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尝试 第二更
首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 赵秀云没给孩子拆开,是出门打听一圈, 知道是八月二十日开学,给广州那边去信,让他们得按时回家,准备报道——高明也得回青岛拿通知书才行,怕寄来再给弄丢了。
钱花高高挂起好些日子的心,也终于以女儿被对外经贸大学录取而放下。
她现在工作岗位变动,不像原来三班倒, 空闲时间多,举目四望这些年也没交什么朋友, 常跟赵秀云走动。
两个人以前因为孩子就挺能说上话的,现在更有,主要各方面脾气都合得来, 有时候嘀嘀咕咕大半天。
方海都奇怪,说:“以前也不见你们这么多话说啊。”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赵秀云好笑道:“王武有意中人了。”
双胞胎里的弟弟,七八年考上大学, 今年刚参加的工作。
有意中人就有呗,值得悄摸摸这样讲?
方海有时候就弄不懂她们女人,但对着晚辈还是有一种关怀,问道:“要结婚了?”
赵秀云“啧”一声, 说:“你怎么就没听懂, 是意中人,不是对象。”
现在见天花蝴蝶似的往人家小姑娘面前现眼,闹好几出笑话,亲妈憋得不行, 逮着人可不使劲说。
方海老思想,觉得一般有心上人的话估计就快了,大咧咧说:“也差不多吧。”
“人家现在是自由恋爱,追求者好几个,还不一定呢。”
时代不一样啊。
方海反省一下自己,突然说:“禾儿上大学会处对象吗?”
说实在,打她上高中,赵秀云就琢磨过这事,最后谨慎判断说:“还没开窍。”
还是玩心重,再说,才十五,想处也绝对不行,叫什么事啊。
就是提起这个,叫人心慌,赵秀云决定得孩子回来,给她上上绳。
把气撒在男人身上,掐他一把说:“都怨你。”
方海“嘶”一声,琢磨着到底是自己年纪大扛不住,还是媳妇下手越发用力,这两回咋觉得这么疼,但没敢说,只道:“有个战友嫁女儿,我明天晚点回来。”
赵秀云翻出礼单本,说:“包多少?”
这些年都是送出去的多,人情世故免不了,到时候家里要是有喜事,得照着本子上的发帖子才行。
都说起这个,赵秀云又说:“禾儿这回考大学,你哥你弟的礼钱我都没收,只收了方芳的,他们都不容易,咱们毕竟不在老家住,走这些以后也费劲。”
乡下重人情,一代薄一代,他们还能顾得上这些,等禾儿苗苗长大,估计要说出有哪些亲戚都难。
方海想想自己兄弟几个,只说:“行,都听你的。”
他好像生来没什么兄弟缘分,倒是战友个个好交情,算下来离乡到今天也有二十来年,叫他说侄子侄女的名字都不一定能说出来。
连他都是这样,更何况几乎是在沪市长大的孩子。
老夫老妻,几乎絮絮叨叨的都是家庭琐事,好像也没什么正经话要说。
苗苗上完课回来,想显摆自己的新画,探头在父母房间看一眼,又缩回去。
还是方海把她叫住,说:“怎么了?”
这可不是打扰,是主动问的啊。
苗苗高高兴兴拿出来,说:“今天画得特别好。”
是一只白色的小猫,静静趴在窗台上,舔着小爪子,一看就灵动。
赵秀云夸得都快词穷,孩子才心满意足,小脸红红回自己房间,决定把最新的得意之作挂起来。
自打她会画画,家里能打钉子的地方都打上,都够开个美术展览的了,有时候人家也替换一下,按照季节重新排列。
这种事,只要孩子怎么开心就能怎么来。
苗苗挂上欣赏一会,觉得很满意,把小黄喊过来说:“给你的画旁边放一只小猫,好看吗?”
小黄得亏是不会说话,“呜呜”两声而已,要是人指不定得谴责几句。
赵秀云下楼要出门,叮嘱说:”你晚上跟爸爸吃饭啊,妈妈要上班去了。“
她现在工作时间自由一点,有时候在外面找素材,有时候盯着拍摄,只有晚上播出的时候才在单位。
苗苗觉得下午没事情做,说道:“妈妈你要去拍节目吗?我也想去。”
她对这些事充满好奇,当然,现在哪个孩子不好奇这些。
倒也不是不能去,反正她不会大吵大闹,赵秀云大方应,冲楼上喊一声,算作告知。
又看她沾着墨水的衣角说:“换一件,妈妈等你。”
苗苗哒哒上楼,换上自己最近喜欢的小裙子,急促穿上皮鞋,还转个圈说:“这样可以吗?”
长得好看,有什么不可以。
赵秀云顺手帮她编头发,说:“行啊,走吧。”
今天要拍的是宣传片,晚上会放在《本地新闻》的最后,主要是让市民警惕一下最近层出不穷的诈骗——利用大家贪便宜的心态,兜售假冒伪劣产品。
给市公安局的工作带来很大麻烦,毕竟这种小偷小骗实在难抓,受害人连嫌疑人体貌都供述不一,加上外地人越来越多,人口流动力度大,难以管理。
因此局长郑大会觉得,很有必要好好宣传一下,光靠街道的大爷大妈是杯水车薪,有的人就是老上当,正好各种事件频发,给市民们敲个警钟。
他在这上头虽然不擅长,但人际关系有啊,马上就把目光转向赵秀云——两家的关系,铁得不能再铁。
赵秀云工作以来,也是积极和各部门合作,扩大电视台的正面影响力,这次几乎是一拍即合,还给他出谋划策说:“你那些干巴巴的标语,大街上都是,有什么用?得叫人印象深刻才行。”
郑大会只差站人家耳边说,生生想给灌进去脑子里,觉得这都没法记下来,那他有什么办法。
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说:“您有什么高见?”
说实在的,赵秀云以前的专业就是写稿子、做采访,打进电视台以后也是积极学习,尤其是一些海外电视台的发展经验,最近刚摸索出一套路子来,正需要找人试试,索性就用这次的事情。
她的想法很简单,希望像演电视一样,把诈骗过程拍成短片,最好更有戏剧性一些,能让人记得住。
要按郑大会本来的意思,是他这个局长站在屏幕前面念稿子,为此已经做好些天心里建设,现在觉得不用自己上,如释重负,这才有这次合作的张罗。
历来这种活动,都是各部门帮忙。
文工团的演员都已经就位,背稿子、排练忙得很。
苗苗头一次看到拍摄现场,安安分分找了个角落蹲着看,一点不用人操心。
赵秀云也顾不上她,东指挥西指挥,忙得晕头转向,才想起来孩子今天来,回过头看,导演跟自家姑娘不知道在唠什么。
挺新鲜的,她也没管,毕竟光天化日出不了什么事。
倒是导演过一会来找她说:“赵干事,那是你女儿啊?”
“对。”
“待会有个镜头,拍小姑娘被拐卖的,你跟她说让她演一下呗。”
赵秀云手一顿,有些吃惊说:“那个镜头不是文工团的人演嘛?”
“对啊,就是加个她,一句台词而已,不难的。就你们家这个,我看得准,镜头上一准更漂亮。”
这种事,对孩子来说也是经历,赵秀云倒没法立刻应,只说:“我得问问她才行。”
导演“哟呵”一声,说:“巧了,她也说问问你。”
看来自己也是想试试的,毕竟挺有意思的。
赵秀云本来还怕孩子紧张,开拍前一直小心安慰着。
按照剧情,苗苗是个被拐卖的小姑娘,脸上用妆化出挨打的效果,被解救之后看人的时候眼睛怯生生的就行。
她真是有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半垂着头的样子好像有泪要掉下来,下场之后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兴致勃勃问道:“妈妈,我什么时候会出现在电视上?”
看来是对这件事有无限兴趣,赵秀云以前都没发现,答道:“等姐姐回来就差不多了。”
姐姐回来的日子,苗苗也是天天数着,心里一下子更加期待。
第242章 小鸟儿 第三更
禾儿他们这次去广州, 不全是玩,还在小麦的带领下, 没少采购东西。
别看只是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加起来居然凑出八千多块钱这样一笔大钱,不像别人搭个火车都生怕被抢,他们坐火车从来是最安全的,大摇大摆带着货物,安安全全到沪市。
赵秀云没时间去接人,只有方海带着小的有空去, 外加王家双胞胎兄弟两个,就是妥妥的大苦力, 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着,路上对视一眼苦笑。
王文工作一年多,攒的小五百块钱这次是被妹妹搜刮得干干净净, 钱不钱的他没缺过,只是有些担心道:“要是卖不出去,看你们怎么办。”
王月婷倒是信心十足,别看有时候孩子气, 其实她老在外面跑跑,心里还是有谱的,只说:“哥你等着瞧吧。”
好像信心十足的样子。
不过等着瞧也是明天,几个人把东西都放在方家客厅里, 王月婷就和哥哥们回家了。
高明现在是青少年, 不能再住女孩子的房间,自己到巷子口的招待所休息。
禾儿虽然是住卧铺,也累得很,草草洗个澡上楼睡觉。
赵秀云到家, 看这一客厅的东西都头疼,说:“都什么呀?”
方海只知道是钱买回来的,没来得及叫拆,说:“没敢动。”
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奇珍异宝。
赵秀云伸手戳一下,觉得约莫是什么衣服之类的,软绵绵,跨过去进厨房,又说:“把她叫起来,再困也没有大白天睡觉的。”
方海寻思也是,这个点睡,晚上可就别想睡了,转身使唤小女儿。
自从姑娘大,他是很少去房间那片的,养女儿就是这点不方便。
苗苗高高兴兴被使唤,跑上楼敲两声门,大着胆子推开叫:“姐,妈妈说起来啦。”
禾儿睡得正舒服,不耐烦“嗯”一声,猛地坐起身说:“吃晚饭啦?”
其实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家。
那倒没有,苗苗挪进房间,说:“还没有煮。”
妈妈这个点回来是会煮的,再晚一点就只会给打饭。
禾儿睡得有点迷迷糊糊,打哈欠说:“嗯,起来了。”
又有些兴奋说:“我给你买了特别好看的裙子,等着。”
苗苗这一两年是有些爱打扮的孩子,很是期待说:“好啊好啊。”
小丫头也贡献出自己的全部财产给姐姐做本钱,却恐怕是唯一一个不担心亏掉的人,天然充满信心,觉得她几乎是无所不能。
这种一派赤诚,值得世上的一切做回报。
禾儿当然不止给妹妹带礼物,是人人有份,给妈妈的是一身掐腰的裙子,穿起来简直是,赵秀云都不知道怎么讲。
她自己低头看,只觉得胸前从没这么鼓过,还露出脖颈下雪白又娇嫩的肌肤,尤其是腿边开叉到膝盖上面。三十有四的人,两个孩子的妈,这么穿好像有些不端庄,她揪揪裙摆不说话。
别看大街上穿着大胆的年轻人很多,各单位还是挺保守的,稍微有些级别的人更是谨慎,都是穿简单的衬衫裤子而已。
禾儿却是大方夸赞道:“妈你穿这个特别好看,比那些香江女明星穿起来好看。”
她看人家那些海报上穿的,觉得都不如自家妈妈。
香江现在是流行前线,广州的服饰可以说比别的地方更大胆。
方海眼睛都直了,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别过头。
苗苗歪着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更着急自己的事,说:“我的跟妈妈的一样吗?”
她最喜欢红色的裙子,小脸上全是期待。
禾儿现在是女性意识觉醒,扫过妹妹刚发育的小身板,说:“不是,不过你的也好看。”
苗苗是天生的鹅蛋脸,两颊肉肉像小孩,个子虽然在长,打扮上还是偏稚气的多。
她惯爱红的粉的,裙子也只穿这两个颜色,头回穿上蓝色裙子,对着家里人转悠一圈说:“好看吗?”
她自己是看不太出来好看。
赵秀云拉着女儿看,说:“书卷气更重了。”
斯斯文文的小姑娘,不是年纪不到,很像大学生。
苗苗还是挺满意的,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穿着也不肯脱下来。
不单这两件,还有好多,掏都掏不完,方海“咦”一声说:“我呢?”
说起爸爸那份,才真是费好大的劲,禾儿最得意的当然要最压轴才拿出来,说:“这几本书,都是咱们这儿绝对买不到的,和侦察有关的书。”
一本更比一本厚,方海打开一看,居然还是英文,只觉得眼前一晕。
这礼物他倒是喜欢的,就是怎么有点……
老父亲叹口气,说:“谢谢闺女。”
一张脸,看着不倒像是高兴的样子。
禾儿乐坏了,说:“还有别的呢。”
调皮孩子,方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掐一下她的脸说:“你啊你。”
他换上新衣服,多少觉得有些古怪。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时尚前沿的人,大街上多少穿喇叭裤、戴□□镜的小青年,他们俩倒还是原来的几件衣服换着穿。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高明那只脚不知道要不要迈进来,倒是小黄有些游移不定,还是冲他“汪汪”两声。
禾儿制止道:“你都忘记啦,是哥哥。”
这辈分是跟着苗苗论的,小黄才是家里最小的。
高明心想,四年那么长,也是该忘记,但他的目光停在眼前的一切,知道以后不会再有这么长的分离了。
赵秀云热情招呼说:“睡醒啦?路上累不累,几号回青岛?”
现在去入学,不是单单有录取通知书就行,还得去街道办手续,把粮食关系迁到学校。
高明还没订票,只大概说:“过两天吧,等把这批货卖掉。”
赵秀云看这一地,觉得没那么快,摇摇头说:“收收吧,我做饭。”
本来她这阵子也没什么空做饭,但想到孩子去上大学之后,一学期就回来一次,就想着多给她做两顿。
她进厨房,方海也进,夫妻没说话,一个洗菜,一个淘米,竖着耳朵听客厅里的声音。
赵秀云有些感慨说:“老大一回来,闹得不行啊。”
连叫人说话的缝隙都没有,就这一个,顶人家家里五六个人,小团伙里,她跟王月婷一凑,把剩下几个人的话全说完了。
方海想到以后的冷清的时候还很多,就有些舍不得,突然说:“孩子生少了。”
生得多,家里起码还能再热闹个小十年。
赵秀云头一次在这件事情上抱赞成态度,不过也只是个念头,听外头叮铃咣啷,头疼说:“算了,一个我都受不住。”
现在就不是说舍不得的时候了。
方海没忍不住笑出声,说:“昨天不是这样说的啊。”
昨天还嘀嘀咕咕,说孩子长大不恋家,一出门好些天。
赵秀云自己也笑,说:“那不能怪我。”
说着话,手上速度加快,先把晚饭做出来。
高明帮忙端菜,时不时回应赵阿姨的关心,虽然已经过去了,可是在乎的人难免想打听得再清楚点。
赵秀云就怕他报喜不报忧,几个孩子都有这样的毛病,但听着好像这几年他在青岛是过得不错,放下点心来说:“你爸还可以了。”
叫人看不惯的地方肯定是有的,但说起来就像挑拨,有点不合适。
高明倒是实诚说:“我是老大,又有出息,他对我越来越看重。”
哪怕是亲生父子,讲起来也是这么现实。
赵秀云笑笑没接话,只拍着他的肩说:“长高不少。”
一米七六的个子,比禾儿还高半个头。
高明有些不自在挠着头说:“今年猛地长起来的。”
男孩子是晚些,他也才十五,恐怕还能再长不少。
连这些也说完,才开饭。
赵秀云把频道调到沪市台,说:“今天总算可以看了。”
苗苗露脸的那段播出两天,小丫头一直憋着要等姐姐回来一起看。
家里看本地台是习惯,禾儿显然没察觉有哪里不对,就是对上妹妹希冀的眼神,“嗯”一声说:“怎么了?”
