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偏爱 第四更
大年初一, 在赵秀云这里是件顶要紧的事,乡下忌讳多, 大家都会觉得这是新一年的序幕,尤其不许孩子闯祸,尽量想和和美美过这一天。
现在她觉得克制住是不可能的了,想跟人吵架的欲望到最高峰,被坏规矩的烦躁和不满升上来,化为一句话,骂道:“你xx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王娟自觉是斯文人, 她确实也是,说不出粗鄙的话, 瞠目结舌道:“你怎么能骂人呢?”
赵秀云没打她,都是看在孙副师的份上,讥诮道:“要不是孩子在, 今天有你好看的。”
也是她只听到最后一句,只是愤怒,要是听到前头那些,现在就能把王娟打得下不来床。
苗苗哒哒跑到妈妈身边, 乖乖巧巧地说:“我没有乱跑。”
赵秀云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嗯,很乖,回去给你糖吃。”
那今天就吃四颗糖了!
苗苗忍不住舔嘴唇,有尾巴都能摇一摇。
禾儿牵妹妹走到边上, 她最知道妈妈的意思, 几乎是一个眼神就能懂。
孩子走远一些,赵秀云也就不介意态度更坏一些,说:“以后别让我看到你和孩子说话。”
王娟只以为是对自己说实话的恼羞成怒,态度平常道:“你们不能拦着别人对孩子好。”
他们都不能对苗苗好, 凭什么不让别人疼她。
这话听着就像是说他们刻薄了孩子一样,真是可笑,去院子里问问,谁不说他们家最疼孩子。
赵秀云觉得不可思议,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平常看着还挺正常一人,脑子不像是坏掉啊。
她不客气说:“我们家苗苗可不缺你这点好。”
王娟觉得别人也不可能做到像她这样,对别人家的孩子付出,说:“你们要是对禾儿像对苗苗一样,她肯定是不缺的。”
赵秀云听这话,先看孩子,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王娟见她这样,了然道:“看,你也知道心虚。”
赵秀云脸色铁青道:“跟你没关系。”
她生禾儿的时候第一个,恨不得把命都给她,手把手教着长大,到苗苗的时候就没有这个心,为此常常觉得很对不起,万事上尽量让两个孩子一样,但到底骗不了自己,是更偏疼大的一点。
她有些怕苗苗听到这个话,做父母的错,怎么能让孩子难过。
王娟实话实说道:“我只是觉得苗苗可怜。”
她钟爱这个孩子,不忍心看她受委屈。
赵秀云心想,你们家的孩子才可怜,她可以承认自己不是绝对公平,却不能认同这个。
拧着眉说:“你自己都这么可怜了,还有空替别人叹息。”
王娟面色肃下来,说:“你说谁可怜。”
看看,谁也不希望听到别人用这话说自己。
赵秀云冷笑道:“那就看你过的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
独守空房的漫漫长夜罢了,王娟不觉得后悔,他们四个仍然是一家人,这样就行。
她还待说话,赵秀云已经懒得理会她,真是大过年的找晦气,放话说:“我不是好惹的,再让我听到你跟孩子说一次,我绝对会打你。”
王娟是不太放在心上的,她并不是将三言两语听进去的人,沉默看着一家四口的背影。
以前这样走着的人是她,她爸不太会照顾孩子,反倒是隔壁的孙叔叔很细心,她从小在邻居家长大,大家看了都会说:“老孙,你这是养三个孩子啊。”
情窦初开的少女,怎么会愿意做孩子,她想,再没有人比我适合做这个家的女主人。
她想的事,都做到了。
赵秀云不知道她那些势在必得的念头,知道了恐怕还是冷笑,牵着苗苗的手问她话。
苗苗嘴里又有一颗新的糖,雀跃得要飞起来,跟妈妈一字一句的复述。
赵秀云听了,都想掉过头把王娟打一顿。
方海自己也不安,两个孩子里,禾儿太好动,父母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停在她身上,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失偏颇。
夫妻里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的后悔。
苗苗只觉得爸爸妈妈很奇怪,趁着人没注意又吃一颗糖。
禾儿敏锐意识到父母的心情,悄悄给妹妹打掩护。
四个人心思各异往家里走。
好好的过年气氛,赵秀云长叹口气,第一次想和小女儿促膝长谈。
禾儿被爸爸带到楼下玩,忍不住担心地问:“妈妈会打妹妹吗?”
小孩子以为所有坏事都和挨骂有关,方海回忆起媳妇刚刚的眼神,摸摸大女儿的头说:“不会的。”
禾儿仍旧不安地再三确认。
方海想起她最知道妈妈和妹妹,问:“家里妈妈最喜欢谁?”
禾儿以前会觉得是自己,但最近很犹豫,想想还是说:“我吧。”
被偏爱的孩子,会大声的说出来。
方海对小女儿愈发愧疚,开始想有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他又问:“爸爸最喜欢谁?”
禾儿笃定道:“妈妈。”
出乎意料啊,方海点点头,问:“然后呢?”
都是最喜欢了,怎么还有然后?
禾儿摆出说教的姿态,说:“最喜欢的只有一个啊。”
连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方海连带着对大女儿都觉得愧疚,说:“对不起。”
禾儿只觉得爸爸莫名其妙,歪着脑袋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不是做错事的人才需要道歉的吗?
方海有些说不出口,酝酿一下才说:“因为我没有最喜欢你和妹妹。”
在他看来,为人父母的,没有最喜欢孩子,一定会叫她们失望和难过。
熟料禾儿不甚在意说:“我也没有最喜欢爸爸啊。”
不是报复性的“你不和我玩,我也不和你玩”,而是实话实说。
方海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为她的诚实叹气还是欣喜,只能目光盯着家里的窗户。
家里,苗苗坐在小凳子上,糖果抵在口腔内,鼓起一小块。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赵秀云一颗心都要碎,恨不得去把王娟宰了。
她跟禾儿说的话多些,这个孩子性子也更像她,常常能让她猜得□□分准。
但苗苗太安静,她更多时候拿不准,这会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听别人胡说,你和姐姐妈妈都喜欢的。”
苗苗点点头,这个她也知道的啊。
甚至补充说:“还喜欢爸爸。”
赵秀云接下来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觉得自己快哭出来,抱着孩子说:“对不起。”
苗苗更多行为像姐姐,很是不解妈妈突如其来的道歉,但她并不是会反问的孩子,腿一踢一踢说:“没关系。”
对不起,后面就是没关系。
赵秀云摸摸她的小脑袋,这也是她十月怀胎的掌上明珠,她能为孩子豁出命,但人最怕的就是差一丝一毫,差就是差了,她再一碗水端平,恐怕落在别人眼里还是不平。
她顺顺孩子的头发说:“苗苗生妈妈的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孩子那双肖似自己的眼睛里一派赤诚,妈妈对她的人生好像是最重要的事。
赵秀云忽然不敢看,嗫嗫说不出话来。
半响鼓起勇气说:“因为妈妈更喜欢姐姐。”
在她生了妹妹后最无助的日子里,是这个孩子陪伴在妈妈身侧,贴心得叫她有无限活下去的勇气。
那不止是她的孩子。
苗苗眨眨眼,说:“我也最喜欢姐姐啊。”
她还敏锐指出说:“姐姐最喜欢妈妈。”
不过没关系,她也很喜欢妈妈,唔,只比喜欢姐姐少一点点。
赵秀云怔愣,问:“妈妈可以最喜欢姐姐吗?”
为什么不行呢?
苗苗用袖子擦掉口水,直白用眼神表达。
反倒显得赵秀云的慌乱有些可笑。
她难得语无伦次说:“没……没关系吗?”
苗苗用力点点头,说:“没关系啊。”
赵秀云觉得荒唐,又有点能理解孩子的想法,反正五根手指都在自己家,哪根长哪根短有什么区别,也不会砍掉一根。
她不是因为太豁达,而是从没感受到被区别对待,反而是大人有时候的刻意,更显得心虚。
她拥有许多许多的爱,所以正视其中的差别,即使差这一点点,她仍旧是被爱的那个。
所以她可以勇敢说:“我最喜欢姐姐。”
不担心妈妈因为自己不是“最”的那个而生气。
赵秀云想,是她狭隘了。
她自以为孩子都在掌握之中,或许从没真正懂过。
楼下,禾儿心不在焉地玩着,时不时看向家里,有点发脾气地说:“爸爸,我要回家。”
方海不知道楼上怎么样,只得哄她说:“妈妈跟妹妹有事做。”
有什么事?妹妹还是个小孩呢。
禾儿从小很有做姐姐的自觉,说:“妹妹不会做家务。”
哪里是什么家务,方海也不想纠正她,说:“再一会会就好。”
一会又一会,禾儿撇撇嘴说:“哼,刚刚你也这么说。”
她在心里决定把爸爸再变回第三喜欢的人,不能跟妹妹并列。
方海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会功夫,自己的地位又降了。他的心思全不在这,看到媳妇和小女儿都好好的才放下心。
第92章 反省 这一夜,夫妻俩都没有睡好,赵秀……
这一夜, 夫妻俩都没有睡好,赵秀云尤其翻来覆去, 问:“我是不是很偏心?”
她只要想起这句话,就觉得心慌慌。
方海想说出一两件具体的事,也说不出来,但苗苗既然笃定觉得‘妈妈更喜欢姐姐’,那其中必然是有那么一些事需要反省的。
他安慰媳妇说:“那就知错能改,以后多注意一点小的。”
好像也只能这样。
为着这个,正月初三, 全家一起进城玩,赵秀云特意观察了一下苗苗, 往常都是姐姐带妹妹多。
要进城,苗苗显然也是高兴的,但她的眉飞色舞只有一点点, 并不像姐姐那样激动。
一家四口出门,一向是赵秀云抱着禾儿坐车,方海抱着苗苗,因为车位窄, 这样搭配坐比较不挤。
今天是赵秀云抱着小的。
孩子好像没觉得有哪里不一样,苗苗一上车就睡着,小脑袋在妈妈怀里一点一点,禾儿不舒服地动来动去, 最后说:“爸爸, 太挤了。”
当然挤了,这点位置,但过节坐车的人太多,哪怕是单买一张票, 售票员也不让孩子占一个座。
方海有些无奈道:“那你坐,爸爸站着。”
他站在座位旁边,好像一棵青松,沿途颠簸也不为所动,赵秀云给他递眼神,得到安抚后,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孩子的背。
车一路开进市区,今天的车格外拥挤,光晕车吐的就有四五个,赵秀云差点都没忍住,下车的时候忍不住扶着树喘气。
等那股恶心劲平息下去后,才牵着小女儿往前走。
走路的话,都是她牵苗苗的多,嫌孩子爸爸心眼粗,怕把孩子看丢了。
苗苗不爱走动,多半走一会就想让抱。
抱的话,就是爸爸抱。
禾儿大人一样叹口气说:“你都四岁,怎么还要抱。我四岁的时候,已经不让抱了。”
哪里是不让抱,是没人能抱,那年刚生苗苗,她有时候可怜巴巴看着妈妈抱妹妹,头几次还缠着也要抱,赵秀云没办法,只得背一个抱一个,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等没多久妈妈背痛得贴膏药,就不再提,这个孩子总是较别人家的贴心。
赵秀云摸摸孩子的头,她没有亏过小的,但总因为这样更觉得亏待大的,忍不住偏疼她。
苗苗挺理直气壮的,说:“走不动啦。”
方海捏捏女儿的小鼻子,说:“小懒鬼。”
虽然不是好话,苗苗也应,趴在爸爸肩膀上偷笑。
好在方海力气大,一点也不费劲。
正月里人多,赵秀云眼睛直盯着禾儿看,怕她一不留神跑没影,时不时看一眼小的。
那眼神,方海无奈道:“我抱着呢,还能给丢了?”
