀云把单子折好,到楼下去找仓库。
新品是带箱子包装整齐的,到她脖子高,重还是挺重的,都得自己抬。她抬左边,方海抬右边,两个人也不搭话,孩子走在前头。
东挪西挪,把东西在车后斗挪好,一家子才回家属院。
夏天,天黑得晚,六七点还有一丝天光,照在小道上勉强叫人看清。
方海打开大灯,感受着四面敞开的窗吹来的风,透过后视镜看,孩子又睡着了,媳妇留给他一个侧脸,看着窗外。
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看的,平常话不是很多吗?怎么今天不吭声了?
赵秀云能察觉到若有似无的视线打量,故意挺得直直的,眼睛只盯着外面看,因为发力不稳差点抻到脖子,也绝不回头。
夫妻俩无声较着劲,好像在比谁先说话,到后面连呼吸声都弱下去,静悄悄得叫人窒息。
赵秀云有些不悦,板着的脸到下车才好。这么大的东西进家属院,动静当然不会小,四面八方的人都围上来看热闹。
她挂上待客的笑,说:“我先挪挪怎么放,晚点大家再来看啊。”
就那点地方,要是一下子进这么多人,都快挪腾不开了。大家明面上应好,实际上扒拉着院墙看。
赵秀云也不恼,进屋开始动作。
厨房肯定是放不下冰箱的,而且没有插头,那就只能放在客厅里。地方虽然不大,但只有八仙桌和凳子,还能再摆得开,就是还得再挪挪。
她其实早就想好主意,眼睛转一圈说:“禾儿,你奖状揭下来,贴那里不行的,妈妈要放冰箱。”
要不是孩子自己贴上去,她是今天才准备贴的。
什么都得给冰箱让路,禾儿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奖状揭下来。
方海尴尬得不行,有些领悟到为什么昨天没给贴奖状,一下子殷勤得不行。
“我来搬,我来。”
要不是外头看着的人那么多,赵秀云一个好脸色都不会给他,一整天不阴不阳的,现在又想干嘛?
但到底人多,不好不给面子,皮笑肉不笑道:“桌子挪到墙角,冰箱就放厨房门这里吧。”
她安排妥当,自己的手也没闲着。
挪到地方后按照售货员的说法插上电,耳朵靠在冰箱上听,有机器启动的声音,那就是好了?又伸手探内部,好像还没有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
应该是要再等等?
赵秀云也拿不准,头歪来歪去。
围观的早等得不耐烦,说:“秀云啊,你这冰箱能看了吗?”
举凡谁家买大件,人来人往是免不了的,也是人情的一种。
赵秀云给客人都倒水,大家也都有分寸,顶多就是轻轻摸摸外壳,孩子更是不允许靠太近的。
禾儿挤在人里头,悄悄跟两个好朋友说:“你们明天来,我给你们摸摸。”
新鲜东西对孩子最有吸引力,王月婷跟禾儿嘀嘀咕咕地说话,俨然要做坏事的样子。
方海心里警惕道,这是又要闯祸?
他凑过去想听,禾儿抬头看爸爸一眼,嘴巴闭得紧紧的,王月婷更是捂着自己的嘴,只有高明明明全听到了,还做出没有听到的样子,一点也不心虚。
孩子性格真是分明。
方海捏女儿的小脸。
“你现在可是戴罪之身啊,妈妈骂我不管的啊?”
戴罪之身?
这个词对禾儿来说有点难以理解,她用小学二年级的水平试图理解一下,重重点头道:“我这个暑假一定不会挨揍的。”
往常她是一定会的,不上课的孩子就是到处玩,惹妈妈生气的频率更高。
小孩子总是保证没有下次,其实都是很难做到的。
方海并不看好,寻思你这一看就是要挨揍的样子啊。
他存了自己的小心思。
做爸爸和做妈妈不一样,她妈能打能骂,孩子毫无介怀,人家从前就是这么过来。他可不行,横插一杠的,就做想天王老子,在别人家也许能行,在自己家完完全全不行。
因此他对禾儿对更加娇惯和纵容,背地里告状毫不手软。
坏人全让媳妇做。
赵秀云送完最后一拨客人,累得紧,语气疲倦道:“她又要干嘛?”