苗苗矜持地说:“我上电视啦。”
要是那个“啦”再不那么雀跃些,她的兴奋劲都快被盖下去。
禾儿比妹妹更激动,一连问说:“拍电视吗?你演的什么?今天播吗?”
好像是她上电视。
苗苗越发绽放笑容,多露出两个牙娓娓道来。
有姐姐在的时候,她也会比平常活泼些。
赵秀云含笑看着,听她们啰里八嗦,只催促着说:“吃快点。”
饭菜都快放凉了。
人家是充耳不闻,等苗苗的镜头出来才安静下来。
总的也就两秒,被禾儿夸得跟主演似的。
不过她也有奇怪的地方,在妹妹脸上摸来摸去说:“那是画上去的吗?”
苗苗最近也掌握这项技能,说:“我现在可以在纸上画出伤疤来。”
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倒是挺了不起的,禾儿起兴致,吃过饭非让妹妹在自己腿上画一个,也不怕墨水洗不掉。
是越来越吵,赵秀云靠在橱柜上看方海洗碗直摇头。
一直到十点,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赵秀云才喊道:“明天不是还有事情做?”
年纪轻,精力旺盛,下午又睡过一觉,禾儿是不困,不过看妹妹揉眼睛,说:“明天苗苗也去。”
这种事情,挺锻炼孩子的,赵秀云可有可无,说:“都行,自己小心点啊。”
其实现在政策上不那么严,小买卖还是挺方便的。
禾儿她们这次买回来的都是衣服,第二天交过管理费之后把摊子支起来。
他们这次卖东西有个策略,就是用模特,人都是现成的。
禾儿大大方方往路口一站,就是活招牌。
苗苗虽然揪着姐姐的衣摆,挂着浅浅的笑,也挺符合她气质的。
有眼尖的人,驻足停下来说:“咦,这不是被卖掉那个小姑娘吗?”
宣传片里苗苗的镜头不多,架不住漂亮啊,又在电视上播着,正是热度高的时候,有的人模模糊糊有印象。
禾儿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说得天花乱坠道:“对啊,她上电视穿的衣服也是我们家的,来看看嘛。”
苗苗惦记着姐姐要给她买新的画笔,也很是配合转一圈说:“阿姨,特别好看。”
穿在她身上,肯定是好看的。
不过这招挺有效的,一天半就把东西卖得精光,几个人凑在一块数钱。
他们这次是薄利多销,因为赶时间,卖得都不贵,数下来净挣一千多。
禾儿大方还给妈妈一千块钱,说:“我现在也给家里做贡献了。”
赵秀云收是收下,不过说:“不是挣钱才是贡献的,你们认真学习也是。”
禾儿更加得意,说:“那我两样都做了。”
翘尾巴得只叫人觉得可爱。
赵秀云高兴之余,还是很不放心她要去首都读书,车轱辘话个没完。
大概是出发在即,禾儿也没原来的洒脱样,像小时候赖着妈妈撒娇一样说:“我很快就会回家的。”
小鸟儿虽然展翅高飞,也要归巢的。
第243章 抵达 第一更
禾儿去学校报道, 是全家送过去的,赶上王月婷开学日期差不多, 两家人一起出发,热热闹闹两个车厢。
钱花是老铁路员工,时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下午上车,晚上才消停下来。
她送走最后一个老下属,摸起一把瓜子说:“所以我就不爱坐火车。”
火车上工作那么多年,正儿八经为出门搭车是一次都没有, 要不是福利待遇好,就三班倒的强度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住。
她多少同事都送孩子去铁道学院, 只等小的再进同一个系统,只有她不,这份罪受的, 家里一点都顾不上,要不是还有两个好儿子,姑娘都不知道怎么养到这么大的。
想起来,钱花还很是感慨道:“生双胞胎的时候, 是我公公婆婆帮着带的,月婷没出生,她爷爷奶奶先后就去了,我娘家没人能帮个忙, 老王你知道的, 三天两头出任务。我当时就想,要命,这娃我怎么养。”
“我还跟领导打报告,说以后不跑车了, 下来做后勤,方便照顾孩子,工资差着一截呢,你说咱女人,有份好工作多不容易,我心里挺难过的。”
“老大跟我说‘妈妈你上班去吧,我和弟弟会好好照顾妹妹的’。那时候他们俩才六岁,说真的,我都没怎么教过,人家是无师自通,我心里老觉得对不起他们。”
“小的能有今天,是全仰仗哥哥们啊。”
只有两个人在一个车厢,几个孩子都在另一边看打牌,赵秀云也不妨说两句掏心窝的话,道:“王文王武,男孩子里几乎是我见过最懂事的了。”
就生这两个,顶人家百八十个。
这话钱花是敢认的,说:“从小没闯过祸。”
做父母的,也不都是盼着孩子老老实实不惹事,她有时候是希望儿子们不那么稳重些的。
赵秀云也是这么想的,说:“懂事孩子,要是摊上爹妈不好,能给使唤死。”
总有人说小孩子帮家里干活、带弟弟妹妹是应该的,多半是越心疼父母不容易的人,越被剥削得惨,她大姐赵秀丽是,她自己从前也是。
所以说,钱花就喜欢跟她说话,人家都能明白你意思,叹口气说:“可不是,就只有咱老觉得过意不去。”
赵秀云突然好笑道:“禾儿带妹妹玩的时候总是迁就小的,小一点那会我都叫她玩自己的,不用管。你猜她怎么说的?”
钱花想起禾儿那古灵精怪的性子,好奇问道:“怎么说的。”
赵秀云到现在都能想起来当时的样子,小丫头甩着小辫子,双手叉腰,义正严辞地说:“妈妈,请不要挑拨我和妹妹。”
说起来都可爱,给钱花笑的,也说起孩子小时候的趣事来。
你一句,我一句。
禾儿来报告爸爸他们打牌的最新“战况”,有些大惊失色说:“妈,我是大人啦!”
大人怎么还能再说这些,多丢人啊。
赵秀云“哟”一生,手摆摆说:“给忘了,不说,不说啊。”
长大都要脸面,她转移话题问道:“谁输谁赢啊?”
禾儿惨淡摇摇头说:“王叔叔有两个儿子,一对三呀。”
赵秀云都没怎么见过男人打牌,从前管得严,不论有没有赌资,军中都是严令禁止的,现在不在系统里,这种玩乐性质的就无所谓。
她点点女儿的脑袋说:“那你给他出谋划策啊,加起来咱也是四对三,不就输一个。”
可别提啦,禾儿手一摊说:“我爸打得烂,还不听人劝!”
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赵秀云乐了,挥手说:“行吧,再探再报。”
“得令。”
禾儿应声,又钻回隔壁车厢。
不过她这么一打断,两个妈妈刚刚的话题倒不好继续下去。
转而说点别的,夜里头才催着都快点睡。
睡一觉起来,还有得熬,就这趟火车坐的,年纪再大一些都撑不住,还得亏是卧铺,要是硬座上二十来个小时下来,骨头架子都得散。
幸好也就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地方。
等出首都站,个个都松口气,活像刚逃难回来似的。
赵秀云给孩子拎着行李左右看,各高校开学的时间都差不多,不少人举着“xx大学接新生”的牌子。
禾儿眼尖找到首都大学的,说:“妈,咱们在那!”
有人接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两家人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分开走。
学校接人的车等着填满才出发,禾儿难掩兴奋,看到首都大学的牌匾的时候说:“妈,我们等下再在那儿拍张照吧!”
那一年一家四口来玩也拍过,孩子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赵秀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年纪,眼睛又有些发酸,把女儿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说:“旧相机给你带来了啊,没事多拍点照,洗出来寄回去。”
不在身边,能多看看照片也是好的。
禾儿也觉得伤感,到底是从小都很黏着父母的孩子,保证说:“我会写多多的信。”
赵秀云“嗯”一声,下车提上行李。
这一趟带的东西太多,生怕孩子有什么要用的一时半会买不着。
禾儿自己排队办手续,过会高高兴兴回来说:“妈,许学姐说带我们去。”
迎新生都是这样的,赵秀云知道她一准是同系学姐,热络打招呼,等到地方又非塞给人家一包特产。
这种交际是不可少的,只盼着女儿万事顺利,给再多的礼都值得。
禾儿打量宿舍,虽然有预料,还是失望说:“条件真差。”
据说这一栋还是建校初盖好的宿舍楼,掐指一算小八十年,哪怕是铁做的,都该破烂不堪了。
赵秀云摇摇床,都觉得在晃,沉吟片刻喊:“老方。”
方海在走廊上,没好意思进女生宿舍,听见声都没敢探头,只应道:“怎么了?”
“你不是带家伙了,给姑娘修个床。”
这回来可以说是什么都准备好,方海不仅给修床,连窗户和门都给收拾整齐。
还没弄好,隔壁宿舍有家长来说:“师傅,我们这儿待会也来修一下吧。”
估计是把他当成修理工了。
以后跟自家孩子都是同学,也得发扬雷锋精神嘛。
方海看媳妇这没用得上他的地方,爽快应下来说:“成,等会啊。”
来的家长们热火朝天,拖地的、扫地的都有,学生们自己整理床铺。
苗苗帮姐姐擦柜子,头快钻进去,铁皮柜上的漆都快被她擦掉一层。
干完活还不能就这么算,得拉家常。
大人都是一门心思,想给孩子们创造一个美好的生活开端,那叫一个殷勤有礼。
禾儿也跟舍友们打招呼,做自我介绍,苗苗看妈妈,看姐姐,决定大着胆子去找爸爸。
方海已经被当成修理工,修好几间宿舍过去了,乍听见孩子叫,停下来说:“怎么,要走了?”
苗苗觉得那情形也不大像要走,大概说:“是吧。”
怎么用的“吧”,方海把螺丝拧紧,说:“行,那走吧。”
又跟人说:“我姑娘收拾好了,我们要去吃饭,工具给你们留着,用完送到216房3号床就行。”
那人还挺不满意,说:“就差这么点,你就索性给弄了呗。”
发扬的是雷锋精神,可不是冤大头,方海是不太会说话,不过有两个好女儿。
苗苗很是不悦道:“我姐姐也还差两桶水,叔叔要帮忙索性提上来吗?”
“不帮就不帮,小孩子说话这么没礼貌。”
“老师说了,会说‘谢谢’的人才是有礼貌。”
方海都没有想到孩子有这么伶牙利嘴,心里暗笑,说:“那看来工具你也用不上,我们先走了。”
帮人还帮出毛病来,叫人心里怎么高兴得起来。
苗苗是不大满意的,嘟嘴巴说:“妈妈说爸爸‘烂好人’。”
一家三口都不止一次撞见他好心没好报了。
方海本来要捏她一下,看自己手脏又收回来说:“那你妈妈有没有说,她喜欢‘烂好人’?”
苗苗回忆一下,好像还真的有,语气复杂说:“我不喜欢。”
“没事,以后你找个跟爸爸不一样的对象就行。”
这样,苗苗也是不愿意的,别看她年纪不大,但周遭所见都让她知道,找对象的话还是要爸爸这样的人,犹豫道:“找个不那么好人的就行。”
十一岁的人,讲得还挺认真。
方海都没放在心上,转过头有些有意思跟媳妇。
赵秀云也是有些生气,但正因为这个人身上拥有的美好品德被吸引,心里记下来说:“哪间宿舍的家长?多半孩子教得也不好,以后少让禾儿跟她玩。”
方海寻思是这个道理,小心眼的叫苗苗说几句,说不定还记在心里,也仔细叮嘱大女儿两句。
禾儿和妹妹一样有些不悦,夸她说:“今天做得很好,以后就是这样没错。”
苗苗气势大震,脑子里不断回忆,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发挥完美,人生不知道能有几次,得意得很。
赵秀云也没阻止,只说:“好了好了,吃饭去吧。”
第244章 决绝 第二更
中午饭就在学校食堂吃的, 大规模的都是新生,打饭窗口人头攒动。
赵秀云一看, 索性说:应该有小炒菜吧?”
有肯定是有的,就在三楼,可能今天报道的人多,只有几个空位置。
赵秀云翻菜单看,都不太贵,素菜是三毛钱,带肉的几乎都在一块左右。
她点完菜说:“给你评的助学金应该不会太高, 妈妈每个月给你寄五十,想吃什么就吃, 知道吗?”
多少人一个月也挣不到,不过现在家里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快四百块收入,对孩子还是舍得的。
禾儿自己腰包鼓鼓, 不过还是很乐意接受父母的爱,说:“等我稳定下来,就能自己挣钱啦。”
一看就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赵秀云只叮嘱说:“遵守校规校纪知道吗?”
各校都有一些规定, 比如不许处对象这种的,可别考上再挨处分,一辈子全耽搁了。
禾儿平常也挺谨慎的,说:“好。”
又看手表说:“高明估计才到。”
他是从青岛出发, 也说不好会不会晚点, 就没相互等。
为着她上大学,特意给买的钢链手表,现在富裕些的人家,都会给考上大学的孩子买。
赵秀云想起她带不少值钱的东西出门, 说:“平常柜子要锁好,知道吗?”
这些话,在家都不知道说多少遍。
禾儿夸张叹口气道:“妈,一百遍啦。”
一千遍,赵秀云都不嫌烦,没好气看她一眼,专心吃饭,吃过饭去招待所办入住,正好有热水,还顺便都擦一擦。
也是赶巧,要出门的时候遇见高明父子俩。
高天兴奋得跟方海是上辈子结拜兄弟似的,非说着要一块吃晚饭。
赵秀云是不大想理他,只眼睛扫过高明,说:“我们约了月婷一家人。”
高天回忆一下,说:“老王也在啊,巧巧巧,咱兄弟几个喝一杯,我做东,我做东啊。”
做东是没什么必要,不过吃顿饭还是可以的。
赵秀云想想说:“我们约了六点在东来顺。”
高明他们是刚到,还没去学校报道,说好之后两路分开走。
首都该逛的景点,上一次都逛过了,这一回就是瞎晃悠,也不怕太阳晒。
路上卖吃的喝的还不少,赵秀云头回连续喝两瓶冰汽水,觉得自己骨头缝都在渗凉气,别提多舒服。
从某户胡同人家过,钻出来一只花脸猫,苗苗高高兴兴蹲下来摸。
赵秀云拍下来,觉得也是纪念。
就是现在手脚阔一点,以前是不重要的事情绝对不拍。
她想给孩子留下来记忆太多,起码将来有个凭证,不像自己,真的全靠脑子想,有时候都模模糊糊的,希望着将来拍照越来越便宜。
一路边走边拍,一家四口慢悠悠找到东来顺。
他们到得最早,有个羊肉串摊子开着,五分钱可以买一大串。
索性就站在吃,吃完串扔进垃圾桶里。
王月婷一家到的时候,钱花有些不好意思道:“等饿了吧。”
赵秀云“嗐”一声,说:“纯粹是馋的,味道还真不错。”
撒上孜然和辣椒,头上都开始冒汗了。
又说:“高明跟他爸待会也来。”
都是原来在家属院住过的,更何况高明是家里孩子的好朋友,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又再等一会,才算人到齐。
加起来十一个人,一张大圆桌坐着难免有些挤,几个要好的孩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交换宿舍的情报。
钱花就是有些感叹说:“唉,可惜我们月婷成绩不够好。”
倒不是说强求孩子一定要有多好的成绩,就是想让他们仨还在一个学校,好歹有个伴。
说起这个,高天的声音最阔,只说:“我都没怎么管过他,全凭自觉。”
说得好像是多了不起的事一样,生而不教还光荣啦?
