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尼姑 两个孩子都像妈妈,大的是性子……
两个孩子都像妈妈, 大的是性子更像,养得机灵, 眼睛永远滴溜溜转,有一肚子主意。小的是长得更像,尤其是侧脸有七成,老人家讲,一看就是会读书的样子,文化人的说法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文静得很。
可这文静, 加上光头,不知怎么像小尼姑, 让人想双手合十。
赵秀云愁啊,眼睛死盯着孩子爸爸看,想给他咬一口。
方海从脚底板凉到心里, 心想不单我一个人的事,怎么光看我?这个家到底还讲不讲理!
禾儿也委屈,妹妹自己剪的,她就帮帮忙而已, 怎么能算她的错。
父女两个倔强地抿着嘴,说不是一家的都没人信。
赵秀云都不知该从哪个说起,叹口气道:“算算算,剪都剪了。”
方海神情一松, 勉强安慰道:“看久了其实也挺好看的。”
三四岁的孩子, 剃光头的其实很多,没一个有家里这个端庄。
禾儿则好玩摸摸妹妹的小脑袋,评价道:“有点扎。”
苗苗哭过那一阵,好像也缓过来了, 时不时饶有兴致摸一下自己的小圆头。
合着满屋子,只有赵秀云在意这件事。
她吃过饭给帽子加松紧绳,给苗苗试好几次,确定不会动一下就掉后,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方海一直谨慎地在一旁候着,拼命挖掘光头的好处,这回又想起一个,说:“省得洗头了。”
岂止是省,那是根本没有头发洗,赵秀云没好气地翻白眼,问他说:“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常人,谁会先想到给姑娘剃光头?得亏是苗苗,换了禾儿试试看,今晚屋子都哭塌。
方海嗫嗫道:“可能是鬼上身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好,这个字媳妇忌讳得好,简直是在死罪上火上浇油,秋后问斩提到正月。
果然,赵秀云直接上手拧他,嫌肉硬,尤不解气地踩一脚。
边踩边骂他说:“亏我昨天还想着对你好一点,你真是个吃不得好的。”
哦,昨天。
方海想起来了,叹口气,唉,昨晚上多好,今晚指定啥都没了,不睡地板都是好的。
他现在一露出这个表情,赵秀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一下踢过去,说:“苗苗明天要是因为被人笑话哭回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这脑袋,够人说好几天的,小孩子总爱给人起外号,明天回来她姑娘说不准得改名叫小尼姑。
孩子其实心宽,这一夜睡得挺好,等第二天一早要出门,苗苗死拉着桌子不肯走,全家哄她哄半天,都不为所动。
也不可能单把她放家里,放心不下。
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方海清清嗓子说:“我请个假,在家带一天吧。”
就是有些麻烦。
赵秀云没好气道:“一天也不够她头发长的,早晚要出门。”
禾儿平常的发号施令也不管用,眼看上学要迟到,破罐子破摔道:“妈妈你们去上班吧,我今天不去上学了。”
倒算个主意,主要上班请假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赵秀云硬着头皮说:“行,妈妈晚上回来给你补课,你让高明给你请个假。”
夫妻俩匆匆去上班。
赵秀云头疼得不行,要说禾儿脾气倔,其实威逼利诱全上,多半没事。苗苗又是另一回事,真正不发威则已,一发威惊人,十头牛都拉不动。
她一早上想法子,中午要回家做饭,和正进家属院的方海迎头碰上。按道理他中午在营地算值班的,不回家吃饭,今天也是难得外出,夫妻俩对视一眼,纷纷苦笑。
家里,禾儿哄了妹妹一早上,好说歹说都不听,无奈冲妈妈摊手道:“她不听我的。”
姐姐的话都不听,赵秀云觉得自己也没啥好主意,午饭吃着吃着都想把她打一顿,就不信还打不服。
但是将心比心,换了是她,剃光头也不会想出门的,孩子也有自尊心,又不是故意不讲道理。
方海做为“罪魁祸首”,只差管女儿叫妈,一点用处都没有,白费口舌。
他满心疑惑道:“苗苗到底像谁?”
赵秀云似笑非笑看他说:“你不知道?”
得,方海知道了,只得无奈道:“现在怎么办?禾儿也不能天天不去上学。”
要换别人家,强拧的瓜也甜,偏偏他们俩都不是这样的人,走的怀柔政策。
赵秀云现下没什么好主意,只能说:“我再想想,晚上再说吧。”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苗苗已经缓过劲来了,不是靠自己,是靠周松。
周松今年四岁,比苗苗大一岁,育红班没有固定班级,更像是“大杂院”,里头的孩子都在一块玩。
他是兄弟姐妹十个里最小的,个个让着他,脾气霸道,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抢,才来没多久,就“看中”苗苗。
看中什么呢?他不知道。
反正天天都想揪她的小辫子。
苗苗是个安静孩子,不像姐姐会激烈反抗,顶多吃痛的时候告老师,或者躲开。
她不高兴的时候脸会鼓得像个小包子,周松就去戳她的脸。
可要是有人抢苗苗的玩具,他又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小姑娘就也不觉得是欺负,只是不爱理他。
今天她没去上课,周松一放学就来,觉得一天没揪到小辫子少点什么。
禾儿认得他,插着腰不许他进门,要不是不能以大欺小,还要打他呢。
周松也是个霸王性子,在门外犟着。
苗苗从姐姐身后露出头来,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把周松看得瞠目结舌道:“你的头发呢?”
苗苗实诚道:“剪掉啦。”
没有头发!
周松当场就哭出来,比苗苗昨天哭得还大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苗苗还是一阵畅快,加上姐姐添油加醋,很快立下雄心壮志说:“我就要让他一直看,没有头发啦,一直哭!”
小姑娘也不是完全没脾气,有报复的机会还不赶快抓住。
就是着实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赵秀云也没心情去管别人家的孩子,只是叮嘱道:“他要是太过分,就打他,知道吗?”
自家的孩子自家疼,要是禾儿跟人起冲突她还得打听为什么,换了苗苗,不做他想,肯定是别人的问题。
这孩子,姐姐尾巴后面长大,好像脾气都被占了,像个小面团似的。
赵秀云想起来都忧心,到底算是解决一桩事,松口气。
然后想起正事来,有些奇怪道:“你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中午都特地回来过,怎么晚上过下班的点还不回。
禾儿正在做妈妈布置的作业,奋笔疾书,头也不抬说:“不知道啊。”
这还用她应?
赵秀云就是喃喃自语,手在腰间擦擦说:“我去看看。”
人才到楼梯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赵秀云那些纷杂的不详念头消散,高高提起的心落下,轻轻柔柔的抱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晚吗?
也就比平常晚半个小时。
楼道昏暗,方海牵她手说:“临时有点事。”
他工作上的事,从来不细说,赵秀云也不问,昵他一眼,手没躲,说:“还以为你又紧急集合了。”
上回就是,一出去四天,叫人怪不安的。
职责所在,方海有时候没办法,对家庭是亏欠的,趁着没进门在她脸上碰一下。
按说这个点,没什么人。
好巧不巧地,隔壁王娟正要出门,彼此看见尴尬地笑一下。
方海觉得自己腰间那块肉迟早被拧下来,还得忍着打招呼。
才进门,他要对小女儿嘘寒问暖。
禾儿怕爸爸又把妹妹的委屈勾起来,赶快给他使眼色。
方海跟媳妇无声对话,把这件事按下不提,夜里才问详情。
说完,就听他不悦道:“咱家的头发,是给他长的?”
赵秀云也不太高兴,说:“那也不能为这个就去找他。”
没有这个道理。
说是这么说,方海还是气不过,叹气道:“苗苗要是有姐姐的脾气就好了。”
赵秀云补充道:“一半就好。”
要是十成十,她也招架不住,这家还能有安宁日子吗?
“你不是常说禾儿这样的性格最好吗?敢情也是哄孩子的?”
这人,赵秀云瞪他道:“我想着更好,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
说会话,夫妻俩有意思叹气说:“动的叫人愁,静的也叫人愁。”
孩子不知道父母的忧愁,苗苗翌日正常去育红班,并且强烈要求不戴帽子。
秋风飒爽,吹得人凉飕飕的,她却是一张脸激动得通红。
这时节剃光头的少见,有大嫂好奇说:“长虱子了?”
小孩子长虱子很常见,大人为方便都会给剃头。
又不等回答给出一堆治虱子的偏方。
赵秀云总不能挨个解释,只能带着一脑子的偏方送孩子到老师那。
怕她被同学笑话,又站在门口看好一会。
看来看去,她跟别人都是不怎么说话的,一个劲往周松面前凑。
周松昨天哭了一晚上,还没缓过劲来,又是放声大哭。
真是该啊,虽然是自损一千,赵秀云也认了,这才安心去上班。
第82章 邻居 孩子头发长得快,小十天过去,苗……
孩子头发长得快, 小十天过去,苗苗已经有一层短短的毛扎, 禾儿最近添了新毛病,要摸着妹妹的小脑袋睡觉,有时候捏着自己的小辫子,居然若有所思的样子,给赵秀云吓得不轻,生怕她也要剪,警告好几次。
禾儿和妹妹不一样, 特别宝贝自己的小辫子,头发乌黑发亮的, 人送外号“小麻花”和“小辫子”,麻花辫的麻花。
倒没人管苗苗叫小尼姑,充其量是“小光头“, 想也是,现在连烧香拜佛都不让提,这么叫的话连家里大人都会忌讳,尤其是在家属院这样的地方, 叫赵秀云很是松口气,只是每每看着小女儿都有些怅然。
她其实很宝贝女儿的头发,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摸摸自己的。
方海见过一回,夜里意动地摸着媳妇头发问:“怎么了?”
“我姐出嫁以后, 我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管, 都是剪短头发。”
大人图方便,小孩子没有话语权,她妈一剪子下去,参差不齐, 什么都没了。赵秀云小时候是个漂亮姑娘,唯一被人笑不好看的就是那段日子,多少年后想起来,都有些害怕。
她说:“我不喜欢短发,所以禾儿打小我就说‘女孩子还是要留长头发’,所以你看她,就宝贝头发。苗苗是老二,说句实话,我管她没有管姐姐多,她脾气就不那么像大的,或者不太像我。”
“苗苗不是非要长头发的,你说,要是我没说过那样的话,禾儿是不是也不会?”
方海答不上来,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头发不是大事,以小见大,其它的呢?
赵秀云又想起一件来,说:“还记得我说过吗,禾儿原来也敢碰老鼠的,那回之后,我就一直念叨老鼠很吓人,她才不敢的。”
好像是什么反省大会。
方海其实觉得都不是大事,手抚过她的发间说:“本来就很吓人,我知道,你怕禾儿太像你。”
赵秀云知道自己性格上诸多缺点,为此走过弯路,希望孩子从她这得到的只有好,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方海提起一缕发嗅一下,说:“坏的还是全赖我就行。”
这人,说的是这个吗?
赵秀云嗔道:“说得好像我一直都污蔑你似的。”
夜里,只有夫妻两个在床上,她声音娇得自己都不知道,方海哪里憋得住,吃吃笑说:“没有,你没有。”
后头的就没什么好说的。
赵秀云一直到醒来还惦记着这件事,给禾儿梳头发试探性问:“要不要把头发剪短一点?”