可说不好,赵秀云知道自己就是太爱操心,说:“我就这俩,不得宝贝一点啊。”
行,宝贝吧。
方海嘴巴无声说:“怎么不见宝贝我?”
赵秀云自己嘴动一遍才猜出说的是什么,伸手去拧他。
苗苗东看西看的,两只手紧紧圈着爸爸的脖子,还有点怕人多的意思,小孩子不知轻重,越圈越紧,都以为她要“弑父”了。
方海咳嗽一声说:“苗苗,手松一点。”
夫妻俩并肩走,把大的夹在两个人中间,从赵秀云的角度看过去,苗苗小拳头都捏起来了。
禾儿把手臂伸长说:“妹妹牵。”
她总是比妈妈更能察觉到妹妹的想法。
赵秀云想起苗苗刚出生的时候,禾儿并不喜欢这个夺去宠爱的孩子。一个是会跑会跳会说话,一个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躺着咿咿呀呀,赵秀云自己吃够做姐姐的苦,总觉得大的更可怜些。
小孩子,总是要找妈妈的,苗苗长牙那阵子反复发烧,恨不得长在妈妈身上不下来,赵秀云自然不撒手,有几回禾儿手伸出来讨着要抱,也没法应她,夜里都觉得替孩子委屈。
那个时候,她是恨方海,谁都恨,娘家人、婆家人,觉得全世界只有她和孩子是一国的。为此,禾儿对爸爸、奶奶、外婆都不冷不热。
有什么办法啊,赵秀云只能跟禾儿说:“妈妈是最喜欢你的,但是妹妹还小,需要人照顾。”
现在想想,是不是说这个话就不对?
那段时间,禾儿是有点被妈妈吓到。
赵秀云老哭,夜里哭,白天哭,碗破了也哭。小的哪里知道什么,还嘎嘎乐,只有禾儿牵妈妈的手。
小小的,软软的一双手。
没有她的话,孩子该怎么活下去。
赵秀云凭着这口气撑过来,有时候看着禾儿不觉得像自己的孩子,更像是好好活着的勇气。
禾儿开始学着照顾妹妹,她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哪里会什么,只是在妈妈忙的时候,笨拙地哄着,后来还会给妹妹换尿布。
她一开始并不是自发喜欢妹妹的,而是为了妈妈才喜欢,赵秀云看得真真的,替孩子有些不平,又或者,是替她小时候。
她打小就烦两个弟弟,可不是她带就是她妈她姐带,这个家最苦的就是这两个人,心疼别人,就只能多替别人辛苦一点。
小的六个月就去育红班,大的已经在育红班上了好几年,老师说她隔一会就要去看妹妹好不好,回来叽叽喳喳跟妈妈说妹妹今天换几次尿布,喝几次奶粉,哭过几次。
赵秀云坐在广播室里,什么都知道,对禾儿愈发怜爱。
她陷入在自己的回忆里,方海察觉到沉默叫她一声。
看向他的那一眼里,有恨,虽然很快就收敛掉。
方海吃一惊,这才出门多大会,谁闯祸了?
他打量两个孩子,都好好的啊。
他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赵秀云叹气说:“我不知道。”
她一直想让孩子都好好的,现在陡然发现自己其实没做到,自责到无以复加的地方。她看着方海想,他就不会,是啊,能指望爸爸像妈妈一样吗?
一瞬间,那种不能靠近的清冷和刚来家属院时的陌生感,又回到她身上。
方海更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些心慌,顾不上大街上人那么多,去牵她的手问:“到底怎么了?”
赵秀云摇摇头说:“没事。”
转而去跟孩子说话。
掌心的温度消失,方海只觉得惴惴不安,拼命回想,只能猜测是因为小女儿的事不开心。
但苗苗挺开心的啊,趴在玻璃柜台上看糖果,眼睛都挪不开。
方海自以为是症结,蹲下来问孩子说:“想吃哪个?爸爸给你买。”
苗苗偷偷看妈妈,才趴在爸爸耳边说:“都想吃。”
她哪里知道,今天哪怕是要月亮,妈妈都能摘下来给她。
方海早上出门前从抽屉里拿了十块钱,在百货大楼真跟个水花似的,投进去一点响声都没有。
他话都说出来了,一脸讨好跟媳妇要钱。
赵秀云明知自己不该发脾气,还是把钱塞给他说:“你挣的,你自己管。”
想给谁寄钱就给谁寄,她管不着。
方海都快跪下来喊冤枉了,他甚至封建迷信地想,今天是不是和他相冲,今年是什么年来着?
虎?牛?他妈以前好像说过蛇不行。
还是结婚时候的事情,他属猴,媳妇属鼠,去合八字,都说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段亲他妈本来是不太愿意的,嫌儿媳妇出身太好,怕拿捏不住,实际上确实没拿住,隔三差五要抱怨她不事公婆。
媳妇的信里就从来不说婆家人坏话,哪个做儿媳妇的不受气,相比起来更显得她大方,因此不管家里人怎么挑拨,方海的钱仍旧是寄给老婆孩子的多,而不是老家。
他妈原话说:“我是你妈,还能害你吗?钱我给你管着,不能都让你媳妇搬回老赵家了。”
倒是只字不提婚前那些“管”着的钱,都被贴补大家庭花掉了。
方海置之不理,他们夫妻之间有默契,从不说彼此家里的事情,一起把孩子养好就行。
他从前也觉得孩子更重要,孩子是根嘛。
现在?
方海悄悄看媳妇绷成线的下巴,只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
赵秀云确实心情不好,她今天反省很多,越来越觉得苗苗出生的时候自己就做错了,她不该要两个孩子,不该自以为可以照顾好,甚至不该嫁给方海,她好像回到小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只觉得人生步步错,全是错。
禾儿握妈妈的手。
她太能看眼色,总叫赵秀云心中难安,这个刚出生时捧在妈妈掌心的姑娘,小的时候是公社职工院有名的骄横。她的第一个孩子,哪怕是做妈的现在想起来也要说,惯得太厉害了。然而即使都是缺点,也不过是因为她深得妈妈的宠爱。
那样说一不二的孩子啊,赵秀云只觉得眼泪憋都憋不住,为什么没对孩子一碗水端平?为什么那么努力想做好,却还是没做好?
方海是实实在在大吃一惊,慌得不行,苗苗紧紧贴着妈妈不放,禾儿拽着妈妈的手,母女三个站在一起,显得他是什么敌对分子。
方海赶紧凑过去,人来人往的,都看着这一家子。
他不知所措道:“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赵秀云也想知道。
第93章 即将 情绪这种东西,不说来去自如,但……
情绪这种东西, 不说来去自如,但赵秀云缓得快, 眼泪一擦说:“有人踩了我一脚。”
这话,方海是不信的,哪怕是禾儿都半信半疑,只有苗苗一本正经要给妈妈呼呼。
赵秀云吧唧亲孩子一口,说:“谢谢宝宝。”
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禾儿很是不放心问:“很痛吗?”
赵秀云捏捏她的小脸,说:“痛完了。”
怎么听着意有所指的样子,方海那点机灵都调动起来, 要问,赵秀云压着声音说:“回去再说。”
大过年的出来玩, 总不能扫兴而归。
方海压抑心中的疑问,他可没这会装的功夫,禾儿只觉得爸爸怪怪的, 看来看去。
赵秀云点点她的额头说:“中午想吃什么,红房子还是大饭店?”
两样摆在天平的两端,禾儿跟妹妹窸窸窣窣半天,最后说:“红房子。”
往常也是热闹的一家店, 没有今天这样人头攒动,居然还要排队,服务员给写一张小纸条,到号就喊, 不能离得太远, 太远听不清。
也没有地方可以坐,苗苗赖在爸爸怀里不想动,禾儿活泛地看看东、看看西,盯上路边树的枝桠, 跳着非要去够。
她今年蹿个子,准确来说,年年都蹿,这样一看,比在老家的时候高出半个头。
赵秀云伸手比划说:“能有一米三了。”
爹妈长得都不矮,孩子就拔高,一转眼也是八岁的人,刚出生的时候跟只小猴子似的。
方海从思绪里抽出来,应道:“咱们家的是高一点。”
像小麦,翻年十三的人,只比禾儿高一点点。
长得高好啊,赵秀云又去比苗苗,把她的背拉一下,估摸着说:“差不多,禾儿四岁也这么高。”
老大是本书,她养老二是照老大,什么翻身、走路、说话、长牙。
赵秀云还说呢。
“禾儿不到一周岁就会叫妈妈,苗苗一岁半还不肯张嘴,给我急的。”
哪怕是现在,也是话少得很,方海有时候看都觉得愁,大人总想着孩子更活泼些,像健康孩子。这事他记得,每个月的信里,总是些孩子事,事无巨细。
方海识字,也是有孩子后为了读信才学得更多,他几乎想不起哪一句是和孩子妈妈有关的,或者说没有,这个人对他来说是个淡淡的影子。
人都有影子啊,今天难得是个艳阳天,方海一低头,就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他忍不住靠更过去一点,想把它们融为一体。
赵秀云絮絮叨叨说不少话,见他没回应,发出一个上扬的“嗯?”。
方海急急忙忙答道:“我记得。”
多久的事了,不是去想,赵秀云自己也不记得,她其实故意不太去想过去的事,总想着能把日子过好就行,现在看来是有点难。
她笑意浅浅说:“又没问你这个,我是说,5号楼老张家娶儿媳妇,你去吃酒还是我去?”
请在中午,两个人那天都要上班,没有携家带口去吃喜酒的人。
方海想想,还是说:”我去吧。”
谁去都行,禾儿蹦跶一会,听见叫号嚷嚷起来说:“到我们了!”
可把她给饿坏了。
苗苗说着要吃炸猪排,吃起来也不快。
到底是四岁的孩子,别看只是这几天和前几天的区别,总不能老喂着。
赵秀云只能时不时催促说:“吞下去,再咬一口。”
跟多舍不得似的,能把肉都含化了。
苗苗是小驴拉磨,你喊一下,她快一下,赵秀云这急性子哦,憋着没骂她。
要跟孩子气,几条命都不够用。
禾儿小勺子吃着奶油汤,另一手非要去拿菜单,两手都没好,汤全洒在衣服上。
父女三个全看向媳妇/妈妈,赵秀云憋了又憋,最终长叹一口气说:“这可是新衣服啊方青禾。”
这一冬的衣服,可不是洗衣服嘛,四十三块钱的厚棉衣,这要不是看在过年的份上,今天一定收拾她。
禾儿自己拿纸擦擦,留下一个印记,嗫嗫说:“妈妈对不起。”
方海捏着看看,说:“能洗干净的。”
他现在洗衣服细致,不像原来翻过来看,衣领子上一圈黑。
禾儿手不安在腿上摩挲,赵秀云轻轻摇头说:“我倒要看看,出正月前我能不能忍住不揍你。”
那就是今天不打的意思了,禾儿大松口气,剩下几口饭吃得正襟危坐,恨不得连尺子量背。
方海看了都好笑,回头看小的还有还有半碗饭,说:“你再不吃,妈妈就揍你了。”
苗苗扒拉着碗,眼睛滴溜溜转,嘴巴一动一动,以为吃得认真,每一口都是数着饭粒吃。
方海无奈道:“这要搁困难时期,看你抢不抢着吃。”
苗苗打出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困难,家里双职工,又只有两个孩子,别的不说,吃饱总是不愁的。
赵秀云是没下狠心饿她两天,最多一天自己就忍不住,更何况还有个禾儿,偷偷摸摸给妹妹塞饼干,打量她不知道呢。
这会老话重提说:“要不饿她一饿?”
