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寻找爱好

    对于一家四口都是大学生这件事, 方海还是有些执念的,一门心思不想落后, 但到夜校一看,专业琳琅满目,一时竟然不知道学什么。

    起先,他是想学电器维修的,家里三辆自行车老是叮当响,其他东西也偶尔会坏,他本来还有一点基础, 觉得学起来容易上手。

    可去试听过一节,又觉得没意思, 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劲。

    按说人真是生活好起来,开始考虑内在需求,要按以前, 方海肯定是什么实用学什么,现在是想学点自己喜欢,想半天竟然觉得没有。

    赵秀云帮着他琢磨过,提出的几个想法都被否决, 只能建议说:“要不你都去试试吧。”

    试试反正又不要钱,最终定下来再交费就行。

    方海也是这么想的,天天吃过晚饭就出门,回来报告今天的体验。

    有天跑去上兽医课, 牛棚里钻一圈, 见识过给牛接生,回来还说给孩子听。

    禾儿是老家公社职工院长大,已经算半个城里孩子,哪里见过, 问:“小牛是从牛妈妈屁股出来的吗?”

    这话,方海有些难为情应,看媳妇一眼。

    赵秀云点点头,笼统觉得那应该就是屁股,没说话。

    苗苗则是对一切小动物都好奇,说:“我可以去看小牛吗?”

    她要是说去看,就是想坐下来画,方海现在都知道孩子是什么样,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说:“我才进去一小会,就这样了,你确定要去?”

    苗苗凑近爸爸,退开两步远说:“我不去了。”

    臭烘烘的,小牛应该也不可爱。

    赵秀云这才觉得一股有种若有若无的臭味,挥挥手说:“赶快去洗洗,搓干净点啊。”

    还别说,方海本来觉得做兽医也挺有意思的,但在里头待一晚上,自己也寻思不太行,毕竟这味道,没几个人受得了,他要是再待久一会,都快腌入味。

    要按以前是无所谓,几天几夜没洗都试过,现在是绝对不行,晚上还要不要上床睡觉了,再说,媳妇香喷喷的,万一叫他染上味怎么办。

    方海深谋远虑,自己心里就把兽医这一样划掉,抱着盆去澡堂。

    等他回来,孩子已经被妈妈赶上床睡觉。

    赵秀云听见开院门的声音,从房间窗户探出头来说:“锁好啊。”

    方海本来都锁好要进屋,又猛地回头看,才应道:“锁好了。”

    明明他也记得自己是锁过的,但媳妇一说,他又不确定起来,生怕是哪里没做好要挨骂。

    他把一楼的门窗都检查过,才上楼。

    赵秀云已经躺在被窝里,见他进来说:“你有多打几遍肥皂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刚一直闻见家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味道。

    方海都快把自己搓掉一层皮,伸出手说:“你闻闻。”

    他用的肥皂是没味道的,不像媳妇孩子用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当然,也更便宜。

    赵秀云鼻子动动,眼睛转转,“嗯”一声说:“下次不要去上这种课了。”

    又有些惊恐说:“你不会想学这个吧?”

    要是实在想去,她也不好拦啊。

    方海其实在牛棚里都没敢大口呼气,连忙摇头说:“不去不去。”

    赵秀云这才松口气,不过还是说:“你要是想去,咱就去。”

    生怕他是觉得家里人受不住这个味道,才不想去的。

    方海承认这是这几天以来最感兴趣的一堂课,但模模糊糊间又觉得差点什么,说:“不是最喜欢的。”

    他这次是一门心思要上个最喜欢的,也是头回觉得自己的爱好有这么贫瘠,竟然连自己想上什么都想不出来。

    赵秀云已经帮他想过不少,这会又试着说:“有没有什么跟你现在工作相关的?”

    各单位都很鼓励职工进修,像他这种情况的话,可以补贴点夜校的学费,要是能对工作有用的话是再好不过。

    方海其实也想过,不过他现在的工作专业性太强,属于除开公安学校,想学的东西别的地方都没在教,自己想想都叹气说:“我当年要是没去当兵,估计一事无成。”

    真是时也命也,他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当年跨出那一步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有今天。

    赵秀云最不喜欢听他贬低自己,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只是还不知道而已。”

    三十大几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听上去更像是笑话。

    方海心里头多多少少有点苦涩,觉得自己活得还没有苗苗明白,问说:“我是不是过得特别糊涂?”

    赵秀云还就不信了,说:“肯定能找出来的,今晚我就是不睡,都给你找出来。”

    反正她最近不用上课,忙着写毕业论文,明天晚点起没关系。

    那倒也没有这么急,方海知道她的性子,赶快说:“不用不用,我明天还要带早训呢。”

    虽然是副校长,但凡事亲力亲为,主抓的就是训练,学生们送外号“方黑面”,跑操的时候看到他精神都得抖起来,生怕被加罚。

    干这工作,学生的成绩,就是他的成绩,也是职责所在。

    方海平常一点都不肯放松,立志要为公安队伍输送一批优秀人才。

    想到他要早起,又知道自己不睡,他肯定不睡,赵秀云只得作罢,不过多多少少有点夜不能眠。

    其实她可以理解方海现在的状态,小半辈子没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到这个时候才想着以自己为主,哪有这么容易。

    就是因为不容易,才让她心软。

    这个家里,每件事、每个人,都被他排在自己的前面。

    方海没想这么多,只是接着“盲人摸象”,一点一点地探索,好玩的事情发现不少,却没有最想要的,本来他都想退而求其次,选个差不多的就行,下决定之前把夜校所有专业都看一遍,最终发现,自己还是有两样没体验过的。

    除开护理都是小姑娘,还有一门课,就是心理学。

    八十年代,心理学和神经病好像是划等号的,一般人都不大会去学这个。

    方海每次看到都会下意识忽略,今天是起兴趣,想着反正也是最后关头,索性去听听看。

    报这门课的人着实少,不像学会计的,桌椅板凳都不够用,多少人是站着上课。

    方海往里头一站还挺突兀,坐在后头听一会,越听越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主要教的是社会心理学。

    这俩词方海本来都认得,合在一起简直闻所未闻,只大概听说这是一门研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的课。

    听上去就很厉害,方海这小脑袋都没法理解。

    但越听越着迷,尤其是老师剖析人性的几句,居然让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下课后就决定,自己就要学这个。

    他交钱交得爽快,回家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媳妇说,一般大家说到心理两个字,真除神经病外没有其它想法。

    赵秀云听完都没想这么多,只问说:“是不是学心理学,可以猜出人家心里想什么?”

    隔行如隔山,她对这个专业也不是很懂。

    方海自己还没入门,啥都不懂,模模糊糊说:“可以的吧?”

    他现在都搞不大清楚要学的是什么,纯粹是凭想法来。

    赵秀云只高兴于他终于有想做的事情,努力挖掘这门课的优点,说:“那你要是学得好的话,也可以用在审犯人身上。”

    简直是一举两得。

    还真是,方海报的时候都没想过这么多,这会也觉得再好不过,一颗心更加坚定,说:“我一定好好学。”

    能说这些话,证明夫妻俩确实都是门外汉。

    方海很快知道这门学科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理论的东西比较多,当时他没去报法律,就是想逃脱背诵,没想到现在是逃也逃不开,每天抱着书叽里咕噜,就怕考试被刷下来,拿不到夜校毕业证。

    那才真的叫前功尽弃。

    一时之间,他很是水深火热,正有火没地方发的时候,有人送上门来。

    还不是别人,正是他现在毫不留情对待的弟弟,方川。

    第222章 上门炫耀   第一更

    方川是去年因为逾期滞留和反抗执法被带走的, 送到采石场去改造,刑期正好七个月。

    按道理他这种情况, 刑满要统一送回原籍,不过他运气好,和因为“做买卖数额过大”而进去的狱友称兄道弟上,人家出来重操旧业,开个小饭馆,拉拔朋友,让他有机会在店里做个洗碗工, 还给办下来暂住证。

    方川那叫一个得意,寻思自己有本事啊, 亲哥亲姐都见死不救,再有本事,也不及外头兄弟讲义气, 心里是感动得五体投地。

    特意上门来炫耀自己的本事。

    正好只有赵秀云在家,开门一看是他只觉得晦气,说:“你怎么没回老家?”

    方川从前没少对这位四嫂吆来喝去,也不太怕, 当没看见就是径直往里走,大大咧咧说:“我四哥呢?”

    要是搁他四哥跟前,他还不敢这样呢。

    赵秀云现在也不是让婆家人拿捏的,说:“以为都跟你似的, 蚂蟥一样专吸血不干活?”

    方川今天还就是来说这个, 昂首挺胸说:“我还就有工作了。”

    赵秀云当然不信,又琢磨着说不定是婆婆攒钱给他在来家疏通的,冷笑一声说:“行,那赶快回去上班吧, 不远送。”

    方川话还没说完,哪里肯走,往客厅一坐,说:“不懂给客人上茶的吗?”

    他也就是怕被四哥打,别的人可不怕,心里还觉得多半是这娘们挑拨的,不然他四哥以前多好的人啊。

    上这指挥谁啊。

    赵秀云喊一声“小黄”,狗立刻就蹿起来,嘴巴这么一张,方川只差没跳起来,说:“你想干嘛!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是有正经单位的人了!”

    真不是赵秀云瞧不起人,但她天生爱打听,还是问说:“什么单位?”

    方川哪好意思说自己是洗碗工,吹牛说:“富华饭店的经理。”

    赵秀云这会还以为他说的是老家,很是奇怪道:“咱们那儿不是不让开店嘛?”

    小地方,政策上还是很保守,据外甥说大家还是背地里悄悄地多。

    呵,什么这儿那儿的,方川装作毫不在意地拍拍肩上的灰说:“就在沪市。”

    不知道是发什么癔症,先别说他哪里是做经理的材料,就说他一个外地人,想在这儿找一份好工作,还有案底,简直是难如登天。

    现在虽然是不兴成分看三代那套,但讲究些的单位都是要查的,哪怕有,也只会是个小作坊。

    名字起得还厉害,富华饭店?

    方圆八百里有什么,赵秀云可都是一清二楚,追问道:“开在哪?”

    那要是让他们知道,万一哪天特意找过去,自己是洗碗工的事情不就戳破了。

    方川不耐烦“啧啧”两声,说:“你们女人管这么多做什么。”

    就这觉悟,捡垃圾都抬高他了。

    赵秀云懒得多说,又叫一声“小黄”。

    狗通人性,方川寻思自己都不够一口的,落荒而逃,还在门口骂几句才走。

    他虽然走,但没宣传够,又拐个弯去亲姐姐方芳家。

    别的不说,陈辉明当年可是扒拉着方家才在老家立足的,岳家人他就该好吃好喝招待着。

    方芳也是一个人在家,她对这个弟弟不耐烦得很,当年她想嫁知青,就数方川跳得最高,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村姑一个还想嫁高中生,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庄稼汉。

    哪里是为着门当户对,其实是有人家肯花一百块彩礼娶她,这钱最后能到谁口袋,大家都一清二楚。

    其他哥哥嫂嫂们,不管如何,从前都没少帮他们夫妻,她现在也是月月都往老家寄东西,陈辉明从不多说。

    但唯一的小舅子,夫妻俩确实都不大愿意理会。

    因此方芳也没给什么好态度,只说:“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上次来就一个劲说家里地方小,反正爱上哪就上哪。

    又说:“你没有暂住证,不赶快回家还在这瞎晃悠什么。”

    要是再被带走,可就是二进宫了。

    还敢提暂住证,方川也是到采石场才知道里头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现在他已经不相信亲戚了,只相信兄弟,说:“你以为我不靠你们没法在沪市待下来吗?少瞧不起人!。”

    他还是那套自己是经理的话,不晓得的以为店是他开的。

    反正方芳是一个字都不信,只想送客。

    方川只觉得跟这些“妇人”没啥好说的,寻思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今儿一个爷们都没遇见,意兴阑珊地走了。

    他是能走,方芳却不大放心,想想还是出门一趟。

    赵秀云送走方川,正在家写论文,听到敲门声犹豫问:“谁啊?”

    方芳喊道:“四嫂,是我。”

    大家平时都挺忙的,各有各的事情做,偏偏方川前脚,她后脚,想想都知道是为什么。

    赵秀云连忙开门把她请进来,说:“也找你去了?”

    可不是,方芳翻白眼说:“什么富华饭店,我听都没听说过,就听他满嘴跑火车。”

    赵秀云也没听说过 ,又觉得方川这人办事不牢靠,说:“我回头打听打听吧。”

    人家要是真凭自己找到工作,那他们也不能为眼不见心不烦把人弄回去吧,只求老死不相往来。

    方芳也是这么想的,添油加醋说:“打小就没干过一件好事,要是真有人请他做事,那才有鬼。”

    关键说话都含含糊糊,眼神乱飘,一看里头就藏着什么,她是不要紧,她四哥可不能受影响。

    提起来就让人不高兴,反正心里都有数就行。

    方芳急着回家做饭,又说几句才走。

    赵秀云心里挂着事,索性锁上门出去。

    她大街上溜一圈,附近几亩地是没看见有哪家饭店叫“富华”,心里断定方川十有八九又是吹牛,回来跟方海一说。

    方海先是怔愣,后才说:“夜校门口新开的那家就叫这个名字。”

    这也太巧了吧,夜校离家里挺远的,赵秀云都没怎么去过,惊讶道:“那你还是回头去看看吧,我看他的样子像是会闯祸的人。”

    不过不管什么样,人家能在这儿留下来是人家的本事,做到互不相干就行。

    方海本来是不想管,任这个弟弟自生自灭,到底店就在抬脚能到的地方,有天下课后还是去看看。

    谎言本来是一戳即破的东西,方川洗着碗遇见人,也觉得丢脸。

    方海倒不觉得,劳动致富嘛,他要是能好好干活,也是件好事,不过没想掺和,只看一眼就走,回家跟媳妇有个交代就行。

    洗碗工也是工作,赵秀云就是没想到方川这么眼高于顶的人能拉下脸来,听过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以为他撑不了多久,多半就卷铺盖回老家。

    老方家娇生惯养的宝贝儿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平常衣服都不自己洗的人,劳动改造几个月就让他重获新生了?

    赵秀云是不信的,哪里能想到,他不仅坚持下来,没过多久居然还人模人样上门拜访,正经带着礼物,有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意思。

    第223章 发什么财   第二更

    方川这人, 其实打小嘴甜,哄亲妈特别有一套, 要是真肯拉下脸来,也能豁得出去。

    他这次上门没别的意思,就是套套交情,他的新哥们李通说的,这么好的亲戚,怎么能说断就断。

    可惜,谁也不吃这套。

    毕竟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禾儿还记得小叔叔,可以说老家亲戚里给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人, 也不在乎父母会不会骂,看到人直接“哼”一声,甩着头发上楼。

    丫头片子, 还挺牛气。

    方川很是看不惯说:“四哥,不是这么惯孩子的啊。”

    论“惯”这个字,谁能及他得到的多。

    方海觉得谁能说孩子,他都是不配的, 况且禾儿并不是这样不讲礼貌的人,恐怕有缘由,只当做没看到,不耐烦问说:“你到底来干嘛?”

    本来是吃过晚饭的点, 一家人难得要出门散步, 偏偏来不速之客,谁会高兴。

    方川刚斥巨资十块钱在百货大楼买的东西,提在手上都没人接过去,好像被拒于千里之外, 整个人颇有些愤愤不平说:“我就是来走亲戚的。”

    还挺说句人话,不知道的以为他有多通人情世故。

    赵秀云就是有些好奇问:“你这才来多久,我看你衣服鞋子都是新的,还有钱买东西啊?”

    一个月二三十块钱工资,花起来倒是大手大脚,别是婆家妈又接济的,老太太这到底是攒下多少钱了?没命似的往宝贝儿子兜里填。

    说起这个,方川不得不宣扬一下,说:“那是我交到好哥们,人家提前给我发的工资。”

    要说还是兄弟够义气,是生怕他吃不饱穿不饱,虽然只是让做个洗碗工,可别的没亏待过啊。

    提前发工资,也不怕下个月人就跑了。

    赵秀云越来越觉得他嘴里这个人别有用心,说:“你是在采石场救过他命了?”

    除开救命之恩,她真想不出别人这么做能图什么。

    方川觉得这是对自己兄弟情的玷污,说:“这是朋友道义,你们娘们懂什么。”

    赵秀云早知道方川是个看不起女人的,只差没啐一口,考虑到不符合自己的修养,阴阳怪气说:“我们娘们岂止长着一双亮眼睛。”

    哪像他,快被人带沟里都不知道。

    连方海都觉得不对劲,说:“你们老板到底干嘛的?”

    他当时都没细查,现在是越想越经不起琢磨。

    方川还挺骄傲,说:“就是开饭店的。”

    不知道以为是多大的摊子,方海去看过,前前后后还守着现在雇工不能超过八个的规定,挣钱是肯定挣钱的,夜校上下课的点,方圆一里地能吃饭的地方都是人挤人,但钱多到能发这样的好心?

    非亲非故的,只有方川这个蠢货会相信。

    方海警惕起来,打发他说:“行了,你爱在沪市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管不着,你也别来找我就行。”

    不就是个公安学校副校长嘛,跟自己是多大官似的。

    方川热脸实在贴不下这个冷屁股,终于转身走人,心里庆幸手上东西没送出去,否则更是亏一笔。

    他在沪市有住所,就在老板兼好兄弟李通家,到家就一通抱怨说:“没让我进门,就把我赶出来了。”

    也不觉得被亲哥这样对待是件丢脸事。

    李通在沪市干个体的人里其实挺有一号的,上次去改造是马前失蹄,他脑子又不蠢,只看方川有这么个哥哥,也能去改造,就知道他们兄弟好不了,叫他去拉关系,无非是觉得能成的话又吃不了大亏,这会早有预料,说:“亲兄弟嘛,哪有隔夜仇。”

    不怎么失望的样子。

    方川倒也不全然是蠢的,也怀疑过李通是想通过他走他哥的门路,但观察起来又觉得不像,反正完成交代好的事情,他尽过力,谁也不能说啥,意兴阑珊回屋倒头就睡,只以为自己的用处只有这么一点,没注意到李通看他背影的眼睛很有深意。

    这个先不提,只说赵秀云夫妻俩到底放心不下,四处又打听过,大家普遍反映李通就是个小老板,祖上阔过,原来还搞倒买倒卖,自从被关过一阵,现在就是老老实实开小饭馆,有营业执照,按时交税,不能说是个好人,确实没什么大毛病。

    没毛病,才是毛病。

    赵秀云很是不客气说:“除开方家老祖宗显灵,我都想不起来他有什么原因走这种运。”

    别看方川在富华只是个洗碗工,没受什么重要,但待遇却不差,管吃管住,兜里好像从没缺过钱,里里外外加起来,雇他一个的花销,一个月得一百多。

    怪道他这种脾气能天天洗碗,有这个工资,叫他去挑粪都能行。

    就这些种种加起来,是个人都会觉得李通有问题。

    方海很是为这些事厌烦,说:“干脆我想办法把老六送回去。”

    赵秀云无奈道:“脚长在他身上,别看现在四处要介绍信、暂住证,就李通那本事,怎么样也能把他弄回来。”

    花这么多钱和精力,必定有所图。

    赵秀云也觉得方川唯一值得人多看一眼的地方,只有这个哥哥,更不愿意方海为他惹上麻烦,想想说:“再看看吧,叫人多盯着点就行。”

    怎么这么烦人。

    方海自从开始上心理学的课,也爱剖析自己,这会说:“我妈偏疼小六,我受她的影响,也更看重他。方川没出息,我既心疼自己寄回来的钱,好像又有一种庆幸,庆幸他永远有一样不如我。”

    以前从来不觉得,细想起来自己也是怪矛盾一个人。

    说得自己像是个坏人一样。

    赵秀云心想,人之常情,说:“又不是你叫他没出息的,想想而已,每个人都有些坏念头。”

    她原来还想过跟娘家人同归于尽呢,说白谁也不是圣人。

    夫妻俩的闲话几句,只是方海还是多多把注意力放在弟弟身上。

    可惜方川那边真的是风平浪静,好一阵一点动静都没有,老老实实就在小饭馆里洗碗。

    李通倒是有点私底下的小买卖,做得不大,很多人家都这样,方海倒没想揪着这个说事,尤其是三月份首都发文鼓励“积极发展多种经营”,政策上又松动些了。

    反正乍一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有风起波浪,无风也要扬,好景不长,六月里头,就出事了。

    赵秀云是从学校答辩回家,从马路上看一人,隐隐约约觉得挺像方川的,她视力没有那样好,只当自己看花眼,想想还是跟上去。

    越走近,越觉得自己没看错。

    方川在马路边上抽烟,神情看着特别高兴,不夸张地说,有点咽气前回光返照的意思。

    整个人是容光焕发,跟捡了钱似的。

    古怪,赵秀云左右看看,她没有方海那跟踪人的本事,这么远又听不见什么,索性大大方方过去问说:“方川,你高兴什么?”