一般这种时候,高明顶多在心里反驳,也不知道这回是怎么的,声音平淡说:“多亏从小赵阿姨抓我学习,我敬阿姨一杯。”
赵秀云唬一跳,目光在父子俩之间逡巡,说:“还学会喝酒啦?”
高明有些不好意思,说:“就能喝一点点。”
是不是实话就不知道了。
赵秀云无奈,到底觉得受之无愧,她扪心自问,自己付出过的肯定比高天多,举起杯说:“行,我也喝一点。”
她平常也很少喝酒,不过一两杯还是可以的。
高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只哼一声说:“老子不挣钱养你,看你有什么功夫学习。”
高明好像不意外亲爹会这么说,回道:“我以后也会挣钱会给你养老。”
他们之间就是钱和钱的关系。
大概觉得不够决绝,又说:“现在想要也行,我都记账着呢。”
在场恐怕只有禾儿和王月婷一点都不意外,各自跟家里人比口型说:“户口。”
赵秀云算是恍然大悟,高明已经办好入学手续,户口也迁到学校,毕业以后又会到单位所在地,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叫他瞻前顾后的了。
高天本来喝过一点酒,情绪就容易上头,顾不得人那么多丢脸,说:“老子养你就为了养老吗?”
高明心想,这个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吗?难道是因为有父爱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虽然不说话,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真是翅膀硬了啊。
高天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突然对着赵秀云说:“好手段啊。”
简直莫名其妙。
赵秀云只觉得一头雾水,说:“什么意思?”
高天高声说:“不就是想让我儿子给你们做上门女婿吗?”
勾勾搭搭这么多年,哼,自己生不出来,光惦记别人家的。
神经病,赵秀云只想骂人,说:“不如多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吧。”
孩子的怨恨是从小堆积起来的,这些年在青岛,本来是修复关系的好机会,给他搞成这样,还有脸怪别人。
高天反正还要再骂,高明已经忍不住说:“你少胡说八道。”
父子俩相互骂开,不知道的以为有什么仇。
这顿饭当然没吃好,但高天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走之前还骂骂咧咧个不停,看样子不是方海拳头更硬,都拦不住他这架势。
赵秀云是不怕的,只是对着高明有些叹息,只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凡事别冲动。
高明已经考虑很久,举手无回,但对着关心他的长辈,还是说:“我会的,您放心。”
不是会喝酒就是大人,他现在已经是能替自己做决定的年纪。
赵秀云几句话堵在喉咙里,看他高高大大一个人,念头全在心里,怀揣忧虑踏上回家火车。
第245章 男同志 第三更
别看出门才没几天, 堆的事情还不少。
赵秀云上李老爷子那儿牵狗,顺带送刚买回来的土特产过去。
苗苗跟着妈妈出门, 跟小伙伴们分享这趟的见闻。
连同赵秀云,也在跟长辈说高明的事,别看她自己和父母走到这步,但出于传统和种种因素,还是更希望他有个美满家庭。
人不自觉还是会想寻求帮助。
求老太风风雨雨都见识过,只说:“别小看孩子,人家心里有数的。”
才十五, 大人恨不得时时领路,生怕他们走错一步。
赵秀云是关心则乱, 说:“那我还是少插手吧。”
她不管说什么,也好像不大合适,只把话题变成近况, 问说:“方芳他们在这住着,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今年过年的时候,李老爷子想把副楼租出去,夫妻俩是到处留心, 兜兜转转把目光放在小姑子一家身上。
方芳家两个孩子都大,早想换大一点的地方,不过是上班、上学、大小都合适的房子难找。
恰恰这几样,副楼都是满足的, 甚至还空间大不少。
不过李老爷子本来就没打算让多少人住, 只是家里实在太空,必须得是特别信得过的人才行。
论人品,方芳一家肯定是没问题的。
两边一牵线,他们就搬进来, 算起来也住三个月了。
赵秀云生怕搭错桥,人家又不好意思说,回回来都得主动问。
这阵子下来,求老太觉得是挺不错的,说:“前两天跳闸,还是小陈给修的。”
不然他们老胳膊老腿,有时候都得等方海有空过来才叫修,平常不太愿意主动给人添麻烦。
多一个壮劳力,方方面面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少,也给大洋房添人气,起码副楼的灯不是整日暗着,扒拉在围栏上一看,里头的事一清二楚,要不是有人罩着,这儿早被小偷小摸光顾不知道多少回。
这样好歹是没给安排错,赵秀云好赖松快些,又说些闲话,叫上孩子回家。
小黄哒哒跑着,苗苗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在后头说:“人家的大院子,还没让你跑够吗?”
活像八百辈子没撒蹄子一样。
反正谁强迫她运动,谁就是她的敌人。
赵秀云充耳不闻,快到家门口说:“你们自己回去啊,妈妈到电视台一下。”
苗苗回一个拉长音的“哦”,不过想想没回家,拐个弯去王雪家,还冲小狗发脾气说:“哼,今天让你走个够!”
小黄越发跑得起劲,空气里只有小姑娘清丽的抱怨话。
赵秀云不知道,她只加快脚步到单位。
门卫跟她寒暄说:“小赵从首都回来了啊?”
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赵秀云快速应一声,没多寒暄上楼。
转过楼梯,好像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停下来。
声音都挺熟悉的,一个副台长张明珠,一个主持人韩月玲,这两个能凑在一起实在不叫人意外,毕竟还很有话题。
大概就是趁着当事人不在,所以大大方方胡说八道。
张明珠的声音很是幸灾乐祸道:“这下政策是要出来了,看她还怎么想生儿子。”
韩月玲跟着刻薄道:“就是,女儿考上首都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愁生儿子。”
赵秀云觉得世界很奇怪,不管她怎么明确表达自己不想要老三是主动,大家明里暗里都要揣测他们夫妻谁身体有问题、谁到处求神拜佛想再要一个,总之坚决不肯相信,以自己的愚昧无知揣度他人。
背地里更加觉得,她有两个女儿是在强颜欢笑,喜爱女儿不过是强撑着不想让人看出没有儿子的遗憾之心。
她因为疲惫,已经从一开始愿意反复解释,到后面只肯露出“你爱怎么想怎么想”的微笑。
虽然是“爱咋咋的”,只要不当着面说,她都可以当作这些年围绕身侧的流言蜚语不存在。
但不喜欢、甚至颇有旧怨的人都踩到脸上了,不骂回去是真的不行。
赵秀云一边听,一边莫名把头发扎的紧一些,手表摘下来放口袋,觉得待会说不准会打一架。
做好准备,她才大大方方进办公室,言笑晏晏搭话说:“什么能让我急得跳脚的政策,说来听听啊。”
哪怕是张明珠平常再厚脸皮,被人抓个现形都尴尬,更何况现在还在赵秀云手底下做事的韩月玲,只恨不得回到几分钟之前把自己掐死,脑袋转起来,勉强说:“哪有什么政策,赵姐你听错了吧。”
赵秀云都在楼梯口听完全套,一个字一个字重复出来,然后说:“我记忆力还不错吧?”
虽然是笑着说,笑得叫人头皮发麻。
整个办公室静得不行,没人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面,现在可是电视台除开台长,最有权力的两个人对上,神仙打架,凡人还是少凑热闹,都已经有人盯着门,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
张明珠也不是头一天出来上班,脸色变化快,说:“这不是上头要求出一期节目帮忙宣传计划生育,小韩寻思你们家俩姑娘,是没法再生了,有些担心你,才找我唠唠的,也是关心你。”
推得一干二净,把自己那些刻薄话都当屁放了。
韩月玲嘴巴动动,到底谁也得罪不起,只能认这个哑巴亏。
她,赵秀云是捏在手上的,所以浑不在意,只把目光放在张明珠身上,说:“一会唠我瘦成这样,十有八九生不了,一会唠我男人以前在部队,说不准受过什么大伤,这个唠法,我还得谢谢你了?”
都是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这么多人都听到,要是事后,当然可以不认账,可抓现行,就有点不好办。
张明珠心里暗恨,不是请五天假去首都,这么快回来做什么,觉得电视台离她转不开了?
赵秀云确实挂心工作,反正早晚要回,把孩子安顿好就行,谁能想到能抓到这么大的把柄,简直是意外之喜。
要是用得好,少说也得扯下张明珠一层皮。
她笑得愈发胜券在握。
张明珠恼怒之余,也有些理直气壮,世人常常会因为自觉说的是对的话,作为遮羞布掩盖内心。
她有些皮笑肉不笑说:“也是同事之间流传的说法,作为领导,确实有责任替你压住这些谣言,是我的不对,今后一定注意。”
这是宁肯把所有人拉下水,也绝不低头。
逞嘴皮子罢了。
赵秀云想想说:“不如领导说一下哪些同事这么关心我们夫妻,我得好好谢谢他们。”
张明珠脸一僵,心想今天韩月玲肯定是要壮烈牺牲的,索性把她供出来。
赵秀云先是叹口气,说:“小韩,办公室有规章,不许说些工作无关的话吧。”
韩月玲木着脸,知道今天自己是成定局,说:“我会深刻反省的。”
光反省有什么用,赵秀云按制度办事,其实这种也没人在严格执行,但想用的时候又好用得很。
她一锤定音说:“停职反省半个月吧,正好小徐替你,也让她多锻炼锻炼。”
替一替,以后就不知道会怎么样。
韩月玲脸色灰暗“嗯”一声,不知道要从何恨起。
牺牲她一个,张明珠还以为就过去,光明正大说:“大家以小韩为戒啊,下次少传赵主任的小话。”
赵秀云现在是主任,虽然职务是副台长之下,权力上实际是平分秋色。
她心想,今天不把张明珠踩死,枉费她长一张巧嘴,话音一转说:“副台长别怪我说话直,也是您做领导的没带好头,不然他们怎么敢。”
要说发展到现在,办公室里大半人都找借口跑了,剩下的一听,好家伙,这是怕打不起来还是怎么的,耳朵眼睛都用上。
赵秀云不怕人家看不着热闹,说:“再说,计划生育,也是鼓励大家不要重男轻女。您既然接收到会议精神,怎么没好好领会啊。”
现在不管谁,不管心里怎么讲,当面被人讲思想不够进步,都是不敢承认的。
张明珠当然否认说:“谁没领会了,你别瞎说。”
“那就奇怪了,您既然领会好,怎么会觉得我生两个女儿就得天天跳脚,以小见大啊。”
得亏不是前头十来年,不然这就是好大一顶帽子扣下去。
张明珠有点哑口无言,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半响沉着脸说:“信口雌黄。”
深谙多说多错的道理。
她不说话,赵秀云有嘴啊,愣是把事情上升到精神层面,赶巧吴台长一来,听着也觉得这回的宣传不适合她做,拍板说:“这次的活动小赵负责吧。”
电视台就这么几件事,你多一件,我就少一件,能争的就这么几件。
现在已经是赵秀云的东风,压倒张明珠的西风,她高高兴兴回家,宣布这个大好消息。
方海替她高兴,心里烦透这些事。
别看他是男的,围着他说这些的人也不少,都劝着趁年轻再要个儿子,女儿养得再好终究也是别人的。
夫妻俩的烦恼终于在计划生育被定为基本国策后消失,毕竟都知道大多数人不会冒着放弃铁饭碗的风险,尤其是他们还有大好前途。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新政策的实施必然带起来新变化。
赵秀云很快听说有人想趁着更严格之前先把孩子生下来,各街道都在严格排查、登记,像她这样已经生育过的妇女还要去上节育环。
方海心想,他们这么多年都避孕避得好好的,非要给媳妇肚子上划拉一下,装进去个东西,本来就不是什么身强体壮的人,万一有个好歹呢?
他想得多,但该响应号召又不能不响应,就上新成立的计生中心打听。
计生工作人员还没听说男的要节育的,眼睛向他肚子下飘,很快收回来说:“男同志的话也可以做手术的,但我们不建议。”
为啥不建议,风险大?
方海很快问出声。
工作人员到底是专业的,说:“风险不大,不过我们一般不建议男同志做,还是让您爱人来吧。”
方海是个刨根问底的,说:“为什么不建议?”
工作人员有些磕磕巴巴,一下子说不出所以然来,就好像别人问他天为什么是蓝的,他能说出来吗?
好半天才说:“就是,因为……因为我们是……嗯……男同志。”
什么玩意,男的咋了。
方海愣是没弄明白中间的逻辑,回去和媳妇转述自己打听到的。
赵秀云还没听说过男人也能节育,除非……太监,瞳孔一下子放大,眼睛向下飘说:“不行的吧。”
方海一下子就猜到她在想什么,说:“不是,人家说在什么管子上弄一下,比女人做手术风险小得多,我身体还起码比你好一百倍。”
赵秀云还是颇为不放心,毕竟这事真没听说过,又自己打听过,最后权衡决定由他去做手术,并且保证能开出“计划生育证”,各单位都要上交的。
她恐怕也是唯一一个交男人的节育证明的人,引起不少打听和议论纷纷,大家愈发笃定方海“不行”,不然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去节育。
但不管外界怎么传,都不影响他们夫妻恩爱过日子,看得明白的也知道,人家就是不想要老三,管你们怎么想。
世界上始终有聪明人在过日子,哪怕情愿相信赵秀云是过得非常不好的张明珠也不得不承认,心里除开羡慕更是嫉妒。
大家总是更愿意别人凄惨度日,尤其还是竞争对手,她嘴上说的话更加难听,风言风语总是传出来。
赵秀云听说之后,其实不太在意,因为知道张明珠蹦哒不了多久,电视台这么大点地方,领导挤得着实太多了。
第246章 计划 第一更
相对于中央台来说, 沪市台现在的节目还是比较少,虽然今年积极引进海外的电视剧和电影, 但那始终需要大笔资金,靠收广告费确实给台里带来一笔不小的盈利,但长此以往,对电视台的发展并没有什么正面意义,毕竟渠道和资源都得是方方面面的才行。
赵秀云为此思索好几天,一直到首都成立电视制片厂的消息传来才停下来,这意味着国产电视剧的步子即将迈开。
不过一向这种都是有合作的, 比如首都电视制片厂几乎就会是中央台的配套。
那沪市,是不是也能成立自己的制片厂?