方海没听到,更不可能猜出来,只能半笃定说:“我看又要闯祸。”
孩子嘛,十天有八天是要闯祸的,大小而已。
防范于未然这句话在她们身上并不适用,只能说防不胜防,叹口气说:“看看再说吧。”
她这一天到晚的也忙,买回来的东西都还没收拾呢。
捶捶腿开始满屋子转悠。
方海顶多帮着出点力气,人家用惯的东西都用自己放才知道。
赵秀云自己干也行,打发他去睡觉。
方海不肯,做贼似的东看西看,确定孩子都睡得好好的,扭扭捏捏地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菜买了,零食也买了,新衣服也买了,还忘了买什么的吗?
赵秀云拧着眉头,定睛一看,方海有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她福至心灵:“奖状啊?”
又有些歉然道:“我昨天记得的,就是还没想好贴哪里,想说家具都要挪,万一给挡到了。”
刚刚是忙昏了头,真忘记。
方海猜也是,还对自己的小心思感到不好意思,但没有说出来,大度地说:“没事,我记得就行。”
赵秀云笑笑,把他的贴在禾儿的旁边,人家可着急贴了,瞅准空立刻贴上去。
到底孩子和大人不一样,孩子知道父母的疼爱,做什么都理直气壮的。大人好像总羞愧于年纪,觉得自己很不该这么做。
其实哪有该不该,谁都值得的。
赵秀云比划位置说:“这是禾儿的,这是你的,这是我的,这是苗苗的,咱们家争取一年一换,全部贴满。”
志向还挺大,方海配合她。
“行,那我争取多立功。”
多立功就多受伤,哪有不流血的“战争”,想起来就叫人又惊又怕,可他就是吃这碗饭的,又能怎么样呢?
赵秀云叹气道:“但是人要好好的。”
方海揽她的肩。
“我保证,我会的。”
一在客厅动手动脚,赵秀云反应最快,瞪他:“能不能注意点。”
家里还有俩姑娘呢。
方海笑得不怀好意道:“行,咱们回房间。”
第49章 出发 家里有了冰箱,日子还是方便不少……
家里有了冰箱, 日子还是方便不少。赶上能多倒腾点肉的日子,也不怕一顿吃不完, 不敢多买。
能当家的妇女,没多久就把地方填得满满的。
但最高兴的要数孩子。
原来吃冰棍都得上供销社买,有那种四四方方的大泡沫箱,里三层外三层用布包着,最后卖的还不是冻得硬邦邦的冰棍,吃的时候就知道,里头是有点水水的。
家里冰箱就不一样了, 上层是冷冻柜,只有碗里放点糖水, 摆上小棍子,一天一夜后就成冰棍了。
硬邦邦的,能叫人咯掉牙。
可小孩子喜欢啊, 也不看糖果、也不看饼干了,就天天盯着冷冻柜瞧。
赵秀云哪里敢让她们吃多,盯得紧紧的。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孩子一天到晚的在家,冰棍吃不上,喝口冰水总是容易的。
早上一杯、晚上一杯,闹肚子闹得不行, 姐俩双双进医务室打点滴。
赵秀云那叫一个气, 脸板得比冰棍还硬,双手抱臂说:“方青禾,妈妈是不是说不能吃太多冰的东西?”
禾儿神情恹恹,因为不舒服, 人也不像平常机灵,轻轻一个鼻音“嗯“。
也不是骂孩子的好时候,更别提打了。
赵秀云盯着吊瓶瞧,脸色几分焦灼。
当妈的,孩子一病,就是最叫人心烦的时候。
方海好几天都不敢惹她,在家那叫一个低眉顺眼,等孩子又活泼乱跳才松口气。
他也被折腾得不轻,夜里总得有人陪护,孩子一病就缠人,苗苗几乎是要有人抱着轮流抱着才行。
夫妻俩这程子养出来一点肉,很快消下去。
尤其是赵秀云本来就不胖,手腕上一节骨头,总让方海看了不是滋味。
“又瘦了。“
一家子活像逃荒回来。
赵秀云捏起一层皮,带不起肉,心疼自己吃下去的那些东西。好吃好喝的养着,怎么就是不长肉,好不容易长一点点吧,瘦那么一大点。
那不是白吃了?