    方川先是吓一跳,估计是没料到有人会突然出现,下意识捂紧口袋。

    这是兜里有钱,生怕人来抢的意思啊。

    赵秀云的眼神陡然意味深长起来,说:“发大财了?”

    本来就是试探一句,方川自己脸都僵起来,愣一会才大声反驳说:“你少污蔑人!”

    一看就没做什么好事。

    赵秀云越发狐疑,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回家还在琢磨,等方海下班跟他说。

    方海奇怪道:“他不是去广州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他反正上下夜校方便,总盯着弟弟的梢,听说是去广州也没起疑,毕竟现在多少干个体的人都从那边进货。

    现在也只猜说:“在南边发财了吧。”

    一车货拉回来,甭管是什么,都好卖得很,要是路子更广些,边境走、私进来的东西更是不缺买主。

    要这么说,也是有道理。

    赵秀云只当人运气好,就撂开不提,又说:“我们老师今天谈工作了?”

    大学生包分配,招人的单位都写在一张纸上,按总成绩先后进去选,也不是马上就能定,给一些考虑时间。

    几乎都是沪市的单位,赵秀云本来是倾向于《沪市日报》的,她跟总编有交情,去的话前程应该不错,今天却看到一个新单位,很是心动说:“沪市要办电视台了你知道吗?”

    方海还真没听说,毕竟不是一个系统,问道:“你想去啊?”

    这可是新单位,事情一定多,《沪市日报》几乎是大家的首选了,按理她一定能去的,之前也一直都这么想。

    赵秀云就是有想法,说:“我还得再想想。”

    一份工几乎就是干一辈子的事情,可不得深思熟虑一点,她就是觉得去电视台的话以前没干过,是个大挑战。

    还有几天时间可以犹豫,方海反正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一切看她意思。

    只是夫妻俩过日子,总得有商有量的。

    这就是生活里的小插曲,有的事可不是。

    方芳没几天找到家里来,说:“我有个小姐妹,写信来说前几天看到方川跟几个人在老家转悠,又没见过他回家。”

    什么意思?

    回老家还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吗,其中必有古怪。

    方海沉吟片刻才问说:“几号?”

    “上个月十七。”

    那不就是去广州的时候?

    沪市到老家可不顺路,方海手指在桌上点点,说:“行,这事你不用管了。”

    方芳别的想法没有,就是希望弟弟没闯出连累她四哥的事情来,说完要说的事情就告辞。

    赵秀云百思不得其解,问:“老家有什么?”

    她是想破头,也不知道有什么叫人惦记的。

    方海更不知道,但语气阴恻恻说:“让我知道,我非剥他的皮不可。”

    不过也不能马上把人定罪,毕竟没什么证据,一切都是凭空猜想,只能说方川怎么被恶意揣测都不冤枉,谁叫他前科累累。

    方海很快拿出以前出任务的态度来查,拿方川当犯罪分子,不比之前都只是随意打听,倒是隐隐约约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在心里记下,把重点逐渐转移到李通身上。

    第224章 不想立功   第三更

    李通这人, 祖上是阔过的,家里有人在海外, 早些年一直过得很低调,是七七年开始才再活跃起来的,尤其是摘帽子之后,更是有一号。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其实家里多多少少都会藏点东西,发家致富的钱多半都从这儿来。

    他也不例外,现在开店的地方就是祖传的铺子, 住的房子也是收回来的,属于有一号的人物。

    不过这年头, 光能挣钱不行,还得会四处拉关系。

    他吸取上次被人使绊子送去改造的经验,这程子是到处钻营, 方海一开始也以为他是企图通过方川从他这下手,后来发现不是,就没再把注意力放这上头,现在换一个角度想, 就是他们把自己看得太厉害,人家一开始的心思,说不定就是方川。

    可方川有什么好图的呢?

    方海是盯好几天,只看得出他手里头现在确实阔, 进出百货大楼都不带犹豫地, 没看出什么端倪,才把视线挪到李通身上。

    李通是个谨慎人,他的日子就是开店关店,到处应酬, 私底下再做点小买卖,好像没什么稀奇的。

    唯一称得上古怪的,约莫是他总背着人悄悄去见一个男的。

    起先,方海以为他们是一对,要不黑灯瞎火的,俩年纪正好的人怎么老凑一块,心里还一咯噔,以为李通是看上方川了。

    后来又觉得不对,毕竟是不是一对还挺明显的。

    要说方海的身手,跟踪谁都是手到擒来,很快从偷听到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点真相,心想还不如是看上方川,赶快把那丧家败德的玩意给带走吧。

    居然连盗墓这种事都敢做,老方家的祖宗怎么没把他给劈死。

    老家那地界,没别的,特别迷信。

    哪怕是赵秀云这样正经受过教育的人,忌讳也很多,当年小麦他们把队里地主生前藏在山上的银元找出来,她为此都一直记在心里,从前是年头年尾都要找机会去人家墓前拔拔草,摘帽子之后,更是给人家重新修墓,不然老觉得是欠亡者债。

    由此可见,老家是什么风气,更何况那还是文物,可不是小罪。

    方海恨不得把方川先劈了,什么也不管,带人直接把他逮到公安局。

    理由都是现成的,他们倒买倒卖的事情,没人管的时候是没事,有人管就不一样了。

    李通先开始以为自己又是被谁算计,毕竟人挣点钱,就没有不眼红的,心想他最近没少花钱疏通关系,应该问题不大。

    他老神在在等着放人,却等到方海的审问。

    一句废话都不用多说,方海直接问说:“上个月去罗平干嘛了?”

    李通自以为做这事是秘密得不能再秘密,他们家原来是藏着些好东西,可惜前头些年,古董什么的都不值钱,都被他贱卖拿来换粮吃,太平日子过起来,又开始惦记着,不管看见什么好东西,都得说一句“我们家原来也有”。

    在采石场的时候也一样。

    方川是个爱接话的,说:“我们老家的墓里,这玩意多得是。”

    那会大家都知道他爱满嘴跑火车,没人放在心上,只有李通留意了。

    但他有时候旁敲侧击,方川都不愿多提的样子,就想着世上由奢入俭难,不管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过过好日子,人就没法再离开钱。

    他想得也没错,从采石场出来不过两三个月,方川的胃口就越来越大,还染上赌瘾。

    方川本来就不是什么勤俭节约的人,手脚大得,有时候一天能输好几十。

    这点小钱对李通来说是毛毛雨,反正想要多少给多少,然后在某一天突然断掉。

    试想想,你是方川会怎么样?

    这个时候,再指望他能保守秘密已经很难。

    方川还真有难言之隐,理由也是封建迷信,其实大队附近山上有座古墓的事,队里只有几位长辈知道,因为早些年打过主意的人,哪怕是只拿过一砖一瓦,都遭报应了,有一个还是生生被雷劈死的,真是说不出有多吓人,大家渐渐都不爱提。

    他小时候爱到处蹿,他妈三令五申不许往那边去,吓唬话说一箩筐,他忌讳得很,也惜命,知道李通打陪葬品主意的时候,吓得脸都白了,说什么都不干。

    李通自有办法,也不用什么手段逼迫,只说:“行啊,那您请走吧。”

    客客气气的,方川却知道,自己离开这里只有回老家种田一条路走,他除开走黑路,根本挣不到这么多钱,更何况他还欠着外账。

    赌徒能有什么好的,方川只得咬牙带着他们回老家,没敢跟谁打招呼。

    那着实是个大墓,瓶瓶罐罐的东西一大堆,李通有点眼力见,只捡贵重地拿,不然他们这么几个生人,进进出出岂不惹眼。

    他也有门路,知道老外最喜欢这些,借着改革开放的风,联系上海外的亲戚。

    头批文物里外一倒腾,出来十万块钱,方川分到两万,还没花干净呢,就被逮个正着。

    他倒想负隅顽抗来着,可惜没这个本事,人家一问,就竹筒倒豆子倒得一干二净。

    李通想撑也没用,同伙撂得都挺快,估计想落个认罪态度好。

    此案上报国家文物中心后,派人去老家查过,确认是汉朝一位诸侯王之墓,考古意义重大,一时轰动,只可惜被李通卖掉的几件都来不及追回。

    方海深恨这个弟弟不成器,连这种事都敢做,后续的事情都没管,要给他记功上报更是不敢领。

    哪怕是他再不喜欢方川,终究是他弟弟,拿他的命换回来,只叫人不敢认。

    在判决结果下来之前,整个人都长吁短叹。

    赵秀云不免安慰说:“他是犯法,你总不能帮他瞒着。”

    方海沉默片刻,说:“我要是不查,也许一辈子不会有人知道。”

    他心里迈不过去这个坎,更别提老家来的消息,几位长辈都指责他太狠心,他妈已经昏过去,整个人都不好。

    这种功,真是不立也罢。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左右为难。

    方海私心里没想要方川的命,却最终做了这个推手,好在方川自己也很想活,关键时刻居然揭露出李通还私藏着几件四处挖来的重要文物,算将功赎罪,没被判死刑,只关押十八年,要是表现好兴许能捞个减刑,出来的时候才五十。

    其余同伙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作案已经不是一起两起,统统是枪毙。

    人能活着,方海也就不再那么内疚,毕竟方川是罪有应得,对老家传来的消息一概不理,专心致志写自己的结案报告。

    这次他是头功,虽然没追回文物,但及时阻止接下来的盗窃,肉眼可见会有奖励,要不是还在熬资历,早就升职,而不是单单涨工资而已。

    不过他还是很满足的,毕竟以后每个月就是多二十块钱,一年下来有二百四,够给媳妇买个小金镯的了。

    赵秀云更不会去管这些,哪怕听说婆家到处骂她是“丧门星”也置之不理。

    但凡儿子们有什么事,总是做媳妇的错。

    她都习惯了这样的对待,看丈夫走出阴霾,就忙起自己的事。

    七月份是震旦的毕业典礼,学校恢复高考以来的第一届毕业生,仪式上也尽量安排得热闹些。

    虽然大多数同学都选择留沪,也有不少人是决定回到故乡的。

    赵秀云忙着道别、吃散伙饭,一直到拿到毕业证书那天才消停。

    毕业证书和派遣证明是一起的,她最终还是选择到电视台工作,八月一号就要去报道。

    中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她那颗跃跃欲试的心又动起来,比她先动的是孩子。

    禾儿只等小麦高考结束,就立刻吆喝张罗着要去青岛玩的事,生怕妈妈忘记,特意来打招呼。

    赵秀云这阵子是真的忙,都险些给忘记,毕竟是早就说好的事,再多的担心也没法说不同意,只能点头说:“想去就去吧,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苗苗眼巴巴地看妈妈,被无情镇压下来。

    赵秀云真没法让两个孩子就这么出门,哄着说:“妈妈带你去杭州看荷花,好吗?”

    看这些花鸟鱼虫树,苗苗从来都是最乐意的,很快收起要掉下来的眼泪,重重点头说:“好。”

    西湖,全家已经一起去过,禾儿也不觉得遗憾,反而替妹妹高兴说:“你记得多画几张啊。”

    转身喜气洋洋收拾起行李来。

    方海从前阵子的惆怅中回过神来,开始替孩子惆怅,很是不安道:“真让他们自己去啊?”

    是不是小孩子,倒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年纪。

    赵秀云早就安排好,说:“来回火车都有人盯着,高明会去接,这是最妥当的了,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禾儿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的,盼这么久,早应下来过,你现在敢反悔,孩子就敢揭房顶,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

    媳妇都拿捏不了女儿的脾气,方海更没办法,叹气说:“我还是再跟高天打个招呼吧。”

    到底曾经是战友,人家又是高明的亲爹,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人了。

    赵秀云没反对,只仔细给孩子检查行李。

    禾儿是头回自己出远门,别提多兴奋,今天觉得要带这个,明天决定要带那个,包鼓起来,她又全拿出来重新收拾,好不容易到约定出门的那天,才安静下来。

    下午的火车,一大早就起来在房间里转悠。

    赵秀云是一向起得早,听见动静忍不住过去说她道:“这么沉不住气,我怎么放心让你出门。”

    禾儿不想功亏一篑,在这种时候惹怒妈妈,没敢说话,动作放轻,屁股下有针扎似的熬到下午。

    家里人送她到火车站,几个孩子顺利汇合,王文王武送妹妹来,也有一千一百个不放心,都是车轱辘话叮嘱个不停。

    赵秀云是哪个都不放心,对着小麦大米也有许多话,话说得都快赶不上火车才放人。

    也只有大人是这样,孩子是头都不回,脚步都急匆匆,生怕来不及。

    赵秀云又惆怅起来,说:“也不知道路上会怎么样。”

    方海自己都焦虑,还是尽力安慰说:“没事,都是大孩子了。”

    赵秀云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说:“才十四。”

    絮絮叨叨半天,大有做爹的就是不上心的意思。

    方海冤死了,没敢回嘴,说什么应什么,知道她不好受,毕竟孩子是第一次出远门。

    赵秀云也是发一会脾气,无奈叹气说:“回去吧。”

    反正风筝线老想拽着,也不是一定能拽住的,孩子想飞就让她飞吧。

    第225章 禾儿不在家   第一更

    家里最闹腾的孩子不在家, 多多少少有点冷清。

    赵秀云这一夜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早就起来等电话, 其实禾儿他们坐的火车要下午才能到,出站才可以报平安。

    方海没敢劝,其实自己心里也牵挂,只到点把小女儿叫起来。

    苗苗小升初的考试成绩不错,妥妥的十三中预备役,在这个没有作业的暑假,给自己报一整天的画画课——是她自己跟老师商量好, 回来才跟父母说的。

    主意大得很,不过她想上, 家里是从来不拦着的。

    赵秀云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去上班,家里又多一份收入,越发阔起来, 给孩子一口气交两个月的学费,就得一百多——没办法,美院的学习班都是名师,即使是大课, 也多的是人抢着要上。

    可见艺术真的太烧钱。

    等小的收拾好出门,方海才跟媳妇搭上话说:“没事的,禾儿挺机灵的。”

    机灵是机灵,活泛也是真活泛, 做妈的总有一万个放心不下的地方, 赵秀云也知道自己多思多虑,忍不住说:“我还是去干点什么吧,不想了。”

    话是这么说,一早上也是魂不守舍, 她还没要去单位报道,有几天闲暇时间,能做的事情挺多的。

    等方海出门去单位,她先是去淮国旧转悠一圈,懂行的能在那儿淘到不少好东西。

    她手上的相机被孩子带出门,毕竟她出门玩总得拍照,这可是家里的一大件,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点,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弄坏弄丢,但不管怎么样,她是想买一个新的。

    原来那个就是二手货,虽然不影响使用,可是设备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常换常新。

    她这两年也研究不少,蹲在大爷堆里头扒拉,时不时跟人唠两句,选到满意地才去付钱。

    大概是市面上的产品越来越多,流到旧货市场的东西也变多,其实前头几年很多双职工人家都是攒下不少钱,没有地方花而已,毕竟买什么大件都要稀罕票,有钱都没用。

    现在不一样。

    7月7号首都发文,鼓励待业青年从事个体经营,第二天街上就开第一家电器店,像家里现在用的冰箱,当时买一千三,人家店里卖一千,还不用票,当天就大排长龙,更别提还有什么彩色电视、电风扇、洗衣机,都卖得比百货大楼便宜。

    国营单位也得看营业吧,百货大楼也放出风声来,下个月就不收票卖电器——到底是单位,一套流程走下来哪有那么快。

    也不单是这一项,原来得抢着买的糕点,现在几乎都不收票,尤其是农村开始搞土地承包后,可见的大丰收,现在上粮店买细粮都不用抢,不像以前,天不亮就去排队,生怕买不到。

    生活变得越来越好。

    赵秀云打淮国旧出来,顺带去菜市场买菜。

    现在正当季的东西多,她想着孩子有点上火,挑了点苦瓜,又买好大一个圆西瓜,重得很,放在自行车前筐推回家。

    到家再给放进冰箱里,大夏天的,大人孩子回来都想先吃这一口。

    赵秀云其实挺想换一台冰箱的,实在是越用越不够用,她有时候一打开看,满满当当的,都没处可以放东西。

    尤其是冷藏柜,一到夏天冰棍都一根接一根垒上去,密密麻麻没有缝隙。

    孩子贪凉,不是妈妈数着,一天能吃两根,可不买,她们自己也有钱上外面买,总之是管不住的。

    现在路边小摊小贩更多,苗苗有时候下课回来,就路边买东西吃个半饱,她讲夸张些,几乎是一天蹿一截个子,身材越发纤细,要不是一张还算有些肉的鹅蛋脸,赵秀云都要以为自己前头十年喂进去的肉全白搭了。

    现在也是,吃再多,都只长个,不长胖。

    赵秀云想方设法想给孩子补补,她就觉得像小时候那样肉嘟嘟的,别提多有福气,可惜都不起作用。

    乱七八糟想着事,午饭她一个人吃的,苗苗上午下午都有课,就在学校附近吃,方海上班的时候都是在单位解决,只有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吃过饭索性到接线员那儿唠嗑。

    几乎隔几个巷子,就有这样一位接线员,负责给街坊邻居们接电话,传达消息。

    虽然打电话不便宜,架不住有时候非得打不成。

    赵秀云都盼着将来电话也能便宜,最好人人都能用得起,不然在这讲事情,是一点秘密都没有。

    果然,她接到禾儿电话,听着那边雀跃的声音,又有高明确认接到人的话,心里才松下来没多久,只是挂上以后,就得接受询问。

    都是老街坊老邻居的,这事倒也不算秘密,她一五一十说完。

    接线员道:“嗐,我当年到新疆建设兵团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年纪。”

    那才真是千里万里路迢迢。

    说到新疆,赵秀云又想起好久没到王梅家转转,她路子多,生意做得越发大,现在已经不做散客生意,改成批发。

    小麦他们都准备这趟从青岛回来,也批发一点回来卖,虽然大学不用学费,但领补贴就是刚好过日子而已,他们也想着多攒点钱。

    反正没事做,赵秀云拐出巷子去买点心,准备到王梅那儿坐坐。

    王梅平常都不在家里住,而是在租住的大院子那边,从进院门就搭着棚子,一点地方不浪费,琳琅满目都是商品,吃的、喝的、用的都有,这还是给来进货的人看的而已,她在郊区还租着一个大仓库,最近还在张罗着买辆车。

    别人来,她是没空招呼的。

    赵秀云来就不一样,别提多热情。

    王梅现在其实是老板,没有那样忙,把她请进会客室,泡上茶说:“试试这个,一个朋友送的大红袍。”

    家里其实没有喝茶的习惯,赵秀云闻闻说:“给我就是牛嚼牡丹。”

    一口下去也没喝出什么不一样,说:“这要原来,茶也是特供票。”

    倒不是产量少,是几乎都出口挣外汇了,在国内卖的自然少。

    岂止是茶,很多东西都是,王梅赶紧说:“我这儿刚到些好烟,老方不抽也得随身带一包等着送人吧,待会拿两条走。”

    能是什么便宜东西,赵秀云才不要,说:“他不让学生抽烟的,自己也从来不带的。”

    用方海的话来说就是“这种有瘾的东西,你们万一有什么潜伏任务怎么办”,他可试过两天两夜一动不动。

    又没送出去,不过王梅没送出去的东西不止这一样,又说:“有两只洋娃娃,是我给孩子的,你必须拿走啊,不拿我硬送。”

    赵秀云无奈道:“早知道我不来了。”

    “不来我也得亲自给你送过去。”

    推来推去,赵秀云最后带着金发碧眼的洋娃娃回家,一只给苗苗,一只收起来,等着老大回来给她。

    转悠一天,到这个点,还是心里惦记着说,也不知道孩子们这个点吃过饭没有,在青岛玩得高不高兴。

    不过想也知道,只有她在担心,孩子一准是乐不思蜀。

    第226章 青岛   第二更

    赵秀云猜得不错, 几个孩子岂止是乐不思蜀,是从上火车开始就美得没边。

    托王月婷妈妈是列车长的关系, 熟人多,给几个孩子买的卧铺票,正好一个包厢四个人,门一关安全得很。

    一上车乘务员就来过,是王月婷认识的阿姨,嘱咐过有事尽管去找。

    当然,禾儿是觉得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只拿出扑克牌,高高兴兴张罗着要玩。

    王月婷大剌剌敞开自己的书包说:“我哥说烧鸡要先吃。”

    谁都没少带吃的喝的, 禾儿赶快把牌收起来说:“我有水果。”

    小麦也不甘示弱,拿出两个大饭盒来。

    他们这趟车是下午三点出发,要明天下午这个时候才能到青岛, 有好长的时间可以消磨,

    吃完东西就打牌,打完牌说笑话,四个人玩得正好, 门一关是躲进小楼成一统,连这回花的钱怎么分都说好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aa的说法,但孩子们无师自通,决定每个人花多少钱都记下来, 回头再平分, 要是大人的话肯定会觉得这样不行,不过他们一点也不,在外面不管吃什么喝什么都是这分的。

    当然,高兴之余也得谨慎, 三个女孩子去洗手间都是结伴,留大米一个男孩子看行李。

    禾儿听妈妈的话,在火车上也没精心打扮,穿得灰扑扑,只等到青岛再说。她对这座沿海城市期待很久,据高明说,海从白天转到黑夜都不会腻,这不仅是重逢,也是她人生勇敢地迈出第一步的开始。

    连小麦都很兴奋,她看着窗外后退的一切,心里想,红军两万五千里,她终于带着弟弟走到这一步,只等录取通知书出来。

    姐弟俩的所有志愿填的都是广州,内心里希望最好能再上一个学校,虽然不是龙凤胎,但默契一向很好,成绩也是不相上下。

    大米没有姐姐在的时候也是独当一面,十七岁的年纪,已经算是大人,过早出来奔波而显得成熟稳重,平常总是稍显沉默,跟着几个女孩子玩的时候,格外想念高明。

    小团伙里只有两个男的,少年的友情最珍贵,恐怕除禾儿外,跟高明联系得最多的人就是他。

    王月婷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一下都看着窗外不说话,她比禾儿大一岁,说话做事看着还更小,受尽父母哥哥们疼爱长大的孩子,有一种不知世事的惹人怜。

    为人只有两个字可以说尽,仗义,谁有点什么事她都是冲锋陷阵在第一线。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情绪,很快过去,几个人吵吵嚷嚷起来,到十点才说:“得睡了。”

    明天到青岛可还有很多事情做。

    不过说是这么说,一人占着一张床,都翻来覆去睡不太着。

    在青岛等待的高明也是。

    他在这待小两年,朋友没交到几个,本身就是内敛的性格,只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在学校连年是第一,给他爸高天得意地,恨不得上哪都宣传。

    读书好的人,在家里腰板就直。

    高天回到青岛是在罐头二厂做保卫科科长,级别比之前低一级,工资因为地区问题也低些,不过对一家人来说还是很够用。

    厂里分三间房,高明自己住一间,一米七几的大小伙,后妈都不敢再阴阳怪气地跟他说话,否则他爸第一个就不干。

    他在青岛的生活还算舒心,只是格外想念自己的朋友们,兴奋得睡不着,只盼着天亮得再早点。

    天谁的话也不听,太阳照旧慢腾腾升起,高明不耐烦得很,早早出门去吃饭。

    只要放假,他都不太愿意待在家里,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学习,反正他爸钱给管够,三顿饭在外面吃都行。

    他从小也攒着一笔,至今都没怎么动过,反正从能亲爸身上薅下来的羊毛,坚决不拔自己的。

    打厂职工院出来,离得不远就是海,风一吹闻得到海腥味,他先是买早饭,边吃打算溜达到火车站去等人,也不管才几点。

    走几步路忽然想到,拐进招待所问:“你好,请问我定的两间房有给我留吗?”