小脸好不容易养得圆嘟嘟的,这要饿瘦了,可不给心疼的。
方海想想说:“是不是不太爱动?”
禾儿爱动,一天天蹿来蹿去,赶上累的日子,一顿能吃两大碗。苗苗就不爱动,兴许是消耗不大,所以不爱吃饭。
是不太爱动。
赵秀云说:“跳皮筋、乒乓球,家里什么都有,别的孩子都挺爱玩的,她是碰都不碰。”
倒是有个九连环,也不会拆,成天捏手里,叮铃咣啷响。
方海觉得这点像妈妈,说:“要不让她跟你一块锻炼。”
赵秀云现在隔两天还跑一跑呢,不算快,喘得比原来轻。
都没见过小孩子还要锻炼的,赵秀云看孩子,想想说:“也行,早晚溜达溜达。”
苗苗听懂是听懂,有些懒洋洋说:“不溜达。”
赵秀云说:“那你会长不高。”
小丫头嘴扁下来,很是不满意。
全家就等她一个吃完,禾儿催妹妹说:“给你买个小皮球好不好?”
说得跟她有钱买似的?
方海忍俊不禁说:“你给妹妹买啊?”
小抠门,就没见过她往外掏钱,一分钱也伸手跟爸爸要。
看不起谁呢。
禾儿掏口袋说:“我买就我买。”
还是张大团结,攒的零钱跟妈妈换的。
方海一下没脾气,说:“唉,你们比我有钱。”
苗苗饼干盒里都能掏出两块钱呢。
禾儿昂起下巴,说:“我要给高明买礼物的。”
高明?
赵秀云“哎呀”一声,说:“差点忘了,他是正月二十一生。”
还有小半个月就到,日子快得很。
她叮嘱方海说:“记得请假啊,那可是你半个儿子。”
半个儿子也是儿子,方海应道:“行,给他买点什么吗?”
“买个新书包吧,我看旧的那个也是不大像样子。”
禾儿嚷嚷起来说:“我都想好要买书包。”
五块钱,她都看好了。
得,不跟她抢,赵秀云说:“那爸爸买铅笔盒可以吗?”
高明没有正经的铅笔盒,都是随便扔进书包里,禾儿说:“买画小马那个吧。”
合着她刚刚都想好了。
方海双手一摊,故意说:“那爸爸跟你借五块钱行吗?”
五块钱啊,禾儿看妹妹说:“还得买小皮球呢。”
小皮球跟篮球不一样,是软软的橡胶球,小小一个,不像大篮球,妹妹拿起来都费劲,那个太重。
苗苗已经觉得自己拥有这个小皮球,看着爸爸不说话。
祖宗诶,就这双眼睛。
方海无奈道:“行,我跟妈妈借。”
这人,老爱显摆自己现在不偷偷存钱。
赵秀云嗔他一眼说:”好好说话。“
这话说得多好啊,方海觉得挺好的,嘿嘿笑,觉得她心情比早上好许多。
等苗苗磨磨蹭蹭吃完饭,一家四口到百货大楼买东西。
苗苗虽然有点害怕高明哥哥,但还是愿意“慷慨解囊”,给他也买了礼物。
一进一出,赵秀云现在就等着发工资,再不发,全家就得去喝西北风。
她打包肉回家吃晚饭,吃过饭带孩子去洗澡。
按老家规矩,初一不洗澡,初二不洗头,今天是初三,孩子差点被搓掉一层皮。
高明白天跟着爸爸出门拜年,攒一口袋的糖,乐颠颠来跟好朋友分,就被方叔叔提溜到澡堂。
他的话少和苗苗不一样,不是胎里带出来的,性子有几分别扭,方海老觉得这小子有点阴,后背拍一下说:“挺直了。”
不太像个爷们样,真该给他好好练起来 。
高明连下巴都绷紧,头发茬跟个小刺猬似的竖起来,没说话。
方海给他搓搓背,说:“你以后跟着我练。”
练什么呢?
高明还不知道自己的水深火热生活即将开始,老老实实应,反正方叔叔不是坏人,听就对了。他对赵阿姨和禾儿都是这样,知道是对自己好的人就行。
方海也不知道自己的即将开始,他已经有点忘记白天的事,哼着小调要睡觉。
房门一开,他看着媳妇那严肃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恐怕还有难关要过。
第94章 疏不间亲 赵秀云其实是有很多话要讲的……
赵秀云其实是有很多话要讲的, 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方海挤到她边上坐, 问:“你今天怎么了?”
怎么了?
赵秀云琢磨一整天,她是个聪明人,哪怕是猜自己也猜得挺准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讲。
方海让她诚实,可是夫妻之间,太诚实也未必是好事。
她听见外头的风声忽然大起来,拉开帘子看, 路灯昏暗,影影绰绰能看见小雪粒。
这雪, 跟老家比起来算什么。
赵秀云想起来话茬,说:“禾儿四个月的时候,家里也下这么大的雪, 我住二楼,雪都淹进楼梯口了。广播站有任务,我得驻守做灾情通知,邻居帮我看孩子, 不知道给禾儿吃了什么,又吐又拉好几天,我也不好意思说人家,只能自己背着她去上班。”
方海想, 道歉好像也太单薄, 握住她的手不说话。
“就那回,我想着叫我妈来帮带孩子,那年我弟还没结婚,她说‘家里没她没法过日子’, 是没法过,我爸、我弟,你是都知道的,油饼挂脖子上都不会吃。亲妈啊,收了你几百块的彩礼缝纫机,每个月死乞白赖还找我要十块钱,连给我搭把手都不愿意。”
“你妈,我也问过,说能帮我带,但要带孩子回大队,每个月要给三十块钱,让我放假回去看就行。钱是无所谓,你没怎么见过你二嫂家那几个侄女吧,你妈带得,连禾儿班里的招娣都过得不如。我那回就特别后悔,大把大把我有人挑,怎么任我姐选了你。”
她没想过什么琴瑟和鸣、相亲相爱,这些事情都太远,听都没听说过,对她来说能好好把孩子带大就行,连这点渺小的愿望好像都难以实现。
方海嘴唇微动,最后还是说:“对不起。”
赵秀云忽然很需要一个支撑,头靠在他肩上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说句实话,你妈这么说,我不意外,可那是我亲妈,生我养我的人啊,血浓于水的亲母女,我求都求不动她,真叫人心寒。我没孝敬过你父母一天,自然更不能指望了。”
方海另一只手攥紧,说:“我每个月都寄钱回家,也叮嘱他们多去看你。”
哪怕是为着这个,不该帮个忙吗?
赵秀云泪光盈盈,说:“别说我冤枉人,你妈是从不到公社的,她连出大队都觉得心慌,你几个嫂子,大家就是妯娌,没什么说的。方川来得最多的,来一趟,就说我们赵家乱收彩礼,耽误他结婚了。我理亏,他每次来要个几块钱,我也都给。”
方海离家的时候,这个最小的弟弟才八岁,他出来见过世面,想着家里要是能出个读书人就好了,特意多寄钱回家,点名是让方川上学用的,也没读出什么成绩来。
读书可不便宜,养到初中毕业得到好几百,不说什么感激吧,怎么,还该出钱让他结婚吗?
可笑。
方海有些咬牙切齿说:“狗东西。”
回头就收拾他。
赵秀云手掌在眼角抹一下,说:“我今天就是觉得,我特别想做个好妈妈,结果也没做到。”
这话,方海觉得没法认,说:“哪里不好?我觉得再没有这样好的了。”
满院子问问,做妈妈的要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
赵秀云勉强笑笑说:“我知道,我是逼自己太紧。”
她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放不下,才更叫人无可奈何。
她要是太执着,方海觉得还有几句劝,可她知道关键在哪,方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说:“还有吗?”
都说出来,好过憋在心里。
赵秀云想想,还是挺多的,她只是不说,其实特别小气,吸鼻子说:“那能说一晚上。”
方海顺势揽住她的肩说:“你说,我听着。”
赵秀云把这些当别人的新闻,说起来是有几分眉飞色舞的,什么娘家弟妹拿了禾儿的衣服,婆家三嫂借五块钱不还,亲爹打牌输五十块钱找她要,都是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当时一定很委屈,可现在说起来还挺有趣。
方海笑不出来。
他一腔火憋在心里,不知道该向谁发泄,或许是冲自己,说白他是孩子爸爸,责任最大。
赵秀云说着说着,是畅快很多。疏不间亲,她不爱说婆家事,无非是怕方海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会有点撒娇的意思说:“我现在可觉得咱俩是那个亲,才跟你说的啊。”
她罕见露出点依赖来,方海肩都软下来,应道:“好,咱俩亲。”
怎么一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一样了。
赵秀云掀开窗帘看,雪下得小小的,只有薄薄一层,明儿一准冷。
看手表说:“都三点了,睡一会吧。”
方海难得的安分,搭着她的肩,以为都睡着的时候,忽然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秀云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有些沉闷说:“我不用交代。”
日子是她过的,她只想继续好好过下去。
方海没再说话,只是接下来几天都有点忙。
他翻出这十来年寄回家的汇款单,一共几十张,自己算一遍,大吃一惊。连同当年盖房子、给几个哥哥结婚帮忙、父母的生活费,他居然寄回家快三千块钱。
老家那地界,一个工分算五分钱都是多的,一个满工分劳力哪怕全年上工,不刮风不下雨、不吃不喝的,也就能挣百来块钱。
就这三千,都不能换别人对他姑娘和颜悦色吗?
方海哪怕对父母还是有感情的,想想也是怒发三千丈,直接把账写回去,信里说以后每年只给一百块生活费。
不多,但绝对让他们吃饱饭,至于再想贴补谁,是想都不要想。
又去找孙副师。
赵秀云天天盯着王娟看,但一个要上班,一个不用上班,哪里够盯的,他也觉得这个人古里古怪,索性告她一状。
要说男人做这种事是不太体面,孙建民手上的烟快燃尽,半响叹口气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他当年被子女裹挟,也许就是最错的一步。
领导这么说,方海当然是信的,只等着看结果。
最后一件,是苗苗。
说实在的,这一件最棘手。
方海从没跟孩子谈过心,抓耳挠腮都不知道怎么张嘴,半响问孩子说:“要不要吃糖?”
苗苗眼睛亮起来,说:“要大白兔。”
家里的糖里,就这种最好吃。
方海开柜子给她拿,问:“要吃这个?”
“好吃,甜的。”
“还爱吃什么?”
那可真是太多了,苗苗报菜名,全是糖,什么口味的都有。
方海苦笑道:“爸爸要是全给你买,你妈能先收拾我。”
就这一把糖下去,牙还要不要了。
苗苗失望地叹口气,说:“好吧。”
她的嘴叫大白兔黏得张不开,费劲得脸都挤一块。
方海给她倒水,还是没想好要说什么。
得亏是苗苗安静,还能坐着吃糖,换禾儿早坐不住,她坐在椅子上,腿一晃一晃,小脑袋歪过来歪过去,叫人怜爱。
方海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说了她未必听得懂,不如做,想想问:“爸爸去公社,你想去吗?”