她叹气道:“补吧,只能多补补。”
命要紧不是钱要紧,哪怕多花钱也得多吃点。
家里伙食一路高涨,方海有天练着练着流鼻血,战友哥俩好开玩笑。
“我说方海,有火没地方发啊。跟媳妇闹架啦?”
知道啥啊,天天发我也不能跟你说啊。
方海挥挥手:“去去去,有你啥事。”
回家就问媳妇说:“昨天汤里加了什么?”
他当时闻着跟平常就不一样,也没放在心上。
赵秀云:…
“肉啊,还能有什么。”
脸不红气不喘的,方海还是狐疑道:“那我今天咋流鼻血了?”
流鼻血?
不应该啊。
赵秀云嘀嘀咕咕,怎么看怎么有事。
方海不肯放过。
“什么肉?”
赵秀云欲言又止。
“牛……肉。”
牛肉,叫她说得跟人肉似的。
方海最近开窍不止一点半点,追根究底问:“牛的哪里?”
问问问,又不是毒药,有什么好问的。
赵秀云一狠心,说:“尾巴。”
牛尾巴是老家的说法,是啥大家都知道,方海一阵无话可说。
“不是,你怎么就觉得我需要补肾了?”
他是哪天让人觉得没劲了?
赵秀云臊着脸不知道怎么讲,天晓得她是发什么疯,才被陈秀英说动,好好的肉不买买这玩意,难得垂着眼理不直气不壮。
“我不是怕你,用多了,嘛。”
就这断句,都听得出有多心虚。
方海恶狠狠地说:“行,晚上有你瞧的。”
晚上瞧不瞧的,赵秀云不知道,晚饭先给来顿全素宴。
禾儿咬着胡萝卜嘎嘣嘎嘣的,显然对今天的菜色很疑惑,但有她爱吃的,她就什么都不问,一个劲埋头苦吃。
方海吃得面有菜色。
“不是,什么意思啊你?”
赵秀云一本正经道:“你上火了,要消消火。”
要不是时间赶不及,她还要去买苦瓜的。
得,方海不问了,菜叶子团巴团巴塞嘴里,大口大口嚼着饭,好像跟饭有仇似的。
赵秀云觑他一眼,忽然想起件事来。
“我明天要和张主任去市里开会,你中午能回来一趟吗?”
按理上班算执勤,中午是不外出的,但是偶尔申请一两次没问题。
方海刚想应,禾儿已经高高举起手说:“我可以自己带妹妹去食堂吃饭!”
也不是不行,还省得她爸再跑一趟。
赵秀云涌起不祥预感。
“妈妈先警告你啊,不许闯祸。”
禾儿拍胸脯应得敞亮,能做到多少就不一定了。
赵秀云知道她是肯定能带好妹妹的,就是她爸都不一定能有她带得多,起码这点不用担心。
方海也不想申请找麻烦,寻思这样也行,点头说:“要是有事,你就去隔壁叫哨兵找爸爸,知道吗?”
禾儿:“知道!”
夫妻俩对视一眼,隐约觉得不太妙,但做父母的都有那么点侥幸,以为应该不至于。
第二天一早,赵秀云就跟着去市里开会,一去要一整天。
方海出门晚,叮嘱几句才去上班。
爸爸妈妈都出门了,禾儿开始翻箱倒柜。
她拿出上学用的小书包,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装上饼干、点心和水壶。包变得鼓鼓囊囊的,压得她肩膀都歪了。
苗苗看着姐姐动作,头一歪。
“要去哪里呀?”