    他还交了五块钱预留费,这时候订房间都这样,夏天还是青岛的旅游旺季,要是没有当地的亲朋好友帮忙,那说不定得拖着行李满街找住的地方。

    前台对这个天天来的男生有印象,说:“留了留了,连着的,是今天住吗?”

    高明答得铿锵有力,说:“对,我的朋友们今天到。”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前台多看他一眼说:“行,到了你直接领过来吧。”

    高明正好去接,感觉时间也富余,索性不搭公交,慢慢走过去。

    哪里是富余,他在火车站又熬好几个小时,广播才通知进站。

    比原定的晚半个小时到,不过这么点时间,大家都默认不叫晚点。

    禾儿从第一遍“即将到站”的广播响起,就拿好自己的包,巴巴伸着脖子看,怎么看也不像有站台的样子,只有火车“嘎噔嘎噔”慢下来。

    叫性子快的人急得直跺脚。

    王月婷也沉不住气,她没有多少坐长途火车的经验,只觉得待在这小小的地方里,一开始是新鲜有趣,长一点只叫人觉得憋闷得很。

    恨不得把窗户打破,仰天长啸两声。

    谁都不比她好到哪儿去,终于站在地上的时候松一口气。

    这时候送客都可以送到火车门口的,所以逃票屡禁不止。

    高明早知道他们坐几号车厢,等老半天了都。

    不管怎么熟悉的人,多么频繁的联系,乍见面总是会有点卡壳。

    禾儿倒是挺自然的,说:“你帮我拿包,我帮月婷拿。”

    王月婷的包最大最重,体力又最差,要是叫她一路提过去,不知道多累得慌。

    小团伙里的两个男孩子都是好劳力,反正一路换着背也不辛苦,在火车站门口打电话,各自报平安后去搭公交。

    下午时分的太阳还是颇有威力,车厢里只有些微空气流动,晃晃悠悠半个小时,王月婷小脸惨白说:“我想吐。”

    禾儿赶紧拿火车上没吃完的话梅,叫她多吃几个,压没压下去不知道,酸得人口水直流,好容易到地方,王月婷没憋住,直奔招待所的厕所去,两个女孩子赶紧跟上。

    男人肯定是不能跟的,高明跟前台开票交钱,预留款可以抵作枕头被褥热水壶的押金,要是有损坏可是要赔钱的。

    大米看着久不见的好哥们,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好半天王月婷才小脸蜡黄出来,一看就折磨得不轻。

    本来晚上要去吃海鲜,高明提议道:“要不休息一下再出门吧。”

    也是体谅王月婷,但她第一个不同意,有气无力说:“不行,我今天马上就要看到大海。”

    五个人里,大家一向都肯迁就她,高明看她的样子,有点不放心说:“真没事啊。”

    禾儿最了解她,说:“没事,待会就活蹦乱跳了。”

    都不用待会,放好东西走出招待所,王月婷鼻子动动,夸张地说:“我闻见大海的味道了。”

    神情愉悦得好像吃过仙丹,一下子容光焕发,哪还有刚刚的模样。

    高明好笑捅一下好哥们的腰侧,大米伸手锁他喉咙。

    两个男孩子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禾儿看在眼里,疑惑地歪下头,还是撇撇嘴没问,到地方小心翼翼脱掉鞋,踩在柔软的沙子上。

    沪市也有海,不过实在太远,远到这些年只去过两次,又不及青岛的大。

    这种体验几乎叫人着迷,几个都高兴得不行。

    高明住在青岛这些日子,因为离得近,有时候早晚背书烦就到这儿转转,连那儿有石头都数得清清楚楚的,尽合格的地主之谊不是问题。

    等吃饭的时候还说:“第一顿我请啊。”

    他们一向是这规矩,没说好的话就是平摊花钱,一开始是因为小麦他们不想占谁的便宜,久了都习惯这么做。

    这么说话,还挺有大人的样子。

    连行为举止也想靠拢,都不用谁起头,几个人默契交换一个眼神,有些偷偷摸摸,又大大咧咧说:“我们喝酒吧。”

    这年头,酒是稀罕东西,毕竟要用粮食,对孩子们来说更像是大人专用。

    王月婷很有发言权说:“我二哥床底下藏着一瓶,我们喝掉了。”

    这个“们”,指的除高明以外的四个人,他一下子有些酸溜溜地,但还是说:“买回去喝吧,也可以买点下酒菜。”

    到底还带有三个女孩子,别闹出什么事来才好。

    禾儿最近很迷扑克牌,说:“我们可以喝酒打牌到天亮。”

    不知道的以为她天天这么干呢。

    反正一年到头都不一定有这么一回,连一贯稳重的小麦都说:“行,那吃完就回去吧。”

    高明是带着换洗衣服出门的,晚上他就跟大米住一间,五个人干脆在房间里席地而坐,吃的喝的摆得乱七八糟。

    大话是都很能说,一个人也只敢尝一口。

    禾儿是第二次喝,脸皱成一团说:“还是好难喝啊。”

    就这味道,为什么大人这么喜欢,比不上汽水的百分之一。

    好在也只买一瓶,剩下的都是汽水,他们玩得别提多高兴,没敢真的通宵,一来是纠察的人会查,大半夜男男女女还在一间房,少说是个作风问题,二来明天还有要紧事要做,得好好休养生息。

    招待所离澡堂远,只能一毛钱买一瓶热水,在洗澡间兑凉水冲。

    高明两个就站在楼梯口,这个角度能看到洗澡间进出的人,又不至于离得太近。

    站这儿,说话都有回音,两个人声音压得极低,不知道以为是什么地下党交头。

    禾儿第一个出来,发梢带着水汽说:“我看你们俩今天净嘀嘀咕咕了。”

    都是好朋友,怎么还能搞小组织。

    禾儿很是不悦,难得散着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一动一动。

    说的都是大米的心事,他若无其事道:“在说明天呢。”

    一看就是骗人,还不如直接说“不想说”,禾儿“哼”一声,看向高明,难得散着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高明没法说啊,有些无奈道:“你头发再擦擦吧,太晚了。“

    顾左右而言他,更可恶了,禾儿很是不满,转身进房间,夜里几个女孩子也说悄悄话。

    小麦也觉得大米这一阵子有心事,可惜她一脑门钻在赚钱上,一点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说:“也许男人之间的秘密吧。”

    毕竟像这个年纪,男孩女孩之间本来就有条线,轻易不会凑一块玩,他们这样的少时情谊,更显难得。

    王月婷觉得“男人”这两个字有些好笑,说:“他们还不是呢,得我哥哥那样的才是。”

    她虽然生长于哥哥们的“魔爪”之下,心里却也觉得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禾儿也转眼睛说:“爸爸也是。”

    又很快改口说:“是中年男人。”

    听上去怎么有点大腹便便的形象,王月婷觉得跟方叔叔也不大像,又没有更好的词。

    总之几个人言笑晏晏。

    招待所的隔音不好,另一间房模模糊糊有动静,男人不像女孩子们,亲亲热热把床并在一起睡。

    透过薄薄的窗帘洒下一点光,高明忽然侧躺问:“你为什么会喜欢王月婷?“

    不是说不能喜欢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要不是屋里没有灯,他准能看见大米脸红到脖子根,有些结巴说:“也不是喜欢,就是就是….“

    就是他自己也说出来的古怪感,却没法跟亲姐姐分享,只得在信里对远方的好朋友提起。

    两个人其实性格有点像,都是不大爱说话,但大米比高明更有攻击性,永远从姐姐身后探出爪子,只要有谁对她不利,就挠谁。

    高明的沉默更像是对世界的反抗,他什么也不想关心,只关心自己小小世界里的几个人。

    他们路上没有谁给做指引,全靠自己摸索。

    大米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最后叹气说:“我也配不上人家。”

    他这个年纪,在乡下已经很好娶妻生子了,又过分早熟,什么人情世故心里都是有数的,知道婚姻嫁娶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心知自己这样的人家,王家不会看得上的。

    高明倒是很了然说:“他们家不是这样的人。”

    不然月婷妈妈和哥哥不会帮忙张罗来张罗去,这么多年肯放任他们一起玩,平常也多有照顾。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顶多称得上萌芽,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多多少少都会有,大米好奇问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种事,一般都是女孩子之间讨论得多,两个半大不小的“男人”说得起劲,高明模模糊糊觉得有,又觉得没有,最后还是摇摇头说:“没有。”

    这倒没什么好撒谎的,两个人又说几句别的才睡,毕竟第二天还有大事忙。

    这趟来青岛,几个人是已经规划许久,都觉得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好歹得把回来的车票钱、住宿费挣出来。

    按照高明的打听,早决定卖打火机,东西不大,利润还是挺可观的,一大袋子就有好几百个,是瞒着大人找王梅阿姨进货,一个一块钱。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倾向于用火柴,一是打火机要自己装油,得有票,二是价格不菲,毕竟一盒火柴才一分钱,一根打火机却要一块五,时不时还会坏,得送去修,划不来,但对赶时髦的年轻人,或者日子过得不错的小干部来说,这又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尤其是他们这次要卖的这款,黄铜表面,开盖的时候有“咔噔”一声,别提多有牌面了。

    高明现在对青岛有哪些地方是专卖东西的一清二楚,领着他们在市场摆摊子,一天只要给一块钱管理费就行,是正规地方。

    往那一站,就开始吆喝,他们反正是干惯的,从来不知道脸皮薄几个字怎么写。

    现在各地卖的东西,不是沪市首都,就是福建广州,总之样样紧俏,东西又是真的好东西,一上午就卖干净,还有人来打听可以批发吗?

    给几个人吓得,赶紧收东西走人,躲起来算钱。

    别看提东西的时候大家都哎呀叫唤,数钱的时候都不记得累,里外算起来,净挣两百七。

    赵秀云都不知道他们到哪都惦记着挣钱,就像孩子不知道父母的忧虑一样。

    其实出门的花销,大头都花完了,剩下的都没什么,就是吃吃喝喝。尤其是青岛靠海,海鲜就是一流,卖得都不贵,尤其是鲅鱼饺子,谁吃谁知道。

    禾儿一天吃三顿,怎么吃都吃不腻,第二天还想吃,大家是腻了,纷纷说:“不要再吃饺子。”

    她很是为饺子们愤愤不平,说:“昨天你们明明也都夸好吃的。”

    满汉全席天天吃都腻,反正大家都不肯奉陪,高明倒是愿意,不过禾儿也不给机会,说:“行,那就吃点别的吧。”

    出来玩嘛,大家要高高兴兴才行,她也不是非得吃。

    高明却有点失落,不过没说什么,把好朋友们招待得妥妥帖帖,一礼拜后又安全送上回沪市的火车。

    第227章 五块钱   第三更

    就在禾儿高高兴兴出门玩的时候, 赵秀云夫妇也带小女儿去了一趟杭州。

    杭州离沪市近,坐晚上出发的火车, 睡一觉第二天早上正好能到。

    孩子到西湖边,小板凳一坐,画架支起来,就进入到无人之境,叫做父母的放心不下,觉得就这警惕性,估计被卖都帮人数钱。

    夫妻俩就在旁边遛弯看花, 这个季节还是有几株荷花,莲蓬倒是多得很, 看着太阳大起来,坐在长椅上剥着吃。

    不管是做什么,眼里都盯着苗苗看。

    小丫头旁若无人, 偶尔有人驻足观看也不理。

    也有人试着跟孩子说话,她倒是都会礼貌回应,毕竟这是家教,人家问也都会说。

    这种事情很常见, 毕竟大太阳底下还坚持画画的就她一个,任你怎么说,只要她挑好角度,除非是极端天气或者茅厕边, 绝不会改。

    像这种普通的热, 她是不在乎的,能戴上帽子就不错,白面馒头一样的小脸蛋,都快变成黑面了, 显得大眼睛越来越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

    赵秀云以前觉得大的倔,其实她很会见风使舵,尤其这一两年,倒是小的,简直是十头牛都拉不走,打小就是这样,还以为长大会好,没想到越演越烈。

    这脾气,得亏是摊上这样做父母的,不然有得磨。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是有这样的父母,兴许还养不出这样的性格。

    她忍不住叹气说:“要不是我亲眼盯着生的,还以为是抱错了。”

    那绝对是不能够,方海比划着说:“鼻子、眼睛,跟你是一模一样。”

    说是她,其实更像大姨子,不过这话他说不合适。

    赵秀云倒是可以,不过想起来更想叹气,索性不提,只说:“成高二伯又给我写信了。”

    中心思想就一个,她的大外甥王成高已经二十四,在老家是大龄青年中的大龄,再不结婚人家都要怀疑他有什么隐疾。

    老王家在老家县城也算有头有脸,又是重宗族的地方,成高二伯对这个侄子掏心掏肺,反过来孩子也要被约束。

    赵秀云不是没试着劝过,她是生怕是自家大姐把孩子给吓的,又怕他是为弟弟妹妹给耽误自己家,可惜两样都不是。

    王成高大概觉得小姨是比较能接受的长辈,很是实诚说过自己是一点都不想结婚,为什么不想,多半跟父母也有点关系。

    不过既然是不想,赵秀云也就不逼他,还得帮他长辈和稀泥,一时别提有多难。

    方海自己结对婚,只觉得这是件全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对此很是费解,以他的观念来说,还是觉得人都要结婚要孩子的,但要是自己家的孩子不想结的话,他也会第一个同意。

    他并不是什么进步人士,也没什么新思想,纯粹是在乎媳妇孩子多过于世俗,因此只说:“还是看孩子自己的意思吧。”

    看是得看,长辈该不接受只是不接受。

    赵秀云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二伯就该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招,硬逼了,很是无奈道:“反正我管不了。”

    正说着话,方海注意到孩子的表情有点不对,说:“过去看看。”

    苗苗身边正站着位老爷爷,别看年纪大,穿得讲究,小皮鞋白衬衫的,胸前还别支派克金笔,头上抹油,丝丝分明,估计还有香水,闻着有股淡淡的草味。

    一看就很有派头。

    老爷子是打算指点两句,但苗苗在画画上很有自己的倔强,哪怕是学习班的老师想手把手捏着教都不行,更别提是生人,只礼貌拒绝之后就接着画。

    要论一般人,也就不再说,赵千是觉得这么大孩子挺有天赋的,耽误可惜,看到人家家长来,转而劝说:“你们要是让她再这么学下去,全糟蹋了啊。”

    说实在的,打苗苗学画以来,十个老师里十个夸的,全是说有灵气有韧性,这种说法还是头一次听,更何况大家素不相识,话未免说得太不客气。

    赵秀云还好,方海最听不得人家说孩子不好,看在是长辈的面子上没说什么,摸摸孩子的头示意她接着画自己的。

    赵千浮浮沉沉几十年,年轻的时候小毛病是不少,老来沉淀下来,“哟”一声说:“忘了说,我就是教画的,在国美,敝姓赵讳千。”

    还挺巧,是本家。

    赵秀云听他这么一说,倒知道是谁了,为孩子学画,她也特意了解过,赵千是国画大师,祖上三代都擅丹青,其祖父就是晚清著名画家赵崇山,因此客气道:“赵老师好。”

    赵千也不来这些虚的,只说:“你们要是信我,就听我的,孩子不能再这么学啦。”

    他打小是画痴,最见不得有天赋的孩子走歪路。

    赵秀云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考虑到人家是名家,只说:“您是觉得哪里画得不好吗?”

    她边说话边去看,觉得画得挺好的啊,简直是栩栩如生。

    赵千爱才心起,耐心解释道:“你们光看着像是不是?学画不是这么学的,我看得出,你们家这个是灵气重些,要按这种开班授课的路子下去,迟早变呆板。”

    赵秀云反正不懂画,但听他这么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虚心问道:“那这个,是要去上什么班补补吗?”

    不会就学,反正多上点课总能拧过来吧?

    “孩子现在是跟谁学?”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赵秀云只道:“我们是沪市来玩的,她就在美院开的学习班上课。”

    这种班,赵千也知道,大教室里头一两百个人,能学到的东西太有限,但已经是这时候能给孩子上的最好的了,看来也是比较重视的家长,他直接说:“来上我的课,一节五块。”

    听着怎么像江湖游医兜生意啊,说自己是赵千就是了?

    赵秀云还上大马路上说自己是齐白石呢,她有些半信半疑道:“我们不是杭州人,恐怕不方便上。”

    “我知道,沪市嘛,下个月我就搬回沪市住,你们到时候来家里上就行。”

    好像这课就定下来了。

    苗苗其实一直支着耳朵听,对她来说,人生当然也是溢美之词多于批评,小丫头忍不住打破自己的礼貌,插入大人的对话里说:“我想……”

    才说两个字,就被方海打断,他刚刚就一直在思索赵千这个名字到底哪里熟悉,现在是终于想起来,问道:“请问您认识赵启光吗?”

    赵千还挺高兴,说:“你还认识我小儿子啊。”

    方海一下子卸下心防说:“我跟启光原来是老战友,听他提过您。”

    就那臭小子,赵千想也不想就说:“他会提我?是恨不得别人都不知道他有这个爹吧。”

    生怕大家问他怎么不接着学画。

    方海尬笑两声,心想不然他咋要想老半天才能想起来。

    不过要这么说,眼前人确实就是赵千。

    赵秀云对他的话一下子重视起来,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开课,在哪开呀?”

    钱不钱的无所谓,要紧孩子有进步。

    苗苗听到这又要说话,被妈妈瞪一下,只得气鼓鼓一张小脸。

    还挺有意思一孩子,赵千老顽童的心思一起来,说:“给你看看爷爷是怎么画的,看你服不服。”

    一老一小还真较上劲,饭都是赵秀云去打过来的。

    她虽然不懂画,可有的时候能看得懂感觉,不知怎么的觉得老爷子画的花就是更灵动。

    苗苗于这些上更为敏锐,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诚恳道:“爷爷好厉害。”

    虽然心里还是不大乐意有人要手把手教着画画,到底还是被折服。

    不过也不是现交钱就能定的事,双方交换好联络方式,这才分开。

    一家三口在杭州也就待两天,和大女儿前后脚到的沪市火车站。

    禾儿早收到妈妈的消息,毕竟在青岛时是天天要打电话报平安的,只让朋友们先回家,自己在车站等着。

    沪市就是他们的地盘,没什么让人不放心的,很快都各回各家,只有她百无聊赖等着,看到熟悉的身影才兴奋挥挥手说:“我在这!”