这其中涉及到的东西当然不是她一个小小电视台主任可以决定的, 哪怕是吴台长都不太赞同,现在不论拍摄什么内容,需要消耗的都是大笔资金, 乍要说由电视台牵头成立,提供资金帮助,成功还好,失败怎么办?
现在是形势大好, 沪市台跟中央台都快能平分天下,换刚成立的时候大家想都没想过,不如按这个路子发展下来,稳稳当当的多好。
领导不支持, 赵秀云只能把念头先搁置下来, 但没一天放弃过,想起来就往计划书上添一笔,企图尽善尽美。
方海看她这么认真做这件事,却又一时没回报, 多多少少有些替她心疼,说:“也不急着要用,明天再写吧。”
赵秀云手动动看手表,“哟”一声说:“都十一点啦。”‘
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方海无奈拍拍她睡觉的位置说:“快点上来。”
眼看要入冬,天气又冷起来,赵秀云一到这种季节就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情不自禁往男人身边靠。
方海闻着她身上的香味,鼻子动动说:“涂的什么?”
赵秀云有些惊讶,说真的,她自己都闻不太出来,说:“王梅送的护手霜,说是新货,让我试试好不好用,不过我给钱了。嗯,好像是玫瑰味,你闻出来啦?”
狗鼻子吧这是,赵秀云一个劲嗅嗅,没觉得味道重。
方海得意地说:“雪花膏闻多少年了,一换我就知道。“
不过玫瑰不玫瑰,他哪里能知道。
赵秀云给他摸自己的手,说:“滑吗?”
大晚上的,干嘛呢这是,方海索性张开手指,紧握住说:“嗯,爱不释手。“
不嫌害臊,赵秀云本来是想说,这个护手霜涂上去就特别滑,感觉挺好用的,被她这么一打岔,说:“睡吧。”
眼睛都快闭上,猛地风一吹,窗户“咚咚”两声。
赵秀云兀自叹气,说:“也不知道首都冷不冷。”
禾儿隔几天倒是有信来,事无巨细,什么食堂饭菜、上课情况、舍友相处、校园新闻,这一家子,都快成半个首都大学的学生了,事事一清二楚。
方海心中也记挂女儿,说:“人家学校有暖气片,冷不着的。”
这倒也是一个好处,赵秀云犹不放心,说:“去年我就发现了,现在爱漂亮,三件衣服都很少穿,总得在外头溜达吧。”
那么坐不住的孩子,开学这才多久,首都的草都快被踏平了吧。
说起来,爱漂亮也不是非得穿得少才行啊。
方海有意无意说:“你年年穿四件,我也觉得特别好看。”
赵秀云一到冬天,那是裹得紧紧的,要不是现在有羽绒服这样轻便一些的冬天外套,往年穿棉大衣的时候最少都得四件,得亏是瘦,不然四件衣服一套,胳膊肘子都快抬不起来。
她就是怕冷,早早还得把秋衣秋裤穿起来,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说:“天生丽质吧这就是。”
方海叫她噎得没话,笑声沉沉说:“嗯,确实。”
又劝道:“孩子不傻,冷了总会多加衣服的。”
十五岁,又不是五岁。
另一边,没有那样傻的禾儿已经感冒了。
她打小身体好,爱运动,一年到头连咳嗽都少见,来首都头一年,就因为形势估计错误壮烈牺牲了。
她是按照在家时的习惯,觉得十一月底的天气,穿个两件就差不多,没想到人家这风,跟刀子似的往人身上刮,尤其是从澡堂洗完头发出来,这么一吹,第二天就感冒了,嗓子哑得都快说不出话。
高明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催着让去医务室看看。
两人是同班同学,都就读于经济系的国民经济管理专业,简称国经管,是八零年刚成立的,到他们才是第三届学生。
大一不分细科,不少课都是整个系一起上,大大的阶梯教室里,两个人坐前后排。
禾儿是自觉身体强壮,以为两天就会好,不在意挥挥手说:“明天就好。”
说起来的话就跟气音似的,听都快听不清,高明一下子有点严肃说:“方青禾。”
连名带姓,就显得他凶是不是。
禾儿吐吐舌头,没办法只有点点头。
正好是换季时候,医务室的人还不老少,医生看之前先问说:“是不是医学院的啊?”
禾儿微微摇头,老老实实张大嘴巴,又测过温度,烧倒是不怎么烧,就是喉咙发炎,鼻涕流个不停。
开药吃也不太见好,一连几天都是鼻子红红。
高明觉得是风吹的,三顿饭都给她打饭送到宿舍去,坚决不让东跑西跑,一天真是没个安分,还说上东来顺喝碗汤,发发汗就好了。
怎么不说喝符水,大学生连科学都不讲。
禾儿是个很愿意接受照顾的人,只是下楼拿饭的时候说:“我以前觉得我更像姐姐,现在觉得你更像哥哥。”
高明对此不可置否,只说:“我从以前就是哥哥。”
禾儿本来要反驳,想起来多少次自己和王月婷大胆的想法都是他按下来的,不然早叫家里各自打断腿,有些奇怪说:“那我怎么会一直这么觉得?”
其实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高明没接话,只叫她快点上去,拐角的风特别大,再吹又不得了。
这么反反复复十来天,禾儿终于痊愈,在给父母的信中一字未提。
毕竟她也是报喜不报忧的大人啦。
第247章 尴尬 第二更
大女儿不在身边, 家里就剩一个小的,赵秀云难免对她多加关注, 倒是惊奇发现孩子变化不少,别的不说,怎么好端端的跟赵老师家的孙子赵明宇又好起来,不是一直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吗?
苗苗不比姐姐,发生点什么事都要回家讲,常常以她自己的标准判断需不需要提。
小丫头自己觉得这点变动不值一提,就没有说起过, 听到妈妈问的时候,仔细解释说:“明宇现在也在我们学校读初一, 他妈妈是王梅阿姨的高中同学,王梅阿姨让小雪多照顾他的。”
两个好朋友总是同进同出,三个人难免熟悉起来, 尤其是她每天放学都要去赵老师家学画画,跟赵明宇是同路,只好前嫌尽弃啦。
这么一说,倒也能理解。
赵秀云没挑破, 小孩子想的就是简单,赵明宇妈妈陈红莲不单是王梅的高中同学,家里两代人都在工商系统,职位有高有低。
这样俗气的事情, 对着一双天真的眼睛, 好像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只点头说:“明宇没有再欺负你吧?”
这个倒是没有,苗苗摇摇头说:“他还把所有的玩具都分我玩。”
这儿说的玩具,可不是五块钱的卡通汽车之类的,赵家阔得很, 现在市面上什么大件他家都有,最近还买上摩托车,赵启光特意邀请方海去看过,一辆就得七八千。
男人好像对这种带轮子的东西情有独钟,方海回来把自己的自行车叮铃咣啷敲来敲去,车轴重新上好油,无声中还是流露出羡慕。
可惜,就这个价格,要是有这笔钱,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就能换套大不少的了。
夫妻俩一直觉得手里有地有房,日子不慌,一边攒钱一边方圆八百里的研究。
现在各单位还是以分房为主,大家更稀罕小楼房,巷子里的老房子倒是不值钱。
但他们不太喜欢楼房,喜欢自己带院子的住着,自由一些,不像楼房里头,隔音都不大好,楼上楼下隔壁邻居住着,连狗都不大让养的,小黄现在可以家里的重要成员。
不然两个人单位都是能分上地方住的,只是没去而已。
凡事有先后,赵秀云就想着家里现在还是这件事最要紧,毕竟地方真是越住越小,她有时候找东西就得在亭子间里吃灰不少。
碰上今天也是。
方海下班回来,看她灰头土脸的样子,问道:“找什么呢?”
赵秀云“呸呸”两声,说:“奇怪,我记得苗苗小时候的衣服我都收起来的啊。”
谁家也舍不得糟蹋布,她早几年还裁出来做补丁,只有几件特别有意义的,一直放得好好的,这下是要找却找不到,怎么不奇怪。
方海模模糊糊记得有这件事,说:“好好找了没?”
赵秀云身上拍拍说:“我又不是你。”
她都说没找到,肯定是没有,哪像有的人,说着没有,其实是没长眼。
方海早上出门刚为找不到袜子叫媳妇挨骂,这会是夹着尾巴做人,嘿嘿两声没敢接话,转问道:“怎么好端端找旧衣服?”
现在哪怕是送礼,也得送新的才合适。
赵秀云都忘记跟他宣布这个好消息,高兴道:“虽然成立制片厂的事情领导没同意,但我们台决定拍一部电视剧试试,我负责,成本给得特别抠,就想着能用的东西,都从家里凑过去用。”
这是个好开端,只要这部电视剧拍好,以后就可以逐步减少海外引进,不然价格随人家开,挣多少外汇都不够用。
方海也替她高兴,索性撸起袖子说:“我找吧,都是灰,什么样子的还记得吗?”
赵秀云十分确定说:“就在樟木箱子里,我怕被虫咬,都是粉的黄的,没穿过几次。”
夫妻俩翻来覆去,一无所获,连晚饭都没怎么顾上吃,找得火都快起来,大有今儿把房顶掀起来都要找到的愤怒。
方海直嘀咕说:“小偷也不该偷几件旧衣服啊。”
谁说不是啊,赵秀云找得都快怀疑自己的记忆力,看时间差不多说:“是不是该去接苗苗了?”
学完画画就要九点,两口子从不让孩子单独回来,少说也得有个人去接。
方海看自己这幅样子,说:“等会,我收拾一下啊。”
他出门,赵秀云还在家里翻,一直到父女俩回来才停下。
方海一进门就喊说:“别找啦,被你姑娘剪了。”
剪了?
赵秀云几乎不会未经允许进孩子房子,因为笃定东西就在亭子间,下午到现在都没把疑心动到姑娘身上,毕竟那么多新衣服穿着,她要旧的做什么,现下听了手停下来说:“剪来做什么?”
苗苗记得自己跟妈妈打过招呼的,说:“我给娃娃做新衣服。”
金发碧眼的洋娃娃,倒要配十好几件衣服。
赵秀云一拍脑门说:“苍天,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你是提过的没错。”
合着全是白费劲,她一下子有些讪讪,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看方海一眼,怕他发脾气。
方海只觉得特别虚无,连脑袋都是空空,他一下午搬箱子、抬箱子的,力气用不知道多少,地板都快给翘起来,中间他也不是没提议过进孩子房间找,媳妇都坚定地说:“不可能,绝对在亭子间。”
现在还说绝对吗?
方海一脸揶揄看着媳妇。
赵秀云只能扯起一个笑,手指搓来搓去。
苗苗左看右看,觉得没有自己的事,洗漱好上楼睡觉,她可是准点就犯困的人,一天都耽误不得。
孩子不在跟前,方海光明正大调侃说:“绝对不会?”
赵秀云欲言又止,又理直气壮起来说:“我不能犯错吗?”
能,怎么不能,全世界数她最有理。
方海只伸出自己胳膊说:“有点酸,给捶捶不过分吧。”
赵秀云也就是嘴上厉害,特别殷勤说:“不过分不过分,大爷您楼上请。”
心里其实觉得怪过意不去的。
方海便宜占尽,当然就不再提媳妇这件“糗事”。
第248章 无标题 第三更
赵秀云这次负责拍电视剧, 可以说就两个字,抠门。
除开必要花销, 诸如演员不得不请,导演编剧肯定要有,扛设备之类的人更是不能缺,其他的上头,都薅自家的羊毛。
方海每天回家都能发现家里有东西消失不见,连同小孩和小黄也有份出镜,堪称一毛不拔。
苗苗的戏份就是一个有小狗的小姑娘, 在剧情里,狗其实比人更重要, 需要令行禁止,大家本来都想着上哪借只军犬,需知, 打报告可不是件简单事。
只有赵秀云看完剧本,一拍桌板,高兴得不行,心想这笔钱又省下来。
说省, 该付的演员费还是要付的,就是少一些。
苗苗头回凭自己挣到十块钱,很是高兴说:“小黄也有五块钱,我可以把这些全给它买肉吃吗?”
平常顶多就是给两根肉骨头, 吃点肉渣渣, 这生活水平一下子可提高不少。
灾荒年月里过来的人,对这些总有一种不舍得,不是说狗不配,总是, 唉。
赵秀云想想那也是小狗挣回来的钱,说:“行啊,你决定就行。”
对于自己挣到的十块钱,苗苗也有自己的安排,务必做到雨露均沾。
她先是请几个好朋友们在路边摊一人吃了一碗馄饨,斥巨资两块钱,又给爸爸妈妈买了一大份炖牛肉,花两块钱,剩下的六块钱,她决定攒一半,剩下的等姐姐回来,可以请她去吃街口新开的羊肉串。
三块钱的羊肉串,够把人吃撑了。
小丫头对姐姐的偏爱一览无遗,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她放假回来,尤其是到十二月里头,天天划拉着日历看。
以前本来也没人自己买这玩意,都是各单位自己发的,充其量给你印个山山水水,今年流行起来的是印着香江明星的长日历,谁家里挂一本,真是时髦得不行。
还不便宜,一本就得两块钱。
苗苗把一九八三年一月九日圈起来,恨不得刻在骨头缝里,可惜那天她要上课,没办法第一时间去接人。
连同方海都因为有外商来,带队上街维持秩序,没办法到火车站去。
赵秀云赶着不太忙,请下来半天假,眼巴巴在出站口等着,风一吹,她头发就乱飞,跟钱花瞎唠嗑。
现在两个人是好得不行,有时候买个菜都得凑一块。
她偶尔是挺羡慕钱花的,毕竟人家十来岁出来做事,岗位上熬快三十年,现在已经是可以轻松过日子的级别。
哪像自己,职业生涯刚开始,天天凑着劲往上。
两人说着话等,眼睛一点不错眼盯着看。
过会赵秀云模模糊糊说:“那儿是不是啊?”
钱花也不大确定,说:“上了年纪,眼睛有点花,我也拿不准。”
嘀嘀咕咕,等孩子都到跟前才敢确定。
禾儿穿了件崭新的呢子大衣,头发编得美美的,别着两个红色发卡,柔顺垂在一侧,还不知道从哪来的小皮靴,跟还不低。
好家伙,女大十八变啊?