苗苗哪里都可以,小围巾小帽子包得紧紧的,被爸爸抱在手上,得亏是方海穿得少,不然都张不开手抱她。
赵秀云今天上班,老远看到他抱着一个小球走过来,一猜就是苗苗,心里嘀咕,走出来问:“你们去哪?“
方海说:“突然想吃红烧肉,去公社碰碰运气。”
这个点可不一定能买到,赵秀云看天气,说:”别去了吧,挺冷的。“
苗苗已经觉得要去,她是个定好计划,就一直盼着的小姑娘,眼睛忽然变得沮丧起来。
什么话也不用说,方海看了就心疼,说:“给她穿得厚厚的,没事。”
这两天白若云感冒在家,禾儿趁着爸爸放假去找小伙伴玩,苗苗也是好几天没出门。
赵秀云摸摸孩子的掌心,热的,说:“行,走慢点啊。”
方海别的没有,力气最足,抱着孩子来回一圈,不累不喘。
苗苗得了新头花,高兴地给妈妈炫耀说:“我的,姐姐的,一样。”
倒比上回买的那个好看,不过她现在头发就这么一点点,有头花也用不上啊。
赵秀云摸摸孩子的小毛渣,这要想绑辫子,还得小半年。
苗苗现在还挺喜欢这个头发的,嘻嘻笑。
乐得很,赵秀云余光看见孩子奔回家,哗啦拉开窗户喊:“不要跑,当心摔了!”
才下过雪,地上滑得很。
话音刚落,禾儿就摔个屁股四脚朝天,往后摔的,跌在高明身上。
倒霉孩子,真是欠收拾啊。
这离出正月还有多少天?赵秀云的手都快忍不住了,双手抱臂,伸长脖子看着孩子爬起来。
估摸着是没什么大事。
赵秀云怕风钻进来,又要把窗关上。
孙建民打走廊过,忽然停下脚步说:“小方,过几天我就调到云南去了。”
他不是才调到沪市没多久吗?
赵秀云觉得奇怪,看向方海。
方海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孙建民也只是想说一句,点点头当问候就走。
福至心灵间,赵秀云问:“你找他的,会不会不太好啊?”
这种小矛盾,闹到领导跟前,有点不合适吧。
方海说:“没事,我本来只是想着咱们能换套房子,没想到他会这样。”
反正做都做了,赵秀云也没什么好说的,冲他笑笑,就见孩子猫着腰想溜进门。
那么大一个,打量谁是瞎的?
赵秀云冷笑道:“方、青、禾!”
第95章 打架 禾儿本来是猫着腰企图混进家门,……
禾儿本来是猫着腰企图混进家门, 被妈妈当场逮住,不得不耷拉着小肩膀叹气, 说:“妈妈,我回来了。”
还回来了。
赵秀云去看她衣服,果然好大一块污渍,真是倒霉孩子,满地那么几个水坑,好像偏偏只有她跌进去。
高明还更惨,他是被禾儿带的, 就压在下头,这一身也是新衣服, 不安地看向洗衣服的方叔叔
方海向来无所谓,催他们俩说:“快去换衣服。”
总归是湿了,当心感冒。
陆陆续续, 高明的衣服几乎都放在方家,他跟方叔叔去搓澡,方叔叔帮他洗衣服,就放在书房的柜子里, 他拿出来直接在书房换,捧着脏衣服出去的时候说:“我自己洗吧。”
寒冬腊月的,没看见小麦的手都长冻疮了?
就是方海,每回也觉得那水刺得很, 反正他满手老茧, 不怕,下巴一抬说:“放那吧。”
趁着媳妇发脾气前问:“今天去哪玩了?”
这种话,向来是禾儿更会应,她换件新外套, 从房间里蹦出来说:“妈妈,今天有人打架啦。”
方海无奈道:“是我问的。”
“可是爸爸不爱听啊。”
这种热闹,妹妹也不是非要凑的,只有她和妈妈一定要停下来看。
赵秀云果然饶有兴致,问:“谁啊?”
禾儿叽里咕噜说一长串,这还是场群架,最少有二三十个人,有几个名字方海还是听说过的,像王海军和陈树林,有几个好像不是院里的孩子。
和他不一样,赵秀云了然点点头说:“家属院跟职工院又打起来了?”
公社职工院的孩子,一向排外,管外地孩子叫“小北佬”,在学校就是你不找我玩,我不跟你玩的,地方就这么大,尤其是男孩子,跑来跑去不就这么点地方,一闲下来就打架。
方海就奇怪了,问:“你怎么知道是职工院的?”
赵秀云念叨:“供销社给我留红糖的李姐家老二,电影院售票员小王的弟弟,国营饭店厨子王哥家的老四……”
这公社究竟有没有她不认识的人了?
方海想评价几句都评价不出来,说:“你可真厉害。”
赵秀云说:“不然呢?人家是本地的,想有吃的喝的不得跟人好好处啊。”
说到这她还想起来了,问:“过年来吃饭那个小张,你觉得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
不好,他也不会带回家吃饭。
赵秀云推他一下说:“那你问问,说我给他介绍对象要不要?”
介绍对象?什么时候还干起媒人的活来了?
方海不由得多问一句说:“谁家的姑娘?”
“电影院售票员小王啊,你见过的,长得不大赖的,人家父母可都是职工,自己也有工作。”
售票员,方海哪会留意啊,恍然大悟道:“难怪你那天能买到电影票。”
大过年的,简直是一票难求,没点路子都不好买。
禾儿见爸爸妈妈聊起来,赶快躲到一边不说话,生怕火再烧到自己身上。
这么一打岔,赵秀云是忘记追究她,说:“我炒个菜,就能吃饭。”
她进厨房去,禾儿讪讪挤到爸爸边上,方海心中大为不祥,警惕地问道:“怎么了?”
禾儿扭扭捏捏说:“爸爸,我闯祸了。”
方海一点不意外,捏着鼻梁问:“又咋了?”
三天两头的,不是正月里屁股早开花。
禾儿期期艾艾,最后一狠心说:“我把李建设给打了。”
等会?李建设又是谁。
方海半天没想起来,问道:“你们班同学吗?”
“不是,是隔壁班的。”
“那你打他做什么?”
“他骂人啊,我气不过。”
别看都是孩子,或者说,正因为是孩子,有时候骂起来人更肆无忌惮,方海围观过一次小孩骂架,有些脏话都超出他的想象,禾儿恰恰是不太会骂架的类型,还有帮手,可不就爱打架。
他问:“打得厉害吗?”
厉害是不厉害,但是,禾儿小声说:“他妈妈一定会找上门。”
大家都开玩笑说,李建设要是掉根头发,他妈都要找人麻烦的,就是个告状精爱哭鬼。
头疼啊。
方海只能说:“我最多帮你拦着点啊。”
禾儿也没全指望爸爸,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高明本来要回家吃饭都没回,留下来一起等挨打。
谁看都知道不对劲,赵秀云手在桌面上点点,说:“今天看打架,还干嘛了?”
禾儿若无其事说:“没有啊,还玩打仗。”
没有。
赵秀云半信半疑,慢慢吃饭,吃着吃着问:“禾儿怎么不说话?”
就数这孩子话最多,一到家满屋子叽叽喳喳地,全是她的声,饭都堵不住她的嘴,今天那屁股不沾椅子的劲啊。
禾儿眨巴眨巴眼,“被迫”开始说话,她倒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不过是着急等李建设妈妈来,一时半会顾不上说而已。
就这样,还敢说没问题。
赵秀云笑得诡异,再看孩子爸爸一眼,说:“谁先交代?”
方海早几年设想过自己万一被俘,要如何顽强抵抗,坚决不投降,这会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块做烈士的料,就这一眼,怎么一咕哝全想说出去。
他思来想去,还是避开眼神垂下头,姑娘可还看着呢。
哟,搁家里讲义气?
赵秀云开玩笑道:“要不弄点鸡血,你们出去搞个对天结拜、歃血为盟?”
方海觉得这个说法挺有意思的,还笑了两声。
傻爸爸哦,禾儿忍不住摇头,背已经挺得直直的,手乖乖巧巧放在大腿上不说话。
赵秀云也觉得他是太傻了,手猛地在桌面上一拍,说:”要不要给你摆三牲啊?“
方海冤枉啊,看一眼大女儿。
禾儿一咬牙,说:“我跟人打架。”
高明跟生怕谁忘记他似的,说:“我也打了。”
赵秀云还以为是打的群架,眉头都拧下来,说:“是不是说过,不许打群架。”
就那群架,别看小胳膊小腿的,弄不好谁就给你来一下,找人都没地找去。
禾儿连忙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是我们把李建设打了。”
叫建设的就有好几个,赵秀云一时没想起来,“哦”一声说:“是不是那个爱哭的小男孩?”
岂止是爱哭啊,口头禅就是“我要告我妈”,谁愿意搭理他啊,禾儿一向不跟他玩的,怎么还打人了。
禾儿一脸嫌弃道:“特别爱哭。”
除了妹妹,谁都不许哭哭啼啼的,烦人。
赵秀云也想起来李建设妈妈的脾气,问:“为啥打他?”
禾儿咬死是李建设骂人,至于骂什么,她犹犹豫豫说:“特别难听,我不敢说。”
妈妈说不能骂脏话,别再给她罪加一等。
赵秀云总得听听值不值当打人吧,看一眼苗苗,说:“你悄悄地说。”
是太悄悄,方海这样好的耳朵都没听见,只看得到媳妇脸都黑了,赵秀云都快把筷子掰断,比刚刚更生气的样子。
说:“要敢来,我还撕他的嘴。”
这么大一点点,怎么嘴巴这么脏,打他真是打得不冤啊。
但打架也不是好事。
赵秀云说:“打架也是不对的,知道吗?”
方海有些好奇这个李建设骂了什么,寻思晚一点再问,听见有人敲门,桌上几个交换眼神。
还真是李建设和他妈妈。
打得不严重,小孩儿脸上蹭破块皮,委委屈屈地跟在妈妈背后,露出半个头,他妈赵金花嚷嚷开。
“我说赵干事,你们家孩子把我儿子给打成这样,还讲不讲理。”
赵秀云反问说:“那你问没问他为什么挨打?”
赵金花当然没问,大声说:“那有啥也不能把孩子打成这样吧!”
赵秀云微微笑,说:“当然不能。”
“赵金花,你妈是绝户头,你是小绝户头。”
这话跟咒人家死有什么区别,赵金花当即就不干了,嘴里骂骂咧咧,手上还要来拧赵秀云。
方海把媳妇拽到身后,就他这身板,钱金花只敢动动嘴。
赵秀云还嫌不够,鹦鹉学舌把禾儿说给她听的话全说一遍。
末了说:“我看你很是宽宏大量的样子,一定不会为这几句话打人骂人。”
看热闹的噗嗤笑出声,赵金花火上心头,说:“你们就不就是绝户头,还怕人说吗?”
赵秀云眼神凝下来,说:“报上天天倡导‘女儿也是传后人’,可见你是不读书不看报的,跟你说了也没用,但是跟领导对着干还敢大声说出来的,你可是第一个。”
家属院在运动中一直很安静,不代表大家不在旋风中。
赵秀云语带威胁说:“你最好想想清楚再说话。”
张梅花赶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赶快拦说:“干嘛呢秀云!”
真叫扣帽子,可不是小事。
赵秀云也不至于为这点事大动干戈,纯粹是吓吓她,表情收起来说:“没事主任。”
环顾四周,大家都来看热闹。
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啊。
赵秀云说:“不管别人家怎么样,我们家就是只有两个姑娘,我们家的掌上明珠,再叫我听见这种话,我第一个撕她的嘴。”
当着孩子面说,还是大过年,不够缺德的,背地里嚼舌根也就算,人在世上,哪个不被说。可都踩在人脸面上,不打回去还打量这个家都是吃软饭长大的。
张梅花主持着散开,有心说几句,看赵秀云的样子就知道,人家什么都不用说,手在腿上一拍说:“我得赶紧回去吃饭了。”
赵秀云客气送她到楼梯口,说:“辛苦您,大晚上跑这一趟。”
等送完她,回到家里,说:“愣着干嘛,收桌子啊。”
第96章 交代 赵秀云有件事一直想做,但没找到……
赵秀云有件事一直想做, 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她还没开诚公布跟孩子谈过,以后家里不会再有第三个孩子这件事。
哦, 现在还有半个。
反正今天是话赶话,她连高明都叫与会,非常正式地宣布这件事,禾儿一直很在意家里会不会有弟弟,大人嚼舌根子从不会避着孩子,更有的,是特意当着孩子面问, 即使她从父母那里得到了许多的爱,对这件事仍然是不确定的, 和大环境也有关。
禾儿问:“是不会有弟弟,还是弟弟妹妹都不会有?”