    苗苗一路上紧抓着自己刚画好的荷花不放,兴冲冲显摆给姐姐看,又说自己和白胡子赵爷爷的“决斗”。

    禾儿听完很是惊讶,说:“他觉得妹妹画得不好吗?”

    她也是没什么艺术天赋,看着只觉得挺好的。

    赵秀云只是模模糊糊能理解赵老师话中的意思,不过既然确定人家就是大师,总比他们门外汉懂吧,苗苗要是有机会跟着老师上小班课,肯定比大班课更好。

    就是价钱实在贵,一节课哪怕上大半天,一个月都得一百多呢。

    苗苗也不是不知道柴米油盐的孩子,到家把自己的存钱盒子拿出来说:“我自己交学费。”

    胸脯拍得震震响,也确实有底气,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攒下的小两百块钱。

    赵秀云哪里能要,但心里还是觉得养了个好孩子,只说:“你要是能学好,妈妈再多钱都舍得花。”

    禾儿则是说:“姐姐给你挣学费,没事的。”

    方海反正口袋空空,不妨碍他说好听话道:“爸爸去做乞丐我都供你念。”

    做乞丐这么惨的吗?苗苗一下子不乐意。

    赵秀云捅丈夫一下,说:“别听那你爸爸瞎说,家里有没有钱他哪里知道,口袋里都没五块钱的人。”

    这话也有道理,苗苗很是同情看一眼爸爸,握着拳头说:“我会好好学的。”

    总有一天,她也要让别人交五块钱,不对,六块钱来上她的课。

    第228章 新变化   第一更

    从杭州回来没几天, 赵秀云就准备去单位报到。

    沪市电视台是刚成立没多久的,和原来的广播台在一栋大楼里头, 现在统称广电大楼,离家近得很,走路十来分钟就能到。

    建筑是典型的上世纪欧派建筑,进去就是宽广的大厅和延伸向两侧的木质楼梯。

    进门处有位克忠职守的门卫,检查过他的报到证后说:“楼梯上三楼右转,以后出入记得挂上通行证就行。”

    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赵秀云还是挺客气地说:“好, 谢谢大哥。”

    她依言上楼梯,正好是要来上班的点, 人还不老少,本市广播台一向办得如火如荼,没办法, 买得起收音机的人多,电视的少,观众比不上,自然能给的位置就不大。

    电视台的位置就只有三楼的半层, 除开演播室、设备室,就是办公室。

    难怪她工作意向填在这儿,一位老教授说还是个草台班子。

    不过赵秀云还是挺喜欢的,觉得自己能在这儿闯出一片天。

    现在全国上下只有两个电视台, 俗称中央一套和二套, 一个晚上播新闻,一个从早到晚播电视、电影,尤其是年初的电视剧《敌营十八年》,播出之后简直是万人空巷, 二套不断重播,家里大人孩子都看好几遍,一点也不腻。

    谁叫人家这是第一部 正经的电视剧,比电影稀罕得多。

    像这种地方台,沪市也是第一个办,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秀云是挺乐观的,觉得将来买得起电视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上大街上看看去,人家“万元户”现在都不买黑白电视,改买彩色电视了。

    有需求才有生产,不然的话谁折腾这个啊。

    她向来很擅长从这种社会生活里分析,十次有九次半都是对的。

    不过哪怕不会分析,也觉得人民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就是钱有点不够花,到现在一直是干部24级工资制度,大学生毕业刚参加工作就是22级,每个月57,三年后转正就是21级,工资63。

    现在是级别比职务重要,像方海现在虽然还是副校长,但实际上他已经是11级工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等老校长退下去,将来就是他顶上,谁叫资历还不够,且得熬呢。

    到手的钱都是最实在的,赵秀云当时没同意去《沪市日报》还有一个原因,她现在主要的小说连载也在这上头,但原则上是不允许本单位员工另外领取稿费的,毕竟都给你发一份工资,所以她就没选。

    要是正经说起来,她写小说一个月也有八十一百的,家里现在加起来一个月能挣三百多。

    菜市场一斤猪肉才八毛,就这工资,赵秀云已经决定要给家里添许多东西。

    不过这些都得等攒下钱再说,她眼前是把工作做好,手在台长办公室门口敲敲。

    门是虚掩着的,里头应一声,看清人问道:“同志你找谁?”

    赵秀云赶快拿出自己的材料说:“我是今天来报到的震旦毕业生赵秀云。”

    吴培光“哟”一声,寻思自己这几天是忙坏,差点把这事都给忘了,赶快说:“小赵是吧,来来来,这儿坐。”

    没办法,电视台是新摊子,人家但凡有得选,都上别头去,毕竟这儿是前途未明,他是日盼夜盼,能有两个能干的手下把地方支起来。

    按说他这级别可不低,殷勤成这样,赵秀云不是没见过领导,心下狐疑,等见过同事们,更是嘴角抽抽,不知道从哪东拼西凑调来的人,她还以为自己从前学纸媒已经不搭嘎了,这里头竟然数她和两位专门从首都借调过来搞演播厅的同事最专业。

    她不得不承认老教授那句话是正确的,四个字,草台班子。

    可草台班子才更有发挥的地方啊。

    赵秀云想得很简单,了解初步情况后就回家猛挥笔杆子写方案,深恨自己没长八只手。

    家里不单她忙,八月里头,上次在杭州认识的赵老师还真搬回沪市,特意写过信来问苗苗要不要去上课。

    赵秀云是方方面面都打听过,知道这是一位难得的人物,忙不迭让方海带女儿去。

    苗苗不能去上大班课还觉得挺可惜的,她在那儿几乎是年纪最小,同学们都很照顾她,而且人多,每天她都不用刻意支耳朵,就能听到很多新鲜事,也不知道后桌的漂亮姐姐会不会跟震旦才子结婚,她都还没听到最后,别提多遗憾。

    方海这次上门,还见到许久未见的老战友赵启光,他之前在外地工作,这回刚调到沪市工作,就把老父亲也接过来一起住,也让老人家含饴弄孙。

    旧友见面,别提多兴奋。

    苗苗觉得爸爸都不像是送她来的,倒像是她陪爸爸来,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

    赵启光没女儿,有些感叹说:“要不是我媳妇带儿子回娘家去住几天,今儿你一准听到屋顶都被掀翻。”

    哪像人家小姑娘,那叫一个文静啊。

    当然,他这时候想不到,之后的某一天,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嗯…长得有点黑的,洋娃娃一样的小姑娘,会把他家的“小魔王”压在地上打。

    方海一听人家家里有调皮男孩子就怵,这个年纪里,十个有九个爱作弄苗苗,不过想到是来上课的,上完就走,多半还能避开点,只是心里记下来,回过头叮嘱说:“要是赵叔叔家的哥哥欺负你,你就跟爸爸说,知道吗?”

    苗苗现在已经不是任人欺凌的弱小,颇为孔武有力挥拳头说:“我才不怕。”

    有时候她也能显出一点活泼劲来,不过转瞬即逝。

    方海一下子更愁,寻思这是去上学,可不兴闹出什么事来啊。

    反正头前一阵,是看着相安无事。

    禾儿天天跟着小麦几个出门摆小摊,现在人人都觉得干个体不光彩,挣钱腰杆都不直,私底下里没少议论方家人是想钱想疯了,好好的孩子,居然放任在外头做这种事。

    以为这钱容易挣啊?

    早出晚归,嗓子都喊哑,还得能说会道。

    反正都是靠双手挣钱,赵秀云从来不觉得丢人,她一直担心的都只是政策,只要在允许范围内,孩子想怎么样都行。

    对此是充耳不闻。

    小麦他们更是我行我素。

    尤其是她现在是正经的准大学生,只等九月开学就和弟弟去广州,两个人如愿一起考上暨南大学,不过专业不同,小麦选的是经济,大米选的是工商管理,是经过和唯二信得过的“长辈”赵秀云夫妇商量后定的。

    看得出来,孩子们心里是有谱的,当然不会因为摆小摊时遇上同学,被奚落几句而有什么心理疙瘩,反而大方说:“我们这个是刚从广州到的新货,你可以看看,要是不喜欢,等我到广州上大学之后再给你挑喜欢的,寄到复读班去。”

    都没考上的人,来操她的闲心,不如回去读书吧。

    也就是小女生气不过,都听见有人噗嗤笑出来,气得跺脚走了。

    小麦没把这事放心上,脸皮要是薄,嘴巴要是不够利,他们这些年日子也过不下来。

    不过他们不在意,有人在意,人家转身到工商告他们一把。

    但他们有证,又是在交管理费的地方,一切都很合规,工商的人只说几句就走。

    做生意嘛,谁眼红都是有可能的,小麦一时没想到那天那位女同学身上,是她自己做事不牢靠,不知道跟谁抱怨说“这种人也能上大学,一脑门钻进钱眼里,怎么不干脆做生意去”。

    风言风语传出来,人尽皆知。

    下这种绊子,也不怕明年还考不上,能不能给自己积德。

    禾儿回家抱怨两句,赵秀云说:“等以后你就会知道,世上什么人都有。”

    哪怕是家人,也不是个个都盼着你好的,唯有真正爱你的人,才用最虔诚的爱意期盼着他们一切顺利。

    禾儿倒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的人,颇有架势地说:“她将来一定不能成大器。”

    只把心眼子用在这种地方,不看别人是怎么努力的。

    还“大器”,不过赵秀云也觉得小麦和大米将来必成大器,说:“没事的,只要你们按手续来,谁也抓不了毛病。”

    这话倒是真的。

    禾儿算给妈妈听说:“我们的摊子,每天要交一块钱管理费,有的人更大,有的人更小,一天光管理费就有好几百,不过市场的叔叔阿姨们都很好,只要有事情,都来帮你解决。”

    这笔钱虽然很心疼,毕竟卖东西挣的就是那点蝇头小利,不过值得,总比要跟纠察的人玩躲猫猫的好,心存侥幸,被逮到可就是罚款五百。

    赵秀云最近一直在发愁第一期《本地新闻》要以什么为主题,毕竟国家大事上和节目基调不符,人家还不如去看中央台,现在想想,其实百姓更关心的也就是柴米油盐这些事,不如从这方面入手,也许有收获。

    连日来的烦恼一扫而空,她心中已经有更大的计划。

    第229章 第一步   第二更

    沪市电视台成立至今, 还只是张罗阶段,没什么实质的成果出来, 主要是对第一期节目想慎重一点,时间安排在中央台新闻之后,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播出,节目名称就叫《沪市新闻》,非常平平无奇,不过符合风向。

    但内容制作上,大家的分歧比较多, 主要第一期是基调,决定以后是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的关键。

    大部分还是赞成主要采访几个大企业, 引进什么设备、有什么新生产。

    说真的,赵秀云不觉得大家会关心这些,除非你是厂里的员工, 群众关心的就是最俗气的事情,要是想开门红,绝对不能做这些内容。

    她为此写了一份五页的建议报告,台长吴培光还是很重视的。

    其实他本人之前负责的也是广播台的事情, 这次是升职,对“开门红”最在乎的人恐怕也是他,除他之外,哦还有赵秀云是自愿分配来的, 其他人都是从各单位“自愿”调来的, 都是等着想回原单位,尤其是从广播台来的几位。

    毕竟现在就数广播台效益最好,尤其是香江那边来的新式收音机,一台只要七十, 还不用票,市里哪怕从前不怎么富裕的人家,现在都用上了。

    效益好,福利就多,听说发奖金发到手软,工资根本不止明面上那些,不然大家怎么削尖脑袋想往里钻。

    被叫来弄电视台,十个里有八个都觉得是发配。

    现在谁不看中央台?就他们这能打过谁,市里五百户人家里,一户有电视,哪怕百八十个人围着看,也就是那台,市场着实不看好。

    但吴培光还是想做大做强的,把“唯一”干将的建议反复研究好几天,最终拍板决定说:“就按小赵的思路来。”

    赵秀云的建议很简单,就是做一期菜市场节目,采访采访那些劳动人民,看看那儿的菜肉最新鲜,也联合市容管理和工商两个部门,鼓励大家到指定地点摆摊,不给彼此添麻烦。

    不少同事对此都很反对,大家觉得电视是比较高端的东西,怎么能拿来拍这些。

    不过吴培光做主的权力还是很大的,这儿毕竟就是他的一言堂,反正是摸索阶段,大不了有什么他来担着。

    赵秀云倒是挺乐观的,说:“您也不用这么操心,要是有问题,我负责。”

    她话说得满,吴培光有些好奇道:“你就这么肯定?”

    赵秀云当然肯定,说:“我就是观众啊,再说,我有数据支撑。”

    也是她给各大报纸杂志投稿总结出来的,民生的事情,其实才是大家最关心的,她反馈的几次,像下水道堵住,公厕没定时清理,别看都是鸡毛蒜皮狗屁倒灶,老百姓就爱看。

    要是用词再幽默诙谐些,街坊四邻聊着天说起来,宣扬得更快,现在也算是太平日子过着,不然还看哪些?

    反正不管怎么样,多一个出来背锅的人,吴培光总是放心的,索性放手让她干,打报告、申请的事情都自己做。

    有这样的领导,赵秀云真觉得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至于同事,她不怎么在乎。

    只要电视台好起来,大家自然也会更积极。

    她指挥谁,谁倒是都听的,说白大家再不情愿,也要对工作负责,只有主持人韩月玲,对哪里都不满意。

    她是首都广播学院刚毕业的学生,专业素养没得说,难得的是漂亮,电视台的人,总是要上镜的,是吴台长杀出重围抢到手的人才。

    现在原则上分配工作也看个人,但终究还是讲究一个组织。

    韩月玲就想去广播台,知道变成电视台,脸都绿了,工作上敷衍了事,挑三拣四,以为这样就会把她调走。

    但她真的长得太漂亮了,赵秀云人生看过最好看的就数她大姐赵秀丽,现在是不得不说,人家远胜她大姐不知道多少,还会打扮,眉毛描得细细的,涂上淡淡的口红,再穿件尖领的小裙子,行走间有淡淡的香气,就这一样,吴台长就不会轻易放她走,毕竟往台前一摆,不知道多少人肯为这张脸放弃看电视剧。

    赵秀云也就一直忍着,是到采访的日子才撂脸的。

    既然是到菜市场,那肯定干净不到哪,不过谁也不娇气,小摊贩们还非常配合,毕竟能上电视这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前一天又特意通知过,换上的都是家里崭新的衣服,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

    只有韩月玲,明知今天是什么任务,还不知道从哪弄双高跟鞋来穿,从鱼摊前一下没站稳摔倒,大呼小叫的劲,不知道以为是骨头折了,其实根本没什么事。

    可她觉得自己有事,娇滴滴叫唤两声,就想改天再来。

    先不说今儿一切安排妥当,兴师动众都搞下去了,就为她一人,她哪来那么大的牌面,再说她就是故意的,打好几天前就放出风声来,要跟赵秀云别苗头——因为觉得大家都是刚毕业进来的,凭什么台长只对她委以重任,拉拔得好像她就是领导似的,呸,大家可是同级。

    场面一下子僵住,赵秀云脾气上来,问说:“你确定你上不了了?”

    韩月玲两道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眼泪要掉不掉,说:“我都走不动了。”

    就这可怜样,再说下去好像别人是什么黄世仁一样,不就是想让她拍不了这节目嘛,最好换成她提议的内容。

    有本事说服领导去,吴台长可不是好糊弄的,跟她来这套。

    赵秀云生气的时候反而笑得出来,说:”行,小张,麻烦你送月玲去看医生吧,别有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韩月玲觉得她这反应不对,试探性说:“都是我耽误大家进度了,改天再来拍我请吃饭。”

    还改天,赵秀云瞥她一眼说:“不用,今天拍完就好。”

    不就是漂亮脸蛋,谁没有啊,她也就输在不够年轻,但年轻的时候她可是正经在广播台念过十年报纸,素质过硬,主持过的大小联欢会、领导讲话不知道多少,老家公社的台柱子,也就是来沪市以后生疏,顶一阵还是够用的。

    想给她难看,还嫩着点。

    赵秀云跟几位同事交代几句,快速到边上的百货大楼去,虽然带的钱不够,但有单位工作证和手表压着,赊欠一下还是够的,要不是她今天穿的不合适,家里一下子也没有更合适的,就不花这个冤枉钱了。

    其实她平常穿衣打扮都图方便,大家看着虽然也觉得是个漂亮人,但到底没有年轻时抢眼,现在新裙子这么一穿,头发编两辫在脑后,描上口红和眉毛,比韩月玲多一分平易近人的美。

    哪怕是摄像大哥都得夸一句,跟菜市场是太搭了,主要是气质上。

    稿子都是赵秀云亲手写的,要问哪些她是倒背如流,不过只有问题是定好的,小贩们怎么答就不可掌控,这时候就很考验临时反应。

    韩月玲没走,这会她倒能站得笔直,恨不得冲进镜头里把人拽出来,只是心知绝对不能这么干。

    气吗?气死是最好的。

    赵秀云也不是好惹的,引导着人家说出几个在菜市场摆摊的好处,也是跟管理处商量好的。

    其实现在抓得不严,主要是针对那些乱摆放摊子,处罚比较重,有的人是哪里人多去哪里,才不管你能不能摆,垃圾随地丢,既影响交通,也给官方也造成很大的麻烦。

    她面容亲切,接话恰到好处,主要还是把发言的机会留给大家,这节目的初衷也是反映、解决问题。

    一天下来,同事里一位大哥就说:“卖点菜也不容易啊。”

    都是郊区公社的菜农,凌晨四点就得起来摘菜出门,舍不得搭车,也没有车,挑着担全靠腿走,早来能抢到靠进门处的好位置,晚来就抢不到。担子不占地方,象征象征就收个一毛五分的管理费,也有人家是牛车、马车拉过来的,牲畜不许进城,也得从不让进的地方挑过来。

    大家生活过得不容易,这期还有点配合首都发文,鼓励大家靠劳动致富,做新闻的人就得宣传政策。

    现在可不兴什么剪辑,拍什么就得是什么,一卷片子多贵啊。

    赵秀云一句错词漏词都没有,几次小贩们把话题绕到十万八千里外,还是她给拽出来的,好像天生就会跟人聊天。

    反正她是表现良好,静待播出,只有韩月玲被吴台长骂个狗血淋头,要不是等着她做主持人,早就被卷铺盖走人了。

    就这样,韩月玲还觉得委屈,四处宣传赵秀云是怎么抢走她上镜的机会。

    真是什么话都给她说尽,赵秀云才懒得管,还说:“要是她到时候不想主持,我也可以顶上。”

    这话一出,韩月玲想再起幺蛾子的心被按下,到底还是老老实实把第一期节目拍了,是直播,一点事情也没出。

    赵秀云全程盯着,心里总算是松口气,只期待着明天的反馈,才能知道这第一步迈得好不好。

    第230章 播出   第三更

    要说本地台开播这件事, 广播还是帮着宣传过的,感兴趣的人还是会调到频道看一眼, 毕竟是新鲜事情,大家还是爱凑热闹。

    要说开场也没啥不一样,正儿八经地讲话,倒是女主持难得的漂亮,名牌上写着韩月玲,倒叫人多看几眼,寻思能搞出什么花头来。

    开场第一条新闻是关于鱼的。

    沪市靠江, 甭管什么季节,码头上五六点总是有人想赶头一船捞出来的鱼, 觉得新鲜,对菜市场的鱼没那么喜欢,大家倒是更多买肉蛋菜。

    赵秀云一开始主要是想帮他们宣传一下, 其实菜市场里卖的也是活的,都是比散客们更早,从渔船批回来的。

    有一位卖鱼的摊主姓黄,前好几天收到通知, 就张罗起来,居然在菜市场架锅烧油,现场做一个红烧鱼片,非要节目组的人吃, 还打包票说:“老黄家祖传的烧法, 味道一绝,来买鱼的都可以学啊,现给你们做也行。”

    是为把生意做大,啥都顾不上了。

    闻着味道是真的香, 毕竟人家都做了,赵秀云就寻思尝一口,还别说,摄像机里头,她眼睛蹭地亮起来,一点不带作假说:“非常好吃。”

    表情太有说服力,有的吃饭晚的人家,看着电视就拍板说:“哪个菜市场,明天我也问问去?”

    毕竟在哪买鱼不是买,能顺道学个菜回来也行。

    在家看电视的一家三口早在妈妈/媳妇拍节目那天吃过了,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实在是味道香,一般饭馆里头卖的根本比不上。

    苗苗还有点回味地砸吧嘴说:“爸爸,我们明天能吃鱼吗?”