一年她会带孩子去修两次,不然早就长到垂地板。
回回去,那都不太像是剪头发,更像是剪她的肉,回来还得抱着哭一会。
禾儿立刻警惕道:“不要,才剪过。”
赵秀云手指比出三寸长,说:“就剪这么多。”
禾儿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撒娇道:“妈妈,我不要剪。”
也没办法强逼她,赵秀云应道:“好好好,不剪。”
语气了多多少少有点无奈。
苗苗好像还挺喜欢自己圆溜溜的样子,嚷出一句说:“姐姐也剪光头。”
吓得禾儿大惊失色,撒腿往外跑,生怕妈妈给她逮住。
赵秀云点点小女儿说:“姐姐不剪,我看你对这头发还挺满意。”
苗苗最近凭着这个头发大获全胜,昂着小胸脯说:“喜欢。”
还别说,不管是出去还是在家,谁看到都想摸一下,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
赵秀云路过她还总是顺手揉一把,这会只催说:“快吃饭,姐姐都去上学了,你怎么天天这么慢。”
苗苗每天都细嚼慢咽,今天也不例外,不管妈妈怎么催,都巍然不动。
赵秀云有时候急了都想给她灌下去。
母女俩对峙呢,方海从房间换好衣服出来,说:“我上班去了啊。”
“嗯,小心点啊。”
这话,赵秀云天天要说的,可以说是她最大的愿望。
方海正正帽子,出门去。
苗苗跟爸爸挥手,分明手和嘴干的事两件事,她就是要停下嘴,叫人腾地又急起来。
赵秀云忍不住拍桌子说:“方青苗。”
就是到这一句,孩子才肯快起来,怕挨揍。她怀揣着那点慈母心,都憋不完一顿饭。
等送她到育红班,赵秀云才去上班,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禾儿冲进来,大喊着说:“妈妈,我忘记带书包了!”
学生上学忘记带书包?她也敢说!
赵秀云没好气拍她一下,把钥匙给她。
禾儿跟阵风似的跑没影,没听见妈妈的抱怨。
“一天天的,就知道丢三落四,跟她爸一样。”
再回来,手里拎着书包,有些着急说:“妈妈,我要迟到了。”
小姑娘急得很,对她来说上学迟到是件很严重的事。
赵秀云合上笔记本,说:“你想怎么样?”
禾儿就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妈妈,看得她叹气说:“蓉蓉,你们家自行车借我一下。”
因为搬新家花光所有积蓄,家里买自行车的时候一直后推。
陈蓉蓉给她自行车钥匙,母女俩才走几步,正撞见王娟推自行车从外面进来。
王娟奇道:“禾儿还没去上学啊?”
等听完怎么回事,大方让出自己的自行车,这可比再跑到陈蓉蓉家楼下快,赵秀云也没推辞,骑上她,踩得轮子都快飞起来,才赶在上课前把孩子送到。
回去也没来得及多道谢,就赶去上班。
赵秀云寻思,就住隔壁,还是该殷勤些,因此这天吃过晚饭,破天荒去找王娟坐坐。
两个人是不大来往的,王娟属实不爱出门,除了买东西外都在家。她性格也内敛,没什么话的样子,不像二十出头的年纪。
但赵秀云有心交好的,跟谁都能聊起来,不一会就有问有答,待听到她还是大专毕业时,是真吃一惊说:“真厉害啊。”
王娟摆摆手说:“我们那届赶上精简下放,都没分配工作。”
当然,没说她本来是有工作的,交浅言深没必要。
赵秀云自己也感慨道:“我工作早,不然本来要去念中专的,当时要是去中专,说不准工作都没有。”
响应号召,那几届的农村学生,家里没路子的,都得回乡下种地。
人有时候就是时也命也,王娟有点意有所指道:“那你运气不错。”
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孩子可爱、颇有事业,哪里像她。
这话单听不奇怪,但赵秀云会听话音,笑笑说:“是,我也觉得。”
到底是都念过书,两个人还挺有话讲,打这天以后交往多起来 。王娟其实也觉得有些寂寞,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不想多跟其他人来往,但赵秀云她还是挺喜欢的,两个孩子她也喜欢。
大概因为性格,偏爱安静的苗苗,回回来都耐心教她读书写字。
禾儿像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识不少字,到苗苗,赵秀云一直没提起心思来好好教,都是姐姐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讲。
现在有人肯教,她心里还是感激的,开玩笑道:“应该叫苗苗给你行拜师礼。”
王娟有个念头在心里转好几天,说:“徒弟就算了,你要是愿意的话,能不能给我做干女儿?”
干女儿?
好端端的。
赵秀云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有些了然道:“我得问问她爸,不然回来又说我自作主张。”
王娟浅浅笑,说:“行,我是看苗苗实在喜欢。”
赵秀云当然也得问问孩子,说:“王阿姨给你做干妈可以吗?”
苗苗不懂什么叫干妈,只知道“妈”这个字,头摇起来,说:“我不要。”
跟姐姐一样,不管谁开玩笑说“孩子送我吧”,她都会当真。
赵秀云也知道,才这么问。
果然,王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有些遗憾说:“孩子不愿意算了。”
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苗苗。
夜里,赵秀云跟方海嘀咕说:“我是不想应的,万一咱姑娘没给她带孩子来,也不好。”
尤其是老家那边,要是干亲一直没孩子,是要给养老送终的,不能乱认。
方海只听过这种大概的规矩,更介意女儿管别人叫妈这件事,哪怕是干妈也不行啊。
他显然不乐意道:“还是别折腾这种。“
赵秀云也是这么想的,又有些猜测道:“她跟副师长结婚好像有两年了,估计是着急怀孕。”
副师长才四十,乡下多少人家这个年纪还添老七老八,根本不算大。
说起来,她在这住这段时间,还从没撞见过副师长,也有些奇怪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轮到方海奇怪,问:“你没见过?”
就隔着一堵墙,按理说该常碰面的。
赵秀云摇摇头说:“一次都没有。”
要不是有两回听见说话的声音,她都以为隔壁只住了王娟一个。
那还真是不凑巧,方海形容了一下,说:“挺严肃一人。”
他自己就很严肃,还说别人,赵秀云对他说新闻不抱希望,撇撇嘴说:“我还是等着自己看吧。”
方海不觉得尴尬,凑过来说:“不提别人了。”
漫漫长夜,该是两个人的。
第83章 小别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赵秀云留……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赵秀云留心观察,想着哪天能顺其自然和副师长孙建民打个招呼, 一直无所得。
按说不可能的,这么近的距离,本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更何况人家是天天要上班,又不是闭门不出的大小姐。
偏偏事实就是如此,赵秀云难免觉得古怪。
古怪的事情不止这一桩,按家属院的说法, 王娟手段高强,才惹得孙建民人到中年续弦, 是被迷了心。要是这样。两个人很该蜜里调油,可赵秀云冷眼看,说句私房话, 夜里都没听见过隔壁有动静,不像是感情好的样子。
可要说感情不好,一到下班的点,王娟的注意力就全在楼道里, 好像盼着谁回来一样。
孙建民约莫忙,反正从来没早回过,王娟虽说不是大美人,可娇滴滴的媳妇放家里的人, 能续弦吗?
男人嘛, 不就那点事。
赵秀云最近有点事就跟方海嘀咕,越说越觉得奇怪,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呢?”
出了自家门的事,方海是不太关心, 转而说:“我明天得出趟任务。”
晚饭的时候他一直没说,想把她的担心再往后拉。
不过该来的还得来,赵秀云很快顾不上别人了,一连问:“去哪?去多久?有没有危险啊?”
方海碰碰她的脸,说:“十天半个月,说不准的事。”
其他的不答,那是纪律问题。
赵秀云也知道自己不该问,忍不住叹气说:“那你自己要小心点啊。”
果然愁得都快睡不着,两道细眉微蹙,叫方海都有些难安。
他想,古人说得很对,儿女情长丧志啊。
到底不忍心看她这样,索性说:“做点别的吧。”
哪还有什么别的,赵秀云很快脑子空落落,第二天还记得早起做饭。想着方海要出门,压冰箱的肉都拿出来,生怕他在外面饿着。
方海起得也早,收拾完东西出来一看,大早上的,还有四菜一汤,开玩笑说:“又不是上刑……”
话到一半,赶紧收回去,他这个嘴可真是。
只听一半,赵秀云都忍不住,气得拧他说:“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
方海觉得这下真不冤,他该啊。
讨饶道:“我错了。”
赵秀云气鼓鼓不肯理他,任他来回转悠,跟条小狗似的摇尾巴也不搭腔。
方海没办法,只得说:“去好几天呢,抱一下。”
赵秀云哪还有办法生气,闷闷不乐说:“一定,一定要小心啊。”
“嗯。”
她是这样,孩子也不甚乐意,禾儿反复追问爸爸究竟要几天才能回来,方海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只能说:“爸爸尽快回来可以吗?”
禾儿不满意道:“尽快是多快?”
她可不是能随便糊弄的孩子。
苗苗抱着爸爸大腿不说话,神似妈妈的眼睛水汪汪的。
方海都想破罐子破摔说不去了,还是硬下心肠,出门的步伐都很沉重。
到楼下正撞见陈大光,他这回也出任务,脚步轻快得很,还开玩笑说:“我们家老大恨不得我出门一整年。”
就没人管着这些倒霉孩子了。
人跟人不一样啊,方海抬头,还能看到媳妇站在走廊上看,笑一下做安慰,留下的背影里只剩坚定。
赵秀云打起精神来,催着大的赶快去上学,送小的到育红班,自己去上班。
家里少一个人,日子也得过,就是有段时间没一个人做家务,她陡然有点手忙脚乱起来,洗衣服的时候东找西找,都没找到肥皂。
禾儿带着妹妹在客厅玩,看妈妈进进出出,眼睛就跟着动。
赵秀云问她说:“禾儿,你拿肥皂没有?”
禾儿指着高柜说:“在那里,爸爸放的。”
方海长得高,一够就着,赵秀云踮起脚都拿不到,拿了小板凳过来垫,像埋怨又不像地说:“放这么高做什么。”
洗衣服的时候又觉得水凉得很,甩甩手想,没有一件顺的事啊。
由奢入俭难啊。
王娟恰好此时来串门,看她做事心神不宁的样子,问:“担心你爱人?”
赵秀云无奈笑笑道:“人在家的时候不觉得,不在家总叫人牵挂。”
王娟有时候说话总有些其他意思在,这会说:“有人牵挂也是件好事。”
赵秀云捉摸不透,就不问,招呼她坐下。
天气渐渐冷,她也不太爱让孩子下楼玩,跑跑跳跳出一身汗,风再一吹,回头有个感冒发烧,头疼的还是她。
王娟每次来,更像是奔着苗苗多,今天也不例外。
她用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慈爱看向孩子,说:“多好的姑娘啊。”
赵秀云自觉现在大家还算熟稔些,宽慰她说:“你还年轻,急不来的。”
王娟一时失语,说:“不会来的。”
自己又转移话题说:“你是不是要去市里,咱们一块,我帮你看孩子。”
赵秀云最近有几张布票,换季总要添衣服,想想说:“行,星期天一大早出门。”
星期天不上学也不上班,家属院门口等车的人是最多的。
王娟在院里,跟活在妇女们嘴里似的,跟她打过交道的人都很少,这要不是人还在,只怕马上议论开来,不过嘴虽然受限,拦不住眼神交换。
赵秀云装作没看见,问她说:“你晕车吗?”