赵秀云上下打量,给她左手提溜起来换右手说:“不错,不错,好看啊,好看。”
看完她又看她身后,对高明要在沪市过年这件事只字不提,只问:“路上累不累?“
高明一个字还没说,禾儿小嘴已经叭叭开,和王月婷左一句右一句,活像是熬了七天七夜似的。
钱花没好气扯孩子一下说:“净胡说,这次还给你们定的是软卧。”
要搁以前,没有县团级的级别,拿不到介绍信,哪怕是她都没本事给孩子弄,现在是宽松不少,只要舍得花钱就行。
连赵秀云都没坐过软卧,也就方海出任务搭过几次,只听说条件好得很,这会也搭腔道:“肯定比原来坐硬卧舒服。”
这倒是真的。
说说笑笑几句,这才准备各自回家。
高明这次还是住方家巷子口的招待所,大小伙子一路上没少耗力气,俩姑娘的行李他扛着大半,自己的东西倒没多少。
回家的公交一路开,钱花先带着女儿下车,再过一站,赵秀云才带着两个孩子下。
禾儿一手挽着妈妈,一手提行李,进家门东西就放下来,抱着小黄一阵稀罕。
赵秀云本来想跟他们多说几句,一看快来不及,索性说:“晚上六点上平安饭店吃饭啊,我先去单位一下。”
禾儿盯着妈妈的背影,立刻精神起来说:“我们去接妹妹放学吧。”
虽然是初中生,但要是下课能看到姐姐一准高兴。
这种都是小事,用不着商量,高明“嗯”一声,两个人往外头走。
正好是下午晒太阳的点,巷子口巷子尾都是人,禾儿跟街坊邻居一路打招呼,没忽略他们眼里的探究之意。
说起来她年纪不大,但大概是上大学,也意味着是大人,放假回家身边还带着个男同学,怎么看在怎么不对劲。
也是高明好几年都不住在沪市,不然要按以前跑方家那个劲,别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两个人心里都没鬼,也不怕别人猜测,大大方方一路说着话。
禾儿显然对放假生活很期待,说:“广州放假好晚,小麦他们还要好多天才回来。”
等回来,又是五人帮聚首。
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是首都天气冷,放假早,寒假长,不过暑假就短很多,跟南方是反着来的。
高明心里也惦记着大米,毕竟他最要好的哥们就这一个,跟着说:“是啊,不过也快了。”
禾儿觉得一点也不过,说几句又把话题转到别的事情,说:“晚上我妈一准问你。”
信上说的总是语焉不详,高明自从去学校报道那次跟亲爹翻脸,父子俩就没联系过,好像彼此都不认识。
他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奢望一个打小就没得到父爱的人再有什么希冀实在过分。
高明知道这次回来长辈总是要问的,但一点不担心,只说:“赵阿姨不会强人所难的。”
不会像别人一样,听到就要劝他“父子没有隔夜仇”,“说到底还是你亲爹”,“他只是不擅长表达,还是很爱你的”。
禾儿也知道妈妈的个性,不过几个人里,哪怕小麦家里是那样的情况,也总是姐弟俩扶持着过日子,只有高明好像别无依仗,总是叫人有些发愁。
半大姑娘,把所有烦恼都压在心里,说:“没事,我家就是你家。”
这话,王月婷也说过,两个小姑娘受家里宠爱,连带他们几个都被爱屋及乌,虽然没有父母的支持,从小到大过得都不算难。
高明心里是感激的,没挂在嘴上,说出来恐怕只能得到一个白眼,话音一转说:“那晚上我请家里人吃饭,你帮我拦着点啊。”
禾儿心有余悸,说:“我妈抢买单可厉害,就没见输过。”
论起这种人情往来,赵阿姨是从无敌手。
高明都不止见识过一次,但还是坚定说:“我趁着上厕所偷偷结账就行。”
“那她也得给你硬塞回去。”
“所以才要你帮忙啊。”
两个人把这件事当要紧事来商量,到十三中门口还嘀嘀咕咕。
还不到下课的点,但会做生意的人已经把摊子都支起来,只等着学生们出来。
禾儿看了别提多羡慕,说:“我们念书的时候,只有小饭馆可以吃。”
想打牙祭,校门口就这家,再有别的得走出一条街,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上课。
高明只在这儿上一年初中,觉得事情都挺模糊的,但要回忆也不是不行,透过围墙的栏杆看进去,说:“操场都铺上水泥地了?”
还真是,禾儿更加愤愤不平,说:“我们以前都是土,一跑一嘴灰。”
要是跌一跤,更是不得了。
高明还记得,指着她膝盖的地方说:“最少摔过两次。”
岂止啊,后来他转学,还有好几次,有时候信里记得写,有时候忘记。
禾儿诉苦起来简直没完,听见放学铃声更加气愤说:“铃是不是也换过?以前没这样响的。”
高明支着耳朵听,觉得没什么两样,不过附和道:“是有点不一样。”
苗苗本来每天放学都会在楼梯口等一下王雪和赵明宇,三个人一起在学校附近吃东西,然后走一段路再分开,今天是提前打过招呼,谁也不等,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往外跑。
闷头就走,也不看看边上有什么。
禾儿故意没叫妹妹,想看看她什么时候会抬头,没想到傻丫头愣是从边上过去,让人失言,只得喊道:“方小苗,这样走路的吗?”
打小就这坏习惯,只盯着地,有点破石头破叶子都想捡回家。
苗苗听见熟悉的声音,表情都变了,高高兴兴昂起头说:“姐,高明哥!”
禾儿扯扯妹妹的小脸,先教育说:“讲过多少次,走路不要光看路。”
苗苗把脸鼓起来,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也不辩解,知道哪招让自己看上去最可怜。
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那点机灵劲全用来对付家里人。
禾儿无奈摇头说:“你啊你。”
高明伸手帮她拿书包,看一眼手表说:“走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第249章 巧遇 第四更
对这个家来说, 禾儿的放假意味着轻松,方海夜校下课都不像以前急急跑去接孩子, 因为老大不管白天去哪走亲访友、走街串巷,到点一准能和高明去等妹妹。
他现在是直接骑自行车到电视台,把媳妇接上,夫妻俩难得有些闲暇时间,新添的爱吃夜宵的习惯,路上什么都香。
有时候是一碗面,有时候是烤串。
就在电视台拐角的地方, 新开的小摊子。
赵秀云常常是点一把羊肉串,配汽水吃干净, 方海吃得多,偶尔还喝瓶啤酒。
串里多放点孜然、辣椒粉,香得不行, 吃完头上都能冒汗,再慢悠悠推着自行车回家。
今天也不例外,赵秀云老远闻见味,说:“出摊啦。”
有时候赶上市容市貌查得严, 人家老板就出来得晚,或者干脆不出来,吃不吃得上都要看运气。
方海手捏刹车,脚往地上踩说:“今天人还挺多的。”
老板手艺好, 用料足, 只要营业就是客似云来,桌子板凳沿着街椅子排开,能捞上哪个座位算哪个。
赵秀云眼疾手快占住一个,手撑着头等方海点完菜过来。
不多会, 方海捏着一张纸片过来说:“66号,吉利。”
他现在被媳妇带的,看到乌鸦都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意头不好。
中国人嘛,腊月里头就开始找好彩头。
赵秀云满意得不行,说:“老天爷也叫咱们得吃这顿才行。”
昨天还嚷嚷着喉咙好像有点疼,今天又全忘记。
方海是拿她没办法,操心地拧开水壶说:“今天就喝半瓶汽水啊。”
只要不是不让喝就行,赵秀云还是挺满意的,说:“你点的微辣吗?”
搁以前,都得吃中辣才行。
方海正要应,目光定在某处说:“哟,还挺巧。”
赵秀云发出一个鼻音,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自己笑出声说:“他们来得晚,没桌子了。”
可不是没桌子。
苗苗一心惦记着要请姐姐吃羊肉串,又想着高明哥也每天来接自己,忍痛把本来要攒着的另外三块钱拿出来,决定做一回“宴”,结果透过人缝看来看去,一张空桌子也没有,小嘴都瘪起来。
禾儿觉得这儿离家也不远,索性说:“回家吃吧。”
人太多,都没发现坐着的人里头,有自家父母,人家也故意不喊他们。
还是站着边上等着串好的时候,不甘心又想找有没有腾出来的位置,禾儿才说:“是我看错了吗,妈是不是坐那?”
高明长得高,凝神看过去,觉得刚刚应该是有什么把三个人的眼睛都糊住了,怎么这么明显两个人坐着,愣是没看见,应道:“是赵阿姨跟方叔叔。”
居然背着孩子在外面开小灶,简直是岂有此理,禾儿雄赳赳气昂昂带队走过去,大声说:“妈,你跟我爸怎么能偷吃呢,太过分了!”
倒霉孩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偷吃”,还这么大声嚷嚷,赵秀云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没好气看她一眼说:“你们不也在吃?”
苗苗做出举手发言的姿势说:“是我请客。”
姐妹俩都是铁公鸡,赵秀云都很少能从孩子身上拔下毛来,故意说:“怎么不请爸爸妈妈?”
苗苗记得清清楚楚,说:“我已经买好大一份炖牛肉给你们了。”
她就挣十块钱,再多也没有啦。
菜市场一斤牛肉才卖一块一,两块钱可不就是好大一份。
赵秀云反正已经吃下肚,还是说:“不能再请一回?”
可以是可以,苗苗老老实实掏裤兜说:“就剩四毛钱了。”
刚刚就是她付账,禾儿跟妹妹客气,还给她剩了点零头买糖,钱还皱巴巴的,跟泡三天的菜脯似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刚要饭回来的。
赵秀云觉得她这习惯不好,说:“找钱给你,你得一张一张整理好才行啊。”
哪有这样接过来也不仔细看,揉成一团就塞口袋的。
苗苗“哦”一声,抽过一张小板凳,就在桌子上抚平纸币,表情认真又专注。
赵秀云见状满意,又说:“月婷又跟她二哥出门了?”
王武最近抱得美人归,已经是热恋阶段,现在适合约会的地方没多少,小年轻下班后总是忍不住要见面,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好听,哪怕是处对象也难免招非议。
他就天天带着妹妹出门。
王月婷是哥哥们惯大的,也从来最听他们的话,叫东不往西,反正出门有吃有喝,就是做个小尾巴而已,尽职尽责得很。
现在晚上,禾儿都是看不到她人的。
说到这儿,禾儿想起来,狐疑看向父母说:“王武哥既想带上月婷,又不想她跟太近。”
不然人家连拉个小手都不方便,王月婷有时候就是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哥哥和未来嫂嫂坐在不远处,跟好友些微抱怨了两句。
禾儿现在觉得,父母就是故意背着他们吃东西的,享受的就是这种时候。
赵秀云咳嗽一声,居然从这没头没尾的话里领会到孩子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做父母的,好像都觉得该为孩子付出所有,有这样的小心思多多少少有点难为情。
方海没反应过来,只说:“王武这对象处得不容易,做妹妹的能帮一点是一点。”
就他听说的,都觉得能成是经过九九八十一难。
真是榆木脑袋啊,赵秀云趁着串上来,碰他手肘说:“吃你的。”
禾儿“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心里是替父母高兴的,她希望他们永远这么好。
十五岁的大姑娘,头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伴侣生出希冀,盼着那也是一个能陪自己来吃羊肉串的人。
方海不明所以,反正让干嘛就干嘛,就是觉得被孩子盯着吃有点食不下咽,提议说:“你们先吃,我待会吃你们的。”
做父母的,始终是这样。
倒不差这一时半会的,禾儿刚要拒绝,苗苗已经妥帖把钱放进口袋,大声反对说:“哥哥姐姐要吃我买的!”
都是羊肉串,她付钱的也是不一样。
得,爱吃哪个吃哪个,夫妻俩吃完拍拍屁股要走人,把桌子腾出来给他们,还是嘱咐说:“吃完就回去啊。”
高明这会才开腔说:“我会送她们到门口的。”
要不是有他,赵秀云也不能放心就老大自己去接妹妹,也不知道去上这个大学都忙着干什么,越来越会打扮,上哪都穿得招人眼。
那也不是孩子的错啊,总不能叫她天天灰头土脸出门。
赵秀云心里是感激的,但说不出来,有时候说太多只会显生分,未必是人家喜欢听的。
因此她只说:“行,不许喝酒啊。”
禾儿才不喝,皱鼻子说:“难喝死了。”
又告状说:“高明他们宿舍只要出去就喝,哦,还抽烟。“
要死了啊,才大多的人,赵秀云在他后背拍一下说:“学什么不好,净学这些。”
高明连忙解释说:“没有,就一杯,人家也不敢多给我喝,烟也就一次,有位老大哥给的,不好意思推。”
准确来说是就一口,回去的时候给禾儿打包吃的送过去,她下楼的时候闻见味,立刻就骂人了,他哪里还敢。
赵秀云才不管他这些,反复强调说:“这都是坏习惯啊,像你方叔叔,从不抽烟的,哪怕酒都喝得很少。”
如果说高明的人生里,有谁代替父亲的角色,给过他一些正面的指引,那恐怕就是方叔叔,心里最想成为的就是这样的人,忙不迭点头说:“我知道。”
态度是挺好的,赵秀云这才满意,语重心长说:“这就对了。”
又说两句,夫妻俩才推上自行车回家。
高明长松口气,有些无奈道:“方青禾。”
禾儿才不怕,有些理直气壮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高明忍不住扶额说:“你说不许的事,我哪次没听过?”
说得也是,禾儿骄傲地昂起脑袋说:“可我说的都是有道理的话。”
没理她也一肚子理,高明都不知道这脾气是像谁,只道:“嗯,吃吧,吃完早点回去。”
不然长辈在家该等着急了。
第250章 夜谈 第一更
赶在过年前一个礼拜, 小麦姐弟俩终于从广州回来,当然不是只有人, 还有不少货。
几个孩子一下子有事情干,从早到晚的忙活不停,正好苗苗放寒假改成白天学画画,也不用人接送了。
苗苗的假期很简单,早上学画画,下午去找朋友玩,晚上在家做作业——别看才初二, 她不想放弃画画,就得在课业上多抓点紧。
给自己安排得挺明白的, 带着作业本往客厅里一坐,小黄就屋里屋外蹿来蹿去,等着家里人回来。
禾儿每天都是掐着九点差不多到家, 再晚一点的话街上的小青年就越来越多,容易惹是非,人家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夜市钱再好, 也不是这么挣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们,终于学会什么叫谨小慎微。
高明送她进门,转身回招待所,跟送王月婷回家的小麦姐弟俩前后脚进, 好哥们之间对视一眼, 快速移开眼。
神神秘秘,到底一天天哪里来那么多男人间的话。
小麦想不明白,她今年已经二十,在几个朋友里年纪最大, 常常带着一种长辈的包容在对待他们,只警告说:“别天天聊那么晚,明天还要早起。”
两个人平常明明也跟闷葫芦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住一间房,天天就听他们那边窸窸窣窣净是动静。
大米老老实实“哦”一声,反正在姐姐面前一向是再听话不过,转过身两个人勾肩搭背,你捶我一下,我捅你一肘子,好像在讲什么密语。
恐怕这种时候,他们才是难得显出几分少年气,进房间又说起话来。
隔音不好,跟有蚊子嗡嗡响似的,小麦用力在两间房中间的墙拍一下,得到片刻安宁,刚想换衣服就听见敲门声,琢磨着怎么,还不服想找上门吗?