    方海只盯着媳妇那点笑容看,说:“行,给你买。”

    很快就是第二条,是关于鸡蛋的。

    这条新闻比较巧,正好赶上人家在吵架,闹着非让电视台的人主持公道。

    卖鸡蛋的,有的论斤,有的论个,总价钱上其实差不离。

    有位大姐是按个买的五分钱一个,回家一称,八个鸡蛋只有三两,一般十个鸡蛋一斤,她就觉得自己买亏了,非要来找小贩理论。

    小贩觉得自己是明码标价卖——价钱还不是她定的,现在都是统一价,得和各国营单位持平,顶多是不收票可以贵个几分几毛,但要想有生意,基本都卖得差不多。

    而且像她这样论个卖,那可一个一个都是买家亲手挑走的,买的时候不说,回过头又来找,讲句难听点的,她怎么知道还是不是她的鸡蛋。

    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赵秀云没帮着调解,倒是市场管理处的人上场。

    因为前些年种种原因,执法人员的名声一向不太好,外间其实都在传他们私下还收“保护费”,其实根本没有的事。

    毕竟受贿十块钱就得去劳改,几乎是一举报一个准,谁也犯不着啊。

    这次节目也是替他们正名一下,人家下大力气配合,务求表现出良好的精神面貌,连今儿出镜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

    两个字,精神。

    腰板挺直、眉目有神,好家伙,事主架都不吵了,就盯着小伙子看。

    现在哪家的电视不是一堆人围着看,那叫一个议论纷纷,有的前头看吵架就直吆喝,都是大马路上有什么热闹都要去凑的主,恨不得人就在现场,都赶上看《铡美案》的劲,想进里头给断案。

    谁看电视看得像今天这么热闹,一传十,十传百,尤其是最后还有本周菜市场价格播报,大家听得聚精会神。

    这也是刚想出来的办法。

    主要为了方便市民,毕竟现在大部分东西还是凭票买,菜市场的东西又不要票,价格总会给定得高个几分几毛的,还得按季节定,再赶上门路广些的,卖本地不太有的水果蔬菜。

    总之菜市场是很便民的地方,也让大家别再在菜站、肉站大排长龙。

    现在什么消息都不方便,靠口口相传,菜市场虽然大,从头转到尾什么都能卖上,但有的人先入为主就觉得私人的东西贵,平常根本不往这边来。

    也导致什么巷子口、家属院门口的无证小摊贩猖獗,其实卖的价格都一样。

    而且流动摊贩,哪有官方的有保障,可以说市里几大部门,都为如何响应政策鼓励个体经营,又最大程度上不要影响城市的方方面面,做最大的努力。

    这期节目可以说目的达到了,不管是各部门还是电视台,只看第二天的讨论程度就可知。

    方海还想去买鱼吃,鱼骨头都没轮上。

    反而是媳妇下班提回来一饭盒满满的鱼片,说是人家特意送到电视台的,一句话没说撒腿就跑。

    台长想着“开门红”,本来要张罗着吃饭,索性去把钱结了,当作福利发下去。

    跟同事吃哪有跟家里人吃得香,赵秀云饭盒盖子一掀开,说:“吃吧。”

    给她的最多,毕竟她是负责人,军功章占一半不过分,倒把禾儿炒的菜给剩下——她也不是天天有空回家做饭,比妈妈还忙,正赶上今天有时间。

    赵秀云吃过饭把剩菜喂给小黄,算起来它也是四岁的大狗,养得好,不知道多威风凛凛。

    脑袋自发凑到主人手下,想着让她摸摸。

    赵秀云给他顺顺毛,这才进屋。

    他们节目这个月只每周一期,毕竟领导也得看看反响才好决定,现在是连第二周的主题都想好了,只得定稿定镜头。

    这些事情,可比从前做纸媒讲究,尤其是纸上的东西能改,拍出来的东西可不能,得一次性过,不然就是浪费,经费有限得很。

    赵秀云其实早有想法,比上一次写得快,毕竟她一直很自信节目能一炮而红。

    大家的娱乐太少了,老看中央台也会腻,是时候有点新鲜的东西出来调剂,将来的趋势绝对是本地台越来越多,和广播台一样。

    她就是看准这个,才一头扎进电视台,想在这里发挥出自己最大的价值,而不是大家说的“昏了头”,她又不是傻的,没好处能来吗?

    第231章 第二步   第四更

    电视台的第二期节目, 赵秀云很早就想好了,节目既然要做反映时事的方向, 就得往最热闹的找。

    最近市里头最热闹的事情有好几件,想来想去恐怕最合适的是黄河路那一片的旧房子要拆出来,扩成三车道的大马路。

    都是世纪初的老房子,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解放前还经历过两次大轰炸,是修了又修,补了又补, 梅雨季节雨下不去,常常是水漫金山。

    正好城市重新规划, 就拿这片先“开刀”。

    房管局重新做了一遍房屋登记,把市里现有的住房都统计起来,预备安置需要搬家的人员, 同时也也鼓励各单位多自己盖房子解决员工住宿。

    效益好的单位,什么烟草局、百货大楼,都是六层小楼房,职工院一栋一栋房子盖起来, 差些的不用提,能按时给发上工资就不错。

    原则上是本来多大面积,现在还给多少住,那一片本来也都是公房居多, 只有少数几户是私宅, 好办。

    难的是这些房子有个特点,上头最少挂着十来个户口,大家庭里人人都有自己的考量,有的想换这样的房, 有的想换那样的,房管局的门槛都快被给踏平。平常也是很硬气的单位,这次是真没办法,毕竟工程太大,加起来一千多户,一人一口唾沫都够给他们淹死的。

    也有一些人是比较不配合,说实在,搬家确实不容易,人家院子里搭的棚子,屋里搭的阁楼也都是钱啊,拆下来又带不走,想让政府赔。

    又不是一家两家的事,经费上不支持,更何况本来就是公家的房子,只是分给你住而已,每个月是还要交房租,哪怕住二十年,也不是你的。

    总之闹得不可开交,尤其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应该是有赔偿的才对,不过拨款一层一层下来,就没钱给大家。

    别说,信的人还不少,都闹着要说法,一时之间进展缓慢。

    要想富,得修路啊。

    市政为这事愁得不得了,电视台找过去的时候,人家一下子就同意,配合得格外积极,总是个路子嘛。

    这一回采访地方就定在黄河路,条件还不如上次菜市场,兴许是因为很快要拆,连公厕都清理得不积极,本来下水就不好,赶上下过一场雨,都从里面漫出来,味道三里外都能闻见。

    韩月玲大小姐脾气又要发作,但她也是见风使舵,觉得电视台好像看着还不错,强行忍下来,只是下巴绷得紧紧的。

    赵秀云也是差点没吐,她小时候天天背着箩筐去捡粪,在田里挑水施肥一样不落,现在是不行。

    不止她们俩,大家面色都不好看,尤其是房管局一位小领导还有几分尴尬,因为这一片的房子本来就归他管,现在还没开始搬迁就整这样,不就是他的责任嘛。

    今天大家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没开始就先遇上问题,大领导的脸都沉下来,心想难怪进展不顺,现在都弄出“赶客”的架势了,谁信你后头说的那些话。

    果然,一说是来商量搬迁的事,那叫一个群情激奋,街道的人好不容易把群众情绪稳下来,说:“我知道大家心里急,我说的话,你们都信不过,今天电视台的同志们都在,他们会把所有内容记录下来,到时候播在电视上,还能有假吗。”

    住这一片,多半都不富裕,有人啐一口说:“还电视台呢,糊弄谁啊,人家能上我们这儿拍?”

    那可是金贵东西,巷子头巷子尾加起来就不到两台,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赵秀云只得出面解释说:“我们真的是,不信您看工作证,我们连摄像机都带来了。”

    乌漆墨黑一个大机器,搬起来有一二十斤,全是进口货,一台要人十年工资,是台里最宝贵的东西,出趟门都得俩大汉专门搬着看着。

    她掏出工作证,人家也只是半信半疑,对着镜头说:“现在就开始拍啦?”

    那哪能啊,带子贵,总得开始谈再录吧。

    赵秀云也不含糊,说:“咱们坐下来慢慢说,立刻就录。”

    嘿,说就说,谁怵了是怎么的。

    居民们的愤怒都快把街道办事处那点地方燃起来,对着摄影机一通说,好像只有被录下来的才算数。

    有说:“我媳妇娘家在三河,她这一转眼要生,我让给安排个近一点的地方,好家伙,愣是给我腾到大桥边上去,来回八里地,哪位领导替我跑。”

    有说:“我娘八十大几的人,我们一家住五楼不打紧的,让一老太太爬楼梯,你们咋不自己爬去?”

    ……

    这些诉求都是比较合理,客观存在的,赵秀云示意人记下来,做节目得有始有终,回头看看有没有帮人落实好。

    也有的明显是借机闹事。

    一个说:“十一口人,就给那么半拉房,怎么住,领导家里不能够就这么挤着吧?”

    街道的人刚刚还唯唯诺诺,听这话赶紧腰板硬起来说:“张有钱,你们家一共就你爹妈两个人住,半拉房也是照原面积给你们的啊。”

    “要不是你们总不给解决住房,我们至于自己上外头住吗?我们家户口本上就是十一个人。””你们厂里分给你的不是房?你家老三住的单位宿舍不是房?早说了,你们不符合换大房子的资格。”

    这里占着,那里占着,干脆整条街都让他住算,还就是因为老有这些人,街道才不敢开口子给某个人特殊待遇,这要沾上还得了,他们也有工作的难处啊。

    赵秀云就看口水乱喷,一人一句也没个条理,光让静下来有什么用,忍不住喊说:“你们得把诉求说出来,领导才能想办法给你们解决啊!”

    她的带子可不是拿来拍这些的,时长也不允许啊。

    这就得一个一个谈了。

    按道理这时候就得采访几个人,可惜韩月玲到底年纪轻,刚毕业的大学生,播音主持的专业和出来做记者又不是完全一样,没什么经验,人家话一快起来,她愣是接不上。

    这不全是她的问题,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赵秀云不得不撸袖子上,好在她早有准备,自带衣服——没穿漂亮裙子,和眼前的场景相比太讽刺,更像一位街道大姐,提问都是恰到好处地打断,毕竟一般人说话说不到重点上,车轱辘就是光来回。

    当然,也得采访领导,关于马路扩建项目的意义,后续的安排,一位市委领导直接负责这件事,对着摄像机立军令状说:“八二年之前不给大家落实好,我引咎辞职。”

    就剩这四个月多点,人家敢说,赵秀云都不敢拍板播出去,但是群众眼睛都盯着,似乎一定要她把证据“散播”开来,才肯商量接下来搬迁的事,她只有硬着头皮说:“放心,我们怎么拍的怎么播。”

    大家也都没上过电视,这玩意新鲜,但也知道往电视里一放,那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恨不得连抠鼻屎都在镜头下。

    摄像大哥都心疼自己的机器,不过也得拍啊,只觉得这一天闹哄哄,不比菜市场的劲小。

    但努力都是有好消息的,在各方的努力推动下,《本地新闻》栏目正式每天八点播出,近期都以黄河路居民搬迁工作为重点,实时跟进。

    一来是给市里之后几个大工程做铺垫,打个样本,二来是让群众放心,省得一天按八个点在街道门口问什么时候给解决。

    赵秀云想法多,干脆每天都专访一户人家,以最典型几户的“疑难杂症”为切入,帮着他们一步一步跑程序,这样节目的初衷和目的都达到了。

    这种家长里短、百姓民生,能看着人对骂,有时候互殴的节目可不多见。

    领导们也是顶住各方压力,毕竟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但对黄河路的工作推进还是很有意义的,起码都不用12月,到11月中旬,就在百分之九十九居民的满意下,顺利完成搬迁——剩下那百分一是真没法协调,完完全全的无理取闹,是被硬挪走。

    忙完这一阵,赵秀云都觉得自己该去街道工作,那儿兴许更适合她,嗓子都快说哑了,要不是后头又调几个人来帮忙,她真是跟陀螺似的被抽着转。

    但整个人还是容光焕发,精气神别提多足。

    方海算是看出来,她根本不适合读书,念书时候的拼劲像是有根萝卜勾着走,现在是实实在在愿意全身心投入进去,那点担心她是为家庭才不读硕士的忧虑一笑而散,只是抱怨说:“我都好几天没跟你说上几句话。”

    岂止是他,孩子也是。

    禾儿这学期上高三,课业紧,本来以为自己该是全家最忙碌的人,万万没想到妈妈比她更忙,连管她成绩的时间都快没有。

    幸好她自己没松懈,憋着口气想拿状元,还有心情分出时间管妹妹。

    苗苗今年上初一,她念书真是一点波澜都没起过,别管你是新课旧课,人家就是第一,赶着五点下课自己在校门口吃饭,吃完去上画画课,到点等爸爸从夜校放学去接。

    谁也不比谁轻松,又都朝气蓬勃。

    第232章 结梁子   第一更

    苗苗现在上画画课, 是跟着书画界名家赵千老师,一般艺术家, 多少有点不爱谈钱的高傲感,但他老人家不,收徒从来是明码标价,一节课五块,大把人抢着要上。

    表达喜爱之情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给学生打折。

    学费是一个月一交,苗苗十一月的最后一节课上完回家, 跟妈妈说:“老师说以后一节课四块钱。”

    对这位赵老师的风格,赵秀云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有些高兴捏捏女儿说:“不错,证明老师觉得你越来越好了。”

    苗苗也是这么想的,别提多骄傲, 抬起已经小胸脯说:“以后每个月就能省三十块钱。”

    她现在学画,几乎是家里最大的支出,好在薄有积蓄,加上收入颇丰, 比如方海最近也找到外快,市公安局请他去做顾问,每个月给开三十块补贴,赵秀云这次也能从台里领到一笔奖金, 这样里里外外算起来, 家里一个月能挣四百多。

    一百多块钱学画虽然贵,不过肯定不是长久的事,只看孩子去才几个月,就从五块钱降到四块钱就知道, 这钱花得太值,大不了是家里攒不下钱,反正现在又没外债。

    夫妻俩想得都挺开的,对孩子更是掏心掏肺,区区钱算什么。

    连禾儿都很肯为妹妹慷慨解囊,掏出自己攒下的八百块钱说:“先给妹妹上半年的。”

    她这些年和小麦他们到处跑,不像人家吃住都自己管自己,花销大,她几乎是能伸手要钱就要钱,抠抠索索攒下来这么点,大事上是毫不含糊。

    赵秀云只想到自己生这两个,要割她的肉吃,她都是愿意的,碰碰女儿的肩膀说:“没事,多少钱咱们都上得起。”

    总不能让孩子太操心,天天惦记着自己要花很多钱。

    苗苗今年十岁,论起来已经是初中生,家里的事情她多少都知道点,只是很沉重说:“我会好好学的。”

    她伸手比划说:“那天有人来找赵老师买画,这么大的小马儿,要一千块钱呢。”

    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师,愿意掏钱的人一千哪里算多,不肯花的人,只怕五毛都觉得不值。

    赵秀云看孩子也是全无学艺术的清高,又好笑又忧心说:“咱们不是为挣钱才学的。”

    生怕她钻到钱眼里。

    苗苗倒是挺理直气壮地说:“既让我学想学的,又能为家里挣到钱,不是很好吗?”

    难得的长串话,可见意志之坚定。

    赵秀云只好期待地说:“好,妈妈等着。”

    她说是这么说,完全没想到几天之后,苗苗就真的用画给她“挣”到钱。

    这天,苗苗像往常一样,放学以后到校门口的小饭馆吃饭,她爱吃面,又在长身体,四毛一大碗,还有厚厚一块肉盖着,她能一口气吃完。

    吃完就慢慢走到赵老师家,赶着上六点的课。

    赵千今年六十出头,中年时吃过一点苦,这两年又把从前的派头捡回来,那是出门就西装革履,恨不得人人都看出来他年轻时人称“赵大少”。

    他家住的是三层小洋房,院子打理得精心又别致,这个季节在一楼书房窗前的瓶口摆上两只红梅,小窗半推,见学生进来就说:“今天画花吧。”

    苗苗画画得先看,绕着花瓶转圈圈,找到自己最想要的角度才肯坐下来。

    赵千知道她的性子,给她腾地方,寻思去厨房里把下午刚买的小点心拿过来。

    他这一出去,他一直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小孙子赵明宇就钻进来,大摇大摆说:“方青苗,你要不要看《天龙八部》电影?”

    自从七月金庸在首都和大领导会面以后,他的书就不再是禁书,新华书店的正式简体版虽然还没开售,但盗版书简直是满天飞,更别提他拍成电影的《天龙八部》,在有DVD的人家,和私底下收门票给看的小录像厅,更是火得一塌糊涂。

    赵家阔,什么都有,赵明宇大大方方邀请这个漂亮的小妹妹一起看。

    苗苗画画的时候心思定,别的什么都不想干,摇摇头说:“我不看。”

    每次都是这样,赵明宇遗传他爹赵启光,绘画上无半点天赋,从小屁股下有针扎似的,想不出来坐这画来画去有什么意思,平常脾气也霸道。

    加上他比苗苗大一岁,但读书晚,才在读五年级,对家里人最近夸得都快没话说的小姑娘有一种嫉妒,忍不住拽她辫子说:“看吧,特别好看。”

    苗苗推他一下,说:“我不去。”

    赵明宇还要说什么,赵千已经从书房出来,喝一声说:“明宇,干嘛呢你。”

    他熟知自家孩子和学生的秉性,别说是看到苗苗推孙子,就是骑着打,他都十有八九觉得是明宇的错。

    赵明宇对着爷爷不敢撒泼打滚,“哼哼”两声没说话出去。

    苗苗也不甚在意,她现在自己就能把场子找回来,别提多得意,自顾自坐下来接着画。

    下笔不犹豫,好像花就该是这样画出来的。

    赵千搬张小凳子坐后面,时不时指点一下,等九点差不多,方海就会来接孩子。

    他有时候也忙,反正尽量都来接,再顺道去电视台接媳妇。

    赵秀云每天都得盯着节目录完,她现在头衔上已经是制作人,几乎是台长一人之下,大家不得不服,加上效益眼看好起来,调来不少能人,她肩上的担子比一开始轻。

    每天也是踩着点下班,跟门卫唠几句,一般就能看到人。

    苗苗坐在自行车前杠上憋了一路,到家才炫耀说:“我今天画特别好看的花,等明天画完就可以拿回来,裱在墙上过年。”

    她想得是挺好的,第二天一去上课,赵千就老脸讪讪,押着小孙子给道歉,说:“青苗,你的画让明宇哥哥弄坏了,想要什么叫他赔给你。”

    那还得了,苗苗已经很久没哭过,她自觉现在是大孩子,更何况在外人面前一向坚强,现在是“哇”哭出声,还不忘扑腾着过去打赵明宇,两个人扭成一团。

    赵千恨不得把孙子皮给剥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赶上赵启光夫妇今天都准时下班,听说以后把儿子又抽一顿,小姑娘还是不管不顾,只有三个字说:“我的画!”

    她心心念念要挂在家里的画。

    赵千也是头疼,到底是理亏,哄来哄去最后说:“老师给你画一个差不多的,好吗?

    他的墨宝,少之又少,也不是谁捧着钱来都给画的,毕竟物以稀为贵,老爷子也只是个俗人。

    苗苗抽抽噎噎停下来,比划着说:“要这么大的。”

    比一千块钱的小马儿还大才行。

    小孩子嘛,都喜欢大的,赵千看她终于肯停下来,松口气说:“可以可以,马上给你画。”

    这段插曲,家里大人是不知道的,是孩子回家自己高兴炫耀着道:“妈妈,我们马上就有一千块钱了。”

    赵秀云没放在心上,随便应说:“从哪来啊?”

    等听完孩子话,面色不愉说:“赵明宇很经常欺负你吗?”