王娟也是神色如常地说话。
高明最懂看大人眼色,有些奇怪,他觉得这位刚认识的王阿姨也是顶好的人,和禾儿交换只有他们俩懂的眼神。
苗苗被妈妈和王阿姨牵在中间,其实也不是很高兴,有些气鼓鼓地叫:“姐姐!”
为什么只跟高明哥哥说话!
禾儿摸一把妹妹的小光头,算作安抚。
小丫头还是不太高兴,瘪着嘴不说话。
不高兴就不高兴,她才这么点大,赵秀云不拽在手里是放不下心的,到市区眼睛又一直盯着另外两个,还顾得上跟王娟说话。
王娟说:“这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吧?”
“现在还好了,小一点两个我都不敢撒手。”
说着话,注意到禾儿又不安分,说她:“看见车没有方青禾。”
高明赶快把她拽进里道,笃定说:“赵阿姨心情不好。”
禾儿小大人一样地叹气说:“因为爸爸不在家。”
她掰着手指头数说:“十一天了。”
她都有些忘记原来在老家天天见不到爸爸是什么样,只觉得他该天天在家才对,小孩子也烦恼起来。
高明不好意思说,他也挺想方叔叔的,虽然他很凶,搓澡很疼。
两个人齐齐叹气,乖乖巧巧地走着。
见状,赵秀云才又回到刚刚跟王娟没说完的话。
能这么操心,其实也是福分,王娟怅然摸着自己肚子,把忧思甩到脑后。
既然进城,就得去百货大楼,赵秀云今天还得自己背筐,东西一样一样往里放,王娟也没少买,大包小包的,出百货大楼的时候说:“我去趟邮局,你们在这等一下吧。”
赵秀云给孩子买了糖葫芦,让他们站着吃,自己捶捶腿,倚在石柱上打哈欠。
王娟去而复返,两手空空,解释一句说:“正义和倩倩在云南插队,给他们寄过去。”
孙正义和孙倩倩是孙副师长的两个孩子,还是龙凤胎,才十七岁,按说他们俩可以留一个在城里,偏偏都下乡,坊间都传是被后妈逼的。
赵秀云却觉得看起来不像,王娟不像是有那个心气的,这会顺着话说起来。
“云南可远了,当时怎么没叫留在郊区。”
郊区大队,也是可以插队的。
“孩子自己要去,他们爸爸也说多锻炼一下。”
王娟只比继子女大六岁,说起来全是长辈的慈爱。
赵秀云自觉看人是准的,心里又嘀咕起来,想说这一家子果真古怪啊。
不过也没问,附和道:“是啊,年纪小,多在外面也是好的。”
“我也这么说,玉不琢不成器。”
说起来倒像是七老八十的样子,有点孩子亲妈的意思了。
不是赵秀云小人之心,这一号做后妈的,她还真没见识过。
说起孩子,王娟还是颇有几句话能说的,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好像是从小就认识孙家人。但她也不爱多提,很快转话头。
赵秀云好奇得挠心肝,又不是自己能打听的,按下不表,配合地说说笑笑,到家收拾东西。
她还给方海买了新衣服,看到又觉得惆怅,丢进衣柜里,心想等他回来,叫他自己洗吧。
等到水凉得有结冰的意思,方海已经是出门一整个月,连影子都没有。
元旦这天,赵秀云起得早,年关近,供销社的供应一波接一波,今天买花生油,明天买大白菜,她最近都是天不亮去排队,雾气里搓手跺脚。
门一开挤进去,又能叫人出一身汗,多多少少有点感冒的趋势。
要是这当口感冒,那全是添乱,她去医务室拿过药,吃得脸都挤在一起,孩子怕吃药就像她。
人家能跟她撒娇,她想撒娇的那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赵秀云在树下看自己的战利品,确定买齐,叹口气要回家,一只手突兀出现在她眼前。
好家伙,这是遇上抢劫犯了,不怕去农场筛沙子吗?
赵秀玉刚要嚷开,又觉得这手有几分熟悉,顺着往上看,脸是熟得不能再熟。
她一下子有些鼻酸道:“你怎么才回来。”
委屈得想叫人抱着哄哄。
方海偷偷牵她手,说:“怎么又瘦了。”
赵秀云最近穿衣服多,没感觉,眨着眼睛控制情绪,说:“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今天吃肉。”
方海麻布袋扛身上,说:“嗯,回家吧。”
第84章 欢庆元旦 到家孩子刚醒,禾儿看见爸爸……
到家孩子刚醒, 禾儿看见爸爸还以为是做梦,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两个都只围着他转。
赵秀云把东西归置好,催促道:“刷牙洗脸,要吃早饭了。”
两个往水龙头边上一蹲,时不时要回头确认爸爸还在不在,方海忍俊不禁,趁着她们不注意,勾媳妇的手掌心。
没个正形。
赵秀云白他一眼, 冰箱里拿出冻着的馒头蒸上,猪肉剁碎炒咸菜, 牛奶加热,再烫个苞米,利利索索置办一顿饭。
方海是刚下火车, 喝一口热的连心口都暖和起来,孩子问一句他答一句 ,禾儿满心是爸爸,问:“爸爸你手疼吗?”
为什么这么问?
他一只手吃东西, 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瞎搭搭,不知道的以为残了。
赵秀云笑出来,没好气道:“还不快点吃,今天事情多着呢。”
老家元旦是大日子, 赵秀云昨晚泡的黄豆, 柜子最下头拉出一个小小的石磨出来,不大,还挺沉。
方海吃一惊,问:“家里还有这东西?”
他怎么没见过。
“我让小麦弄来的。”
今年过节福利有十五斤黄豆, 孩子爱喝豆浆,赵秀云爱吃豆花,索性弄一个。
有干活的人就是好,方海哼哧哼哧往厨房一站,孩子也没怎么见过磨豆浆的,饶有兴致地帮爸爸倒豆子,还呼朋引伴来看。
今天不用上学,高明扭扭捏捏跟方叔叔打招呼,也是可见的高兴。
方海不禁感叹道:“还是生姑娘好。”
儿子就是没有那个劲。
赵秀云风风火火又出门,弄回来只鸡,活的,往厨房地上一扔,又出门了。
活鸡扑棱扑棱,禾儿大着胆子骂它说:“安静点,不然就把你宰了!”
鸡哪里听得懂人话,恨不得一亩三分地都听到它在叫,把小丫头气得,拿出家法棍子要打它。
方海磨好豆浆,给孩子放糖一人喝一碗,撸起袖子说:“没事,爸爸这就宰了它。”
他是乡下出身,什么活不会干,把鸡倒吊起来,脖子上的细毛揪掉,喉咙上划一刀,血就滴滴答答进碗里,碗里还有糯米,是一位闽南嫂子教的,可以蒸成米血。
放完血要热水褪毛,才倒进去,鸡回光返照,又活了。
苗苗平常处变不惊的孩子,叫得不比鸡小声,都快吓哭了,一时之间鸡飞孩子跳,禾儿是个人来疯,嚷嚷着说:“爸爸,你快抓住它,要跑掉啦!”
就这点地方,哪里够这半条命跑的。
方海快准狠逮住,把它的毛拔个精光,跟小女儿说:“晚上给你吃大鸡腿啊。”
说句话的功夫,孩子妈妈又从外面进来,两尾活蹦乱跳的鱼倒进盆里,叮嘱道:“两条都杀了啊。”
这是在忙什么?
方海叫住她说:“今天是打算做几个菜?”
赵秀云挥挥手说:“你不要管,我自有安排。”
说完又出门去。
鱼比死鸡有意思,孩子被甩了一脸水,还嘎嘎乐。
方海不大会杀鱼,放案板上,它蹦跶得孩子更兴奋,被家法棍子敲晕过去。
可真是根好棍子啊。
临近中午,赵秀云才回家,手上拎一只猪蹄。
进厨房就破口大骂道:“方海,你给我进来!”
方海半靠在沙发上享受“天伦之乐”,寻思我这一早上做得挺好的,不解地站起来走过去。
赵秀云气坏了,说:“管杀不管埋是不是?鸡毛、鱼鳞,你就摆着等我回来。”
连地上都还有血,真是不骂不行。
方海一拍脑门说:“我忘了。”
他今天“杀生”不少,姑娘叫他到客厅修玩具,修完就给忘了。
“能忘了吃不?”
要不是看在刚回来,今天一准收拾他。
赵秀云卷袖子。
先把豆浆煮上,鸡肉剁成块,加大料下锅炒,倒入三碗水两勺酱油,合上锅盖闷。
豆浆煮开捞去浮沫,加卤水后在旁边放一会,鱼腹上划两刀,和姜片煎到微黄,加水和葱段煮汤。
磨豆浆剩的豆渣和面粉揉一揉,放点胡萝卜,压成小饼,最后再煎。
就两口灶,真不够用。
方海原先觉得这厨房挺大的,看她一下这一下那的,又觉得不太够用,问:“哪来的猪蹄啊。”
赵秀云拿着烧红的小棍烫毛,说:“小麦他们大队今天有人杀猪。”
队员们一般养两头猪,一头任务猪上交,一头自己吃,过了元旦几乎就是年,大队陆陆续续会有人杀猪。
香飘三里,赵秀云最后把蒸好切片,倒进焖鸡里,豆渣饼煎好,豆花里淋上桂花蜜,说:”愣着干嘛,吃午饭了。“
一说吃午饭,高明就要回家。
赵秀云拉他,说:“快点吃,下午我还有事情叫你们做呢。”
有事情做,就不算白吃,虽然没得吃也要做,但对他来说是一种心安理得,他家没有这样好的伙食。
赵秀云给两边的邻居都送豆花,看着满满一桌菜,心里也大满意,说:“行,开饭吧。”
提早过年了啊这是。
方海一口气吃三大碗饭,撑得都快走不动,看媳妇又在厨房里翻腾来翻腾去,忍不住问:“还有什么?”