她是隔壁住着两个人,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就把门拉开。
赵秀云唬一跳,直接说她道:“你在外面也这样不问的吗?大姑娘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麦没想到是赵阿姨,赶快说:“我以为是弟弟呢。”
“你也说是以为,下次小心点。”
小麦平常做事周全,难得犯次错,还被长辈抓个现形,不知道从何辩解,只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很没说服力,只请她进来坐。
倒是隔壁听见这两句话的动静,大米警惕探出头,看清来人一下子放松喊人。
赵秀云又不找他们,挥挥手说:“早点睡啊。“
她只找小麦。
小麦也知道赵阿姨早晚要来的,幸好房间里有把小凳子,请她坐下说:“这么晚了,有事您叫我一声我上门就行。”
赵秀云是这几天盯着电视剧的后期制作,想赶在正月里播出腾不开时间,不然也不至于大晚上找过来,只说:“我不跟你寒暄,直接问了啊。”
小麦已经知道要问什么,点点头不抢话。
多好的孩子啊,赵秀云一下子有些恍惚,还是问道:“你回沪市,也不打算回家过年吗?”
小麦很是实诚说:“趁着年前挣一笔,正月里再回。”
赵秀云也不是强逼,又问道:“你跟家里怎么回事?”
从那年父母想让小麦先定亲,她领着弟弟就很少回家,算上来去读大学一年半,这还是头回回沪市。
中间兴许还发生过什么,赵秀云觉得孩子没说实话,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是过去那么久,小麦才好意思提,跟几个朋友倒是早早交代过,不要再让大人烦心,这会说起来,也是言简意赅道:“也没什么,就是那年有人来问录取通知书卖不卖,我爸妈挺心动的。”
岂止是心动,不是村里就这两个大学生,村干部一直给盯着,都给他们办成了。
现在各项制度都挺不齐全的,顶替人上大学的事赵秀云还真有听说过,现在听完只觉得脚底发寒,有些生气地给孩子拍一下说:“这么大事你不说。”
小麦揉着肩膀,有些不好意思道:“挺丢脸的,再说也没真出事。”
这些年给人家添过的麻烦真是数也数不清,她就索性当作没有,心里想着的是带弟弟一走了之,哪怕且躲开这些一阵子都行。
赵秀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那我不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她本来是以为又是为小麦年纪到的事,谁能想到问出来的更叫人愤怒,有些无力摇摇头说:“你啊,不对,你们啊,都是一个样,报喜不报忧,以为我就不愁啦?”
她是一心盼着孩子们个个都好,可是飞出去的小鸟儿,摔断腿也都是自己站起来的,小麦在长辈面前难得有些局促,说:“我们也得自己长大。”
赵秀云没好气道:“我看只有胆子在长大。”
又问几句别的才要走。
大晚上的,小麦哪能让她一个人回去,说:“我让大米和高明送您。”
哪里用得着他们,赵秀云下巴一抬说:“你方叔叔在楼下等着呢。”
每天都接她下班的人,怎么会不在。
小麦一下子有些感慨,说:“方叔叔真好。”
二十岁的大姑娘,亭亭玉立,从小到大没少吃苦,眼神都透着两分坚毅,性格全摊在脸上。
花一样的年纪啊。
赵秀云笑得几分揶揄说:“学校里没有要好的男同学?”
小麦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答,抿着嘴说:“还没有。”
女孩子,这种事上总是要再谨慎,赵秀云不免停下来多说几句道:“谈对象不比别的,人要好,最重要是性格,能过得下去才是要紧的,你是能干孩子,不一定图别人吃穿才能过日子,但条件也不能太差。”
小麦心想,自己这条件有什么好挑别人的,苦笑道:“这个我不挑。”
“不挑才是傻瓜,等你大学毕业,好工作有的是,输什么了?”
赵秀云是苦口婆心,到招待所门口有一脑袋的话跟她说,不是时间太晚都不肯放人,是在男人的咳嗽示意下说:“上去吧,等你房间灯亮我们再走。”
就这么两步路,小麦赶紧往上跑,到房间还探出头来挥挥手。
大晚上也不好喊,赵秀云挥手回应,转身要回家。
方海知道她们不会太快说完,是去澡堂洗过澡才来的,还在楼下转悠半天了,这会打哈欠说:“我还不知道,你这挑男人的小话还一套一套的啊。”
赵秀云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说:“都是总结出来的。”
又很是赞许看他说:“毕竟咱有现成的模板在。”
真是天要下红雨,方海难得抬头望一下天,说:“今天怎么想起哄我了。”
赵秀云是脱口而出,有时候情不由心的,这会没好气踩他一脚说:“可能是你快发工资了。”
方海一点也不恼,说:“本来就都是你的。”
论哄人,谁能有他的功夫。
赵秀云都不知道怎么接,悄摸摸伸手勾他的小拇指,也是巷子里没人,她才有这样大的胆子。
方海得寸进尺,索性十指紧扣,觉得这天黑也有天黑的好处。
第251章 脾气 第二更
正月里头, 沪市电视台第一部 自制的电视剧《阖家团圆》开播,全长只有十二集, 每集三十分钟。
题材上,为了符合过年全家人都能坐下来观看的气氛,选的比较轻松,讲的是主角老夫妇有三个常年在外地工作的儿子,罕见地全部携家带口陪父母过年的故事。
有婆媳之间的冲突,有亲子关系的化解,有孩童的可爱和邻里相处的愉悦, 基调上突出“温馨”两个字。
苗苗演的就是其中一个小孙女,父母带着哥哥姐姐住在外地, 只有她一直和爷爷奶奶一起住,这个角色当真是非她不可,因为她饰演的小女孩对父母有许多隔阂, 全剧都没有叫过“爸爸妈妈”,小姑娘哪怕知道是演的,也没法叫别人叫出口。
她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正经训练,难得在镜头前面不紧张, 加上这个角色几乎是本色出演,不怎么需要说话,大部分用眼神来表达,只有和小狗的沟通比较多, 导致没看全的人, 有时候会以为她演的是个哑巴。
小姑娘有天上街买东西,人家老板都快吓坏了,说:“原来你会说话啊。”
苗苗当场气得不行,就差给人家表演一段绕口令, 证明自己好得很,回来还很是愤愤不平。
也从侧面反映,这部剧的讨论度真的很大,甚至可以说是好评如潮,许多人纷纷反映在剧中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赵秀云当时选这个剧本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省钱,几乎所有的场景和画面都在一栋房子里完成,不像外出拍素材,路人有点风吹草动,带子就废了,而且需要的服装和道具不多,都是同事里凑一凑就能凑出来的——甚至大部分东西,都是她从家里带来用的。
她预料到会成功,这是肯定的,毕竟各方面都没有瑕疵,但预想的也只是九十分,没想到收获一百一十分的效果。
自制剧的成功,也让市委看到信心,尤其是片前的广告收入让电视台大挣一笔,已经有几个刚成立的省电视台来咨询,能不能买下这部剧的播放权——因为技术原因,大部分省台只有在省内能搜索得到,跟沪市电视台并不存在竞争关系,只要价格合适,都是能卖的。
不管什么单位,效益才是第一位。
很快成立电视制片厂的报告就批下来,赵秀云是希望之后他们能每年都为电视台供应一定量的新片,为大家的互利互惠,一直帮制片厂积极奔走。
有人出头,就有人掉下去,赵秀云的风头愈发盖过张明珠,但她除开愤怒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各项事务的推进都不是她一个人可以阻止的。
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是未来五年市里的重点,基本框架都按照赵秀云很久之前就开始写的计划书来筹备。
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荣升副台长,身上的担子更重,忙得更加不可开交,还有一个对全家来说都非常重大的消息,就是沪市第一批到香江学习的代表团里有她。
有机会到香江去,在一九八三年来说仍属于非常难得的事情。
名单一定下来,赵秀云就开始兴奋,尤其想到要第一次坐飞机,更是难耐。
方海是白天替她高兴之余,夜里又担心,说:“那么远的地方,你要去半个月呢。”
要他“独守空房”半个月,也是很难熬一件事。
赵秀云想想也有点不安,但是说:“代表团那么多人,没事的。”
按照政策,对他们这样公费学习的人也有比较严格的管控,不允许无故脱队和单独行动。
反过来,她其实也有点放不下家里,说:“幸好是暑假的时候去,禾儿在家能看着点。”
现在离出发也还有一段时间,还可以再稍微安排一下。
现在孩子是长大,苗苗已经十二岁,换在乡下都是个好劳力,平常也不用人特别照顾,就是有时候学画画晚,需要人接。
不过暑假都是白天上课,也不要紧。
吃饭更是无所谓,现在满大街只要口袋里有钱,总是饿不死的,赵秀云都很久没腾出时间一天三顿饭都给管。
家务上更是没什么,不做饭都不用进厨房,衣服有洗衣机,贴身的自己洗完澡搓一搓就行,地板拖一下。
这样算起来,这个家里好像没什么让人放心不下的。
赵秀云有时候对方海挺感激的,说:“多亏你,我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世人对女性要求高,既要有工作,又要家里家外一把抓,她没这个本事,只得一头松些,现在大部分都是两个人一起照顾家。
她不觉得要求男人这么做是过分,只是从世情来看,她就是幸运的少数人没错。
方海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感激的,说:“我是孩子爸爸,这个家本来就有我一份。”
每个人都要对家庭有贡献,不然就会被成员们排除在外,也不是血缘上有关系,就真的可以给孩子做爸爸的,她叫你,并不一定是从心里认可你。
有时候这种情感上的东西是最难把握的。
赵秀云就喜欢听他说这种话,明知人家是做得到的,听一听更高兴,把兴奋劲又移到即将要出长差上。
不过才没两天,就有变故。
赵秀云现在有单独的办公室,正在写着新节目的策划案,预备交上去。
听见有敲门声搁下笔说:“进来。”
吴培光脸色有些尴尬挪进来,一看就没什么好事,不然哪个领导会“纡尊降贵”到属下办公室,都是叫人家到自己那儿汇报。
赵秀云闪过无数念头,面色如常道:“台长来啦,有什么事叫我去就行,还让您跑一趟。”
要是有得选,吴培光都不想跑这一趟,先是寒暄两句,才说:“我刚刚从局里开会回来,领导对你的工作成果很是认可,电视台有今天的成绩,也全是靠你啊。”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赵秀云可不觉得领导就说这几句,只道:“后头应该还有吧。”
一般这种话,后头可是有个转折。
吴培光讪讪笑两声,说:“现在电视台的大部分工作都靠你主持,领导们也是担心,你不在的话会出问题,毕竟这次去香江学习就要半个月,咱们势头好好的,要是有点意外也挺可惜的。”
地球缺谁都能转,这种话糊弄谁呢。
赵秀云嘴角已经放平,她现在没拉脸都是涵养功夫好,只说:“您就直说换谁去吧。”
那还能有谁,吴培光尽量用语言修饰,说:“小张的话缺点多,领导们一致认为,她比较需要学习进步的机会。”
赵秀云顾不上别的,冷笑一声说:“到底是领导认为,还是她公公陈书记认为?”
真是仗着自己背后有人,一天天净耍这种花招,一而再再而三,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话说得真是不留余地,吴培光不打算接,只说:“这也都是组织安排。”
诚然,组织安排四个字就是最大,赵秀云多少年来,什么命令没服从过,但她今天就是不服,也不客气,直接说:“行,爱怎么安排怎么安排吧,我不干了。”
什么叫不干了?
现在各单位可没有人在辞职,都是一份工做到死,顶多内部调动,吴培光以为她是生气想撂挑子几天,觉得也可以理解,很是大方道:“你要是不高兴,就回家休息几天,这儿我替你顶着。”
赵秀云才不是耍这种脾气的人,说:“我的意思是,我要离职。”
简直是闹着玩,哪有人离职的,大好的前程,这脾气有点过了啊,吴培光到底是小领导,说:“你这是对组织有意见啊。”
赵秀云心想,谁也没打算给她留脸啊,名单公布又改,她要是能忍下去,以后在单位也不用混,本来事情就已经很多忙不过来,还要弄这些有的没的,她又不是非做这份工不可,哪怕是大马路上摆地摊都不能再受这个气。
她什么不会啊,像以前一样写稿子、做翻译,挣得都比电视台的工作多,要不是因为喜欢,谁天天跟你在这耗。
话哪怕是到这儿,吴培光都觉得她是单纯的闹脾气,反正只说放她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别回头自己觉得尴尬。
赵秀云是下定决心,到家就开始打报告,手上工作全交出去,爱谁来做就谁来做。
她这个级别,辞职报告起码得有三级领导批复,第一级吴培光就没通过,只让她好好冷静。
一次不过就二次,赵秀云是打定主意,不管因为她突然要走,电视台乱成什么样,反正一口咬定就是不干。
方海对此是支持的,说:“没事,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男人养得起。”
赵秀云听了虽然高兴,不过也说:“傻话,等着瞧吧,这次不七顾茅庐,我是绝对不回去的,总之电视台有她张明珠就没有我,我倒要看看还怎么办下去。”
方海对她的打算向来是不质疑的,剩下那点担心也全然抛之脑后。
第252章 僵持 第三更
赵秀云这次做甩手掌柜, 比上一次空降副台长时休假还严重。
当时是电视台刚成立没多久,事情少, 少了她地球真的转得开,顶多受影响,这一次是彻底乱套。
目前台里太多数事情,可以说都是赵秀云负责,她思路快、想法快,为赶时间就是一言堂,给大家安排好具体工作, 就让他们分头去做。
职工们也不反感这套做法,毕竟能说得出想要什么的领导就很难得。
这一套效率很高, 也是电视台成立至今能快速发展的基石。
但弊端也很大,一旦赵秀云不在,不过两个礼拜, 各项工作就停摆。
吴培光勉力支撑半个月,终于觉得不行,各项文件都堆在办公桌上,尤其是和即将引进的电视剧们, 有关资料都是外语,光翻译往来这一样就严重拖慢进度。
他一个单词都看不懂,忍不住在会议室里发脾气说:“就一封信件,翻译要两天,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外语人才稀少, 英语这样的还好些,赶上日语、西班牙语,简直叫人抓瞎,都是去外头找人, 来来回回可不得要时间。
被骂的也冤枉,心里念叨着以前这种事,都不用额外花钱,人家赵副台自己就能看懂,回信写信一手包办。
但被领导骂,骂来骂去都是白骂,大家都只能自认倒霉,心里盼着赵副台赶快回来上班。
也就是赵秀云想辞职的事情还瞒着,不然早就人心惶惶。
她并不知道单位的风起云涌,倒是意外知道不少事,比如中央台想成立三套,年初打过报告想调她去,被领导硬是挡回去。
这些她原来可都没听说,这会知道只觉得是给自己再添筹码。
吴培光深知这个下属有多抢手,远的不说,市里几个报刊、杂志也都知道这号能人,连楼下广播台都颇有些觊觎。
人家是到哪里都能吃得开,别的不说,凭着会好几样外语就饿不死,也是大家没想到,她能硬气到说不干就不干,这可是铁饭碗啊。
这时候能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是件多了不得的事,干个体挣得再多都比不上,尤其是大学生值钱,不在正经单位上班能去哪?
而且电视台的效益可见的好,福利是一茬又一茬往下发,换别人都舍不得。
但话又说回来,电视台效益好有人家的“半壁江山“,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她赵秀云就是不稀罕,又有谁能奈何呢?