    “没有,画画的时候,一般都只有我和老师在。”

    赵千知道孙子什么德行,看他看得一向紧。

    赵秀云这才放下心来,说:“长者赐,还是挂起来吧。”

    要真拿出去卖,多说不过去啊。

    苗苗虽然有些心疼钱,不过说:“要挂我的。”

    她已经在画新的了,很快就能好。

    别说什么一千一万的,赵秀云心里,孩子画的才是无价之宝,应道:“好,妈妈等着。”

    也不含糊,等过几天苗苗把画带回来,就去找师傅裱起来,郑重其事挂在客厅里,还别说,很衬冬日里的北风萧萧。

    但对苗苗来说,和赵明宇的梁子是结下,两个人现在是互看不顺眼,每天见面都“哼哼”两声,大人也没管。

    倒是赵千对孙子管束得愈发严格,恨不得在书房面前挂“明宇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可见对这孩子的防备之心。

    但赵明宇可不是这样就能拦住的孩子,心里酝酿着更大的计划。

    第233章 大获全胜   第二更

    赵明宇是今年十一岁, 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是后来跟着爸爸工作调动, 才去外地上学的,现在又转学回沪市,一时还没交上什么朋友,对每天都来家里的苗苗本来很是亲近。

    但苗苗其实不爱跟小男孩玩,准确来说,她一般也不跟人玩,想到自己是每节课五块钱来学习的, 来多说一句话就更不愿意。

    更何况画画本来就是一件很需要专注力的事情,她除开上厕所, 是不出书房的,只有下课偶尔等着人来接的时候,赵明宇有时间跟她说几句话。

    他自觉上次是好心, 想带着妹妹一起玩,在他眼里学画画是件很苦的事,就像他上过几天钢琴课,是天天爸爸妈妈小鞭子抽着, 推己及人,觉得苗苗这课应该上得很辛苦,必须得带着她反抗起来。

    谁能想到她不仅不愿意,还推人, 全然忘记是自己先扯人家小姑娘的辫子。

    赵明宇后头把画弄坏, 更有借口,他本来是想着藏起来一阵子,叫妹妹急一下,没想到墨水还没干, 他压在书底下,一团都晕染开,总之千错万错,他都不是故意的,还道过那么多歉,也得爸爸妈妈打过,心里觉得妹妹是很小气的人。

    那点生气都化为愤怒,寻思要把场子找回来。

    就是这么大点,也没什么好主意,加上爷爷看得紧,连靠近书房的机会都没有,赵明宇萌生了新主意,要把妹妹堵在校门口。

    他念的是小学,和十三中离得不远,背着最新款的双肩包往初中门口一站,小学生的气质尽显无遗。

    苗苗是和王雪一块出校门的,她们俩现在不同班,只是偶尔会搭伴走一段路。

    王雪看到是个小男生喊,问说:“你表弟长这么大了?”

    说的是方芳家的陈惟,她见过两次,印象中才是个杠上小学的豆丁啊。

    苗苗走路的时候都不东看西看,才看清是赵明宇,有些不高兴,只说:“不是我弟弟。”

    那就是来者不善?

    王雪的小雷达立起来,四处看,她自从姐姐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围绕在她身边的全是溢美之词,加上有要好的朋友,整个人都支棱起来,现在谁说她是“丑八怪”,她就打谁,一点都不带客气的,和小时候反过来,总是把苗苗护在身后,毕竟说起来她才是姐姐。

    苗苗才不怕“手下败将”,摇摇头说:“没关系的,你先回家吧。”

    钱挣得多也有挣得多的烦恼,现在治安也不能算太好,王雪放学都不四处晃悠,看有人来接,只能先跟着走。

    也是她清楚,好朋友不是什么小菜鸡。

    苗苗还真不是,大家因为种种原因,总是忽略她前头三年风雨无阻每天上武术课,现在还被姐姐拉着蹲马步打拳强身健体这件事,她只是反应没有那么快,打架的话只要能豁出去,什么都不怕。

    小姑娘当做没看到赵明宇,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是交恶,自顾自去吃晚饭。

    赵明宇想得好好,要把人堵在巷子里威胁几句——他没想过打,那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做的事情,只是希望妹妹能跟他和好。

    他闷不吭声跟上,发现人太多不好下手,反而是自己的肚子叫起来,阔气地也跟着吃晚饭。

    苗苗今天吃的是小馄饨配汤包,烫得她五官都皱起来,小时候圆圆的脸蛋,褪去后仍然是鲜明的小鹅蛋,两颊嘟嘟,叫人想掐一把。

    赵明宇觉得她这算出糗,故意大声笑起来。

    莫名其妙,苗苗不为所动,吹吹汤包接着吃,她现在吃饭仍然不快,但掐时间得厉害,眼见电子表的分钟跳到30,正好把最后一口吞下去,擦嘴巴走人。

    赵明宇没这么快,又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揣上汤包跟上。

    汤包汤包,里面有汤的,汁水顺着他的手灌进袖子里,他苦着一张脸想,回去又要挨妈妈揍。

    苗苗余光都看见他,路上跟遇见的叔叔打招呼,从学校到赵老师家的这条路,方海特意请巡逻的朋友们关注一下孩子,确保无虞。

    她不知道爸爸的苦心,只知道是认识的叔叔们,跟谁都问好,一路晃悠悠地走。

    拐进弄堂里,赵明宇可算逮到机会冲上来,叫道:“方青苗!”

    苗苗本来还想当做没听见,可惜人家都拦到跟前,只得在心里叹口气,面上警惕说:“干嘛?”

    语气不甚佳。

    赵明宇决定先礼后兵,说:“我上次都跟你道歉,爷爷也给你画新的画,你怎么还在生气啊?”

    苗苗大为不解说:“可我没有说要原谅你。”

    人做错事情,道歉是应该的,她的画被弄坏,赔一幅画是应该的,这都是等价交换,但不值得她的原谅,她从小到大都很有自己的逻辑,可能不符合世俗多数人的观点。

    像赵明宇,很是生气说:“那你凭什么拿爷爷的画,那个很贵的,你的又不值钱。”

    他其实不太懂价值几何,是父母一直批评他,因为他犯的错误,爷爷需要付出一幅值好几千的画,企图能让他知道什么叫代价,可惜他什么没记住,只觉得是自家吃亏。

    苗苗倒不为别人说自己的画不值钱不高兴,但是很认真地说:“爸爸妈妈和姐姐都很期待,他们眼里我的画就是最好的。”

    一家子一起决定好把她的画挂在那里,她却没能带回去,那种失望不是任何值钱的画可以弥补的。

    赵明宇没能明白这个道理,他只不依不饶觉得,要是苗苗不肯原谅他,就不该收他们家的画。

    苗苗有些厌烦,她很少直白表露出讨厌两个字,索性大步向前走,想快点去上课,三个小时四块钱,她一分钟都不想错过。

    一个走,一个追。

    苗苗躲不过,眼看着离赵家院子还有几步路,电子表时间跳到18:01,“滴滴”两声,那种秩序感被破坏的愤怒上来,和既然都迟到了不如再迟一点的破罐子破摔,让她猛地扑出去。

    还别说,赵明宇是家里好吃好喝地养着,身体也不差,两个孩子扭成一团,可惜一个空有力气,一个还有技巧。

    苗苗连打架都有章法,很快把大一岁的男孩子压着打。

    赵千在家盯着时间,知道学生最是准时,有点不放心想出去看看。

    赵启光下班回家,刚进巷子。

    父子俩隔着打成一团的两个孩子,都有些愣神,很快面面相觑,作壁上观。

    赵启光是觉得丢脸,还大一岁,还是个男的,居然被小姑娘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赵千是觉得这倒霉孩子,真是该他的,早该被人好好收拾一顿,真是打得好打得妙。

    苗苗余光都看见人,反正没人管她就不停,小拳头一挥一挥,起身的时候头发跟鸡窝似的,嘴角有个红痕,棉外套上绣的小花都被扯下来一半。

    小姑娘慢条斯理地整头发,看着被爸爸抱住的赵明宇说:“下次你再害我迟到,我还打你。”

    都打成这样,赵启光本来要带她去看医生,虽然不重,那也是伤啊,回头怎么跟人家家里人交代。

    但苗苗不肯,她看着手表有些难过地说:“我已经迟到十七分钟了。”

    赵千这辈子,收徒无数,没见过这样的孩子,感慨道:“回去跟你妈妈说,下个月就收你三块一节。”

    他吃穿花用要钱的,做一套西装都不便宜,要不是不想孩子糟蹋天赋,天天在家画画也有大笔钞票进账,再便宜可不行。

    自己被打,爷爷居然还给她便宜学费,世上究竟有没有天理。

    赵明宇嚎得嗓子都快烂了,也无人在乎,他妈陈红莲回来,知道他欺负小姑娘,又是一顿揍。

    苗苗画画的手一点不停,就听着楼上哭得大声,嘴角微微翘起来,又很快收敛。

    赵千看在眼里,等下课特意花时间跟人家大人解释,他到底是长辈,方海没好意思多说什么,老战友送他出门的时候倒是抱怨几句道:“我们是小姑娘,你看这脸给抓的。“

    万一留疤怎么办,不就破相了?

    赵启光理亏死了,讪讪笑,承诺说:“绝对,绝对不会有下次。”

    又说:“你们家这个没怎么吃亏。”

    他亲眼看到,跟媳妇说的时候,人家还一个字都不肯信,只觉得苗苗看上去不像这样的孩子,文静,看着娇娇软软一个。

    方海心想,要是吃亏还了得,捅他一下没说话,让女儿上自行车,问道:“疼不疼啊?”

    苗苗打小怕疼,在家里人面前尤其娇,但今天有个特好消息,已经让她忘记一切烦恼,也顾不得要说上三遍这么麻烦,很大声宣布说:“赵老师说,我以后每节课只要交三块钱就行!”

    这才多久,她又给家里省下三十块钱,看来能挣钱的日子都指日可待,难得坐在前梁上,两条腿晃晃悠悠。

    方海心里好笑,心想回头得问清楚,毕竟是个“两败俱伤”,怎么能让人家为这件事再给减学费。

    赵秀云知道以后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有些心疼摸着女儿嘴角不说话。

    连禾儿也知道自己不能一辈子护着妹妹长大,只忧愁地给她加课,心想不练成周芷若决不罢休。

    第234章 礼物   第三更

    八二年的元旦, 沪市飘小雪。

    赵秀云一早起来就看到窗外稀稀拉拉飘着小雪粒,赶快去把孩子叫起来, 生怕她们晚了看不到。

    禾儿这一年岂止是头悬梁、锥刺股,常常是醒得比妈妈早,裹着自己的被子背单词,因此只懒洋洋露出小脑袋和翻书的那只手说:“我看到了。”

    赵秀云总是要劝说:“多睡点,不差这会。“

    她逼自己的时候也是恨不得不眠不休,到孩子身上总是舍不得,尤其是禾儿的成绩本来就好, 生怕她为争状元得不偿失。

    禾儿倒是越长大,越催着自己上进, 说:“思静这个点一准背过两页单词了。”

    她们是老对手,也是好朋友,共同竞争才能有更大的进步嘛。

    赵秀云就不说话, 又去把小的叫起来。

    苗苗惯要赖床的,不掐得准准不睁眼,好像多看这个世界一秒钟,就亏了老天爷什么, 直叫人无可奈何。

    但说起有雪,她也是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有些失望说:“才这么点大。”

    还记得去年在首都看到的,只觉得那才叫雪。

    沪市年年都这样, 赵秀云没好气点点她的小脑袋, 心想下次都不叫了,真是越大越没那个劲,自顾自下楼洗漱做早饭。

    电视台的上下班时间松散些,因为大家都要晚上盯着节目播出才能放下心, 索性上午都不去上,她又捡回来给做早饭的习惯,这阵子一家四口吃饭的机会,比前两年还多些。

    不过做得都不精细,蒸馒头、热牛奶,再炒两个夹馒头的菜就差不多。

    今年大棚菜供应得多,毕竟农民能管自己想种什么了,当然是什么挣钱种什么,不像原来,一到这种季节就得吃半个月的白菜,吃得人脸都白。

    肉也一样,以前大早上能开个肉罐头都是奢侈,现在不用愁,菜市场里什么都有。

    赵秀云早上还炒的牛肉,不要票的话一斤一块钱,切片和辣椒一起炒,方海能一口气吃五个馒头。

    孩子大一点,家里的辣菜也多起来,尤其是这种天气,不管什么汤,放点胡椒粉下去都叫人暖洋洋。

    赵秀云嘱咐孩子说:“我出门的时候会炖着汤,你回来自己下面条吃啊。”

    现在也只有禾儿回家吃饭,她是高三,赵秀云总想着孩子读书这么费劲,得给补补,鸡鸭鱼肉不要钱似的往家里买。

    算起来现在家里不读书的也就她一个,个个都费脑,方海还天天跟心理学较劲。

    禾儿含糊跟妈妈应一声,看时间差不多,冲出门骑上自行车就走。

    苗苗稳稳看一眼手表,背上书包也出门。

    今天正赶上方海不上班,夫妻俩感觉也好久没一块出门,正好有东西要买,索性上街逛逛。

    沪市街头街尾,从来就没缺过人,哪怕是天上下刀子都是熙熙攘攘。

    赵秀云沿着街数,忍不住说:“卖电器的店好像越来越多了。”

    以前这种大件,谁不得攒个三五年才买得起,现在倒像是不要钱似的,谁家都添上几样。

    方海想起自己的结婚的时候,买三大件那费劲样,说:“不用票就是好啊。”

    原来大家手里也不是没钱,尤其是职工多的人家,养孩子凑凑合合,一年到头其实能攒不少,更别提十年八年地省吃俭用。

    更何况现在这些卖得都不贵,不然今儿他们也不会上街来买洗衣机。一千都不用,哪怕是进口的全自动洗衣机,不要票都只要八百,搁以前谁敢想啊?

    家里说是挣得多,花得更多,赵秀云好不容易攒下来一千,眼见又要花出去八百,一颗心都拧起来。

    老毛病,明知道是该花的,想想还是心疼。

    方海见状故意说:“要不不买吧,我手洗也行。”

    水冻成这样,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小年轻啊,赵秀云没好气瞪他一眼,说:“就你闲工夫多。”

    掐指一算,都快四十的人了。

    方海有时候觉得在学校工作有点好,天天跟帮孩子凑一块,心态还年轻不少,也不生气,嘿嘿笑两声。

    就这样,赵秀云有时候真是想骂他,别过头接着眼睛四处转,估摸着有什么值得作为节目素材的,反正天天走到哪看到哪。

    方海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哪能受这气,咳嗽一声说:“我给你买了样东西。”

    这赵秀云就有兴趣,眼睛转向他,饶有兴致问:“什么?”

    方海卖起关子,说:“你猜。”

    兜里从不揣钱的人,家里钱也没见少过,赵秀云估摸着不是什么大件,试探性问:“雪花膏?”

    冬天里头,也就这个是最便宜的。

    “再猜。”

    “手套?”

    赵秀云记得自己前几天念叨过,牛皮的,也不算太贵,十来块钱就能买。

    “不对。”

    ……

    一连猜好几样,价格都没敢超过二十块钱,方海急得有点想跺脚,说:“贵的,贵的。”

    这就奇怪了,赵秀云眼神狐疑道:“你哪来的钱?”

    连发点过节福利都要往上交的人,能买多贵的东西。

    方海着急忙慌说:“我帮老郑破了个大案子,给申请的奖金。”

    还没捂热,他就给花出去了。

    赵秀云只知道他早出晚归,但还是他原来在部队时的习惯,跟工作大相关的事情都不问,现在才问说:“有危险吗?”

    “没有,我就是帮着分析而已。”

    论这些,他从来没失过手。

    赵秀云这才放心,不过知道这种奖金一般都不会多,毕竟财政总是紧张,大着胆子猜说:“皮鞋?”

    香江进口货,一双得小五十,今年走俏得很。

    方海微微摇头,见她是真猜不对,叹口气说:“我应你那么多年,你是真没放心上啊。“

    这下赵秀云心里有答案,有些不敢置信说:“这是给你发多少奖金啊?”

    反正案子都结,没啥不能说的。

    方海压低声音道:“是烟草局被监守自盗的十五万块钱。”

    这件事,赵秀云隐隐约约有听说,想想数额这么大,多发点也不意外,高兴伸出手说:“给我吧。”

    素圈的金镯子,没什么花纹,少说有个十来克,按金价就得四百多,往赵秀云手腕上一套正合适,她满意地晃晃,又有些嗔怪说:“全花完了吧?”

    方海拍拍口袋说:“还剩十七块,给姑娘也花点。”

    就是没想着自己。

    从来就是这么个人,赵秀云很是无奈说:“也给你买。”

    方海倒是不在意,说:“洗衣机不就是给我买的吗?”

    说是全自动,也得人晾衣服啊,那不还得是他。

    就这自觉性,赵秀云买完洗衣机心都不疼了,立刻去百货大楼给他整一身新衣服。

    等回到家,两个人都是口袋空空,结婚以来还是头回把日子过成这样,觉得颇为好笑。

    方海穿着新买的皮夹克,手一挥说:“没事,千金散尽还复来。”

    反正很快就是发工资的时候,有工作的人不用愁。

    赵秀云心想,千金万金都好,她只要有眼前这些就足够了。

    第235章 大扫除   第四更

    家里有一台洗衣机, 对方海来说确实意义重大,赶上大晴天, 都不用他自己一个人蹲在那儿捶被子。

    那场微不可见的雪一下完,沪市的天气又变成每一个最普通的冬天,太阳只肯在中午吝啬出来一点点,但对忙活着过年的人家来说,也是个洗洗晒晒的好日子。

    正好是星期天,大家都有空,赵秀云组织做大扫除, 边边角角都不肯放过,有些地方一年也就扫这么一次, 连柜子都挪出来,把积灰的地方擦得干干净净。

    大人小孩都趁机拾掇自己的东西,把一些暂时用不上的放在亭子间——实在是房间都不大, 不每年腾一点地方,新的一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每次整理东西,都能弄出些有意思的出来。

    禾儿翻出自己小学时的本子,上头有几个好朋友的对话, 好像是哪天她和王月婷闹脾气不肯说话,高明做和事佬,帮着她们用本子传话,大概是忍无可忍, 最后一句是他写的几个大字。

    【不要浪费铅笔了!!】

    还有两个大大的感叹号, 字迹和现在比起来也有些不一样,禾儿决定下次回信的时候问问高明还记得吗,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又给妈妈看自己上课无聊的涂鸦之作, 问道:“我是不是也有一点画画的天赋?”

    赵秀云看着那黑黑一团,辨别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画,难得没法夸孩子,嘴角抽抽勉强说:“好好学一学,应该会有的。”

    禾儿听出妈妈的勉强之意,又反复打量自己的画,很是经过一番思索,说:“算了吧,画得不好。”

    合着她自己都知道。

    赵秀云在她手背上拍一下,又去看小的收得怎么样。

    苗苗把所有东西都堆在地上,很认真挑选哪些是暂时用不上的,让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赵秀云向来不管她们怎么弄,只说:“记得待会全弄好啊。”

    苗苗应“好”,很快又陷入新一轮沉思,有的东西拿起又放下,都觉得是每天都能用得上的,纠结得眉毛都拧在一起。

    可爱得紧,赵秀云回到自己房间,男人正坐在地上,背对着门。

    方海听见动静,叫她一声,说:“看看这个。”

    薄薄一张纸,已经有些发黄,赵秀云还是认得自己的笔迹,看几个字后大概回忆起来说:“是我们结婚后的第一封信吧?”

    结婚时候的事情,她都记不太清,只在收到他安全归队的报信后,回了一封过去,语气很平淡。

    赵秀云还记得,说:“寄出去没多久,我的月事就没来,心里一猜就是有。”

    都是这样的,新婚头三个月最容易怀,尤其是方海当时只有半个月婚假,夜里缠人得紧,她从里头摸到一点新婚的愉悦,人家却很快从生活中抽离,搞得她不上不下,态度很难热络起来。

    方海“嗯”一声,给她看另一封。

    就是她确定自己怀孕以后,寄出去的那封,比上一封长些,提过几句自己怀孕不舒服的事情。

    方海现在想起来都还记得,说:“收到的时候给我乐坏了,我同屋的小李,就比我大两岁,人家儿子都有俩,我才有第一个,好像给你寄回去的罐头还是跟他换的。“

    这样说起来,赵秀云有印象,忍不住说:“嗯,你写‘给儿子多补补’,我当时就想,要是生姑娘,你不定会怎么样。”

    方海可听不得这个,眼睛炯炯有神,说:“我写过?”

    真真的,赵秀云都要当场翻出来给他看,方海没敢,赶快拦说:“我那时候是更想要儿子。”

    平心而论,他就是个俗人,怎么会不想呢。

    赵秀云想想也承认说:“我生禾儿的时候,也盼着是个儿子。”

    好像生儿子,一切风险都可以规避,她父母半生的悲剧可以不上演,她就能稳稳当当把日子过下去。

    现在想想,她当时痛苦的根源并不是这个。

    方海轻轻一拉把她带地上,半圈在怀里,还来得及看一眼门,说:“关好了吗?”

    家里门只要关着,大人小孩子都习惯敲门的,但赵秀云不习惯这种光天化日的亲昵,推他一下说:“干嘛呢你。”

    方海一动不动,说:“说两句心里话吧。”

    这一阵子也没机会说什么,趁着今天有时间,干脆来讲讲古。

    赵秀云索性盘腿坐好,顺着刚刚的话往下说:“生禾儿的时候,大夫说是女孩,我心里反而很高兴,那时候才知道,我一直盼着的是个可以得到我曾经想要的一切的女儿。”

    所以她曾经把全身心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一直到苗苗出生。

    方海突然反思,也许婚姻一开始并没有带给她太多快乐,对他来说却是百利而无一害,近乎惆怅地说:“你是不是想过没嫁给我会更好?”