赵秀云拿出筐来,往孩子们面前一放,说:“花生皮剥干净了啊,给你们好吃的。”
孩子爸爸也不放过,给他一袋子核桃说:“砸吧。”
一家子叫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人一溜烟又跑没了。
方海心里想她,琢磨着从早到晚怎么就没说上两句话,椅子腿往核桃上一压,说:“得,干活吧。”
细致活,还得耐得住馋,中间赵秀云回来过一趟,眼睛一扫,警告说:“我有数的啊,少吃点。”
来去如风,方海已经不喊她了,搓搓手接着干。
到做晚饭的点,人又出现,两手满满当当。
怪哉,哪里倒腾来那么多东西。
赵秀云自然有办法,有人要钱,有人要票,有人要东西,妇女们有自己的路子。
她把面粉、鸡蛋和盐,加水揉成面团,醒发一会,猪肉和白菜调成馅,先都放一边。
猪蹄剁了,煎到变色,盛出锅放一边,再炒香料和葱姜蒜,然后一起拌拌,加上水和酱油收汁。
花生、核桃、糯米磨碎,加水和糖煮成糊,羊肉切片,凉水下锅汆烫后捞出来爆炒。
擀着饺子皮的时候喊:“禾儿,进来。”
不是叫他,方海第一个应,卷袖子说:“包饺子是吗?我会。”
家里头回包饺子,赵秀云还不知道他有这手,另起一锅烧水,说:“那快点啊。”
禾儿好为人师,指点高明怎么包,歪歪扭扭的反正还凑合,下锅不散开就行。
晚饭和午饭相比毫不逊色,赵秀云小口小口吹着饺子,心满意足。
方海只觉得这辈子再没有哪天这么丰盛了,吃过饭懒洋洋赖在沙发上,说:“等一下再洗碗。”
赵秀云也不想动,打个哈欠说:“坐一坐吧。”
她也累坏了。
只有孩子不累,乌泱泱跑去王月婷家玩。
屋里就剩夫妻两个,方海直接把她揽怀里,问:“今天是过年了?”
元旦嘛,也算过年。
赵秀云掰着手指头算:“你不在家,省下来的伙食费全在这一顿。”
还贴不少进去。
方海捏着她的手指头,问:“那我今天要没回来,你们吃什么?”
赵秀云眼睛半合着,说:“该吃还得吃,肯定没这么多。”
就他一个人的饭量,剩下几个垒一块都比不上。
“困了?”
“有点。”
起得太早,赵秀云眼皮都快掀不开。
“那早点睡吧,我收拾。”
赵秀云强撑着说:“你刚回来,不累的啊?”
方海那丝笑意很浅,说:“睡一会吧,晚了就没得睡了。”
什么意思啊?
赵秀云眼睛慢慢瞪大,没好气去洗澡,什么也不管,沾枕头就睡,很快响起匀称的呼吸声,有点小感冒,还在打呼噜。
方海洗完碗,把孩子叫回来,冬天冷,也不天天洗澡,只叫洗脚擦脸就上床。
禾儿露出小脑袋问说:“爸爸,你还出门吗?”
任务这种事,说不准的,方海揉揉女儿的脸,说:“出门的话会先跟你们说的。”
嗯,好吧。
禾儿勉勉强强地睡过去。
方海洗过澡又去看过,帮她们掖被角,才回自己屋。
孩子妈妈睡得熟的时候,睡相也都不大好,手脚摊开,占掉一整张床,不过她很少有睡熟的时候,半夜里要起来好几趟,是自己带孩子时添的毛病,有回开玩笑说:“禾儿呼吸要是浅一点,我都能醒。”
多少孩子都是一不小心叫憋没气的。
今天估计是累着,又或者枕边人回来了,睡得大剌剌地。
方海哪里舍得叫醒她,只占了一点小地方,手脚慢腾腾靠过去。
他要是想放轻动作,是根本不会叫人注意的,自己都没想到平常的训练还能用在这上头。
直到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才算心满意足。
还是得搂着睡才行。
他体温高,赵秀云怕冷,不自觉往她怀里钻,睫毛一颤一颤像是要醒的样子。
方海声音轻得像怕人听见,说:“睡吧,我在呢。”
第85章 甜蜜 新鲜劲这种东西,两天就过,方海……
新鲜劲这种东西, 两天就过,方海还稀罕老婆孩子呢, 人家已经不在乎他出门一个月刚回来这件事。
禾儿正在为期末考努力奋斗,从作业中抽空敷衍爸爸道:“爸爸不要说话啦,我算不出来。”
方海:……
成,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
他拍拍屁股准备去战友家唠嗑,拉开门,和隔壁副师长对上眼。
孙建民正好找他有事,说:“小方出去啊?”
谁在领导面前都不会完全放松, 方海站得直直地说:“对,溜达溜达。”
“那就是没事做, 走,跟我上你们王副师家里坐坐。”
人就这么被带走,赵秀云从针线活里抬起头, 这位孙副师不太像当兵的,搁古代的话是名儒将,少几分粗犷,不说都以为做文职, 是正经早年军校毕业的高材生。
方海对他很是推崇,他没念过多少书,就觉得念过书的人厉害。
赵秀云也觉得挺了不起的,垂下头和手上的东西继续抗争, 她在这上头委实不擅长, 常常气得想拿剪子全给剪了。
禾儿拿作业过来给妈妈检查,敏锐指出说:“歪了。”
针脚歪了。
赵秀云没好气地丢在一边,漫不经心扫一眼她的作业,说:“错了。”
还错好几题。
小丫头对着橡皮擦用力, 好像在较什么劲。
赵秀云不免念叨道:“期末考要是这样,看你能考几分。”
禾儿觉得最近学得挺好的,信心十足道:“我肯定能考第一。”
一向她拿得准的话都是准的,学没学进去自己知道,不是个爱说大话的孩子。
赵秀云放一半心,还是说:“那就更不能马虎了。”
粗心大意,跟她爸爸一样。
禾儿老老实实把作业改一遍,过关后跟妹妹玩翻花绳。
苗苗的头发长成寸头,摸上去很是扎手,要是摸她,她眼睛不由自主地会往上看,显得越发圆睁。
赵秀云近来也喜欢这颗小光头,有事没事揉一揉,还有些上瘾的意思,也不单她,谁路过看到都要碰一下。
苗苗本来是个不爱反抗的性子,逆来顺受,大概是觉得不耐烦,渐渐爱撅嘴。
她一撅嘴,赵秀云就替她挡下来,现在只有少数几个人有这个权利。
禾儿当之无愧第一人,连妹妹的小脸蛋也拼命揉搓。
她们俩的事,只要不吵大架,赵秀云都是不管的,只一个劲催促道:“快睡觉去。”
打发孩子上床后,她亮着客厅的灯,继续跟手上的衣服较劲,时不时看一眼门口。
九点,十点,十一点。
不是说去王副师家坐坐?
要坐这么久的吗?
赵秀云打个哈欠,不知道还要不要等。
等的话太困,不等的话人回来看屋里空空会失望。
方海回来即使催着去睡,也是看到人更高兴。夫妻嘛,又不是天天等,偶尔一次还是不大要紧的。
她支着手坐在沙发上,眼皮半耷拉着,客厅的窗对着走廊,夜里都是拉着帘子的,今天是例外。
方海扶着孙副师回家,先路过自己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一下子被动静惊醒,内心愧疚不安。
赵秀云拉开门,就闻见一股酒味,皱皱鼻子说:“喝了多少?”
方海喝得不多,示意道:“我先送副师长回去。”
就在隔壁,敲一下,王娟来开门,显然也还没睡,穿戴整齐地在等。
方海送佛送到西,把人送到房间。
赵秀云跟着搭把手,跟王娟道过别,回自己屋的时候说:“好奇怪,怎么会分床睡。”
“谁?”
“隔壁啊。”
方海奇了怪了,说:“你怎么知道?”
又不是住人家床底。
赵秀云说:“就那小床,又只有一个枕头,而且王娟根本不住那屋。”
“估计是嫌酒味大吧。”
“又不是天天有,夫妻俩的家会有一个看上去常有人住的房间?”
也不用脑子想想看。
方海也是喝几杯,虽然不怎么醉,困倦道:“咱们不分床就行。”
别人的事,他是不太关心的,不像媳妇那么好奇。
赵秀云催他去洗漱,说:“你要是再不去洗,咱们就分。”
臭都臭死了,也不知道怎么那么爱喝,估摸还是堆老烟枪凑一块,连头发丝都浸透味。
他们这边讨论的夫妻俩,正在吵架。
孙建民虽然不胜酒力,意识还是清醒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有些迷迷糊糊,被人碰一下敏捷躲开。
王娟早知他是这样,毛巾狠狠一丢,说:“打量谁稀罕啊。”
孙建民一板一眼地说:“我自己来就行。”
拒人于千里之外,旁人看着不会猜这是对夫妻。
王娟只觉得满腔怒火,尤其是最近看隔壁甜甜蜜蜜,羡慕使她燃烧,刻薄道:“我脱光你都不会怎么样,有什么好怕的。”
孙建民沉默片刻,说:“你要是想离婚,随时可以。”
不说这句还好,说了王娟根本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说:“是,反正我还是大姑娘,好嫁得很。”
都说她勾男人有一手,谁能想到她从来没得手过,王娟照镜子的时候常想,这张脸长得不够美啊,要是再美些就好,即使她知道和外貌无关。
孙建民不想跟她讨论这些,即使两人是众所周知的夫妻,这些仍然不在他和看着长大的世交家的侄女可以说的范围内,他仍然是个长辈,面对的是他需要守分寸有礼的孩子。
他克制道:“很晚了,你好好休息吧。”
有些话一旦开头,很难收尾。
王娟平日里装得一副长辈样,其实年纪也不大,到不了他这云淡风轻的境界,当年也是看中他这个样子,才死乞白赖非要嫁进来。终究是强扭的瓜不甜啊,她是苦在心里,能跟谁说?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迟早要让你后悔。”
隔壁的动静,当然是传不到这边,哪怕能,赵秀云也听不到。
方海借着酒劲,折腾得她说不出话来,沉沉睡过去,第二天却仍然要早起上班。
赵秀云困得不行,有些睡不醒的烦躁,看到枕边人睡得沉,气得踢他。
方海朦胧醒来,吓一跳问:“怎么了?”
还敢问!
赵秀云不想搭理他,起来弄早饭。
一向是分工,方海去拿牛奶,回来叫孩子起床,盯着她们刷牙。
赵秀云热牛奶、蒸馒头,自从有冰箱,一次可以做不少存着,不用每天揉面,快不少。
馒头是细粮,又做得大,像苗苗最多就只能吃一个,方海一口气却能吃五个,半斤牛奶都不够的,还得灌两大杯水。
家里就有这一号,每个月那点供应粮怎么吃都不够,赵秀云到处花心思倒腾口粮,总弄点别的东西给他垫巴。
主要取决于能买到什么不要票的东西就算什么,这种事也是碰运气,拿不准的。
过年能买到的更多,连大白兔都能多买一斤。
禾儿就爱吃这些糖,盯着玻璃罐子不错眼。
赵秀云锁得严严实实地,说:“这些都是过年要吃的。”
大人小孩都要来串门,没东西招待客人怎么行。
禾儿可怜巴巴跟妈妈说:“我就吃一颗可以吗?”
好像谁短过她的嘴似的。
赵秀云看了不忍心,说:“就一颗啊。”
多了也没有。
她对着女儿铁面无私,却偷偷拿来泡水给方海喝。
方海端过杯子,嘴唇一碰就知道是甜的,问:“是什么?”