妹妹的话,她还是喜欢的。
就连苗苗都很喜欢, 她也想做姐姐。
她坐在小板凳上,举起自己的小手说:“那能有姐姐吗?”
她还不懂,再生也不会是姐姐这个道理,禾儿横眉倒竖, 说:“还要姐姐?”
气得脸都鼓起来。
苗苗放下手,说:“不要了。”
这还差不多,禾儿还是问妈妈,说:“那没有弟弟怎么办?”
什么叫“怎么办”?
只有赵秀云明白孩子的意思, 等着她爸爸回答。
方海觉得奇怪, 说:“就没有呗。”
禾儿虽然觉得“绝户头”不是好话,也一向要强,但她目光所见,心里是默认家里要有个弟弟的, 只是希望他来得晚一点。
她回忆起大人的话。
“没有弟弟,以后结婚娘家就没人撑腰。”
“爸爸妈妈的钱就不知道留给谁。”
……
这些田间地头的共识,方海想想说:“你舅舅也是妈妈的弟弟,撑腰过吗?”
舅舅。
禾儿嫌弃撇撇嘴。
他又说:“如果我跟你妈到时候有钱,就给你和妹妹。”
这个家现在是没钱,要不是刚发下来工资,就差喝西北风了。
禾儿不解道:“钱可以给女儿吗?”
大家都说,养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禾儿不喜欢弟弟,但她知道可以跟妈妈提任何要求,这个是不可以的,打小心眼多,这会问题一个接一个,方海都有些招架不住,最后一锤定音说:“反正,咱们家就只有两个孩子。”
又补充说:“高明也是咱们家的。”
这要高天听见,一准急眼,可惜大家心里都是这么默认的。
应付完家里的,外头还有。
陈秀英第二天就来打听,说:“秀云,你什么意思,不生了?”
赵秀云知道这只是刚开始,说:“是啊。”
“你可别傻,家里没个男孩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们日子也过得好着。”
“你现在是年轻,以后呢,谁给你养老?”
这可真是太远。
赵秀云不甚在意说:“孩子有心,都会给养的,没心,都指望不上。”
说到底不是凭男女,是凭父母怎么教育孩子,这点她早看得清楚。
“那怎么能一样,女儿嫁出去,女婿能给你养啊。”
“做公婆的指望儿媳妇吗?都是一个道理,生哪个指望哪个。”
她说什么都有理,陈秀英接不上话,心里还是不认同的。
张梅花也打听过,她说得隐晦又直接,问:“是你不生,还是小方不生。”
这话听起来是有一点怪,赵秀云说:“我们一起商量的。”
商量的,张梅花看向她肚子,说:“还是趁年轻去看看,男人啊,现在贪颜色,将来不定的事。”
赵秀云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说:“身体都好着呢,就是不想生而已。”
小方还有这觉悟?
张梅花表情欣慰道:“行,你们能确定就行。”
连从老家探亲回来的求老太都来问,听完只剩一声叹息说:“你比我姑娘有眼光。”
伤心人、伤心事,赵秀云只能尽量安慰道:“您还有若云。”
哪怕天塌下来,有这个孩子,老太太也得活下去。
求老太是上门送特产的,忽地叹口气说:“我给找了一人,大姑娘,后妈做主三百块彩礼打发。我问过,她自己也愿意,总比在家受穷受气好。”
她想着,将心比心,后妈手里吃过苦的姑娘,总比别的好些。
赵秀云愣住半响,说:“您为若云尽心了。“
可不尽心吗,求老太咳嗽两声,说:“我好像不太好了。”
人到这个年纪,中年吃过大苦,接连丧子丧女,她还能有几分活头?
孩子,她是再不愿意,也只能交到亲爸手上,趁着这点时间,何必再跟人对着干。
她握着赵秀云的手说:“我不知道还有几天,要是有个好歹,求你多看着点若云。”
听说求老太年轻时是大家小姐,就这双手,也知道没少吃苦。
赵秀云应承下来,说:“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她不会去说什么“人不一定的事”这样的话,都是自欺欺人而已,不如让人家更宽心。
唏嘘得很啊。
赵秀云夜里还跟方海说:“李东平这人,我看着就烦,你少跟他打交道。”
“我跟他本来就不熟。”
方海抖抖被子,说:“一个他,一个高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起高天,赵秀云又要骂。
“我好险没把脸给他抓花,说什么高家的儿子可不会去做上门女婿,打量谁跟他似的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些事。”
方海不悦蹙眉道:“找你了?”
是不敢找他的,中间还差着两个级别,谁会这么犯傻。
赵秀云还是气不过,说:“对啊。”
“你别管他,我来处理。”
赵秀云有些好笑道:“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爱揽事啊。”
原来但凡用点脑子的,二一推做五全给她。
“那我做得好不好?”
说话就说话,非要凑过来,德性,赵秀云推他推不动,索性不管。
方海被子一兜,把两个人都罩住,过会闷闷地说:“我给家里寄信了,以后半年只寄五十块钱,我知道,他们对你不好,但我只能做到这里。你打我吧,出出气也行。”
赵秀云怔住,一会才问:“这就是交代?”
“不算吧,只能出口气。”
赵秀云手无意识地动来动去,才说:“是出口气。”
她自己是不跟家里联系的,因为老赵家收了一大笔彩礼,按规矩,人家也不敢再来找她。
可方家不一样,她觉得方海能做到这一步就行,那是生他养他的人,婆婆也曾经省下过嘴里的饭,喂大这个儿子。
日子嘛,总该超前过,没道理她都撑过来了,现在倒过头来要为那些再争吵。
赵秀云不怀好意地说:“你说打你的啊?”
她是真没心疼,劲还不小。
方海倒吸口气,寻思这得是有多生气,等她停下来才说:“该我了吧?”
他反手扣住人压过去。
赵秀云迷迷糊糊想,打轻了。
于是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想方海一脚,说:“快点起。”
今天是高明生日,早早就预备好要进城。
高明起得早,换上自己的新衣服,陈芳起来做饭的时候,人都没影了,跟高天抱怨说:“你这个儿子,早晚是给别人养的。”
高天面色不愉地呵斥道:“闭嘴吧你。”
他昨天去找赵秀云也是陈芳撺掇的,现在越想越后悔,忍不住迁怒说:“再挑拨就滚回老家去。”
方团手下可是少一个副团,他还指望往上升呢。
高明不知道家里的纷争,知道估计也是叫好。
他出门得太早,天还没亮,风一吹精神抖擞,他在自行车棚里等一会,跳着脚暖和暖和,看到太阳露出个头,才上楼。
先趴在门边上听,听见有窸窸窣窣地动静才敲门。
赵秀云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开门先摸他的手说:“这又是几点起的?”
这孩子,生怕谁落下他似的,说好几次,也是一大早就来等禾儿。
高明腼腆地“撒谎”说:“刚来。”
这话,赵秀云也是不大信,摸摸他的后背说:“挺暖和的。”
这些天他跟着方海跑步,别的不说,精气神是大好。
苗苗看见高明哥哥大惊失色,她锻炼的时候爱偷懒,撒个娇爸爸就放过,高明哥哥不一样,是姐姐的“小狗腿”,就拿眼睛死死盯着,一点也不肯放松。
现在已经是她最害怕的人之一了。
她只知道今天要进城,不知道是跟他,哒哒躲到妈妈后面。
老鼠见小猫似的。
方海从屋里出来,说:“能出门了吗?”
赵秀云利落给禾儿编头发,别上发卡说:“可以。”
连早饭都不吃,打算进城吃。
还别说,五个人这样一块走,看着还像一家子,上电车还有人说:“龙凤胎,好福气啊。”
高明最近见长,看着跟禾儿差不多,他一向话不多,禾儿已经满嘴跑火车跟人说起来。
“对啊阿姨,我们是龙凤胎,我是姐姐。”
她比高明大四个月,到处都要说自己是姐姐。
苗苗不乐意,抱住姐姐的腿说:“我的姐姐!”
禾儿像妈妈哄她一样,哄妹妹说:“是啊,姐姐最喜欢你。”
说不是她妈的亲闺女,方海都不信,啧啧称奇道:“挺有一套啊。”
赵秀云好笑道:“你不就吃这套吗?”
方海压着声音笑,说:“敢情你也知道自己都在哄我啊。”
夜里说得多好听啊,他就跟心尖尖上的人似的。
赵秀云踩他的脚,说:“就你长嘴。”
第97章 安排 早饭吃蟹粉汤包,一个小小的,咬……
早饭吃蟹粉汤包, 一个小小的,咬一口汤汁溢出来。
苗苗只吃馅拌稀饭, 咬着咬着说:“妈妈,卡住了。”
赵秀云捏着她的嘴东看西看,好不容易把卡在牙缝里的蟹壳找出来。
小小的一片,混进去的还不少,过一会禾儿也说:“卡住了。”
她舌头动来动去都没找到,张大嘴给妈妈看。
赵秀云掐着她的下巴,顺便数一下说:“你后面那个牙动没动?”
禾儿陆陆续续掉十颗牙, 试了一下觉得在晃,说:“动了。”
“那你多用它吃东西, 快点掉。”
都到这了,赵秀云看看高明的牙说:“你这是掉几个了?”
高明没数,想一下没想起来, 大概说:“七八个吧。”
那差不多,赵秀云说:“掉了的不要一直去舔啊,会长歪。”
高明还真有这个坏习惯,每天都是舔舔看冒没冒牙尖, 紧张地捂住嘴说:“我以后不舔了。”
不打自招,赵秀云摸摸他的头说:“嗯,也要好好刷牙。”
高明去澡堂也会洗漱,方叔叔盯得可紧, 遂用力点点头。
闲话家常, 最后一笼包子进方海的肚子。他吃得最多,还有一大碗稀饭。
赵秀云去付钱,掏粮票的时候更是心疼,一个月就这点供应。
高明攥着口袋, 他已经攒了三十块钱,以为很多,原来一顿早饭就要这么多钱。
小孩子的心思一览无遗,赵秀云牵着孩子的手说:“今天是给你过生日,所以叔叔阿姨请客。”
过生日,奢侈又新鲜。
高明知道自己和王月婷是不一样的。
王月婷家里人不会让她跟着别的大人出门,那是人情、是负累,是需要你来我往的。
他就没人管,要不是运气好,现在还是野孩子。
他知道大家都说他是禾儿的“狗腿子”,虽然不是好听话,但他就是愿意。
禾儿是那个教他怎么把日子过好的人,不嫌弃他好几天才洗一次澡,还给他辅导功课。
赵阿姨人也很好,像妈妈一样,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妈妈,如果他妈在的话,应该也是这样。
方叔叔虽然有点凶,他爸对着谁倒是都笑眯眯的,也不会带他去洗澡,带他锻炼。
哦,还有苗苗,娇气是娇气,也是很好的小妹妹。
高明想做方家的孩子,这是人对于更好生活的渴望,这个家也愿意敞开大门接纳他。
小孩子也有许多自己的想法。
赵秀云今天安排的早上逛百货大楼,中午吃大饭店,下午去动物园,这样一轮下来,又得等下个月发工资。
舍得她是舍得的,心疼也是真的心疼。
高明第三次到百货大楼,还是跟方家人一起。
他还是看什么都新鲜。
赵秀云放手让大的两个到处跑,高明稳重谨慎,还是让人放心的。
苗苗被爸爸妈妈牵在中间,打进来眼睛就没离过糖果柜。
赵秀云只买不要票的东西,给完钱剥一颗糖给女儿。
吃得小嘴都鼓起来。
禾儿和高明跑一圈,回来报告说:“妈妈,三楼有一个在动的洗衣机。”
展示机也不是天天在动的,费电又费水,得赶上好时候才行。
说实话,赵秀云还是有些好奇这玩意是怎么用的,方海天天洗衣服,再糙的皮都不一定能撑住啊,更何况天寒地冻的。
一行人往楼上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禾儿和高明挤到最里面,苗苗骑在爸爸脖子上,赵秀云撑着男人的手臂,踮脚尖看。
售货员还在说话。
“只要把水、洗衣粉和衣服放进去,它就会自己洗,洗完水会流走,拧一下就能晒。”
边上一位大姐说:“洗衣粉当然好用了,那都不是机器的功劳。”
另一位搭腔说:“就是,要说日化厂的东西就是好,最近那个洗发膏也洗得很干净。”
洗发膏?