    赵秀云轻笑出声,道:“当然了。”

    何止想过一次,或许有一百次。

    方海声音恹恹,“哦”一声,说:“我从来想过。”

    跟只小狗崽似的,要有尾巴现在都垂在地上了。

    赵秀云看着不忍心,说:“以前想过,现在没想过。”

    方海一下子精神起来,觉得还是要把过去和现在割裂开来,说:“我现在做得很好,是不是?”

    赵秀云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说:“当然,我眼里是全天下最好。”

    这已经是她能对丈夫表达的最大温情。

    方海犹觉得不满意,下巴在媳妇肩膀蹭来蹭去,说:“咱们以后不兴翻旧账啊。“

    明明是他把旧信翻出来的,现在又来冤枉别人翻旧账,赵秀云在他手臂上拧一下,说:“还不是你自找的。“

    方海一琢磨也是,决定把这盒信束之高阁,反复强调说:“错误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现在已经是思想上全方位进步,跟从前不能同日而语了。

    赵秀云点头当作回应,手撑地站起来说:“快点弄好,别让我骂你啊。”

    方海看着一地的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心中哀叹道,女人,变脸真是比翻书都快。

    第236章 蹭饭   第一更

    过年在中国人的传统里意味着重大, 赵秀云失去寒假,每天照常上班, 又把筹备工作交给方海,见天就看他拿着媳妇交代的单子,按上头的东西到处买。

    现在买东西说是方便一点,但赶上这种时候,该排队依旧是要排队。

    禾儿忙着复习,高三学生能有几天假,左右看看, 把妹妹推出来做壮丁,马上就要十一岁的人了, 该学着点。

    苗苗只好每天抽出自己宝贵的时间 ,跟爸爸挤来挤去,还偶尔能帮忙提点东西。

    方海有时候看着她稍显笨拙的样子, 就在心里感叹说,到底是把小的养得更娇气一些。

    但苗苗有一点好,会讲价,她只要两只眼睛眨呀眨, 说:“阿姨,四毛钱可以吗?”

    人家一准好说话。

    不像他,着实不会讲,老觉得大家都不容易, 张不开那个嘴, 可见脸皮薄在过日子上是什么好处的。

    方海很是感慨过,正撞见比他脸皮更薄的妹夫陈辉明,忍不住“啧”一声说:“会不会过日子啊?”

    就这位舅子,陈辉明觉得自己一辈子怎么讨好都没用了, 遇上只有低下头的份,尬笑两声说:“四哥也来买东西啊。”

    方海有些炫耀,给女儿使一个眼色。

    苗苗接受得不快,还稍微反应一下,才帮着姑父跟老板讲价。

    自古做买卖的,本来就有空间,更何况是对着小孩子。

    陈辉明看了说:“下回我该把陈惟叫过来。”

    方海想想自家外甥,觉得按那孩子人来疯的样子,跟谁都想称兄道弟,也不是没可能,顺着问说:“孩子呢?”

    “自己在家里玩,方芳今天上班。”

    不到大年初一,各单位都不放假,陈辉明是高中物理老师,每年起码寒暑假是有的,就由他打理内外,照顾孩子。这些事情上他其实一直做得不错,可以说除开下地种田,样样能行。

    方海反正对着妹夫,“嗯”一声不说话,又看孩子一眼,觉得她估摸没有姐姐那样爱告状,否则今天回去一准得挨媳妇骂,不知怎么的,多少年了,他看陈辉明就是从来不热络。

    陈辉明心里有数,多半还是为方芳嫁给他头些年吃过苦,觉得男人居然立不起来,可他从小就是文弱书生,有什么办法。

    只得殷勤说:“四哥中午吃什么?要不上家里吃点?”

    方海本来是想着要回家吃,不过苗苗接话很快,问道:“妹妹在家吗?”

    她和姐姐一样,对表妹有着无限温情。

    都这么说了,一顿两顿也不打紧,反正中午就父女两个,方海索性说:“行,你四嫂一直夸你会做饭,我也尝尝。”

    听着怎么又有些阴阳怪气。

    陈辉明心想,中午这顿还得拿出真本事来才行,到家的时候还一直琢磨着。

    他的一对子女,陈惟九岁,陈悦七岁,正凑在巷子口和小伙伴们一起玩,看到表姐和舅舅都很兴奋冲过来。

    陈悦尤其,给表姐看自己的新衣服说:“妈妈做的。”

    苗苗很认真地夸奖说:“很漂亮。”

    陈悦只觉得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比臭哥哥可好多了。

    方海在两个孩子身上比划一下说:“又长高了啊。”

    陈惟的理想当兵,努力跳两下说:“对,我现在和苗苗一样高了。”

    两个人差一岁,他从来不管苗苗叫姐姐。

    几个孩子簇拥着大人说话,一块进屋。

    陈家住的是两间房,本来面积就不大,又隔成四个部分,厨房都在走道里,窗户一开都能闻见味,方海倒不是嫌弃环境,只是说:“方芳说你们想买房?”

    陈辉明应,又说:“孩子大,住不开了。”

    他们夫妻原本分的是一间房,是后来又跟人换的两间,再想换大的都一直找不着人愿意,租房子更是没有合适的,琢磨着还不如自己买,省得花房租。

    这也是市里多少人的实际问题,他们夫妻工作都早,算起来已经一年多,两个人加起来也有一百块钱工资,至今没看添什么大件,抠抠索索过日子,攒下来小一千。

    少是不少,但要光靠攒,什么时候能买上啊。

    方海虽然口袋里没钱,但是说:“我跟你嫂子商量过,想买的话还是趁早,后年,我们帮你也凑一点。”

    今年他们肯定是不凑手的。

    陈辉明觉得挺不好意思,说:“我现在还在夜校代课,也给学生补课,能多挣一点算一点。”

    这样听起来,还是个样子,方海难得满意说:“这就对了,男人嘛,吃点苦有什么。”

    陈辉明好赖是松口气,赶紧进厨房张罗起来。

    方海也不能真等着吃啊,进去搭把手洗菜。

    正赶上方芳回家,一看到这场景就骂说:“让客人干活,陈辉明你是没长手啊?”

    陈辉明心想真是大冤枉,就这舅子,也不是他劝得动的,嘴巴动两下没说话。

    方海和每个娘家人都差不多,说:“好好说话。”

    方芳是风风火火习惯了,讪讪笑,给侄女拿糖,才开始唠嗑。

    又问说:”怎么没带禾儿来?“

    知道四嫂一准在忙工作。

    “老师说给他们先进生补补课,一大早就出门了。”

    说起这些,陈辉明是最知道的,说:“没办法,他们学校跟附中争高考状元都快争出花来了。”

    学生的成绩,也是老师的,可不得抓点紧。

    要按方芳的想法,状元可是顶了不得的事,换从前都得立碑著书才行,当然,现在新社会,不兴这套。

    也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情,好像禾儿就已经考上了,眉飞色舞说:“我看一准是咱禾儿。”

    方海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都说:“也不一定,别给孩子太大压力。”

    自己逼自己都够紧的,再觉得身边的人都那么期待,万一没考到呢?他现在就觉得孩子太要强也不好。

    方芳看他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没再往下说,转而说起老家的事。

    “大哥家里又添孙子了,算起来他今年也是五十寿的人,说要办,问我有没有空回去,三哥家的德明,我估计你也没什么印象,跟着几个朋友跑到南方去打工,老五家的蔷薇,说成绩还不错,今年说不准有希望上大学……“

    有些方海也听媳妇说过,只是感慨说:“老大五十了?”

    兄弟姐妹多,年纪也都差着大,方芳其实不想几个哥哥闹太僵,说:“我来沪市那年,他还硬塞给我五块钱。”

    种田种地,能从牙缝里抠下五块钱多不容易。

    方海也想起件旧事来,说:“有一回上山抓麻雀,他自己没舍得吃,叫我和老二分个干净。”

    那恐怕是兄弟之间难得的温情时刻。

    方海有时候也挺想回老家的,但知道回去多半不高兴,说:“到时候你再提醒我一下吧,给他寄身新衣服回去。”

    方芳也没再劝,说白了四哥不像她,从兄弟们身上得到过帮助,怎么可能要求两个人一样的心情,能说这句都算多的。

    她收拾起心思准备开饭,招呼几个孩子快过来。

    第237章 悠闲   第二更

    从妹妹家蹭饭出来, 方海带着孩子回家,陈悦很是不舍, 悄摸摸抱着自己的包,想要跟上舅舅和表姐。

    跟出几步路,被陈辉明硬抱回去。

    方海也就只今天没有空,家里个个忙,没空招待,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对着外甥女, 他总是比对外甥有耐心。

    走出半里地,苗苗很是松口气说:“妹妹好能哭。”

    哭得她耳朵嗡嗡响。

    方海倒是想起来, 说:“你小时候比她还能哭。”

    哭一次,都是惊天动地,那是轮番上阵, 三十六计都哄不回来。

    但凡长大的孩子,都会尽力回避这些糗事,苗苗也不例外,绝不肯承认, 只说:“只有那么一两次。”

    平常都是很乖的。

    方海心想,你一次,顶人家一百次,轻易是不哭, 哭起来要命, 但怕又惹她小脾气,没接话。

    父女俩到家,苗苗已经觉得累坏了,往沙发上一躺, 还舒服地滚半圈——没办法,宽度不够她滚一圈的。

    这才哪到哪啊,方海其实一直很烦恼小女儿运动量不够,试想想,硬拽起来说:“我们还要去若云家。”

    想到好久没见的小伙伴,苗苗只得认命爬起来,肩膀耷拉着说:“好吧。”

    好像多委屈似的。

    方海没管,把媳妇叮嘱过要带去的东西拎上,说:“你锁门啊。”

    苗苗锁门之前,在小黄脑袋上摸一把,这才满意地跟着爸爸走。

    李老爷子的大洋房拿回来之后,一直只有四个人住着,说实在的,很是冷清,也不安全,老爷子为此养了好几只大狗,成天在自家院子跑来跑去。

    苗苗进院门就摸摸这只,摸摸那只,已经把家里的小黄忘在天边,很快和白若云、福子,三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方海也没管,往屋里走。

    这栋房子前些年沦为宿舍,被打成一个又一个隔间,老爷子收回来之后重新修复过,和刚建好没什么两样,花费当然不菲,几乎是他当时借给赵秀云夫妇的一半。

    这么大手笔,想想都令人咂舌。

    好在他现在恢复待遇,每个月退休金,加上还有房子在出租和存款,也很够养活祖孙两个。

    求老太在廊下摇椅上听留声机,看到他过来起身说:“怎么今天来了?”

    老的老,小的小,赵秀云怕他们不方便,逢年过节准备什么都是双份的,今天特意让方海送过来,他手微微举高说:“花生油不要票,我买了点拿过来。”

    米面粮油这种重物,都是他定时帮着买的过来的。

    求老太“哟”一声,有些嗔怪道:“说多少次,不用管我们,你们年轻人也忙。”

    方海心想,自己快四十的人了,也就在这能得一句“年轻”,好笑道:“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有单位的人,哪有闲着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求老太心知肚明,又使唤孙女说:“把爷爷叫回来。”

    反正是一家住着,虽然年纪大没领证,没摆酒,求老太和李老爷子也是老来伴的意思。

    白若云应声跑出去,几个孩子乌拉拉全跟上,也就拐角那片的下棋老头里,李老爷子听说来客,趁机把棋一放,说:“不下啦,不下啦。”

    老伙伴们纷纷笑话说:“老李,你这是输了要躲啊。”

    李老爷子“嘿嘿”两声,走起路来脚步缓慢,他的腿多少有点后遗症,毕竟受伤的时候年纪大,不过现在已经很好,毕竟人活着,就远胜别人不少。

    等他到家,方海已经自觉找出工具,给房子修修补补。

    像副楼,虽然不住人,也得好好检查一下吧。

    房子大也有大的愁,不像原来做大少爷时,一个人身后跟八个人伺候,现在就四口人并几只狗,李老爷子有时候也觉得空落落,很是寂寥。

    连敲敲打打的回音,都变得响亮起来,有些感慨跟在一边说:“前两天还有人来打听这房子卖不卖。”

    方海锤子顿一下,说:“您想卖吗?”

    李老爷子看一眼院子,说:“13年,我爷爷从一位德国人手里买下的,当时院子里只有一栋房子,又花六年的时间扩建,我大哥在这里举办婚宴,当时沪上一半人家都来,奔驰车从院门口,停到巷子口都摆不下。”

    他前半辈子住在这里头,余生也想老于此。

    方海很能明白他的心思,就是有点不放心,说:“您这太空了,恐怕都有人盯着。”

    外头什么人都有,光养狗有什么用,他没少叫人多照顾,平常也多往这边转,就为让人知道他们不是无依无靠。

    李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想想说:“我是想把副楼租给靠谱的人家。”

    地方也挺大的,要是家里多住点人,还能叫人放下心,二来每个月也收点钱。

    这事,方海暂时没想到合适的人,不过说:“行,我帮您找找。”

    他来纯粹就是干活的,倒是孩子玩一天,显得比爸爸更累的样子,到家又往沙发上一躺,觉得可比上课累得多。

    方海都觉得好笑,说:“至于吗你?”

    全家就是嫌她自己不肯动,往画架前一坐就是一整天,这才特意给她停一天课,到处玩玩。

    苗苗懒洋洋踢踢腿,说:“但是挺好玩的。”

    好像还颇为满意这个安排。

    方海都没能说出话来,一看时间差不多说:“行,那就劳驾你再跑一趟,去打菜回来吧。”

    再过一会,老大就该回来吃饭了。

    苗苗就是自己不愿意动,但被使唤的时候还是勤快的,围巾往脸上又裹一圈,拿着饭盒出门。

    方海看着她的背影,进厨房把饭蒸上,又掀开锅盖看看熬一天的骨头汤,搅拌一下尝尝味道,又往里面搁点盐。

    怎么看怎么“贤妻良母”,赵秀云盯着好一会,噗嗤笑出声来说:“哟,方副校长勤快啊。”

    给方海吓一跳,说:“我还以为孩子呢。”

    他模模糊糊是觉得有人靠近,不过没在意,毕竟院子里狗都没叫。

    又问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赵秀云脸色如常,说:“调来一位副台长,我这不就退居二线了。”

    方海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有些不悦说:“摘果子的来了?”

    当初成立电视台,个个不愿意,现在办起来了,倒又都往上凑,要不要脸啊。

    这种事,大家都没少听说,到自家身上真是不好受。

    赵秀云其实也想过,毕竟她刚毕业,各单位都很要求熬资历,不然方海为啥到现在都是“副校长”,但真轮到头上,还是有点想冷笑,说:“没事,该是我的是我的。”

    来不来领导都无所谓,就是这新官上任头一天,就“体贴”叫她早点下班回家照顾家里的样子真叫人作呕。

    方海只怕她不高兴,赶紧说:“没事,咱这金子早晚还要再发光。”

    就是怕亮瞎领导的眼睛,惹嫉妒。

    赵秀云从来不怕这些,不说扫兴话,只说:“无所谓,正好还给我放点假。”

    她这话说得没错,打这天起,人是彻底闲下来,领导美名其曰是前一阵子她太辛苦,体谅她有男人有孩子的不容易。

    眼见的就是被“发配边疆”,偏偏她本人不疾不徐,还真应下来,认认真真放起假来,叫一众等着看热闹的人摸不着头脑,毕竟站队也是工作的重要一环。

    赵秀云当然不是泥捏的,不过凡事不用着急,她架起来的摊子,可不是谁都能接手的,既然有人以为自己行,那就让他们上,自己当然得趁此机会好好休息,索性天天在家睡大觉。

    方海放假也忙,有时候去开会,有时候上市公安局帮忙,再不然就是上夜校,忙得不可开交,到家不管什么点,都有一盏灯亮着,感慨着像是回到还在家属院的日子。

    赵秀云自己也觉得是这几年难得的闲暇,正月里头把两个孩子的功课都停下来,一家四口天天在外面瞎溜达,走街串巷压马路,活得跟街溜子似的,别提多高兴。

    可惜她是高兴,有人是焦头烂额,台长吴培光很快坐不住,赶紧上门拜访。

    第238章 反杀   第三更

    吴培光这次上门的意思很明确, 就是希望赵秀云能赶快回归工作。

    领导上门,她是一点不惊讶的, 施施然倒茶说:“您请喝。”

    反正就是不接茬。

    这次空降个副台长的事,吴培光也觉得怪理亏的,讪讪说:“小赵啊,组织也有组织的安排。”

    赵秀云像是很奇怪他怎么会这么说,惊讶道:“是啊,我这不是服从安排在家‘休息’嘛。”

    “休息”两个字不加强调,叙述起来宛若平常。

    吴培光觉得自己也有苦处, 说:“到底是陈书记的面子大。”

    不是陈书记的儿媳妇,她郑明珠怎么能从广播台一个小主任, 跨两级到电视台副台长。

    说实在的,这种里里外外的关系,赵秀云是不在意的, 有没有领导,反正都还轮不上她做副台长——资历太浅四个字就能把人打回来。

    但她在意的是这种用完就扔的态度,说:“领导的面子要紧嘛。”

    至于电视台的工作,无所谓呀, 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反正搞砸了也轮不到她到背锅,就是个小职工。

    这态度,吴培光是早有预料的,只诉苦说:“从你放假到现在, 收视率是一天不如一天。”

    现在不是沪市台就是中央台, 人家今年过年引进了一部日本动画片,正赶上放寒假的时候,小孩子们迷得不行,现在上大街看一看, 全是动画片里的“钢铁娃娃”,什么书包、文具盒,卖得都跟疯了似的。

    要按赵秀云之前的打算,寒假也是要做一个儿童节目的,方案都写出来了,郑明珠这个副台长一上任,为显示自己的本事,做了个文化节目。

    什么京剧、相声、话剧,老艺术家们轮番表演。

    可惜想法是好的,没打对时候啊。

    青天白日的,看这些的人都在上班,孩子们看动画片还是看艺术家,想想都知道。

    倒想显得自己能,连市场都不打听打听清楚,这类节目在广播台好做,老头老太太们收音机一挎,甭管是买菜、做饭、干活、唠嗑,那是全不耽误。

    谁有本事把电视机拴上?

    郑明珠是压根没搞懂电视节目怎么做,贸贸然就动手,想烧个三把火。

    台长没来之前,赵秀云就明里暗里没少听人家说她的笑话。

    反正丢脸的不是自己,赵秀云有些关心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放假太忙,也没顾上打听。”

    说得跟真不知道似的。

    吴培光叹气说:“小赵,跟我说句心里话吧。”

    赵秀云还挺吃软的,其实她原来跟台长打配合打得挺好的,能遇上这样的领导不容易,只说:“不是我不想回去工作,您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原来电视台的架构很清楚,就只有吴台长这个大领导,其他事几乎都是她说了算,可现在多出一个副台长,以后谁说了算?

    要换赵秀云是郑明珠,也会先把自己给打压下去。

    这种博弈,只能说一个强一个弱,东风不压倒西风是不行的。

    吴培光当然知道,他是草根出身,未必想得罪陈书记,现在看来也只能说:“你放手干,万事有我。”

    不然再这么下去,他这个台长都快做不下去了。

    赵秀云这些天也不是只瞎晃悠,说:“中央台不就是有个‘钢铁娃娃’嘛,咱们也能引进啊。”

    这可不是小事,人家那是首都直属电视台才好办,到地方台身上,手续不知道要走多少道。

    吴培光一时不好应,犹豫道:“咱们也引进个动画片?”

    学人精,能有什么意思啊。

    赵秀云还是稍微打听过,说:“听说香江代表团下个月到?”

    自从一月初大领导提出“一国两制”的概念,这件事就已经在筹备,相信很快又会有大笔投资注入。

    这种乘着政策的事情,是再好做不过。

    吴培光也不是傻的,一拍大腿说:“是啊,现在那些小录像厅,播得最多的就是香江片。”

    那些地方都是不合法的,纠察的人怎么查都查不完,可见市场有多大。

    他也不是没有门路,想想说:“我去打听打听吧,但也不能指着这条路子走吧?”