赵秀云怕在客厅的孩子听见,悄悄说:“大白兔。”
都说七颗糖等于一斤奶,是好东西,全家就这个最需要补,她本来想多买点,没能弄到票,只能给孩子少吃点,反正她们只是馋,偶尔有一口就行,即使没有大白兔,家里也不缺其它吃的。
就这一杯,方海非要跟她对半分。
赵秀云无奈道:“是给你喝的。”
出任务又受了点小伤回来,可不得好好补补吗。
方海觉得自己强壮如牛,反而握着她细细的手腕说:“我看你最需要补。”
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怎么不见惦记自己。
赵秀云当然也爱惜自己的命,说:“我最近已经吃得很多,也有在锻炼。”
可就是不长肉,去看医生,医生也说没毛病。
她那点食量,看在方海眼里就是塞牙缝,意有所指道:“我看是动得不够。”
夫妻俩的私房话,赵秀云一听就知道,踩他的脚说:“闭嘴吧你。”
真是青天白日的,越来越不知道什么叫害臊。
方海无所谓笑笑说:“快喝吧,当心孩子进来。”
说得好像是苛待她们的后爹后妈。
赵秀云觉得还是要说一句道:“不是没给她们吃。”
就是给得少一点。
她借着方海的手尝一口,泡水喝比吃糖淡一点,但奶味也很足。
你一口,我一口,好像在分什么宝贝,亲亲热热地。
厨房的窗也是对着走廊的,其实不大会有人走过,赵秀云今天忘记拉帘子,王娟把夫妻俩的恩爱看得一清二楚,眼里有羡慕、委屈和悲伤。
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赵秀云不小心对上,心里想,即使不是美人,就凭这双眼,也该人人都喜欢她。
第86章 爸爸 看都看到了,好赖笑一笑打招呼。……
看都看到了, 好赖笑一笑打招呼。
王娟的身影一闪而过,赵秀云推一下方海说:“都怨你。”
怨什么呢?
什么都是方海应下。
他好脾气地把杯子洗了, 说:“月婷最近怎么不来找禾儿玩了?”
闹别扭吗?
赵秀云了然道:“她妈放假了。”
常年在外东奔西跑的人,难得放一段长假,孩子当然黏着不放。
“是在铁路局上班对吧?”
“对,乘务员。”
“那挺好的。”
工资福利都不错,缺点就是得在外面跑。
方海想想说:“你要是做这样的工作,我可不行。”
赵秀云也不太喜欢,她放不下孩子, 但还是说:“能有份工作就不错了。”
看看满院子,想有工作的人有多少。
夫妻俩说闲话, 赵秀云把中午要吃的菜拿出来,要说厨房这个窗也不是没好处,她看得到禾儿带妹妹雄赳赳气昂昂到楼下, 喊说:“禾儿,待会就得回来吃饭啊!”
孩子远远应一声。
方海无奈道:“放个寒假,又是成天没人影。”
东钻一下,西钻一下。
他还有不祥预感说:“还总感觉又要闯祸。”
闯吧闯吧。
赵秀云已经认清现实, 除非她把孩子锁在家里,否则是拦不住的,担心之余也无计可施,说:“我现在都不去想了。”
想得越多, 越是给自己徒添烦恼。
方海赞同点点头, 说:“都是白生气。”
不管这次怎么勃然大怒,孩子怎么嚎啕大哭,过没有多久还是再犯。
说起这个他也觉得奇怪,说:“怎么就这么不记打呢?”
赵秀云反问道:“你小时候记吗?”
方海想想说:“记, 我爸打人你是不知道,大腿粗的木棍都能打折。”
大腿粗?
那恐怕是要出人命的吧,又在胡说八道了。
赵秀云觉得他这话说得太夸张,说:“怎么可能。”
“我二哥那条腿就是他打断的。”
婆家二哥还真有一条腿是不太好的,但赵秀云从没听人说过是被打断的,这会吃一惊道:“为什么打他?”
“放牛回来晚了好像是。”
这有什么值当给孩子打成这样,连后来说亲都被连累不少。
赵秀云心有戚戚焉,说:“也太狠了吧。“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觉得。”
乡下家家打孩子都很凶,方海也是后来才隐隐约约觉得,也许不单单是因为放牛,而是家里当时的境况太不好,一点点小事都可以作为发泄的理由。
他并不懂怎么为人父,以为写信回去,给钱就是顶好的了。
或许大多数人都不懂。
赵秀云对公公没什么印象,大多数人家家里,男人更像是个影子,上工、下工,日出日落。
她忽然说起上回给婆家寄信的后续。
“你妈没再写信来?”
方海坦然说:“怕你收到,没敢寄到家属院,寄到营地给我的,话说得都不太好听,我就没叫你看。”
就是他看了,都觉得生气。
赵秀云料也知道,在乡下,一个男人说不要儿子是大事,婆家人哪里可能轻轻放过。
到底人家是一家,方海说能解决,那就他自己解决,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说话间,苗苗一个人远远冲上楼。
赵秀云看到就觉得不好,连忙跑到外面去开门。
苗苗倒不见着急的样子,说:“姐姐叫我来拿毽子。”
拿毽子而已,跑成这样,给赵秀云吓的,小脸蜡白说:“下午再踢,去叫她回来吃饭。”
午饭简单,只有这条件,冬天连蔬菜瓜果都少,来回那两样换来换去,大人孩子都觉得腻。
赵秀云给孩子夹菜,问:“是不是明天回学校拿考卷?”
考卷啊?
禾儿豪气万丈说:“对,我肯定是第一。”
她都打听过了,大家都有错误答案,只有她没有。
既然考得好,肯定要把奖励说在前头,小姑娘跟妈妈撒娇说:“我能不能跟小麦她们去赶集?”
虽然禁止私下买卖,但从腊月二十到正月十五,公社还是划出片地方来赶集,届时热闹得很,卖什么的都有。
赵秀云就是怕人多有个什么闪失,但想想过完年孩子就八岁,她恰恰是这个年纪,大姐生高成坐月子,她一个人搭车到县城去照顾。
一眨眼高成都是能结婚的岁数了。
她想想说:“行,但是不许乱跑,不许跟陌生人说话,知道吗?”
方海知道她有多紧张孩子,等禾儿要出门那天,还不确定问:“真让她去啊?”
赵秀云当时应下来就后悔了,夜里还做恶梦,睡都睡不着,她是个居安思危的,从没想过什么好事,男人出任务、孩子放学晚回家,到她这里通通像马上要出什么大事,明明人没怎么样,先被脑子里的小故事吓得不轻。
可她也不能出尔反尔,说:“让她去吧。”
大的还可以放手,小的是万万不行。
苗苗跟白若云蹲在妇联办公室门口玩,她翘首以待姐姐承诺带回来的麦芽糖。
赵秀云也是止不住看家属院门口,今天难得有太阳,影子稀稀拉拉的,她写会字停下来叹口气,李玉问:“年终报告这么难吗?”
以为她是头一回不知从何下笔,说:“给你看看我的,参考一下。”
赵秀云搁下笔说:“禾儿今天自己和朋友去赶集。”
“哟,七岁是吧?”
“是,年头生日。”
“我七岁的时候,都一个人跨两座山去公社。”
……
说起自己小时候,个个都有话,赵秀云心下稍安。
其实都是这么过来的,孩子长大就是小鸟儿,总得飞出去。
只是她总想牵得再牢一些,放得再晚一些。
孩子哪里知道妈妈的惴惴不安,兜里揣着一块钱,小身板都挺起来。
平常见不到的好吃的,只有这段日子才允许买卖,什么油饼炸糕豆腐花,都是一样只买一个两个,大家分着吃。
禾儿满嘴流油,随意用袖子擦一下,看着留下的印记大喊不妙,说:“糟糕,妈妈今天一定会揍我。”
她老是顺手,都忘记自己还有小手帕,上头有花,她太宝贝了,舍不得用。
高明安慰道:“没事没事,让方叔叔悄悄洗了。”
王月婷奇道:“为什么是方叔叔洗?”
在她的已知里,爸爸是不洗衣服的,自从哥哥去市里上学,家里的衣服都得等妈妈或者哥哥放假回来才洗。
哪有为什么啊?
禾儿见得多,觉得这就是应该的事情,仔细想想问:“不然要谁洗?”
她的目光转向其他的小伙伴。
小麦手一摊,寒冬腊月,她两只手都是冻疮,说:“我们家是我洗。”
高明后妈虽然不好,但是不敢使唤他做家务的,他爸觉得那都是女人做的事,看到要发大火的。不过明面上没怎么样,但给他洗的衣服没一回是干净的,就是过过水,有时候还会多出两个洞来。
自从跟方叔叔一起去澡堂后,脏衣服也会被他带走。
小孩子的脑袋说不出那么多究竟,王月婷觉得有哪里不对,问:“爸爸是可以洗衣服的对吧?”
她也想自己洗,这样就不用一礼拜只能穿一次最喜欢的花裙子,但是哥哥和妈妈都不让,还会很凶地说她,加上天气冷,她自己摸水都要抖一下,也是不太愿意的。
禾儿掰着手指头说:“当然可以,还可以做饭、扫地、洗碗,哦,爸爸现在还会给我绑辫子。”
虽然绑得不太好,松松垮垮地一跳就会掉的样子,但妈妈说这是进步,会越来越好的。像现在,辫子多跳几下才会掉。
爸爸原来可以做这么多事吗?
王月婷第一次知道认知以外的事情,她在家一向被娇惯,小拳头捏起来,说:“我回去也要叫爸爸做。”
小麦有些不可思议说:“这还能叫的吗?”
她那天挑水挑不动,她爸路过,她都没敢叫。
又为什么不能呢?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起话,高明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觉得方叔叔比爸爸更好,催促道:“不是说吃麻花,再不去没得吃了。”
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吃喝上。
禾儿给爸爸妈妈和妹妹都带了好吃的,满载而归。
她今天是第一次花在自己的私房钱,心疼之余跟妈妈邀功说:“妈妈,是用攒的钱买的。”
小丫头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前天跟爸爸要一毛钱,爸爸说:“我哪里有钱,私房钱全给你妈了。”
妈妈虽然是说:“家里钱放哪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得好像死把着钱不给你一样。”
但表情,反正禾儿说不太出来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高兴。
真是大事不好了,妈妈越来越喜欢爸爸。
禾儿也很喜欢爸爸,但这件事还是让她很有危机感。
怨不得是方海的亲姑娘,一脉相承的醋坛子,赵秀云一下子就品到她的意思,忍不住点点她的小脑袋说:“妈妈最喜欢禾儿了。”
禾儿双手叉腰,立刻威风堂堂起来,都没发现妈妈没敢当着爸爸面大声说。
赵秀云哪里敢大声,就这父女两个,哪个她都得小心翼翼地哄着。
第87章 赶集 公社的集,卖的东西……
公社的集, 卖的东西挺多的,队员们一年到头就数这个时候手里头多, 加上附近有几个很大的国有农场、渔场,来置换东西的人更多了。
连平常严格管理的四大物资——油料、粮食、棉花和猪肉,也是允许少少出售的。
但凡买不要票的东西,赵秀云就是钻进蜜罐里,恨不得掏出千八百块钱包圆,可惜家里没多少存款,她还一心想着再攒攒钱买自行车。
她的工资加方海的, 加起来有将近两百,在家属院是一等一的富裕人家。不过家里花销大, 别的不说,单四个人吃饭,就比有五六个孩子的人家花得多。
这上头, 赵秀云是不省的。
他们这样挨过饿长大的人,最盼着就是每顿饭都能吃得饱。
她赶在年前最后一个星期天,带着方海去买过年要用的东西,因为怕看不过来, 没带孩子。
方海背着箩筐,跟着她穿梭,东西一样一样放进去,压得他这样的好体力都觉得沉。
赵秀云意犹未尽, 摸着空空的钱包叹息。
她最后买刚出炉的油饼, 夫妻俩站在大树下吃。
集会办在河边,沿着古时的青石板路,老巷子幽深,显得人群里更加热闹。
赵秀云烫得直换手, 手指搓来搓去,这时候看着就有几分像孩子。
其实她年纪也不算小,已经二十六,乡下人结婚早,等到三十,有的人都能做奶奶了。
做奶奶、带孙子,女人一辈子好像一晃就这么过去。
方海趁着人多不会有人注意,偷偷给她揉揉手。
赵秀云琢磨着,也挺好的,等他们七老八十了,再给女儿带外孙。
她说:“走吧,回家。”
一大筐的东西,她怕方海累着,伸手在后面托着。
夫妻俩不由自主看得近。
方海蹬一下,背得更牢,说:“你几号值班?”