赵秀云问边上的人说:“你好,请问什么是洗发膏?”
那也是位热情的大姐,说:“日化厂刚拿出来卖的,好用得很,你头发搓一下,都香香的,还不要票。”
估计是刚生产没几天,赵秀云都没听说过,家里洗头洗澡勤,不管是买哪个牌子的肥皂都要票,要是能有不要票的洗发膏卖,倒是值得买。
洗衣机转,大人孩子都爱看,苗苗尤其觉得新鲜,她有个爱攥东西的毛病,这会紧紧捏着爸爸的发茬。
方海无奈道:“闺女诶,你爹快让你揪秃了。”
苗苗松手是松手,过会又揪住不放。
赵秀云好笑道:“打小就这毛病,周岁那阵每天都捏着姐姐的耳朵才肯睡,不让的话哭得天崩地裂。”
哪怕是现在,也要抓着小被角才肯睡,反正手里不能空着。
为此禾儿还打过妹妹,她并不是天生会当姐姐的。
方海没怎么带孩子睡过,除了刚随军那阵,养女儿就是这样,大一点不合适。
他放弃抵抗,任凭头皮被抓得发麻。
赵秀云对洗衣机失去兴趣,说:“我去楼下看看洗发膏。”
“行。”
带着孩子,媳妇连买东西都不能专心,不如让他们在这看热闹。
赵秀云再三叮嘱让他看好了,才下楼。
也是她刚刚没注意,肥皂边上还真有一大桶蓝色的东西。
买的人还不老少,售货员算盘一打,问:“要多少?”
赵秀云先问:“怎么卖啊?”
“一斤一块,也可以买一罐,两块二。”
贵啊,最便宜的白梅肥皂才一毛,也能用很久。
不过那个赵秀云总觉得有种洗不干净的感觉,家里洗头用的北京牌肥皂,贵一点,要五毛钱,但要票啊,家里一年就能凑四五张肥皂票。
洗头洗澡都要用,家里五口人呢。
她犹豫一下,还是拿出罐子,谁家来百货大楼不带空罐子,雪花膏贝壳油都可以散卖。
她闻一下,确实香得很,有股栀子花的味道。
她献宝似的给家里人都闻一遍,方海嫌弃地皱鼻子说:“太香了吧。”
不像个爷们。
高明本来也想赞一句,这会也觉得太香,他的人生没有男性长辈做指引,不自觉靠近可以领路的方叔叔。
一斤一块呢,不晓得好东西。
赵秀云撇撇嘴说:“就你那点头发,用也白瞎。”
苗苗赶紧摸自己的头发,说:“妈妈我快长出来了。”
她用肯定不白瞎。
赵秀云亲昵碰碰小女儿的头,说:“嗯,给我们苗苗洗得香香的。”
这种东西对女孩子好像天生有吸引力,禾儿很快说:“妈妈,今天能洗头吗?”
赵秀云拒绝道:“不行。”
回去肯定很晚,这种天气,她都挑中午出太阳的时候,给孩子洗头。
禾儿也不沮丧,又说:“洗衣机好贵啊。”
对她来说,一块钱已经是很多,一台洗衣机居然要一千多。
赵秀云听了也是咂舌,说:“那暂时是买不起。”
方海说:“买它做什么?”
就那样动一动,衣服能干净?孩子泥里滚一圈他都是费大劲搓的。
谁能想到他原来洗衣服就是水里过一遍,晒的时候都是皱巴巴的。
赵秀云听他说起来,都好笑道:“你不嫌洗衣服累就行。”
家里方海也只干这个,还有洗碗,尤其是天气冷,但凡要泡水的活都归他。
赵秀云今年冻疮就没大长起来,这玩意不是病,却很难好,一入冬就痒得她挠个不停。
方海哪里会嫌,反正冷也就这几个月,他有任务的时候,在雪山还待过大半年,这点算什么。
他说:“很快就开春了。”
又说:“还是抓紧买自行车是要紧的。”
念叨不知道多久,到现在还没能买上。
赵秀云也惦记着,有自行车她去公社买东西就方便。
她心里算起来,买辆永久要两百七,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有花大钱的地方,孩子暑假估计就能够钱买,到时候禾儿和高明也该学骑车了。
又想开春就该抽柳条。
打懒筋这种事,赵秀云是不大信的,但还是想试试,反正又不是喝符水。
她惦记起那几颗光秃秃的柳树,又想起春天有野菜,能省下不少菜钱,哦还有蘑菇,下完春雨就能捡。
山腰那边肯定有很多,不危险,叫孩子去最合适。
这种光明正大的去玩,禾儿是最喜欢的。
赵秀云心里已经把一整年的事想好,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今年和去年的区别,不过是去年这个时候,没有方海。
赵秀云给他也安排不少事,打量他的眼神像分猪肉。
方海忍不住抖一下,说:“干啥这么看我?”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开始回忆今天有没有犯错。
赵秀云收回目光,说:“没什么。”
反正一时半会干不完没关系,这辈子,她都给他排好。
方海觉得更吓人,禁不住打寒颤,怀里的苗苗跟着抖一下,问:“爸爸冷吗?”
禾儿跑得掌心热乎乎,来牵爸爸的手说:“我不冷。”
方海其实更想牵媳妇,不过这样也满足,说:“嗯,现在很暖和了。”
高明犹豫半天,觉得自己也得做点什么,牵了赵阿姨的手。
赵秀云揉揉他的小脑袋,说:“我也很暖和了。”
第98章 想法 从百货大楼出来,就去平安饭店,……
从百货大楼出来, 就去平安饭店,禾儿已经在念叨“奶油蛋糕”了, 弄得好像是她生日一样。
赵秀云扯她的小脸蛋说:“今天是高明生日,得让他点。”
这个“重任”虽然交给高明,但他点的几样菜里,仔细一看,居然合上各人的胃口,这样的眼色,禾儿机灵归机灵, 是不会有的。
方海更是个缺心眼,还说一句说:“哟, 巧了,我就爱吃这个肉。”
巧就巧在他没脑子,个大傻子!
赵秀云真想打他, 她好脾气地跟高明说:“每个小朋友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你也有的。”
高明嗫嗫不说话,大概是面前这双目光里的鼓励太多,他鼓起勇气说:“我想吃糖醋鱼。”
鱼是时令价, 今天点的话要五块钱,他不是不知道油盐酱醋的孩子,五块钱太贵了。
赵秀云叫来服务员,又加上这道菜。
禾儿也爱吃酸甜口, 高兴得很, 说:“还有鱼啊!”
不过有糖醋肉,还要点一个糖醋鱼的吗?她有得吃就行,也就不问。
方海有点后知后觉,心想, 这孩子胆子不够大啊,要换禾儿,明知妈妈会拒绝,也要说出来。换个角度想,禾儿在妈妈面前是不用小心翼翼地。
孩子,带得多是有感情的。
方海最近常带着高明进出,他觉得这孩子老跟小姑娘们一块玩不对,性格也扭捏,有心带一带,算过一把养儿子的瘾。
反正养这“儿子”,可比养自家的费劲多。
苗苗哪怕是不爱说话,在爸爸面前也是会表达自己的想法。高明是要你猜,还老是猜不中,这会又是这样。
方海忍不住说:“你想要什么要说出来,不是都像你赵阿姨似的心思多。”
等会,什么叫心思多?
赵秀云斜着眼看他说:“什么意思啊你,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大家都喜欢夸人诚实、正直,有心思在传统里可不是什么好的词。
方海轻轻在嘴边拍一下说:“我瞎说的。”
这么一打岔,这事又过去,菜陆陆续续上来,林林总总一大桌,两个大人仨小孩,除奶油蛋糕外有四菜一汤。
孩子多半是一样吃一口,就着米饭就半饱。
赵秀云最近食量比原来强,能多吃个半碗饭,剩下的连汤汁,方海都拌饭吃掉了。
饭后才上奶油蛋糕,圆圆的一小个,赵秀云就吃一口,她不爱吃这个,觉得甜到腻味。方海的口味其实更接近孩子,糖、饼干这些都喜欢,也不知道原来没吃过是怎么忍过来。
按说切成四块更方便。
但赵秀云坚决杜绝“四”这个数字出现,尤其现在还没出正月,做主多划一刀,切成六小块。
其实这样切正正好,哪个孩子都吃不完一小块,剩下三块都归方海,省得他吃孩子的口水。
有时候岂止是口水,赵秀云做姑娘的时候不吃人剩饭的,乡下人家更是哪里有剩饭,恨不得连碗都吃掉。
可她又是苦出身,谁家都没有“浪费”粮食的概念,禾儿学拿勺子那阵,有时候掉地上掉桌上,都是她捡起来吃。
打来随军,这活都归方海。
他更厉害,有两回肉炖得柴,苗苗费劲巴拉都吞不下去,咬得嘴都酸了,他都拿出来又吃。
这事,赵秀云也不是一定都做得到的。
她爱干净,有时候亲姑娘都嫌弃,是硬着头皮吃。
方海不一样,他是真无所谓,说:“赶上潜伏任务,吃的带不够,路边有点啥都想捡起来吃。”
还爱吃快饭,所以胃不好。
为他这个胃,赵秀云是没少费功夫,但常常是好一点,就赶上大任务小任务的,出去干啥她不问,也不该问,只知道人回来跟个乞丐似的,活像上下八辈子没吃过饭。
还从不知道撑这个字怎么写。
苗苗连那小块都吃不完,剩一小口分给爸爸,方海张嘴给吃掉,意犹未尽砸吧嘴。
这要再给他一个,他也还是能吃得下的。
赵秀云都怕他撑得走不动道,无奈说:“坐一坐吧。”
看看景色也行,靠江的好位置,不看白不看。
禾儿数着路过的大船说:“妈妈,它们从哪里来的啊?”
“武汉,广州,应该都有。”
除了首都,沪市是第一大城市,这条江四通八达,码头连白天到黑夜都是不歇的,人流如织,带来的是各地的特产,运出去的是沪市的工业品。
所以百货大楼什么都能买到。
禾儿最远就是从老家到沪市,忍不住问:“武汉在哪?广州又在哪?”