禾儿示意她小声点:“我们今天要去爬山。”
别看苗苗年纪小,心里有些事也是知道的,她慢条斯理说:“妈妈会打。”
她挨打挨得少,但也是有的。
禾儿有着所有孩子都有的天真,狡黠地说:“妈妈又不会知道。”
苗苗懵懵懂懂被说服,其实她就是姐姐的小跟班,姐姐说去哪她就去那,也像模像样的要背上自己的小书包。
禾儿给她放了几块轻飘飘的饼干。
“要拿好哦,这是干粮。”
苗苗抱着书包不费劲,小姐俩出门了。
高明是最好叫的,他家没人管,秋风扫落叶似的把家里吃的都往包里放一点,同父异母的弟弟高亮都急哭了,他后妈陈芳生气也没办法。
这小子这半年不知道哪里开了窍,你打他他就敢打你,你饿他他就自己做,实在不行还能掀桌子,总之不是省油的灯。
偏偏他爸不管的,后娶的老婆欺负孩子不管,孩子欺负后妈也不管,高高挂起,只要回家有饭吃,别烦到他头上就行。
还有点觉得大人跟孩子计较什么的意思,这是孩子能做的事吗?
这孩子是成精了。
陈芳心知肚明源头就是家属院里新搬来的小姑娘,不然高明能跟条狗似的,天天追在人家后面跑。
呸,小小年纪,就知道勾搭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禾儿敏锐感知大人的恶意,瞪她她就瞪回去。
陈芳自家的都不敢打,哪里还敢打别人家的,人家亲妈是根本惹不起,只能阴阳怪气道:“滚出去滚出去,出去就别回来。”
高明沉默不语,背上自己的包往外走。
走出楼道才有点生气说:“我拿了罐头,她没看到。”
像罐头这种妈妈数得清楚的东西,禾儿是不敢动的,有些激动道:“那我们去叫月婷。”
王月婷就比较难出门了,她两个哥哥左右护法,盯着妹妹写作业呢,考七十分,还想过暑假,做梦吧。
但她又不是那等任人□□的小姑娘,往地上一坐就要扯嗓子。
祖宗诶,这招在家太吃得开了。
她大哥王文忙不迭说:“就许出去一小会啊,待会就要回来。”
二哥王武补充说:“而且下午必须在家做作业。”
双胞胎一模一样的长相,说话时的小动作都一样,禾儿看几次都新鲜,眼神示意王月婷带吃的。
“地主”书包里可没余粮啊。
小姑娘立刻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吃大的那盒巧克力饼干,要跟禾儿一起吃。”
还真敢提,那是她妈钱花去北京出车的时候托人买的,贵得很,一次能给吃一块就不错了。
到底她在哥哥们面前是最娇气,嘴角往下拉。
王文就叹气。
“给你给你,记得多喝水啊。”
“那我要带自己的小水杯!”
其实双胞胎年纪也不大,这要换个大人站在这,十有八九觉得孩子们有猫腻,不会给出门,但他们看不出来啊。
三人帮拖着个小尾巴,雄赳赳气昂昂就出发。
爬山这件事他们已经计划很久了,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时间,小孩子最是兴冲冲,禾儿举着自己的小拳头说:“我们今天一定能爬到山顶。”
其实那山还算是个消遣,一到放假的日子,还挺多人去的。
但赵秀云这种打小爬山涉水的长大的人,委实不知道爬山怎么能算消遣,充其量是忆当年,一直没带孩子们去过。
可孩子的想法跟大人不一样,他们就觉得这件事特别有意思,值得一做。
王月婷早就把下午要回家做作业的事情抛之脑后,她还是故意的,打放假就天天做天天做,老师发的做完了,哥哥还能给她出新的题目,小姑娘叫“压迫”得不像话,眼下就是反击的时候到了。
她双拳紧握说:“我绝对不要回家做作业。”
只有苗苗仍然是懵懵懂懂,揪着自己的书包带说:“好重啊。”
禾儿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才几块饼干,你怎么都拿不动。”
到底是亲妹妹,再嫌弃还得自己上,她伸手把苗苗的书包挂在自己身上,问:“这样能走吗?”