吴培光叫这些事一堆,索性请”病假“,一众事情自然落到张明珠这个仅剩的领导身上。
张明珠一直等着的就是这天,她这次没像上次一样大刀阔斧,而是把之前做到一半的事情慢慢推进,反正各项资料在她手上,又不用着急慢慢来。
她的想法是对的,可惜时间上来不及。
赵秀云做事为什么这么匆忙,就是因为今年年初附近两个省先后创办省电视台,沪市都是搜得到的,人家一上来就是大动作,又是电视剧又是电影的,轮番轰炸,恨不得让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蹲在电视机前。
你慢人家快,不到两个月,沪市电视台的收视率就跌到最低。
与此同时,赵秀云第五次提上去的辞职报告也压在领导办公桌上。
市广电局为此专门开过会讨论,本来去年沪市台还作为发展良好的典型,眼看今年过一半,成绩却越来越差,其中缘由大家都有数。
老派一点的人,心里很不满意赵秀云,觉得她心里没有集体,要往以前,这样不服从组织安排就够她去干校改造的,但现在是改革开放,一切都不一样。
别的不说,人家报告打那么多次,连班都不来上,按理要开除才行。
业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各地都来函想调她去,眼看是人才,就是这么有脾气,你能怎么办。
但做领导的,也有脾气,觉得不服管教的职工不要也罢,这种性格,这次能因为不让她去香江闹辞职,下次就能因为没评上先进再闹一次。
集体的事情,本来就是说不好的,刺头向来就是大家最不喜欢的那类人。
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既不给批辞职报告,也不叫人回来上班,反正干耗着,等谁熬不住再说。
赵秀云肯定不会熬不住的,她这阵子不知道多快活,还跟外商搭上线,正是前几年到沪市投资的华侨王光宗——他当时每个月出三百想挖方海给他儿子王耀祖做私人安保,被拒绝后两家还是保持联系,尤其是王耀祖刚到沪市的时候,还请赵秀云做过一段时间随行翻译。
作为为数不多的外资企业,王家的工厂落地沪市郊区,主营服装加工,用来出口。
王耀祖则是在市区总部办公,听说赵秀云有意离开电视台,第一个抛出橄榄枝。
他是华侨好几代,从小家学渊源学经商,深知在国内做生意,最需要的就是当地人,但有本事的人都在公家单位,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选择,他哪怕出大价钱,很多人都是犹豫。
现在有一个要主动离开的,可不得使劲招揽,想让她负责开发国内市场。
说实在的,赵秀云是挺心动的,一来人家工资高啊,上来就给开三百块钱一个月,她哼哧哼哧在电视台,没白天黑夜地熬着,连福利加起来每个月都才一百;二来这活听上去也很有挑战性,尤其是大有前途。
但她也很犹豫,一来这活需要前期需要到处出差,她是个放心不下家里的;二来从个人爱好上,她还是更喜欢电视台的工作。
另外还有王梅,她的工厂属于合资,背靠市妇联,不过妇联不参与实际运营,基本是她这个总经理说了算。
她在沪市干个体的人里着实有一号,随着版图不断扩张,还有心做出口行业,早就缺人,恨不得把赵秀云绑到自己公司去,给出的条件也很丰厚。
但跟朋友做事,说实在的,赵秀云还是颇有顾虑,自古以来多少教训都是这个道理。
而且她跟王梅的脾气一样,工作上都有些独断专行,两个人撞一起,只怕将来矛盾也不会少,毕竟交情只是交情而已,跟钱有关还是谨慎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有利有弊的新方向,赵秀云一下子很纠结,觉得那个好像都不错,又放不下电视台。
方海是希望她从个人选择出发,而不是顾虑钱,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现在的工作干着也不缺吃喝,生活水平远超大多数人家。
赵秀云是一时没想好,只决定等暑假看看,要是到时候真是张明珠去香江学习,那她是绝对不会回电视台工作的,八抬大轿来请都别想。
气氛还是就这么僵持住,她恢复以前的生活,每天在家做三顿饭,给杂志社写写稿子、接点翻译的小活,还别说,挣得也都比电视台多。
她要不是就图喜欢,早八百年干什么不发财,为此更加生气,只觉得自己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没被人放在眼里。
从家里人的角度来看,虽然对她被人截和的事气愤,心里也是更高兴妈妈/媳妇不早出晚归的。
苗苗每天出门前都高高兴兴跟妈妈说”再见“,吃饭的时候话都多起来。
赵秀云自打到电视台上班,什么个人时间都投进去,小女儿的事情没怎么顾上,闲下来想想也觉得对不起她。
要不是苗苗不是特别需要人陪的孩子,早就闹起来。
可就算是一向很能自己待着玩的苗苗,也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很想妈妈多陪陪自己。
赵秀云反正现在是有时间,索性拉上男人,一家三口到周末就出门,有时候是动物园,有时候是公园,孩子找地方一坐,画架支起来,抬头就能看到溜达着的父母,别提多高兴。
要说跟单位僵持成这样,人家还不肯放人的,国营单位做大以来全市系统恐怕也没几桩。
说白就是心思傲慢,以为别人离开这儿就活不了,殊不知外头的天早不一样。
现在是大量资金流入市场,私人地方对人才更加大方,尤其是对刚毕业的大学们,开价都是一个月一百块钱工资,这还只是沪市而已。
按照小麦的说法,广州那边更是大方,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只要会外语,一百多块钱一个月都能开出来。
年轻人没家没业,当然胆子大,对铁饭碗的执念没那么深。
而国营单位虽然好,工资是死的啊,很多工人干二十年,连三级工都评不上,因为名额有限,到现在都是每个月四五十块钱工资拿着。
这些人,恰恰是最需要钱,已经有私人工厂开始出高价挖这些熟练工,有的人都下班后去兼职,不过各单位是不允许的,一经查实都是开除,人家就破罐子破摔直接去外头上班。
像赵秀云现在在外头接活,理论上也属于违规要被开除,但她还就想看看,究竟哪位领导会先开口说让她走,或者忍不住来叫她回去。
第253章 心态转变 第四更
到六月底, 赵秀云本来是去电视台交第七次辞职信,还没掏出来, 吴台长就制止说:“小赵,有件事咱们聊聊。”
赵秀云以为他又要车轱辘话,看手表说:“台长,我这孩子快放学,还急着回家做饭呢。”
吴培光也没觉得不悦,可以说他哪怕有火气,这几个月也被磨光, 局里领导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可都落在他身上, 装病能装几时。
要不是有些人觉得下不来台,早就叫人去请赵秀云回来了。
要他说,早就该请, 现在请就不丢人了吗?
是更丢人。
反正他是已经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客客气气说:“小赵啊,我也不跟你说虚的,领导的意思是, 这次的学习团还是你去,之后呢,咱们沪市台会办一个二套,现在的是一套, 两边的事情都由你全权负责, 绝不会有人干涉。”
前头还死咬着不同意,现在怎么就改口啦?
赵秀云只觉得奇怪,毕竟她还以为会扛到电视台快办不下去才松口,到那时候, 真是求她她都不回来。
她表情里全是疑惑,吴培光跟她透露出私人消息说:“内部发文,为丰富居民业余生活,鼓励各省市大力发展自己的电视台、广播台,系统里有排名有指标。”
难怪,现在各地都在建电视台,到时候排起来,沪市最后,说出去脸都丢干净。
赵秀云冷哼一声说:“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年轻人啊,就是有气性,有本事的人都这样,吴培光生怕她不肯下台阶,又说:“小张会调走,再给你涨一级工资。”
一级工资也才十来块钱,赵秀云以前是真心喜欢电视台的工作,觉得做起来特别有干劲,这回是一头凉水浇到尾,觉得挺没劲的,心想还不如像王梅那样出来自己干,看谁还想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要是想以后做这一行,需要积累的人脉资源还很多,况且现在做传媒的,电视台就是最好的渠道,反正人家诚意给得足,且再待一阵子吧。
赵秀云装作不情愿的样子说:“我是给您面子啊。”
甭管是给谁,好赖是同意。
赵秀云回家跟方海说自己的想法,他有些惊讶道:“你想出来单干?”
以前可没听说有这念头。
赵秀云也是灵光一闪,看他反应大说:“不合适吗?”
倒没什么不合适的,不管什么方海都是支持的,这会也说:“都行,你高兴就行。”
反正她对媳妇全是信任,觉得她干什么都能成。
有这句话,赵秀云再回去上班,虽然仍然是努力,却多不少私心,有时候念头蹦出来,都想着以后等自己单干再用,眼前的局面差不多就行。
要说张明珠这次是真没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进度慢,赵秀云停工以前经手的事情,按说早该有结果,到现在还不到一半,简直是生个哪吒都该长大,也不知道在磨磨蹭蹭什么,隔壁省台一口气两部电视剧轮着播,你这儿还是那些老黄历的东西咿咿呀呀地撑着,谁看你啊。
她只能带着人加班加点,把事情补回来。
苗苗失落于不能每天回家都看到妈妈,好在没两天就是姐姐放暑假,她的好心情才恢复一点。
禾儿这次是和王月婷一起回来,因为高明参加了一个留学生接待活动,要带他们在首都逛来逛去,稍晚半个月才有空。
两个女孩子,不比原来野,毕竟一到夜里,大街上总有种乱糟糟的感觉,还恶□□件频发,不是抢劫就是耍流氓。
方海是每天都要去接媳妇,没他赵秀云现在都不加班。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学习团要出发前,赵秀云才从工作中抽身。
她既忙着收拾行李,也牵挂家里,不停地叮嘱这个,叮嘱那个。
禾儿对香江充满好奇,毕竟那里住着创造她最喜爱的武侠世界的人,兴致勃勃说:“妈,你能给我们带什么礼物回来吗?”
赵秀云也说不好,毕竟很多东西都是违禁品,学习团都是第一批,更别提去旅游的人,香江有哪些东西,大家也都是听说,反正说起来就跟遍地有黄金似的。
要眼见才能为实,她不知道不怎么承诺,但说:“尽量给你们带点有意思的。”
不过这次去是公费,私人的换汇额度不多,大件肯定是买不了,有意思的小东西倒是希望能多些,毕竟也得买点回来送人。
苗苗倒是想好自己想要什么,说:“妈,你能再给我买个洋娃娃吗?”
别看是个塑料娃娃,在沪市就卖得不便宜,不过据说在香江卖得不贵,赵秀云觉得应该是可以承受的,说:“行啊。”
她应完,又把目光看向男人。
方海这辈子,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是必须要的,想半天说:“要个打火机吧。”
他那天看同事有一个,嘎达一声还挺有那个劲。
不抽烟的人,要什么打火机?
赵秀云歪着脑袋,还是决定成全他,说:“行,到时候给你买。”
方海倒也不是非要,又说:“你想要什么就买,别给家里省钱。”
赵秀云就是想掏空家底,都换不来那么多钱,说:“一人一千块钱人民币额度,我想多花都不行。”
就这,都是看在学习团要多跟香江的人打交道,怕他们抠抠索索叫人看不起才多给的,毕竟已经是公费出去,机票、住宿、吃喝就不是小钱。
她对买东西倒是没什么欲望,纯粹是对外面世界的好奇,最重要的还是能从香江电视台学到点什么,这才是她最期待的。
都说师夷长技以制夷,现在沪市台的事情几乎都是她瞎子摸象摸出来的,因为居民文化生活贫瘠,才在一开始走得顺,等地方台多起来,可见的需要竞争,到时候能不能脱颖而出,就是个关键问题。
哪怕是有心过几年出来单干,学到的东西总是她自己的,毕竟人强,才是底气。
第254章 终于出发 第一更
临出发这天, 赵秀云照例起得很早,不太放心把行李又检查一遍。
香江距离太远, 具体天气是什么样也不知道,倒是小麦知道她要去,从广州特地写信来说“非常热”。
这个非常,究竟是有多热?
赵秀云想象不太出来,毕竟每年这个月份,就已经是沪市最热的时候,但不至于到非常, 还是可以忍受。
她其实怕冷也怕热,把所有轻薄的夏□□服都带上了, 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带上两件薄的长袖衬衫。
现在的她想不到,这两件衬衫将是她是香江穿过最多的衣服,只把它们压在最下面, 一件一件叠上去。
她放一件,方海叹口气,可怜巴巴说:“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掐指一算,打他工作调动到公安学校, 夫妻俩就没分开超过一个礼拜,他本来就有点和外貌不符的缠人,现在当然依依不舍。
跟只大狗似的,就差冲你摇尾巴, 快四十的人了, 有时候看着还跟个孩子似的。
赵秀云突然觉得他的小平头应该挺好摸的,揉一把说:“光秃秃。”
学校有纪律,一律寸头,方海以身作则, 半个月就光顾一次理发店,昨天才去剪过,自己摸着都觉得扎,但是强调说:“不秃的啊。”
赵秀云发出鼻音做应和,过会又说:”半个月很快的。“
毕竟人家说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方海想的是度日如年,如隔三秋,不过不想给她增添忧虑,只道:“你好好玩,家里有我呢。”
这次的行程肯定是有观光的,不管到哪儿到一样,赵秀云为此携带好几盒胶卷,决多拍点回来给家里人看。
想到这儿,她把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举起来,“咔嚓”一声,方海低下头看自己这幅样子,说:“这有什么好拍的?”
赵秀云故意调侃道:“等你老来再看自己,四十岁了还黏黏哒哒,看你羞不羞。”
夫妻俩在房里,有什么羞不羞的,方海在这些事情上向来胆子,说:“等我老,还是这样,不用看。”
赵秀云想想自己六十岁要出门,小老头子也要这么缠着就好笑,又很是无奈道:“到时候你孙子不定都比你成熟。”
禾儿要是结婚早,再二十年孩子都该上初中啦。
方海觉得那可说不好,悄悄嘀咕说:“就她?十六岁了,整天还只惦记着玩,哦,还钻在钱眼里,什么时候能开窍。”
现在已经开始流行自由恋爱,小年轻人赶时髦嘛,不像他们以前十六七,就开始忙相看,这会二十三四感觉年纪就是正好。
赵秀云私心里不想女儿太早嫁人,说:“做姑娘的时候才爽快。”
方海跟着感叹说:“嫁人哪还有时间陪父母。”
跟孝不孝顺没关系,都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小家庭身上,不然怎么能叫结婚呢。
赵秀云有时候不想想这些,好像这样孩子就永远是依偎在父母旁边的小姑娘,她语气怅然说:“最好就嫁到隔壁,我天天能看着。”
这话,她是敢想却只敢对着枕边人说,对孩子没办法,不想让她们为父母所缚,做一些并不想要的选择。
一大早就是这样叫人提不起劲的话题,赵秀云下楼的时候难免有些恹恹。
禾儿对妈妈很是关心,说:“妈,你不舒服啊?”
怎么要出发才这样,万一去不了多可惜。
赵秀云打起精神来说:“没有,起早了。”
禾儿觉得妈妈这样不行,再看看抱着小黄半瘫在沙发上的妹妹说:“你们应该像我一样积极锻炼。”
苗苗都不到起床的点,是为送妈妈出门才勉强掀开被子的,这会听见噩耗,只觉得姐姐又要折腾她,眼睛瞪得跟小铜铃似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我不要早起锻炼。”
就她最知道,禾儿没好气捏妹妹的脸说:“现在醒啦?”