赵秀云想,解释也解释不清,索性说:“待会去新华书店吧,应该有地图卖,再给你们买两本书。”
额外的书,赵秀云其实很少买,她很谨慎,早几年还写文章投到报社,换过不少稿费,后来看环境不对,家里糊墙都用大白纸,不用报纸。
给孩子上课,用的也都是学校发的书,尤其不许她们在书上乱涂乱画,哪怕多添一笔,做文章的也大有人在。
方海以为她是爱惜书本,哪里知道媳妇多思多愁。
新华书店大得很,就正对着江,里头人不少,现在大家都穷,抄书的人尤其多,往地上一蹲,墙上一靠,掏出笔和本子,三五天就能有一本书。
方海这样读书少的,回回进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了这些求学若渴的人,也像大多数父母一样,他们会趁机教育孩子说:“看到了吗?哥哥姐姐们的条件这么艰苦,还是认真学习。爸爸妈妈给你们这么好的条件,是不是要更认真?”
更认真啊。
禾儿捏着自己的小拳头说:“我已经是第一名了!”
还要怎么认真,爸爸太过分了!
老嚷嚷,恨不得大家都知道她是第一名。
赵秀云就见不得她翘尾巴,说:“也只是你们年级第一,两个班就这几十个人,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小学生吗?”
禾儿看看刚到手的地图,找出沪市在哪,最后说:“我们就在这么大的地方吗?”
她转头看,觉得自己站这块地方都比整张地图大。
讲解地图,其实是方海的强项,他还知道哪里有山,哪里有水,有的地图上没标出来的地方,他都知道。
赵秀云觉得不对,驻守的话哪有去那么多地方出任务的?她早知道方海那身伤不对,升得快不对,这会已经是笃定,忧愁的同时又无奈。
再猜测,也不是她该问的,纪律两个字,刻在夫妻俩的心里。
都顾不上要去动物园了,高明没去过,已经盼好久,急得脚都站不住,就是不好意思说。
赵秀云本来想逼他说话,看了不忍心,说:“回去再看,先去坐车。”
到动物园得坐一趟公交车,没有座位,孩子就扒拉着爸爸大腿站好,高明攥着杆子抿着嘴,全身都在用力。
不用力不行,这公交车开得都快赶上飞机了,要不是人多,一刹车,一车的人都该飞出去,有大爷大娘骂骂咧咧地。
赵秀云不放心,和方海两个把孩子都拽着,到地方长松口气。
沪市动物园,那真是一年到头全是人。
禾儿来过,叽叽喳喳地说话,好像小动物都是她家里养的一样,熟得很。
还给人家猴子起名叫“大胖”,说:“大胖,我又来看你啦。”
且不说猴子能不能认得她,就说她跟这猴可才见两回面,怪会攀亲戚的。
苗苗就怕这些,眯着眼缝,生怕谁给她挠一下,平日里见小猫小狗都后退。
胆子像谁?
方海嘀咕是像她妈妈小时候,只不过比她妈妈投的胎好,有人惯着,指不定这辈子都改不掉这些毛病。
他有时候盼着孩子要强些,有时候又希望她们一辈子有父母遮风挡雨。
人呐,真是矛盾啊。
方海瞥见摄影师那边大排长龙,说:“今天再拍几张照吧。”
高明头回来动物园,总得给他留点纪念。
别看拍照贵,其实带孩子来玩的全是大人,都舍得拍上一张,边上的小夫妻嘀嘀咕咕地说:”要不是明天就回郑州,我可不愿意拍加急的。“
加急要一块,要是不急的话就六毛。
禾儿眼尖听见,问妈妈说:“郑州在哪?”
那对夫妻也听见了,都是爽快人,搭起话来说:“远着呢,火车就坐四天。”
好家伙,四天,还带着俩孩子。
赵秀云跟谁都能说话,顺势聊起来,听说他们是来旅游的,新鲜得很。
旅游?
出门要介绍信,要换全国粮票,现在可没什么人在旅游,带孩子进趟城都难得。
小夫妻里的女的说:“累是累一点,带孩子看看不同风景也好。”
不同风景?
赵秀云只在书上看过五湖四海,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难得有假。”
“先从近的开始也行,我们去年还在洛阳玩呢。”
近的?沪市过去就是南京,不然扬州、杭州,也都好得很,火车七八个小时能到,要是能调出个三四天的假期就行。
赵秀云把这事放心里,单独给高明和大老虎合照一张。
她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大合照只洗一张,里头人那么多,该归谁?禾儿之前想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照片,那种心情她可以理解。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第一张照片,是工作后去拍来交上去的单人照,还特意洗两张,一张留下来保存,而不是挂在娘家墙上的全家福,那不是她能随便动的东西。
娘家连块砖,都不是她的。
她结婚的时候想把自己平常用的东西带走,都不被允许,哪怕是她花钱买的。
虽然她不会这样对孩子,可是禾儿长大要飞出去,总会有想带出门的东西吧。
第99章 出门 想出门旅游这件事,赵秀云筹划很……
想出门旅游这件事, 赵秀云筹划很久,一直到暑假才得以实现, 主要因为方海有假。
方海为什么有假呢?
他五月份又出任务,挂大彩回来,因此请长假的时候,领导爽快得很。
说是长假,也不长,只有四天,赵秀云的假还是包一个月的礼拜天值班换来的。
一家四口坐夜班车, 托王月婷妈妈的福,买的软卧, 正好一觉起来到南京。
说是睡一觉,其实孩子兴奋得很,窗外黑漆漆一片, 也看得兴高采烈,就是禾儿有点失望说:“高明不能来。”
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打那回带高明出去过生日,当天夜里高天来送过十块钱, 高家管他就管得紧一些,这种要花钱的时候不许他一起。
当然,不像吃顿饭,出去旅游一趟可要花不少钱, 赵秀云也没法带着高明去。
光是换全国粮票, 她已经心疼得捂住胸口不说话,但自己对外面的世界也很好奇。
方海躺在枕头上,打着哈欠说:“你们俩还不睡啊?”
禾儿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说:“不睡。”
哪里有她们说话的份。
赵秀云“啧”一声说:“躺好, 现在马上。”
特意买的卧铺,明天要去的地方可多着呢。
这一趟是慢车,要十一个小时,晚上九点发车,早上八点到南京。
火车哐当哐当响,晃得人没什么睡意。
孩子睡得是挺沉的,赵秀云隔会儿就得醒一次,朦胧间感觉有人走到自己边上,吓得坐起来。
方海倒叫她吓一跳,说:“你腿掉了。”
听着怪吓人的。
赵秀云带着禾儿睡,孩子大,动作又多,她睡得就不舒服,腿是放地上的,那么多词不用,偏偏用掉。
她摇摇头说:“出去别说我是你的语文老师啊。”
还不够丢人的。
反正孩子还在睡,方海不要脸地凑过去说:“我偏要说。”
赵秀云耳朵都烧起来,忍不住拧他,看向窗外说:“太阳起来了。”
夏天天亮得早,五点就露白光,再过会就能看日出。
日出,在乡下意味着一天劳动的开始。
赵秀云往常踩着太阳起,都是起来干活的,和进城不一样,进城也多半是为买东西,有任务在,今天是彻彻底底的出门就为玩。
玩啊,她都闹不明白什么叫玩。
别说是她,方海都不知道,火车他坐那么多回,可没有哪一次是为旅游。
夫妻俩心里也没底。
赵秀云写满满一笔记本的字,连南京地图都买一份,几条大路背得清清楚楚,生怕哪里走错。
等下火车,还是晕头转向。
这可是实打实的生地方,她攥着禾儿的手不放,苗苗被爸爸抱得牢牢的。
沿着简单的标识,找到公交车站,坐上车到市区,一位南京的嫂子说,最好住夫子庙附近。
夫子庙附近就一间招待所,有五层楼高,现在什么都是国营的,这要古代打尖还怕黑店,现在可不怕。赵秀云先进去问说:“你好,住三个晚上还有房吗?”
前台登记本一推,说:“有,几个人啊?介绍信有吗?”
介绍信是方海开的,有军区的章,在外面更方便。
赵秀云递过去,说:“我们一家人,给开个双床的房吧。“
前台票一开,说:“一天三块啊,一壶热水三分,被子换一次一毛。”
又看他们挺朴素的的样子,说:“包间贵,你要睡通铺的话,大人五毛,孩子两毛。”
通铺可都是十来个人睡一间,哪怕是贵一点,赵秀云咬咬牙说:“就住包间。”
说是包间,也就是间小屋子,摆两张铁架子床,大招待所讲究,被套看着还算干净。当然,出门在外,住宿条件当然不会好,楼道尽头有洗澡间和厕所。
禾儿急着上厕所都急得跳脚,冲进去惨叫一声冲出去来,给赵秀云吓的,说:“怎么了怎么了?”
里头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跟在后面走出来,盯着门牌直发愣,说:“是男厕所啊。”
禾儿脸都红了,说:“对不起哥哥,是我走错。”
她都憋一路了。
赵秀云没好气说:“快去快去,能不能小心点。”
又跟人家道歉,男孩子挠挠头说:“没事没事,小孩子嘛。”
他自己也就半大孩子。
赵秀云不放心,进去盯着,顺便带苗苗上厕所。
禾儿从厕所出来,还一直听妈妈念叨,垂着头不说话。
一副丧气样。
方海忍不住说:“咱们今天去哪?”
赵秀云也不想把出门玩的心情弄坏,说:“先去吃饭。”‘
附近有好几家卖秦淮小吃的国营饭店,鸭血粉丝、锅贴、小笼包都有。
隔着店里的窗能看到秦淮河,晚上还有游河的项目,赵秀云带着孩子在公园划过船,生长在内部的人,对一切和水有关的事都很感兴趣。
禾儿咬一大口,夸张地说:“妈妈,我舌头都要咬掉啦。”
就数她最会作怪,赵秀云捏捏她的鼻尖说:“多吃点。”
南京有几样景点,现在都是办公场所,这几年是不对外开放的,能去的只有玄武湖、夫子庙、秦淮河和紫金山。
赵秀云特意借一位家属的相机,沿途拍不少照片,到时候拿着胶卷去照相馆,只要给洗照片的钱就行。
游湖划一次船,游河划一次船,等去看长江大桥,还有轮渡可以到对岸。
方海觉得自己这趟出门,是跟船杠上了。
偏偏他媳妇还晕船。
赵秀云每回下船,脚都是飘的。
方海无奈道:“我跟孩子坐就行,又不能把她俩看丢了。”
赵秀云又不是怕这个,说:“我也没见过,想试一下。”
她没体验过的岂止是这个。”以后有几回,再带你去看别的。“
要说赵秀云最想去的是首都,说:“哪天能去看看故宫就好。“
71年重新开放的新闻一出来,她盯着报纸看好久。
北京离得远,火车最少也得两天。
方海琢磨着自己肯定是请不下来假,想想说:“我也不可能在部队待一辈子,等以后带你去。”
他说是三十,但再过几年就不能算年轻力壮,带任务有新人顶上来,他的级别也够,能转业有个好工作。
赵秀云眼睛一亮,说:“你说的啊?”
说起再出门玩,高兴是高兴,心疼也是真心疼。
赵秀云回来算盘一打,忧心忡忡说:“你说,咱们怎么回回都买不上自行车。”
但凡攒点钱,就有花钱的地方跑出来。
方海想想,说:“就跟你的肉和我的胃似的,你呢,养起来一点就瘦起来,我呢,养好一点就出门。”
还真是,赵秀云不安地握着自己的手腕说:“我最近是不是又胖一点了?”