苗苗用力点头:“能走。”
高明伸手要拿走,说:“我背吧。”
禾儿大手一挥:“没事,我还能拿得动呢。”
只有王月婷急急催促:“快走快走,要是我哥知道我们就走不了啦。”
第50章 偏离方向 几个孩子要去的山叫老虎山,……
几个孩子要去的山叫老虎山, 解放前不叫这名,山上有座道观, 这几年也没人住,倒是早些年修建的几座供香客歇脚的山间亭子保留完整,加上山泉水流过,一到秋天满山金黄,在沪市算小有名气。
沿着家属院大门出来,拐进小道里,大概二十来分钟, 就是山脚,有块残缺不齐的石牌坊, 字还是清晰可见。
这附近孩子都熟得很,王月婷跟哥哥们还来爬过,指着石阶说:“从这里上去。”
一级一级的, 大人看了都叹气,小孩子还怪有劲的,扶着栏杆往上走。
走出没几步,苗苗就说:“阿姐, 走不了啦。”
给她累的,说话都大喘气。
禾儿叹气道:“你就不能多走两步吗?”
这离石牌坊才多远,伸手都能比划得出来,这要不是亲妹妹, 她都要发脾气了。
苗苗一脸无辜道:“真的走不动啦。”
一级更比一级高, 她抬腿都费劲。
王月婷有点不高兴了。
“那现在怎么办?还走不走?”
她好不容易跑出的门,这就不走了?
禾儿看看小伙伴,看看妹妹,最后沉痛点头道:“苗苗走不了。”
意思就是不能走。
太扫兴了吧!
王月婷本来就是有脾气的姑娘, “哼”一声说:“你们不走,我自己走。”
她小腿哒哒哒往前走,禾儿叫都叫不住,跟高明说:“你跟苗苗等我一下。”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蹿出去,苗苗小短腿直蹦跶叫姐姐,她有点怕这个不爱说话的高明哥哥。
可惜没用,叫都叫不回。
小丫头看看哥哥,怯怯懦懦不说话。
高明还有一肚子火,他拿的东西最多,结果要在这看小孩,对苗苗的态度只能算一般。两个人挡在台阶中央,不断给人让路,好一会都不见人回来。
高明说:“我要去找你姐姐,你要去吗?”
苗苗眼泪都快掉下来,擦干净说:“要姐姐。”
她勉强迈步子,到底年纪小,哼哧哼哧地费劲得很。
高明怎么伸脖子都看不见人,已经有点着急,又觉得不能把她自己丢在这里,只能扯嗓子,试图看有没有人应。
喊半天,只有两个路过的年轻人看他们好几眼。
高明对陌生人还是警惕地,拽着苗苗的手。
苗苗下意识靠近熟悉的人,颇有些相互依偎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他们速度太慢,还是她们速度太快,反正到苗苗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前头还是没有熟悉的身影。
苗苗打死也不肯多跨一步,赖在地上起不来说:“我要姐姐!”
高明抿着嘴,直觉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年纪太小,还说不出个五二三来,对着个小孩子只能干着急,焦灼地说:“就只能坐一会。”
一会是多久呢,苗苗没概念,她拆了个小饼干,大口大口吃完,饼干屑在衣服上拍拍,感觉又有力气,捏着拳头说:“要姐姐。”
就只会这句吗?
高明头一次生出做为“大人”的无奈,带着她往前走。
这回比刚出发的时候更慢,高明长得跟瘦条似的,一步顶苗苗三步。
这要是姐姐在,苗苗早撒娇了,但对着凶凶的高明哥哥不敢,小脸委委屈屈地,耳朵听见熟悉的声音就叫起来。
“是姐姐!”
高明耳朵动动,有点狐疑道:“我没听见。”
苗苗一口咬定说:“就是姐姐!”