    不是一定能谈下来的,毕竟各方面顾虑因素很多。

    赵秀云当然不会只这样,拿出先前的方案说:“之前说的儿童节目,我看快开学了,时间干脆定在每天下午四点。”

    哪怕是半夜两点,也得办啊。

    吴培光只是催促道:”那你尽快啊。“

    赵秀云是挺快的,第二天就去上班,同事们看到她都不意外,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连郑明珠都一早知道,只是有些阴阳怪气说:“小赵同志真是休了好长一个假啊,台里忙成这样,都没见你回来。”

    谁没长一张会说话的嘴啊,赵秀云“咦”一声说:“不是副台您让我回家多休息的嘛,说台里忙得过来,看来是我没好好领会到领导意思,还真给当真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从今天起,我放弃接下来的假期,自愿加班。”

    反正忙起来,本来就没有假期的。

    赵秀云嘴角挂一点笑意,风吹不动,很快张罗起来新节目。

    郑明珠倒是试图使绊子,可惜她这个副台长,在正台长面前是没什么胁迫力的。

    赵秀云之前闹罢工也不是单纯怕郑明珠,为的就是让吴台长站队,现在看来她的想法是对的,人家未必愿意小事得罪陈书记,但关系自己的工作就不一样了。

    人就是这样实在。

    新节目叫《儿童之声》,主要以小孩子表演节目为主,像这种主题,少年宫从来当仁不让,也对外招聘表演嘉宾,毕竟能上电视的机会难得,一时之间报名者如潮。

    赵秀云都不知道小朋友们这么卧虎藏龙,筛选的时候看得瞠目结舌。

    连方海都心动,想送家里两个去电视台露个脸,不过仔细研究后很是惋惜道:“咱怎么没送孩子去学个才艺啊。”

    像苗苗学画画这种,根本没法表演啊,表演武术吧,又有点不像人家的钢琴、古筝那样够意思。

    禾儿听完,是从复习中抬起头说:“爸,我今年十五啊。”

    她跟儿童可不搭嘎,已经是大人了。

    连苗苗都觉得自己是初中生,那是小学生才去参加的节目,猛摇头说:“我不去。”

    她们俩是没意向,别家可不是,电视台天天有人来面试,尤其是那些希望孩子以后能进文工团的家长,最是积极。

    动静闹得大,加上节目编排有趣,尤其是最后的手工环节,每天教玩具制作或者折纸,孩子们是最不愿意错过的,看落一步就急得嗷嗷叫。

    这种细水长流型的节目,以后就是金字招牌,收视一下子稳得不行。

    郑明珠本来就急得跳脚,毕竟她上任第一个节目就搞砸,人家倒是做什么什么能行,这不是耳刮子甩在她脸上嘛。

    她也有自己的门路,很快打听出来吴台长正在四处奔走,想引进一些电视剧、电影。

    现在大家的娱乐都很匮乏,有什么新鲜的基本都能火起来的,难的是走程序,还得申请外汇,毕竟引进你总得给人家钱吧。

    郑明珠当然想截和,但她家里也没这么大能量,这种事不是谁都能插手的,只能悻悻败下阵来。

    倒是赵秀云一直没放弃,她仔细研究过,最终提出另一个方案来,就是这笔钱由电视台自己出,不用市政拨款。

    吴培光都吓坏了,心想自己就是去抢银行都搞不来这笔钱,更何况是外汇,等听完她的计划,半信半疑说:“你这个什么广告,能行吗?”

    赵秀云倒是信誓旦旦说:“肯定的,这次香江代表团来,之后产品就会获准在国内上市,和咱们本地的牌子比,优势没那么大,一定需要一个打开知名度的机会。”

    说是这么说,以前可没人试过,吴培光想起来还有点发愁,说:“一条广告而已,能收多少钱?”

    一条不够钱,就收十条八条呗。

    赵秀云也真是大着胆子,自己一个一个去联系,不单是香江,只要能弄到通信方式她都试试。

    也是得亏她会的语言多,这活换一般人做不了。

    虽然她开的价格不低,回复寥寥无几,不过都很有意向。

    加上她连后续配合宣传的方案都有,而且沪市电视台确实是最好的宣传平台之一了,毕竟现在东西只要在沪市能卖得好,很快能火遍全国。

    就是价格上拉锯不断,等好不容易定下来,已经是六月。

    这下可是实践她自掏腰包的承诺,吴台长也不含糊,引进的手续很快办起来,只等暑假就能有最新的电视剧上映,广告轰轰烈烈先播起来,反响不错。

    眼看工作上的事尘埃落定,赵秀云只盯着家里看。

    毕竟大姑娘巴巴捧在手心里十五年,终于要高考,可不就是家里的大事。

    禾儿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到这个时候再绷紧没什么意义,心态反而松弛下来,想着轻松应战,数着日子到七月。

    第239章 出成绩   第四更

    七月七日, 八二年的高考拉开序幕。

    赵秀云昨晚本来就没怎么睡好,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发一会呆, 就这么点动静,方海都听见了,问道:“起吗?”

    夏天的光透过窗帘,叫人估算出时间。

    赵秀云摸出枕头底下的手表看一眼,说:“才六点。”

    其实往常也都是这个点起的,就今天不知道怎么有点不想动弹。

    她不动,方海也不动, 忽然叹口气说:“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赵秀云碰他一下,说:“不行叹气。“

    这意头都不好了。

    方海想起她前两天还不知道上哪求平安符, 顿时噤声,务求一点忌讳都不要犯,夫妻俩一时都有些沉默。

    最终还是赵秀云打破, 猛地掀开被子说:“起吧。”

    又嘟嘟囔囔说:“我自己考试都没这么紧张。”

    方海这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也跟着说:“可不是。”

    禾儿可不知道父母的忧愁,快快乐乐睡到七点,才起床吃早饭, 还顾得上把头发编得漂漂亮亮的,嘱咐说:“妈,你记得帮我拍进考场的样子啊。”

    真是天塌下来都忘不了这些事。

    赵秀云一时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好笑道:“知道的以为你是去考试, 不知道还以为是上花轿。”

    还要拍照留念, 虽然说起来是挺值得拍的。

    禾儿想想,倒是很认真说:“等我上花轿的时候,要给录像的。”

    现在是设备不够,拍个照就行。

    还挺敢想, 知不知道一台录像机多少钱?

    赵秀云觉得她跟她爸真是一模一样,口袋没几个钱,倒是什么都敢许,轻轻在脑袋上点一下说:“行,我倒等着看呢。”

    禾儿对自己永远有无限信心,说:“不会太久的。”

    她就这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要出门考试,就是走之前扶着门问:“你们都不送我去吗?”

    赵秀云就是故意的,说:“不是说大人了,不用送?”

    禾儿马上又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说:“就要送。”

    娇气得好像还是那个靠在妈妈脚边的小丫头。

    赵秀云一下子觉得眼眶有些湿润,憋回去说:“行,咱们全家都去。”

    她说话间,又检查一边女儿的书包,确认所有东西都带齐。

    苗苗今天还要去上画画课,但会顺路送姐姐进考场,背着自己的书包说:“小黄也去吧。”

    不然怎么能算全家。

    小黄听见自己的名字,摇摇尾巴走过来,乖乖巧巧的样子。

    赵秀云那天还说,现在这个家数它最听话,半蹲下来摸一下,说:“行,锁门吧。”

    送考的家长多,人头攒动不比菜市场人少。

    赵秀云想起自己考试那年说:“那时候是冷,今天是热。”

    七月的天气,教室又没有风扇,早上还好一点,下午那场只怕更难熬,太阳都还没完全升起来,禾儿已经两手做扇子状挥来挥去,一缕碎发贴在额前。

    可以说,她最需要做的是和炎热的抗争。

    赵秀云很是不放心,给她风油精说:“受不了就涂一点,注意不要滴到考卷上。“

    这味道,禾儿本来是受不了的,但想想今天特殊,有些嫌弃收下,看时间差不多说:“我去啦。”

    赵秀云一直拿着相机,先是给孩子的背影拍一张,又正好捕捉到她回过头看家人的画面,一时竟觉得有些忍不住,声音都带哭腔说:“那年送她去上育红班,也是只有我哭了。”

    人家那叫一个兴高采烈,头也不回。

    方海想起那画面,觉得确实是老大做得出来的事,侧身看小女儿说:“你也快迟到了。”

    苗苗短促“啊”一声,把狗绳给爸爸,难得拔腿就跑。

    孩子不在跟前,他才有些取笑说:“多大人,还哭鼻子?”

    赵秀云本来也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又理直气壮起来说:“谁规定做妈妈的就不能哭。”

    只是手轻轻在眼角压一下。

    方海都恨不得能替她,说:“你也上班去吧,我在这等。”

    就他一个人还有点时间。

    赵秀云确实也急着,只说:“你躲着点太阳啊。”

    说完就匆匆去单位。

    只剩方海和小黄站着,他看狗吐舌头,移到树荫下面,偶尔有点风吹过来,还挺舒服的。

    考场里头,禾儿一点都感受不到,还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在蔓延开,脸都皱成一团。

    她为高考,不是只复习一年,是从上高中以来都不敢懈怠,为的就是做状元,今天成败在此一举,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不过她的自信来源于题目。

    禾儿只看考卷,心中就有答案,下笔流畅,写完作文看向窗外,忽然想,青岛的蝉不知道是不是也这么叫,高明考得顺利吗?

    这些杂念很快被她抛在脑后,很快又投入下一科的考试里,等为期三天的高考结束,全家都松口气。

    考完第二天,禾儿睡了个天昏地暗,到下午才去学校对答案。

    其实志愿早在考试之前就填过了,现在不过是心里有个底。

    她的答案和老师的答案差不多,回家的脚步那叫一个雀跃,隆重宣布说:”我和思静的分数差,看来还是要出在英语和语文。“

    尤其是作文这样的主观题,谁也说不好会是什么成绩。

    赵秀云都佩服于她还能去打听“竞争对手”的事,无奈道:“我听说有别的同学成绩也不错,不一定就是你们俩。”

    现在要是太自信,到时候跌一跤怎么办,孩子的努力她看在心里,不免叫做父母的担忧。

    禾儿早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所以各校的尖子生她简直是如数家珍,一个一个都去打听过,现在小手一挥说:“不可能,不是我就是思静。”

    说得这么笃定,没有十成也有九成。

    赵秀云一颗心总算定下来一点,说:“那你们想好什么时候去广州吗?”

    小麦姐弟自打去广州念书,就没回来过,在那儿日子过得如鱼得水,几个孩子早有商量,今年考完试是一定要去的。

    禾儿肯定是要等成绩出来的,不太确定说:“再过半个月吧。”

    反正老师是说半个月会出成绩。

    赵秀云现在也不大管这些,只说:“你决定就行。”

    很快就要自己去首都上大学的人了,再管能管到什么时候。

    她是想起来孩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不得不发愁。

    现在有人管着,都偶尔有些惊人之举,放出去之后翅膀还不得乱扑腾啊。

    方海起先以为她是舍不得,弄清楚怎么回事后说:“她也很久没闯祸了。”

    打上高中,就是老老实实的孩子。

    知女莫若母,赵秀云斩钉截铁道:“那是被高考绊住脚,你等着看吧,她上这个大学绝对不安分。”

    就一天天那些古灵精怪的小主意,再加上几个小伙伴干什么都是一拍即合。

    赵秀云以前是盼着孩子们永远是好朋友,现在又为他们总是一条心发愁,又说:“小麦在广州肯定没少做小生意,来信都不说,我也是一猜一个准。”

    就想想看这几个,打小没一个安分的。

    方海给出一句不算安慰的话说:“现在政策好点,问题都不大。”

    这哪里是政策的问题,赵秀云白他一眼,只觉得男人的心眼比网还粗,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大概有盼头的日子过得快,都不用半个月,高考成绩就出来,虽然要第二天才公布,但对有门路的人来说,谁是状元都不是秘密。

    赵秀云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上班,电话里反复确认过后,跟人道谢才挂上。说是惊喜,她更觉得像是尘埃落定,索性告假回家。

    家里也热闹得很,锦上添花的人不嫌少,能打听到的都来了。

    禾儿自己也不觉得成绩意外,反而很理所当然,大方收下所有“恭喜”。

    人前,当然是一副稳重样,等大家都走,她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双手叉腰说:“我现在是高考状元了。”

    赵秀云夫妇肩靠肩站着,心头都有些说不出的东西飘过,只有夸奖不要钱似的往外跑。

    这只是开始,等第二天报纸一登,家里才叫热闹。

    沾喜气的、送红包的、来问学习方法的人络绎不绝。

    禾儿也只高兴没两天,就有些受不住说要去广州玩,她是主人公,只要不在家就能清静许多。

    这都是早就说好的事,赵秀云只额外塞给她八百块钱说:“家里的全部积蓄啊,回来要还我的。”

    禾儿少的就是启动资金,恨不得把妈妈供起来,说:“最少双倍带回来。”

    那得是去抢银行,都没这么快,赵秀云是捏准他们肯定又要做什么,有些无奈地说:“人好好的就行。”

    禾儿应得爽快,又等着从青岛出发的高明到沪市,三个人才启程前往广州。

    只剩家长们盯着背影叹息。

    钱花这两年没那么忙,今天有空送女儿,也是交代几位朋友多帮忙照顾一下,很是惆怅说:“她的成绩不上不下的,我都怕录不上第一志愿,她倒是一点不担心,拍拍屁股就能去玩。”

    这话赵秀云有些不好接,说:“我看月婷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一准能上的。”

    钱花向来知道自家孩子什么德行,说:“要不是为了跟好朋友一起去首都念大学,这个分都考不出来呢。”

    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一口气填的全是首都的志愿,真是高兴她自己,烦恼留给全家。

    不过这话说出来,好像是说别人家孩子拐带自己孩子一样,钱花很快转移话题说:“还真没想到高明能考这个分,以后仨还能一起在首都上学,我也比较放心。”

    高明是全省第九,这个成绩妥妥能上首都大学,赵秀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只觉得看着长大的这几个孩子全是世上最好的,很是欣慰说:“可不是,我也没想到。”

    毕竟好几年不在跟前盯着,总是叫人放心不下。

    两个女人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边说边往回走,就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估摸心里都在琢磨同一件事。

    孩子长大了,她们也老了。

    第240章 各有主意   第一更

    禾儿不在家, 对家里的生活没什么大影响,倒是苗苗说:“等我高考完, 也要跟好朋友们出去玩。”

    就她们四个小姑娘,赵秀云想想都不敢应,有些犹豫说:“到时候再看看吧。”

    苗苗这一年也比较有脾气,嘴巴翘起来说:“为什么不行?”

    赵秀云很是实诚道:“你姐她们有俩男的,出门在外我多少放心一点。你们四个,一水的漂亮小姑娘,上火车我就能给吓死。”

    得益于小脸越长越开, 苗苗觉得妈妈的话比较有道理,意味深长“嗯”两声, 说:“我知道了。”

    看样子也不大像愿意就此罢休的样子。

    赵秀云琢磨着,人家说孩子十来岁的年纪就开始性情大变,家里这个是要赶上了还是怎么的?

    她夜里跟男人嘀嘀咕咕。

    方海也是不太赞同苗苗跟朋友们出去玩的, 说:“禾儿我担心归担心,她一个人去西藏我都不带怕的。苗苗要是刚上火车,我就能愁得睡不着。”

    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啊。

    夫妻俩对这件事都有共识,苗苗却没有放弃。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妈妈的话, 觉得问题就出在她们四个都是女孩子这件事上,毕竟外面总是危险,她的身手也不像姐姐那样好,因此几个小姑娘私底下商量之后, 决定“引入”外援。

    但上初中的年纪, 男女之间好像有道线,尤其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几个人里好像只有才十一的苗苗,颇有些懵懵懂懂, 做这件事最为合适。

    她身负好朋友们的信任,先是把目光放在周围。

    说实在的,她从不跟小男孩一起玩,非要算的话恐怕也只有小一岁的表弟陈惟。

    那还是个小孩子,苗苗很是犹豫,但有天撞见他跟人打架,倒是挺虎虎生风的,觉得在小团伙里再拉个人的话,怎么着也得是这样的吧,遂高兴发出邀请。

    陈惟是个虎孩子,一开始还“嗯嗯”应,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等听清楚全是女孩子,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我是男人,不能整天跟女生一起玩。”

    这个道理,苗苗其实没大懂,毕竟是跟着哥哥姐姐后面长大的孩子,但她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得把搜索的范围扩大,心想离高考还有五年,还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小女儿的这些事,赵秀云是不知道的,她正在家忙着给老大准备开学要用的东西,毕竟枕头被子的总得有吧。

    人家倒是开开心心出门玩,剩亲妈给操碎心。

    她没给禾儿买衣服,已经叮嘱过孩子从广州买回来,毕竟现在沪市卖的衣服,多半也都是从那儿进货。

    要上大学的人,总得打扮得体面些。

    都说穷家富路,她是使劲在家折腾。

    方海看了想起件事来,说:“你来随军那年,都没有这么大阵仗。”

    就一个大包,所有家当都装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反正最近讲起来全是古。

    提起老家的事,赵秀云自己掐指算,说:“六年没回去过了吧?”

    “明年是我爸走第七年。”

    这事,方海是记在心里的,因为老家有风俗,去世后的第七年要“开棺捡骨”,这时候在仪式之后,会为亡者选择风水宝地下葬。

    前几年肯定是不兴这一套的,但一两年大家又把老规矩捡起来。

    赵秀云心里比他更有数,说:“到时候回去一趟吧。”

    说一千道一万,那儿才是他们的根。

    方海也是这么想的,又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然想起来老家的事就头疼。

    赵秀云就是记挂几个外甥,说:“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假吧。”

    毕竟工作这样忙,来回一趟要花大时间的。

    方海也没反对,只把这件事先记下来。

    倒是另一件,叫赵秀云恨不得立刻回老家去。

    她是一手孩子的录取通知书,想着得孩子回来自己拆,一手外甥成高的信,还以为是什么恭喜妹妹的话,拆开一看,只差没晕过去。

    她现在上班时间自由一点,一般都是下午才去单位,现在是大清早迎头一击,气得都快站不稳。

    家里只有她和小狗,孩子和爸爸都去上课。

    赵秀云难得没忍住,踹了一下墙,把小黄吓得不轻,“汪汪”两声。

    发泄过后,她也算是冷静下来,到巷子口打电话。

    说起来,今年也知道谁给街道提的意见,打电话变成小隔间,门一关虽然不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好歹比从前被接线员盯着说话好。

    赵秀云听着转接的声音,目光一下子有些放空,等那边接起来,说:“你好,我找37号的王成高。”

    现在都这样,得等接线员去叫人,还不一定叫得到。

    她还有点担心人正好不在家,手不耐烦在墙上“咚咚”两下。

    好在王成高今天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一听有人找就知道是小姨,已经做好要挨骂的心理准备,回头看一眼正在忙碌的弟弟妹妹们,说:“你们地方收拾好啊,我去接电话。”

    王灵灵在这个家还算古灵精怪,想想说:“我也去吧,我跟小姨说。”

    王成高不赞同,只说:“不用你们管。”

    大哥好是好,就是老把他们当小孩。

    王灵灵不悦地皱眉,没说什么,悄悄跟二哥吐舌头。

    王成天只当没看到,等人出去才说:“最近少惹他啊,心情不好着呢。”

    又说:“你乖点,开学好好念书,等我工资发下来,给你买新衣服。”

    王灵灵其实也是很懂事的孩子,说:“你大五实习,医院就给伙食费,我衣服都穿不完。”

    王成天当时选的是医学院,今年大五,分配回县城所属市医院实习,以后估计就是留下来,本来想着妹妹也正好在市里念高中,有个照应,现在是三个人都在这,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半大年纪,有些叹气。

    倒是王成高自己信心十足,跟小姨说:“我妈爱闹就闹,反正我在县城也干不下去,辞职就辞职,现在干个体也挺挣钱的,我还寻思之后去广州一趟。您别担心,都挺好的,我二伯把原来替我们攒着的钱也给我了,加上我这几年挣的,本来都够买房子,想想还是拿来先做本钱,现在是租的房子住。正好灵灵也老说不爱住宿,学校食堂还总有虫子……”

    絮絮叨叨一长串,好像理由充足。

    赵秀云就是有些忧心,说白她不反对孩子们私底下捣鼓些什么,可有份铁饭碗的工作才是最稳定的,心里恨极了,说:“你妈真是疯了。”

    王成高有些犹豫,还是实话实说:“也不单为她,她这一两年挺安分。就是她这回是硬塞给我一个女人,想逼我结婚,我看我二伯也动心思,就想着还是跑吧。其实原来的工作我也不太爱干,就是早些年不得不做而已。”

    他这话一出,赵秀云心里就软得不像样,只觉得这孩子什么都自己扛,很是无奈道:“钱够不够花啊?”

    “够的够的,我都这么大人,没积蓄怎么可能。”

    赵秀云勉强放下心,细细叮嘱不少,最后说:“你要是想好就去做,有什么事都跟我说啊。”

    王成高忙不迭应,挂上电话只觉得死里逃生,幸好这次没挨多少骂。

    二十五岁的大小伙,赵秀云都骂不出嘴,只是回过头对着方海一个劲抱怨。

    方海心里也是一个想法,觉得还是得有份稳定的工作,不过人家的选择,他做姨父的也没法干涉,只是宽慰说:“我看成高是个有出息的,将来干什么估计都能行,你也别太担心。”

    又说:“他都说原来的工作不喜欢,估计也是看成天要开始上班,家里多一个能挣钱的人,才不干的。”

    比起出息,赵秀云更愿意他们平平安安一辈子,嘴巴动两下没说话,说到底,她也心疼外甥为撑起家一直懂事,现在想照自己的心思做事,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都是大人了,不管做什么事,只要能对自己负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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