夫妻俩等着有事发生,还真叫等到了。
这要不是不兴封建迷信,赵秀云就去找个庙拜拜。
八月里头,先是2号楼有个孩子出水痘,院里一茬孩子都给传上了。
赵秀云不许孩子出门,连衣服都给洗好几遍也没能防住。
先是苗苗开始发烧,赵秀云就知道不好,隔两天禾儿也开始烧起来。
这种水痘不致命的,就是孩子爱抓,会留疤。
女孩子留疤可不行,夫妻俩一个看大的,一个看小的,加上孩子不舒服,白天夜里老闹,赵秀云好容易养起来那点肉,又没了。
给方海愁死了。
心里还想着,要是这当口有任务,那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好在任务“懂事”,一直到孩子快开学才来。
禾儿开学就是四年级,四年级五年级的大孩子,每年开学前一天都得去操场除草。
赵秀云给孩子戴上手套,穿上长袖,就看她高高兴兴出门去。
哪里知道劳动的苦,还觉得是玩呢。
苗苗还得上一年育红班,其实现在几岁上一年级的都有,大的有九岁十岁,小的有五六岁,赵秀云家里这两个还行,估摸着五岁去也能跟得上。
主要是上学还能学点什么,育红班那就是玩。
苗苗也很期待上小学,背上自己的书包问:“妈妈,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跟姐姐一起去上学?”
她现在头发又长到可以绑,赵秀云帮她扎两个小辫子说:“明年。”
也是她一点私心,禾儿明年五年级,还可以带带妹妹上下学,要是后年到市里上中学,可就没人管。
苗苗掐着手指头数:“那要几天啊?”
“一年啊?三百六十五天。”
三百六十五,苗苗现在数到一百,还老跳数呢,数好几天都没数明白,捏着手都不高兴了。
赵秀云没办法,给她一本台历说:“每过一天,你就划一下,等元旦妈妈再给你一本,明年九月,你就可以上小学了。”
台历都做得很好看,图案有花有草,单位每年就发一本,是稀罕东西,赵秀云平常也很宝贝,都是挂起来放着的。
苗苗抱着台历数,数完显摆给姐姐看,说:“我这次数对了!”
数的是写数字的格子,一个也没跳。
禾儿一言难尽道:“苗诶,你这样能上小学吗?”
她这么大的时候,一定比妹妹聪明。
也就她自己以为。
赵秀云从厨房出来,不客气揭她老底说:“大哥笑二哥的,你原来还说二二得三呢。”
别家有没有神童她不知道,反正自家是没有。
她还逗孩子说:“禾儿,背一个乘法口诀妈妈听听。“
坏妈妈!
禾儿“哼”一声,说:“我教妹妹背。”
小姑娘,怪有脾气的。
又问说:“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这回是有归期的,赵秀云说:“后天。”
禾儿听完,在台历上划一下,高高兴兴跟妹妹说:“这天爸爸就回来了。”
苗苗看妈妈、看姐姐,再看看墙上的全家福说:“还有两天!”
赵秀云把饭菜端出来,说:“嗯,两天。”
再两天,又是一家团聚。
第100章 归来 赵秀云跟孩子说还有两天,实际上……
赵秀云跟孩子说还有两天, 实际上第二天,方海就回来了。
他吃过午饭的时间归队, 报告完后回家,去妇联办公室拿钥匙,都没来得及喊,陈蓉蓉正好抬着头看到人,说:“秀云,你爱人来了。”
赵秀云又惊又喜,出去先问说:“有没有受伤?”
撒谎回去也会被发现, 方海撸起袖子说:“就这一点点。”
手臂上一小道,和以前的比起来确实是一点点, 赵秀云还是觉得心疼,说:“你啊你。”
有时候禾儿闯祸,拿她没办法的时候, 也是这个语气说话。
方海也希望自己不要受伤回来,不过这没办法避免,只得说些好事道:“我这次立大功,看来三十五岁前有希望升副师。”
祖宗诶, 这个年纪想升副师,得立多少功?赵秀云一颗心揪得紧紧的,说:“你还是别跟我说这些。”
吓死她算了。
方海才觉得不对,按她的性格, 面上可以装作没事, 夜里又要忧心得睡不着。
说道:“没事没事,我这不好好的。”
赵秀云都快不知道好这个字怎么写,叹口气说:“冰箱里有饺子,你自己煮来吃吧。”
一般人回来, 都会有几天假,她早几天买到一块好猪肉,剁碎包三大笼饺子,就等着他回来吃。
方海也急着回去洗澡换衣服,说:“行,晚上吃什么?我做饭。”
“你蒸饭吧,再把黄瓜切了。”
到底还是上班时间,没说几句,赵秀云就回办公室,脸色可见舒缓起来。
陈蓉蓉开玩笑说:“这人刚回来,你精气神就回来了。”
赵秀云最近脸皮厚不少,浅浅笑着说:“人不在家,我是真的忧心忡忡。”
谁说不是。
正好坚强坐在藤椅里不高兴,哭闹起来,陈蓉蓉抱起儿子说:“就说我们老张这几天去
带队挖路,我都放心不下。“
挖路已经是没什么危险性的任务,更何况是那些被冠以保密之名的。
赵秀云不想多说,说出来也不会叫人轻松,对家属们来说,恐怕永远不会有完全放下心的时候。
她转而逗弄起坚强说:“你最近真是越来越爱哭啊。”
早产出生的坚强刚过周岁,和其他孩子比起来还是孱弱,陈蓉蓉没舍得把他送到育红班,一直是带在办公室养着,大家帮忙带带。
大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像李玉现在怀着老三,等生完出月子也是会带到办公室,没老人帮忙就是这样。
家属院嘛,有时候小吵小闹,这种事上都是你帮我我帮你,8号楼的陈大嫂进医院,也是各家轮流给送饭看护带孩子。
陈蓉蓉对着坚强全是宠爱,捏着儿子的下巴看,数着说:“长牙不舒服。”
还剩两个牙才全长出来。
赵秀云想想自家两个小时候,说:“苗苗最后一个牙,一岁半才长出来。”
陈蓉蓉是着急,本来孩子就早产,生怕不够别人的个。
抓这点稻草就说:“那我们还不算晚。”
说这话的功夫,赵秀云把今年给军属的国庆福利算好,给张主任看。
她算账快,都不怎么用打算盘,这些活几乎都归她,明眼人看着都知道,张主任一退下来,主任这个位置就是她的了。
张梅花看完签字,说:“拿到后勤去吧。”
赵秀云跑一趟,回来就差不多该下班的点。
她收拾东西要回家,陈蓉蓉说:“刚刚你爱人来过,说去接禾儿。”
一准给孩子高兴坏了。
赵秀云自顾自回家,饭已经蒸上,菜也洗得好好的,她打两个鸡蛋下去蒸,把肉罐头打开,切成碎丁。
方海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正好闻见饭菜香。
禾儿高兴坏了,还跟妈妈宣布一个好消息说:“我这次又考一百分。”
不错,是称得上一句双喜临门。
赵秀云给她一颗糖说:“吃吧。”
本来开饭前是不许吃零嘴的,禾儿费劲咬一半,另一半给妹妹。
个天爷啊,全是她的口水。
苗苗也吃得挺高兴。
赵秀云“啧啧”摇两下头,没说话,把碗筷摆好。
方海从屋里出来,说:“这回运气不错,给你们带了点东西。”
他出任务一向来去匆匆,没机会带东西回来,纪律上也不允许,这次是正好赶上,回来的火车上弄到两斤毛线。
赵秀云看到毛线就愣住,掐指一算,又到她一年一度要织毛衣的时间了。
也是家里孩子少,孩子多的人家,妇女们一年手都不停的,织毛衣、纳鞋底,多少活都要干。
方海还炫耀这难得的红毛线,赵秀云已经是笑不出来,“呵呵”两声,这是生怕她忘记要干活吗?
洗衣机都有,怎么没有那种织毛衣的机子。
赵秀云嘴角抽抽,说:“买多少钱?”
方海下巴微抬,说:“一斤八块,便宜吧。”
便宜是便宜,赵秀云已经觉得不祥,手东摸西摸,说:“线是裂的。”
裂的?
方海看着这一团线,说:“从哪裂的?”
“你不该问从哪,应该问哪里不是裂的。”
赵秀云指给他看说:“你看,有的细有的粗,这儿一弄,估计就会断。“
就这,一斤卖五块都过分,赵秀云无奈道:“我想骂你,看在你有心的份上,就算了。”
方海还以为自己是“大功一件”,连肩膀都耷拉下来,说:“那这线不能用?”
能是能。
赵秀云有些尴尬说:“费劲,我不太会用这样的线。”
她针线活本来就做得不大行,织一件都要一个月,还要用这种残次线,这不添麻烦嘛。
方海知道她不太擅长,说:“那算了,看看有没有谁用得上。”
好端端的东西,送人赵秀云也不太舍得,还是他难得带回来的,想想说:“自己用吧,我让人弄。”
家属院里巧手多,送点小礼,还是有人愿意帮忙。
这些事,方海是安排不了,只能听她的。
夫妻俩说着话的功夫,禾儿已经吃完饭,她把空碗放进洗碗盆内泡上水,兴冲冲拿出跳绳。
最近家属院里也不知道刮什么风,大的小的都拿跳绳练杂耍,比谁跳得最难、最快。
赵秀云喝住女儿,说:“歇一会再去,当心肚子疼。”
禾儿“哦”一声,只能坐下来。
跳绳还是方海给孩子买的,都没用上几次,孩子爱玩那种皮筋,人多才有意思。
这会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怎么跳起绳来啦?”
赵秀云说:“你问她。”
禾儿跳绳当鞭子,在地上甩一下,说:“陈树林先跳的,他可厉害了,甩一下绳,可以跳三下。”
跳三下?
方海觉得这话有点听不懂,问:“怎么跳?”
禾儿示范给爸爸看,绳挥一下,她只能原地跳两下,第三下就会被绊倒。
小丫头懊恼道:“我还是只能跳两下。”
赵秀云都弄不懂,这跳几下不都是跳绳,有什么意义,偏偏孩子就爱比这个,禾儿那天还跌一跤,把最后一颗牙跌掉,终于是一个换完乳牙的小姑娘。
她说:“要是再摔,你可没有牙可以掉了。”
禾儿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她好不容才说话不漏风,可不能再掉牙。
不过她要是这么容易被吓唬住,也不是那么叫爸爸妈妈头疼的孩子了。
等赵秀云带着吃完饭的苗苗下楼溜达,就看到她又在炫耀自己跳绳的本事,好几个孩子啧啧称叹,纷纷问她又没什么技巧。
怪哉,读书不见这么积极。
方海带着母女俩溜达,走几步,苗苗又要犯懒,被妈妈瞪一眼不敢说话,这要是只有爸爸在,她早耍赖一步都不走。
也是个只挑软柿子捏的。
方海现在对着禾儿也不是言听计从,这孩子太能得寸进尺,对着苗苗是一点心肠都硬不下,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跟妈妈太像,看你一眼,你都没法拒绝,还跟个软面包子似的,叫人只想揉揉脸。
比如现在,方海捏捏小女儿的脸说:“找姐姐玩去吧。”
话音刚落,孩子就跑没影,好像就等着似的。
其实哪里是玩,她就是蹲在边上看,给姐姐鼓鼓掌。
赵秀云有时候都奇怪,自己怎么能生出这么两个南辕北辙的孩子。
方海也无奈道:“叫她去玩,她倒一动不动。”
“那你还叫她去。”
赵秀云这话说得有几分嗔怪,方海偷偷拉她的手说:“想跟你走一会。”
一出门半个多月,谁不想?
赵秀云默认他的话,还顺着往人少没灯的地方走,过去就是围墙边的小树林。
乡下民风保守,她小的时候无意中撞见过人钻高粱地,约莫也是这样的。
想到这个,她手都烫起来,一甩说:“回去吧。”
不是,才走两步,方海以为自己又惹她,说:“怎么了?”
赵秀云是被回忆给吓的,她那个时候不通人事,只知道不是好事,这会想起来才觉得面红耳赤,还有一个凑得这么近的男人在,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
“没事,困了。”
话音听着挺不对,娇娇的语调还有点熟悉。
方海琢磨半天没想明白,夜里才恍然大悟,怪道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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