除了大年初一,都是不休息的,妇联没有那么多事,到初七都只有一个人值班。
“初二,蓉蓉跟李玉都回娘家,张主任她女儿也回来,再值一天初五。”
另外三个在本地都有亲朋故旧,要走亲访友多,她主动提的多值班。
方海是一年到头都没有假的,都靠轮值,逢年过节更是要多警戒,想想说:“那我争取休初三,咱们全家去市里玩。”
过年市里一定热闹。
赵秀云也很期待,说:“听说百货大楼每年过年都会清库存。”
清库存,就意味着不要票,只要钱。
幸好初十就发工资,不然恐怕家里正月十五都过不去。
方海头回觉得自己那点工资捉襟见肘,问:“家里还有多少钱?”
他账本看是看,想着有人管,不过心。
赵秀云是不用看,时时刻刻记着,连刚刚花的都能扣掉,马上说:“两百二十一块三。”
她平常跟为钱发愁,这会却不,说:“不错,咱一家四口头回一块,能过个好年。”
反正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
方海对“一家四口”四个字很满意,往年他都是自愿多值班,反正也是一个人,把团聚的时间都留给带家属的战友。
尤其是大夜班,一天能有一毛过节费。
他现在也不是孤家寡人了,自然有其他战友自愿挣这个钱,夜里没他媳妇睡不好。
她老是睡不好,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慌得不行,还老是憋着,自己愁自己的。
方海怀疑她就是多思多愁,老爱想些坏事,才吃不胖。人家不是都说,心病也是病。
他不会治病,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没别的,总得多叫她安心才行,现在工作上的事,除非机密,也总讲两句让她心里有个底。
其实孩子一天到晚都好好的,多半是担心他,前两个礼拜三连牺牲一位同志,她就做噩梦。
职责所在,她其实很少抱怨什么,方海有时候觉得跟没随军前一样不关心更好些。
英雄气短啊。
方海十来岁上过战场,实打实挨过子弹流过血,都说他悍勇无畏。
好像是昨天的事。
方海现在不是贪生怕死,但有人挂在心里,比从前更珍惜这条命。
幸好是太平年代。
他说:“在东北的时候,有一年过年我值夜班巡逻,雪一踩到大腿根。”
一米八几的个子,到大腿根得有多高。赵秀云伸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嘴巴微张说:“这么高呢。”
她在姑娘里算高挑的了,方海看在眼里还是小小一团,说:“东北的雪,年年都这么大。跟我巡逻的小张长得不高,正好走到个坑边,他踩进去,都到胸口了。”
“别看雪摸着松软,陷进去可不好出来,好家伙,四五个人才把他拽出去。”
“他还被团长点名批评,说‘天天走的地方,记得也不清’,你猜小张怎么说?”
赵秀云还以为他要说个故事,结果是个谜语吗?
赵秀云说了几个都不对,头微微倾斜,小拇指勾他的手说:“你就不能说嘛。”
勾到方海的心坎里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说:“小张说‘我又不是耗子,哪能知道哪里有洞啊’。”
这有什么好笑的?
赵秀云不由自主嘴角上扬道:“可真有意思。”
两个人边说边往家里走,苗苗和白若云蹲在空地玩。
她看到爸爸妈妈就跑过来,赵秀云从兜里掏出糖给两个孩子分。
有吃的,孩子又蹲回去。
接着往前,到楼梯口,就能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哪家来客人了兴许是,赵秀云也没在意,到家门口觉得声音更清晰,左右一看,哦,是王娟家里来客人了。
第88章 不对劲 第一更
王娟家的客人不是别人, 就是她一对在云南插队的继子女,孙正义和孙倩倩。
说是继子女, 要不是年龄不合适,赵秀云都得夸一句,跟亲生的也没两样。
龙凤胎的性格和严肃板正的生父、温柔内敛的继母都不一样,属实活泼,说句不好听的,不像一出生就没妈的孩子。
才回家探亲没几天,满家属院都认识这两孩子, 还顺带知道了王娟和孙建民的“爱情故事”。
这段故事,总是叫赵秀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孙两家原来是邻居, 王娟的父亲和孙建民是老战友,因为都是年幼丧母的关系,王娟从小对龙凤胎很是照顾。王父性格糙, 不比孙建民是个细致人,王娟人生多数需要父亲的时候,都是由这位孙叔叔代替。
她对长辈的崇敬转化为爱慕,龙凤胎对邻家姐姐的尊敬成为对母亲的渴望, 促成一对爱侣的诞生。
简直是感天动地。
世人对这样的爱恨情仇最为关注,正是要过年的时候,串门的人都拿这件事当大新闻来说。
大家对王娟的评价陡然高许多,人家可不是什么狐狸精, 单看做后妈能做到这份上, 连求老太都盛赞她。
赵秀云生来心思细,别的不说,只看孙建民连孩子难得回家探亲都不准时下班就知道,这对“爱侣”恐怕未必有那么好。
不过别人家的事, 也轮不到她管,她有自己的事要忙。
按规定,只有初一放假,不过妇联大年三十那天只上半天班,赵秀云早早回家准备做饭。方海也有假,夫妻俩在厨房忙碌开来。
切肉、洗菜、和面。
赵秀云连禾儿都指派上,她其实什么都会看,只是做父母的心疼,不太使唤罢了。
苗苗“不堪大用”,正好隔壁孙倩倩来送饺子,领她在楼下放鞭炮。
要说龙凤胎对王娟是很有感情,看得出她偏疼苗苗,连带着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
赵秀云从窗户能看到孩子在哪,没什么不放心的,时不时抬个头。
禾儿包一排圆滚滚的饺子,一个个比她的拳头还要大,自己看着嘎嘎乐,沾着残粉的手糊在爸爸的脸上。
方海的黑脸上一道一道白,宠溺地对着女儿笑,说:“行了,洗洗手,你也下楼玩吧。”
大过年的,哪有拘着孩子在家干活的。
禾儿看一眼妈妈,见她点头才跑开。
赵秀云喊道:“外套要穿好!”
家里烧炉子,哪怕开着窗透风,也比外头暖和些,出去就不一样了。
禾儿等不及,一边穿一边往外跑,拉链拉到最上面。
这件带拉链的大红色棉衣还是新买的,衬得孩子唇红齿白,价格更是不便宜,如今拉链是稀罕东西,就得贵不少。
赵秀云远远看着禾儿凑到妹妹边上,孙倩倩分给她一包鞭炮,帮她顺顺散落的头发,忍不住说:“这姑娘真不错。”
十六七岁,出身优越,在乡下吃得起苦,对人友善亲切,哪怕是邻居家的孩子,也照顾妥当。
怪道她在外说继母的好,大家只看孩子也相信。
就是赵秀云都不得不承认王娟的用心,可她还是觉得怪怪的。
方海向来不怀疑她的直觉,反正只有两个人在,问:“哪里奇怪?”
赵秀云耸耸肩说:“我说不出来。”
要是能说出来,她早就说了,哪怕有头绪也是一飘而过。
方海最知道她的好奇心,就是忍不住在这些事上抓耳挠腮,虽然不像别的妇女一样东家串西家遛,其实一听人家讲这些,两只耳朵都竖起来。
他试图猜一猜说:“因为年纪差得大?”
年纪倒是其次,孙副师的条件,要找续弦的话大把漂亮乡下姑娘,年纪比这还小的都好找,众人顶多议论几句,不怎么碍事的。
赵秀云摇摇头。
“因为差着辈分?”
乡下不是很讲究这些的,解放以前,表哥表妹结婚、媳妇去世再娶小姨子、大嫂改嫁小叔子还是常见的。
赵秀云仍然摇头。
那是为什么?
方海也觉得奇怪了,问:“你不是觉得王娟这个人不错吗?”
是不错,赵秀云和她还是谈得来的,她性子也好,对孩子照顾有加,平心而论,是个好人。
赵秀云有时候相信自己的直觉,咬着嘴唇说:“反正就是怪。”
方海再向着她,也得说句公道话,说:“要讲根据才行啊。”
又说:“我信你没用。”
赵秀云又不是和王娟有仇,要到处说,只是夫妻间嘀咕几句,嘴上嘟嘟囔囔地,耳朵动动说:“哭了。”
她是看着方海,一回头,果然影影绰绰看见苗苗在抹眼泪,哭得震天响。
一错眼,都不知道她在哭什么。
赵秀云伸着脖子看,孩子她是心疼的,但小的这个仗人势得很,你越哄,她越来劲。
夫妻俩站在厨房窗前抱臂看,禾儿回头看一眼家的方向,可能是角度问题,没看到爸爸妈妈,又转过去跟妹妹不知道说着什么。
苗苗站着哭几句,声音渐渐歇下去,夫妻俩对视一眼准备接着干活。
隔壁王娟打窗前过,跟他们打个招呼,径自到楼下,把孩子抱起来哄。
孩子最能分辨好坏,王阿姨亲切,苗苗就趴在她的肩膀上抽抽噎噎的样子,倒显得他们俩作壁上观的样子不像亲生父母。
方海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下去看看吧。”
总不能连邻居都问一句,他们一动不动吧。
“我去吧,见了你更有得哭。”
知道谁惯着,自然在谁面前更闹脾气。
方海从不否认自己对孩子的娇惯,就那双眼睛泪汪汪看着人,怎么硬得下心肠?
赵秀云两只手在围裙上随意擦擦,解下来抖抖挂起来,边走边打量自己,哪怕是干活专用的旧衣服,也未免太邋遢。
苗苗是谁的势都仗,有人抱着又仰天大哭,王娟耐心地小声哄着,脸上全是和年纪不相符的慈爱,这样的脾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赵秀云伸出手要抱孩子,王娟轻轻巧巧避开,说:“没事,我哄一哄就行。”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
她没来得及细想,苗苗已经看到妈妈,扑腾着要找她。
赵秀云升起莫名其妙地得意和炫耀,把她接过来,说:“怎么啦?”