她绝对不会听错的,在家就是这样,只要爸爸妈妈回来,脚步声她都听得到,来得及收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高明仍旧半信半疑,但还是信心大增,鼓励她说:“行,那你再坚持一下。”
小小的人儿,连坚持是什么都不太清楚。苗苗含含糊糊点头,接着往前走。
另一边,被两个人惦记的王月婷和禾儿,正在跟人吵架。
没错,就是吵架。
王月婷和禾儿在家属院都是有名的小辣椒,一张嘴饶过谁,气势足得很,双手叉腰,双剑合璧,和对面只能算平分秋色。
对面小姑娘也就十岁左右的年纪,大一些,瘦得看见骨头,是那种一看就吃不饱穿不暖的瘦,身上衣服不知道是打了几茬补丁,头发短短,随意乱剪成的,有点凌乱的整齐。
此刻她两道眉毛拧在一起,下垂的嘴角显示不悦,骤然动起手来说:“你必须赔给我。”
手腕被捏住,王月婷不高兴了,小姑娘的脾气不好,大叫着说:“松开我,你放开我!”
试图挣脱。
禾儿帮着抢,却不敢太用力,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小一些的那个男孩子像头狼崽子,静静站在树下,好像是她只要对这个短发姑娘做点什么,就要扑上来把她们咬死。
到底是常年娇养着的姑娘,有点害怕。
禾儿喊:“我们会赔给你的,你松开,快点松开!”
短发姑娘不为所动说:“你们拿什么赔?”
那可是他们姐弟俩在山里转悠好几天才找到的地蛇,晒干可以入药,一只可以卖一块钱,就这么被她们俩突然出现给惊跑了。
禾儿伸手没摸到挎包,才想起来是在高明身上,有些着急道:“我有钱,我去给你们拿!”
王月婷已经开始拳打脚踢,有几下看得出用力得很,可惜一下都没中,她委实也是不会打架。
禾儿急得跳脚说:“放开,你快点放开!”
妈妈说先礼后兵,她真的要打人了啊!
高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禾儿大喜过望,心想三对二,怎么样也该占上风吧。
他喊了一声“禾儿”,苗苗带哭腔的声音很快响起 。
得,还有一个小拖油瓶,禾儿转变战略说:“我们的钱来了,你松手,不然我不给了!”
站在树下的小男孩见势不对,走了过来。
禾儿哄一句妹妹,又叫人放手,还跟高明说情况,觉得满场就数她最忙,好不容易才把场面圆住,伸手要去掏钱,问:“我们要赔多少钱给你?”
虽然她不知道那条丑丑的蛇凭什么值钱,但吓跑了就是吓跑了,禾儿自觉还是很有承担的勇气的,当然,她也觉得自己是有钱人。
对面嘴一张。
“一块。”
一块?别以为小孩子不认识钱,一块钱可以买好多东西,禾儿平常都是一两分的花钱,出门拽着一毛钱,已经是家属院了不起的有钱孩子了。
她摊手说:“我没有一块钱,只有一毛。“
一毛算什么,眼看又要吵起来,高明冷不丁说:“我知道哪里有地蛇,可以赔一只给你。”
短发姑娘上下打量他,说:“是你说的。”
高明去年有一段时间打过主意,他还真知道,点点头说:“嗯,找不到的话会赔钱给你们的。”
其实是他们小孩子守信,换个大人,未必一定会赔。
禾儿颇有些不安道:“我没有带钱。”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呀?
高明悄摸摸说:“我有。”
他现在每个礼拜都找他爸要两块钱,还是很容易的,最起码他觉得比他后妈要钱容易,也没有什么要花的地方,家里藏不住,他大部分藏在禾儿的床底,他们家大人不会动孩子的钱。
他自己一直随身带两块钱,就藏衣角里,用针缝上了,人家也只当是手艺不好的补丁,说他一句可怜而已,就是不好拿出来。
他们这边交头接耳,王月婷已经负责把苗苗哄好,她是个顶没什么心眼的,跟苗苗蹲着吃饼干。
总之最后决定,改道去另一个方向抓地蛇。
高明本来想说自己去就行,禾儿和王月婷都不同意,一个是觉得自己的错误还是自己承担,一个是觉得对面的姐弟俩不好惹,万一他们打高明呢?