王娟淡淡笑说:“没良心的小丫头,昨天还说最喜欢阿姨呢。”
赵秀云疑心自己是先入为主,现在不管王娟说什么都多想,说:“嘴甜爱哄人,你别信她。”
她手在小女儿背上轻轻拍着,看向大的。
禾儿显然有些无奈,说:“她自己摔倒的。”
本来嘛,哭两声也就算,拍拍灰又是一条好汉,谁叫王阿姨要问她哪里痛,妹妹是个不能问的,问就是手脚都断了。
摔倒而已,赵秀云不以为意,说:“哪里疼?还要不要玩?”
王娟站在一旁说:“我看过,就破一点皮,还是去医务室上个红药水吧。”
哪有人大过年去医务室的,从门口过都要绕路走,这要是大伤也罢,偏偏是小伤,赵秀云都开始怀疑王娟是不是咒她。
她怎么最近老这么想王娟呢?明明是个好人。
赵秀云说:“不用,一会就好。”
王娟亲昵给苗苗擦眼泪,说:“也行。”
赵秀云那颗敏感的心动起来,没说话,哄孩子哄一小会。
禾儿批评妹妹说:“你自己摔倒的啊,又没关系的。”
赵秀云腾出手在大的头上揉一下。
王娟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禾儿,怎么能这么说妹妹呢,她还小。”
妹妹小是小,也要讲道理的啊,禾儿歪着小脑袋,知道不能跟大人争,看向妈妈。
赵秀云轻轻点一下头,她就快快乐乐说要去找小伙伴玩,一溜烟跑没影。
王娟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又放纵地说:“这孩子。”
又说:“秀云,你忙去吧,苗苗跟着我就行。”
这阵子常常是她带着苗苗玩。
赵秀云本来也没觉得什么,说实在的,是从龙凤胎来探亲,她才觉得不对劲,这会自己琢磨着,说:“不用,你也忙,我们母女回家了。”
略说几句话才走。
方海在客厅等她们上来,见媳妇眼神严肃,又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问:“怎么了?”
赵秀云若有所思地说:“倩倩提过她亲妈吗?”
那个拼死生出一对儿女,却没能庇护他们长大的女人。
方海哪里跟孙倩倩打过交道,从仅有的信息来判断,说:“好像没有。”
龙凤胎就跟是王娟生的似的,说起来她就是亲妈,可她也只大六七岁,哪怕有照顾,也不能是从刚出生时就照顾。
孙副师没续弦,是自己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最近听见夸他是好父亲了吗?也没有。
龙凤胎同爸爸好像不亲密。
处处透着古怪,赵秀云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用力,说:“下次别叫隔壁的人带苗苗走。”
这又是哪一出?
方海不问,只点头说:“行,我们先熬汤还是先炖肉?”
赵秀云给孩子饼干,让她坐在小椅子上吃,卷起自己的袖子,手一挥说:“先熬汤。”
第89章 过年 第二更
年夜饭, 当然要做得丰盛,鸡鸭鱼全都有。
今天这只鸡的骨头格外硬, 赵秀云砍了两刀,都没把鸡腿砍下来,“嘶”一声蓄力,看样子第三刀想把案板都剁碎。
方海蹲在地上洗猪脸肉,带一个小眼眶,苗苗看了既害怕又想看,忍不住死死拉着爸爸的衣角。
他站起来说:“我来吧。”
这种力气活, 合该他上,三两下把鸡砍得四分五裂, 动作快得赵秀云都来不及喊,只能盯着鸡肉块说:“大的有拳头大,小的只有拇指盖小, 怎么炖?”
还以为剁开就完事,方海又补几刀问:“可以吧?”
勉勉强强吧,赵秀云把鸡肉和枸杞一起放进砂锅里,加上水盖上锅盖煮。
又把好不容易买到的猪脸肉丢进另一个锅里汆烫, 和调料一起煮一会除味。
苗苗对这块肉很是好奇,扒拉着想靠近炉子看,家里是不许她靠火的,赵秀云只能从后面拽住她的脖子领说:“怎么了?”
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和烂漫, 苗苗的眼睛转转, 很是疑问道:“妈妈,它没有眼睛吗?”
怎么只剩一个洞了。
赵秀云有时候跟孩子胡说八道,说:“嗯,不好好吃饭的猪, 眼睛就没了。”
苗苗惊恐道:“就没了?!”
赵秀云故意点点她的小脑袋,说:“对,就没了。”
小丫头摸摸自己的大眼睛说:“我的还在。”
她虽然没有好好吃饭,但她不是小猪,应该没关系。
方海好笑道:“人家猪多能吃,你再看看你。”
这孩子,吃一顿饭真是叫人愁。
赵秀云原来在老家的时候狠下心整治过,饿她两顿饭,人家还是吃得慢条斯理。
兴许再多饿一会能有用,可是哪个当妈的能舍得?也不光吃饭,什么事都是慢腾腾的劲。
陈秀英那天还给她支招着,说给孩子拔懒筋,得拿柳条叶子抽抽手脚。
寒冬腊月的,上哪去找柳条叶子,寻思等开春沿着河堤去找找,也不是什么封建迷信,就说爱在家里插树枝不行吗?
苗苗听懂爸爸的意思,说:“我才不是小猪,我很香的。”
猪是臭臭的,她刚刚都看到了,耳朵里好脏,她的可干净了。
孩子越是一本正经的,方海有时候就想逗她,说:“是吗,爸爸闻闻?”
他说着闻闻,其实是挠她咯吱窝。
苗苗“嘎嘎嘎嘎”笑,像只小鸭子,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有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泛,过今天四岁的孩子,大部分时间看着都稳得很。
禾儿就不是那样,进楼道,就得叫道:“妈妈,妈妈开门。”
赵秀云长舒口气,去给她开。
禾儿一手一串糖葫芦,炫耀道:“妈妈,我还讲价了!”
讲价?
禾儿绘声绘色道:“一串要一毛八,我说我要是叫很多人来买,卖一毛七行不行,爷爷说可以。”
按说糖葫芦也是不让满大街卖的,这不过年嘛,民兵连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家才出门没多久,就叫家属院这帮兜里有点钱的孩子分干净,一串少一分也是愿意的。
赵秀云好笑道:“就你厉害。”
方海悄声说:“大过年的,人家也不容易。”
赵秀云斜斜看他说:“谁容易了?又不是强买强卖,咱们禾儿还帮着吆喝了。”
那还是使劲吆喝,陈秀英正好上门来送自家做的包子,指着禾儿笑说:“你们家这个,从1号楼喊到6号楼,就把满院的孩子都馋出去。”
过年嘛,大人也情愿对孩子都大方些,哪怕是陈秀英都没叫孩子分着吃,是一个给买一串。
两个人又说几句,陈秀英急着回家忙活,就告辞。
禾儿咬着红山楂,嘎嘣嘎嘣响,过一会神色不自然说:“妈妈,牙又掉了。”
她头回掉牙的时候以为永远不会长出来,哭得跟死了妈似的,这会吐掉血,吃糖葫芦又吃得起劲。
吃完灌一大杯水,带着在家干坐的妹妹跑出门玩。
苗苗就吃了两颗,惦记着玩,把自己的宝贝糖葫芦送给妈妈,说:“妈妈吃。”
这要是掉在地上捡起来的,她就会说爸爸吃。
方海那天眼睁睁看着孩子这么做,只能叹口气用水涮涮吃下去,不然好好的肉,总不能丢了吧。
大男人又开始酸溜溜地说:“是没看到我也站在这儿吗?”
苗苗走路慢啊,居然听见这句,又钻进来说:“爸爸也可以吃。”
听听,听听,也可以?
方海没好气拧她的脸颊肉,说:“你啊你,小坏蛋。”
一点也不疼的,就是说话有点漏风,苗苗说:“爸爸,大坏蛋。”
赵秀云不爱吃太甜的,咬一口推给他。
方海吃得起劲,还是说:“你们母女就没有什么第一口的好吃的能给我吗?”
赵秀云轻飘飘看他说:“我没背着孩子给你好吃的?”
还说良心呢。
方海嘿嘿笑说:“随便说的啊,随便说。”
“那烦请你随便推一下石磨,我要点豆腐了。”
鱼头汤里是一定要加豆腐的,供销社今天四点就挤的全是人,公社的大集开得比往常早,大家恨不得早早买完,早早回家准备过年,赵秀云抢完肉再回头看,连豆腐渣都不剩,只能回来泡黄豆。
自家做的,就两个字,新鲜。
赵秀云打发方海给左邻右舍送过去,还有几位一向有来往的大嫂。
人才刚回来,黎大嫂家的孩子送半边烧鸡来。
赵秀云收下来,把黏米糕装一碗,叫孩子带回去。
方海只觉得一下午送来送去,自家就做五道菜,凑出来十来碗。
他离家多年,部队里没什么人情往来,上一次这样真切感受到过年的气氛,做少也是十几年前,而且家里穷,过年也没甚特别的,不过多做两道菜祭祖。
哪像家属院,大家虽然都勤俭持家,可家里头都有个工资不错的,赶上过年,户户飘香,围着院绕一圈就能闻到味。
方海还请了几位不值班的战友来家里吃饭,也算是老传统,他原来也没少去别人家吃饭。
有一位特地跟媳妇说:“那就是小张。”
那位陷进雪里出不来的小张啊。
赵秀云打量一下,确实不高,笑着招呼大家坐。
家里摆得开,八仙桌特意换了张大的,能坐十个人。
男人说说笑笑喝酒,赵秀云应着孩子的话。
这种时候,都是女人小孩吃得快,赵秀云怕饭菜太冷,又给挨道菜热一遍,这才带着孩子下楼放鞭炮。
禾儿胆子大,点一个扔一个,苗苗半个人躲在妈妈身后,样子别提多害怕。
王娟也带着孩子下楼,摸摸她的小脸说:“阿姨抱就不怕了啊。”
苗苗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她其实比姐姐更为聪慧,隐约记得妈妈下午好像跟爸爸说王阿姨不好,头一扭躲开了。
王娟手愣在半空,说:“哟,这是不高兴啦?”
还是轻轻柔柔地。
往常苗苗看了她还是高兴的,毕竟小孩子,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
赵秀云替孩子找借口说:“怕鞭炮。”
王娟没放心上,小孩子嘛,脾气没个准的,掏出一盒摔蹦子说:“苗苗玩这个,不吓人的。”
地上摔一下就炸开,不用点火,赵秀云给孩子也买一大盒,她刚拿到手就扔了个干净,现在只能看着姐姐玩。
苗苗眼神有点挣扎,过会还是说:“我不要。”
硬邦邦的。
连赵秀云都觉得奇怪,把孩子抱起来,摸摸她的额头,也不烧啊。
王娟也跟着想摸一下,被苗苗躲开。
苗苗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紧张地拽着她胸口的衣服,看姐姐一口气扔出五个鞭炮。
赵秀云拍拍孩子的背,心里已经拧起来,跟王娟说:“没事,你带倩倩和正义玩啊?”
说话间,孙正义点一个大的烟花,五光十色在天上炸开,按传统,夜里十二点还要再放一次鞭炮。
这种事没人管的,中国人最要紧就是这个年。
王娟笑笑说:“对啊,还跟孩子一样。”
孙正义挥着火柴盒,问:“赵姨,你们家的要不要我也给点了?”