苗苗更不用说,死拽着姐姐不放,生怕她再把自己丢给高明哥哥。
只好人多势众地走着。
王月婷的脾气虽然不好,但是个顶开朗的小姑娘,率先说:“我叫王月婷,你们呢?”
姐弟俩对视一眼,姐姐说:“小麦、大米。”
王月婷热情洋溢道:“你们抓丑蛇做什么呀?”
小麦蹙眉,很快反应过来她是说地蛇,不吭声了,小孩子对钱都有自己的敏感。
禾儿伸手拽她,悄悄说:“可以卖钱的。”
不然人家为什么要她们赔钱,就是因为值钱的。
王月婷一脸嫌弃道:“那么丑,谁要买?”
不是吃的,也不是玩具,买它做什么。
禾儿也不知道,心想也许是吃吧,妈妈说没钱的时候老鼠都有人吃的。
高明给她们解释道:“是一种药,骨折可以用。”
很多地方都收的,就是不好找,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三天两头都没踪影。
禾儿的印象里,药是各种各样的小白丸,有些慌张捂住嘴说:“我上次吃的药是蛇做的!”
那蛇会不会从她肚子里钻出来?
高明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叫大米的男孩子嗤笑道:“什么都不懂。”
一看就是娇气的城里人。
禾儿也不恼,一本正经说:“我们小孩子,本来就是什么都不懂的。”
不懂,所以才要上学啊。
大米噎住,刚刚吵架的时候明明一句话都不说观战,现在反而嘀嘀咕咕道:“都怪你们,我们都快抓住它了,现在还要浪费时间去找。”
他姐姐小麦则一声不吭,警告似的看弟弟一眼。
两帮人有点泾渭分明,划江而治的意思。
这段路虽然都是平地,但草长得高,苗苗两只手白嫩嫩的手很快一道一道的红痕,但她现在已经很坚强,抿着嘴不哭。
禾儿很快发现妹妹的不对劲,问:“高明,还要很久吗?”
高明回忆着,点点头说:“再过去就到了。”
就是还要跨过不少草,他提议道:“你们在这里等吧。”
苗苗现在对“等”这个字很有阴影,第一时间抱着姐姐的不松手。
禾儿无奈,只能点点头道:“好,你记得喊我们啊。”
高明带着姐弟俩往前走,不一会就只剩个模糊的背影。
禾儿捏妹妹的鼻子。
“小坏蛋,疼吗?”
苗苗冲姐姐甜甜笑。
笑过之后又发愁道:“妈妈骂。”
小孩子已经预料到回家一定会挨骂,说不准还要挨打的。
禾儿想看一下天空,猜测现在几点,发现树盖得沉沉的,连个影子都照不出来。小姑娘没来由打个哆嗦,三个人靠得紧紧的,像落单的小鸡仔。
好半会,高明才去而复返,从小麦姐弟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很是满意。
这就是交易达成的意思,禾儿松口气,眨巴眼睛看高明。
高明了然把手摊开给她看,掌心还是白的,没受伤。
没受伤就好。
禾儿底气一下足起来。
“已经赔给你们了,我们要走了。”
这儿好像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虫子,禾儿都想撒腿跑。
一路上不说话的小麦出声道:“我们丢了一只,但是现在抓到五只,要给你们一半。”
小孩子的世界也有规矩的,人家讲道理,自己也不能不讲道理。
别说一半,就是半只王月婷都不想要,那么丑的蛇,有什么用呢?
禾儿却反应快,一只一块钱,一半就是两块五,她推高明一下,才说:“是他找到的,应该给他。”
高明的意思是见者有份,总之谁也说服不了谁,又说先去卖再分钱。
这路已经是一路往他们出门的地方偏不知道多少,日头渐渐西斜,带出门的零食都吃干净了,几个孩子还恍若未觉,沉浸在今天做大事的快乐里。
浑然不知家属院已经乱套,更不知道自己即将挨一顿大打,只顾眼前的快乐,一点不想其它的,孩子的天真有时候真是叫人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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