“不用,待会你方叔下来点。”
这声姨,赵秀云是觉得很受之有愧的,但看王娟比她年纪还小,都能坦然被叫妈,别扭劲也只能压下去。
王娟嗔怪道:“你是自己想玩,才不是想帮你赵阿姨的忙呢。”
孙正义挠着头嘿嘿笑。
王娟是真把龙凤胎当自己的孩子,眼神、动作都骗不了人的。
赵秀云一向觉得自己也算有本事,想想要是换自己,也做不到这地步,是因为太喜欢孙副师,才把他的孩子视如己出吗?
还是,因为把他的孩子视如己出,才喜欢的孙副师呢?
赵秀云陡然升起新的念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起王娟。
年纪正好的姑娘,从小缺少母亲的关怀,把这样的关怀给了其他孩子,成功过一次,是不是就以为,这样可以替代孩子的生母,成为孩子心里最重要的人呢?
可惜啊,苗苗不是这样的孩子,她有着爱她的父母,连交朋友都很吝啬。
第90章 苗苗 第三更
大年初一要走亲访友, 赵秀云一早把困顿的孩子拽起来,昨晚一直玩到十点多, 两只眼睛都不肯睁开。
妈妈给套好衣服,扎好辫子,禾儿耷拉着小肩膀跳下床,穿上鞋。
方海捏捏女儿的小脸,说:“很困吗?”
困,肯定是困的。
毛巾在脸上用力搓揉,什么觉都醒了。
禾儿大声抗议爸爸的粗鲁, 两颊变得红扑扑的,结果这么用力, 也没给孩子擦干净。
赵秀云给小的擦完,又把大的揪过来一顿搓。
禾儿叹气道:“爸爸,你以后不用给我洗脸。”
还嫌弃上了。
方海扯一下女儿的小辫子说:“你现在是八岁的人了啊, 以后都自己洗吧。”
她也不是不能自己来,还是那句话,糊弄得很。自己洗完头,妈妈一摸全是泡沫, 气得要拧她。
小丫头甩甩辫子说:“自己来就自己来。”
赵秀云煮了饺子,喊道:“进来端。”
猪肉白菜馅的,咬下去全是汤。
赵秀云给苗苗的饺子全戳开,皮和肉拌在一起, 让她自己捧着碗慢慢吃。
禾儿咬一口, 烫得脸都歪了,不成话音地叫着妈。
叫妈有什么用,赵秀云给她的嘴吹吹。
大的小的都叫她顾上,方海假装喃喃自语, 说:“唉,怎么这么烫。”
声音不大不小,夫妻俩对着坐,赵秀云看他一眼,反应过来,只觉得无话可说,敷衍地给他的碗也吹两口。
禾儿看一眼爸爸,小丫头那点竞争心又上来,说:“妈妈,我也要吹。”
我看你们都是想挨骂。
赵秀云眼神凝下来,说:“都快点吃。”
上门拜年是彩头,越早越好,这叫带人气。
方海囫囵吞枣,又挨一顿骂。
“跟你说几次,吃得慢一点。”
胃时不时要疼一下,根本不知道爱惜自己。
禾儿吃吃笑,惹来妈妈的注意力。
赵秀云又说她:“新衣服你就烫一个窟窿,不是过年我昨天就揍你。”
也不知道怎么放的鞭炮,漂漂亮亮的新棉衣啊。
都没落得好,苗苗嘴靠在碗边,小心翼翼地扒拉着。
赵秀云捏着额头催她:“快点儿,方青苗。”
苗苗反正不疾不徐,赵秀云衣服换好,头发梳好,她才吞下最后一口。
热腾腾都叫她吃到凉飕飕。
赵秀云给她擦掉小嘴上的油,说:“好了,出门吧。”
方海今天没穿军装,穿的媳妇给织的新毛衣,棉衣要敞开穿,生怕别人看不到。
一家四口先去张主任家,他们家老两口带小孙子住,平日里挺冷清的,但拜年大家都首选这家,谁叫人家家里有师长呢。
张梅花散出去一大把糖,捏捏苗苗圆嘟嘟的小脸蛋,怜爱道:“这孩子,长得真好。”
大人都爱掐掐揉揉孩子,苗苗明显不高兴,有点生闷气的样子,到下一家的路上,蹲在路上只想看蚂蚁。
看蚂蚁,扯了根小棍子一戳一戳地。
赵秀云跟着蹲下来问:“苗苗不想去是吗?”
小姑娘撅着嘴说:“不要捏脸。”
这么热闹的时候,赵秀云还真没法跟人说,想想问:“那你自己在这里看蚂蚁,我们去,行吗?”
苗苗不爱跟别人说话,家属院保卫又好,一个人在这也没事。
苗苗也不算太情愿,问:“姐姐也去吗?”
拜年不带孩子,那肯定是不合适。
赵秀云说:“姐姐去。”
嗯,那也不想捏脸。
苗苗静静戳一下地板,说:“我不去。”
赵秀云把她撂在这,都在家属院,其实四岁的孩子已经算很大了。
苗苗打小安分,抬头看见爸爸妈妈和姐姐的背影不在,麻利剥三颗刚刚收到的糖,把小嘴填得满满的,两边的肉都鼓起来。
好甜呀,小丫头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要是有人看着,一次只能吃一颗。
她本来就生得好,又养得好,像个年画娃娃,谁看了都觉得可爱。
王娟路过看到她,蹲下来问:“苗苗怎么在这里?”
苗苗抬头看,含糊不清地说话。
“等……妈妈。”
王娟知道赵秀云多宝贝孩子,左右看,也没见到方家人,不满道:“怎么能把你放在这。”
苗苗不懂什么叫恶意,却不太爱听这句话,也不理,嘴巴一动一动,有点合不上,口水滴下来一点。
王娟掏手帕给她擦擦,问:“爸爸妈妈是不是只带姐姐去玩了?”
她看得真真的,隔壁都偏心禾儿,看不到苗苗的好,叫人愈发怜爱。
才不是玩呢,是去被捏小脸。
苗苗没什么反应,说:“不是。”
她其实就想看蚂蚁,不想说话,被打断有点不高兴,往旁边挪了一点。
王娟觉得奇怪,原来苗苗挺喜欢她的,看到她也会笑,怎么昨天开始就有点不对劲。
她还是套近乎说:“那要不要跟阿姨去玩?”
苗苗一动不动,妈妈叫她在这里看蚂蚁,要是乱跑可不行。
她一板一眼说:“不去。”
她本来话就少,不像姐姐叽里呱啦一长串,被家里忽略的孩子,大多是这样的。
王娟越看越觉得心疼,原来倩倩和正义还没下乡,她也不觉得寂寞,自打隔壁搬来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她才觉得长夜寂寥。
小的时候,他们四个人也是热热闹闹的,出去谁都说是一家人。是从他们三个逼着孙建民娶她的时候,这个“家”才散掉的。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恨孙建民铁石心肠脾气硬,有个媳妇不好吗?他们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跟以前有什么两样。
既然赵秀云和方海偏疼大的,那不如她给小的更多的疼爱,这样每个孩子都有人疼,不是也很好吗?
她继续说:“阿姨家里有很多糖,你想吃什么糖啊?”
苗苗刚吃了三颗糖,还没吃完呢,心虚地用自己的脏手捂住嘴,又觉得不对,在衣服上擦擦,想想这是新衣服,顿时慌乱起来。
都怪王阿姨,为什么说这个。
小丫头看来看去,衣服上都有一个印记,要糟,妈妈是不是说过年不打孩子?
她心慌意乱的,哪里顾得上有人跟她说话。
王娟也注意到了,帮她稍微拍拍。
这样看着是浅一点,苗苗捏着衣角说:“谢谢王阿姨。”
她可是懂礼貌的好孩子。
王娟就喜欢这样的孩子,乖乖巧巧。她伸手在苗苗头上摸摸,说:“不用客气。”
苗苗真是烦透大家都要捏她的脸,摸她的头发,只是不敢说不行,小孩子也知道,太直白的话,会给妈妈添麻烦的。
她也不喜欢王阿姨摸。
她和姐姐不一样,是个很爱画圈子的小孩,就像在育红班,大家要跟她玩,那就一起玩,周松不让大家跟她玩,她也无所谓,只有白若云才是最好的朋友。
王阿姨喜欢她,照顾她,她就也喜欢王阿姨,但是妈妈不喜欢的话,那就不要喜欢了。
小孩子虽然没有清晰的想法,但模模糊糊还是有的,没接话看蚂蚁。
王娟觉得这孩子安静到过分了,一个屋檐下吃饭的孩子,怎么会差得这么多。像倩倩和正义,即使性格不大像,也不到南辕北辙的地步。
她看过方家一家四口一起,父母的视线永远在叽叽喳喳的姐姐身上。
她替这个安分的孩子觉得不值,说:“妈妈更喜欢姐姐,但我最喜欢苗苗了。”
苗苗眨巴眨巴眼,说:“我也最喜欢姐姐。”
姐姐就是最好的。
一般孩子都很在意这些,王娟以为她没听懂,说:“苗苗是很好的孩子,可是妈妈只喜欢姐姐。”
只这个字,苗苗听不大懂,忽略掉,重复说:“妈妈喜欢姐姐,喜欢我,喜欢爸爸。”
她平常听妈妈和姐姐说话,都记下来了。
王娟哽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觉得被忽视。等再大一点,在家里找不到自己的归属,自然而然会向外寻求。
她说:“嗯,王阿姨最喜欢你。”
对牛弹琴的更像是她,苗苗听这种话没什么反应,她的圈子里有没有王阿姨,忍不住张望熟悉的人。
王娟看她的动作说:“苗苗是想找妈妈吗?”
苗苗是跟在姐姐屁股后面长大的孩子,如果想要好吃好喝的才找妈妈,想要玩的话当然是找姐姐,她实诚道:“找姐姐。”
王娟其实不太喜欢禾儿,这孩子太活,不合她的脾气,还老是欺负妹妹,把妹妹的脸当面团搓,有几分霸道。
她从小都让正义好好照顾妹妹,这么多年来一直做得很好。赵秀云教孩子就不太行,放任大的。
她说:“姐姐和爸爸妈妈去玩了,你跟阿姨回家好不好?”
苗苗已经吃完嘴里的糖,说话更方便,一下子灵活起来,说:“我不要,才不是去玩,你都不知道。妈妈说不能乱跑,我就要在这里等!”
难得的长句子,铿锵有力。
王娟只觉得这孩子说不通,比倩倩和正义难带,心里又实在喜欢。
还是愿意多花心思说:“这里太冷,到阿姨家等也可以的。”
苗苗炫耀自己的新棉衣说:“才不冷,妈妈买的。”
这样又有几分可爱,王娟试探道:“你叫我妈妈,我给你买更好看的。”
苗苗是个别人开玩笑说“孩子送我吧”都要大发脾气的,还没来得及跳脚,妈妈的声音响起来。
“你要是想要孩子,就去看医生,再让我听到一次,我就撕了你的嘴。”
王娟被人听到这话,是有些尴尬地,但还是说:“反正你们也不疼她,不是吗?”
就这话,方海都要骂一句,脑子有病吧。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