苗苗露出一排牙冲姐姐笑,还有几分谄媚的意思。
赵秀云无奈摇摇头说:“我不在家,你们都老老实实的知道吗?”
禾儿掐指一算,自己已经是很久没闯祸的人,理直气壮叉腰说:“我会看好妹妹的。”
一点也不觉得说的是她。
赵秀云是习惯性嘱咐,哪怕孩子现在长大也一样,夫妻俩交换眼神,方海帮她提上行李说:“走吧。”
家门口到机场还得转两趟车,苗苗晃悠悠拉着杆子,到地方眼睛转来转去,抬头一看觉得自己好像就能摸到低空飞过的飞机,伸出手试图去碰。
当然是够不着的,禾儿有些艳羡说:“我什么时候能坐一次飞机啊。”
赵秀云哪里知道,不过觉得也不会太远,现在连买软卧的介绍信都放松了,相信不久后飞机也会。
她大概说:“再过五年,应该可以。”
五年啊,那自己都过二十岁了。
禾儿现在还觉得二字头就是比较大的年纪,很多事情都想在这之前做,觉得妈妈也只是估计,说不定自己真有希望,一张脸又兴奋起来。
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秀云找到学习团的队伍,领好自己的护照、手写机票,登记确认已到场,跟家里人挥挥手,沿着通道缓慢向里走。
一家三口都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伤感。
禾儿等妈妈完全踏进去后说:“爸,咱们来干件大事吧。”
赵秀云尚不知道孩子的大计划,有些舍不得频频回头,来学习团的都是各单位的骨干,总有一些老熟人,大家三三俩俩凑一块。
比如广播台的副台长齐玉华,就自发跟赵秀云站一块说话。
大家一个系统的,又在一栋楼里上班,相互之间偶尔还有合作,熟悉虽然论不上,也不是生人。
接下来半个月她们恐怕要朝夕相对,有个好开头还是重要的。
因此赵秀云收敛那些纷杂的情绪说:“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不单她,现在没坐过飞机的人才是大多数。
齐玉华倒是有幸出差的时候坐过一次,问道:“你平常晕车吗?”
赵秀云脸一下子有些僵硬,说:“会很晃?”
“也不是,就是起飞降落的时候,我也说不好,你坐上去就知道了。”
岂止是知道,飞机一动,赵秀云就攥着扶手,一脸要死不死的表情,心想这玩意就是再快,以后还是少坐,也太要人命了吧。
她都没什么心情说话,落地之后扶着墙半天才缓过劲来。
人家有比她更惨的,前三天的酸水估计都快吐出来。
一百多人的学习团,头一步就走得鸡飞狗跳,看上去就是像接下来会很热闹的预兆。
赵秀云看向香江机场的落地窗外,好像也没看见什么高楼大厦,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好像看什么都新鲜,又碍于纪律不能讨论,毕竟这次来规定也多得很,大家只能小心翼翼交换眼神,好像在说什么密语。
一时间没有动静,只是一帮子人站在机场入口处等着上大巴,队列得整整齐齐,早几年谁没接受过军事训练,出门在外就等展示良好的作风。
就是穿得花花绿绿的,没有军装那样齐整。
这次来,估计大家是都带上压箱底的衣服,穿得倒比平时在沪市都鲜艳得多,像现在,职工还有可能穿裙子去上班,不过但凡有点级别的女领导你都是看不到的。
赵秀云也带着几件,生怕穿得太格格不入,毕竟听说香江穿得胆子可大了。
车上有司机和香□□出的接待,普通话说得倒是挺流利的,给大家介绍基本情况,大概是企图得到一些一惊一乍的反应,一直盯着看,可惜学习团的人纪律良好,背都挺得直直的,连呼吸都快是一个节奏。
赵秀云坐在靠窗的位置,眼角余光看着风景慢慢从市郊到市区,高楼逐渐林立,飞驰而过的都是轿车,店招牌高高挂起,沿路上都是广告牌,是和沪市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她心中一下子满是期待,和身侧的齐玉华交换眼神,更是坚定要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
第255章 归途 第二更
香江的大巴把学习团的人拉到酒店, 两人一间房,两张床并排对着电视, 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厕所有马桶和水龙头,拧开就有热水。
赵秀云进去试了一下,感叹说:“真是方便。”
沪市的平安饭店也有这样的设施,但一般的招待所肯定是没有的,这家酒店从外表看看着倒不像是最高级的那一类,普普通通而已。
她连厕所都饶有兴致研究, 寻思回头家里有钱也整一套。
对镜子梳头发,把自带的洗漱用品摆上, 打算收拾一下再下楼吃饭。
同住一屋的齐玉华忽然叫一声,吓得她赶快出去看说:“怎么了?”
齐玉华眼睛都不敢看电视,指着说:“老天, 这种也能播?”
赵秀云顺着看过去,应该是个广告,有个穿得特别清凉的泳装美人,几乎是只遮住最关键的部位。
她这把年纪, 看了都脸红说:“胆子是真的大啊。”
可不就是,齐玉华年纪还大些,更加保守,调到别的频道说:“我看不了这个。”
她们俩是广电的人, 这次学习的方向都差不多, 已经做好通宵看电视的心理准备。
不过这都不着急,得先下楼吃饭。
二楼的宴会厅办了一个欢迎会,有两地领导轮流讲话,这种流程上都是差不多, 值得听的就是最后的小组分配。
都是各系统出来的人,来的目的都不一样,总不能百来号人天天一块转来转去。
赵秀云他们这组会去的都是媒体相关的,除开电视台、广播台,还有出版社和广告公司之类的。
里头的人,加上齐玉华她认识三个人,都是叫得上来名字,没说过多少话,平时去局里开会总会碰上的。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吃过饭,他们就和本组的接待员陈诗丽碰上头。
陈诗丽今年不到三十,祖籍就是沪市,父母是解放前到香江的,因此会还算标准的普通话。
听得出,她极力字正腔圆,不过听上去还是古怪极了。
专门的接待员都这样,更别提各单位的讲解员,常常是他们叽里呱啦讲完一串话,学习团的人就发出一声疑问的“哈”。
然后又得耐心地重复一遍。
有时候赵秀云都觉得是在鸡同鸭讲,反正大家手脚比划都用上,能沟通就行。
她也是蹩脚香江话、普通话、英语一起上。
来之前,她以为香江人都说英语,来之后发现也不是,而且即使是在这儿,会讲一门流利的外语也是重要的加分项,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像陈诗丽就有意无意说过,赵秀云这种水平,要是留在香江,每个月最少能开两三千的工资。
这种话不能乱接的,传出去算什么,赵秀云当场就摇头说自己只想待在沪市。
虽然在沪市,一个月能挣一百已经是顶好的单位,不过消费也不一样。
赵秀云上街吃过几次饭,哪怕是最简单的早餐也要三块钱,一天三顿饭要都在外面吃就得十几,加上房租也不便宜。
如果从消费比例上来看,和沪市是差不了多少的,只是基数不一样,看着才显多。
当然,香江的东西也确实丰富,买肉方便,不用什么都凭票,交通有地铁,到处都有高楼大厦,哪怕是最普通的楼里也有电梯,家家都用得起在内地被称为“大件”的家电,尤其是还没有大规模普及的空调,更是随处可见,只要在室内,一定开得十足冷,总得穿着衬衫外套。
物质的东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思想,体现在服饰上堪称绝对自由。
这天从香江电视台出来,本来想要去看拍摄现场,赵秀云眼睁睁看着一个露半个胸脯的女生和自己擦肩而过。
说真的,她眼睛都瞪大。
齐玉华是老派人,到底觉得是人家地盘上,只是背过头嘀嘀咕咕说:“有伤风化,这是多想叫男人看。”
这话,赵秀云听着觉得刺耳。
诚然,她也觉得人家这么穿大胆,不过心里有几分羡慕人家的胆子。
她们这代人,打小连露小腿都好像有罪,尤其是漂亮姑娘,一张脸更是有错,生来就跟“不检点”三个字挂钩,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全是她们勾引的。
赵秀云深恨这几个字,只觉得女人何必对女人这么刻薄。
她第二天难得穿上禾儿之前给买的裙子,叫学习团的人看着眼睛都直了。
陈诗丽反复拉着她看说:“你也太好看了吧。”
有时候,打扮跟不打扮是不一样的,赵秀云平常尽量穿得素净,总之忽略自己外貌能给人带来的影响,恨不得做个铁娘子。
她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异常地想逃避,所以多年来一直鼓励女儿勇敢,不要畏惧他人目光。
像禾儿现在胆子就很大,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赵秀云有一种赌气,也可能环境确实给人影响,她觉得自己也要胆子大起来,反正是在香江,她这样又不出格。
齐玉华从早上在房里就欲言又止,大概觉得直接说有点得罪人,又憋不住想说点什么,有点抓心挠肝的样子。
越是这样,赵秀云越是笑盈盈看她,尽力表现出来说:“好看吧?我女儿头回挣钱给我买的,我不知道多宝贝,一次都没穿过,特意带来穿的。”
她都这么喜欢了,识趣的人当然说:“好看,当然好看。”
反正别人心里怎么想的,赵秀云不管,看不惯就心里憋着,憋得越难受越好。
但别看她这样,心里其实也觉得毛毛的,手心都在出汗,走路的时候不自觉地会捏着裙摆,只觉得阳光一晒,裸露在外的肌肤越发烫起来。
只是强撑着落落大方的样子,抻得背都快抽筋的样子。
学习团的人毕竟住在同一栋楼,每天吃早饭都在楼下餐厅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难免议论几句。
毕竟刚来的时候也不这样,被资本主义“腐蚀”得也太快了吧,这要是传出去,在公家单位可不是好名声。
要以前,赵秀云会在乎的,毕竟世情如此。
但她现在已经把电视台当跳板,铁饭碗对她的吸引力没有那么大,反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爱咋咋的,
跟团来的领导倒没因为这个批评她,主要是破了香江这边的些许流言——说他们还活在前清,禁锢妇女穿衣自由。
反而有点鼓励她这么穿的意思,好好展示一下沪市人的风采。
赵秀云其实觉得穿这样的衣服不方便,她雷厉风行习惯了,现在连大步迈开走路都不行。
尤其香江坡多楼梯多,烦人得很。
但穿都穿,临时不穿好像有什么意味,赵秀云只好天天穿着花裙子转悠学习。
她这次着实没白来,白天去电视台,晚上也不睡觉,净看电视,还是颇有心得。
主要觉得香江这边的电视节目比较娱乐化,搞笑的元素多,不像沪市现在做节目,都有一个比较积极向上的主题。
不过既然是调剂市民生活,还是得再轻松快乐一点的好。
赵秀云心里已经有方向,怀揣着一脑袋主意踏上归途。
第256章 大事 第三更
在赵秀云坐上回沪市的飞机的时候, 家里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方海只觉得这辈子再没做过这么大的事,颇有些不安道:“你妈回来会怎么样?”
禾儿为这事筹谋许久, 打包票说:“绝对没问题。”
苗苗这回都没能参与上意见,只高兴地说:“我喜欢新房子。”
是的,就是新房子。
时间再倒回一点。
就在赵秀云出发往香江的那天,禾儿对着爸爸提议说:“爸,我们来干点大事吧。”
方海听她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问道:“又要做什么坏事?”
真是妈妈离家不到三分钟, 就要折腾。
禾儿很是不满,昂着下巴说:“哼, 这次绝对是好事。”
说真的,孩子大,有时候在外面做什么, 家里也不太清楚,方海只盼着她不是闯大祸,半信半疑道:“什么好事?”
禾儿故弄玄虚,说:“去了你就知道。”
这一去, 倒是和回家的路不远,只隔一条巷子。
方海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花来,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擅长猜谜的人, 一路上说好几个都不对, 却见两个孩子笑得越发古怪,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飘过,眉头蹙起来。
禾儿是坚决把秘密藏到最后,到地方才停住脚步, 说:“到啦~”
方海打量眼前的房子,这他还是认得的,就是之前电视台租来拍《阖家团圆》的德式花园小洋房。
房子一直是空置状态,屋主本来想借着电视台的名气卖个好价钱,结果因为开的价太高,反而一直耽搁着,附近都传成笑话了。
方海倒也不全是傻的,说:“你们把这租下来了?”
上下两层加起来估计有一百平,还带个二十平左右的院子,这么大的房子,租金一个月也要二十块,可不便宜。
不过孩子一年到头的也在瞎鼓捣,手里头最少攒着一千,阔得很,要是租也是租得起的。
就是好端端自家的房子不住,跑出来外面住,方海觉得多少有点不妥,家里正在攒钱想换大的,媳妇回来一准骂人。
他刚想说服孩子,就听到禾儿说:“不租,我们把它买下来吧!”
说得容易,又不是买大白菜,连他都知道这栋房子要卖一万一,别看外头万元户也有,可钱都是拿来做资本的,哪家有这本事一口气掏这么多钱。
方海无奈道:“过两年吧,等你大学毕业,家里一准有钱。”
心里也升起愧疚,觉得自己没让孩子过上好日子。
禾儿才不是莽莽撞撞的人,说:“我都跟房主商量好久,现在一万零五百就肯卖。我两千,妹妹有五百,家里应该还有一千,咱们住的那套买家我都找好了,肯出七千。”
这样算起来,真的是是掏空家底,搬家后估计添置不起什么新家具,不过不影响过日子,毕竟他们现在什么都有。
方海不知道先是惊讶于孩子买家卖家都敢找的胆大,还是诧异于她居然攒下两千块钱,一时没反应好要怎么应。
在他们夫妻的概念里,从没把孩子的钱当作家庭的财产,做父母的,当然都希望自己有本事,留给她们的多多益善,而不是索取。
尤其他这样的男人,更希望自己是能撑起这个家的人,而不是媳妇孩子受累,很是不赞同道:“你们钱自己攒起来就行。”
要是他们现在老得做不动工也就罢,身强力壮的,怎么能花孩子钱。
禾儿了解父母,所以她常觉得自己和妹妹是世上最幸运的女孩子,但她因此掌握杀手锏说:“我妈可喜欢这栋房子了。”
岂止是喜欢,拍摄地点是夫妻俩逛着定下来的,媳妇当时一眼就看中这儿,尤其二楼窗户望出去的梧桐树,电视里出现几次,她就要赞几次。
不然方海这样外头的事不关心的人,怎么会知道这房子的价格,就是打听过,才遗憾收手,毕竟他们已经发誓再不跟人借钱,滋味实在太难受。
他的心动摇几分,还是觉得不妥,说:“你一分钱没有,还怎么倒腾你的小生意啊?”
禾儿大大咧咧说:“这有什么,我也是从无到有发家的啊。”
再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她又不是没手没脚,再挣不就行啦。
不知道的以为她是什么万元户呢。
方海陷入沉思,不知道要不要同意。
禾儿这回是筹谋许久,堪称三十六计全上,又说:“我都已经跟人家说好啦,还给了一百块定金。”
倒霉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屋主更是虎,这种生意跟个孩子做?
不过也是,人家收定金又不吃亏,干嘛不敢。
方海对女儿真是无话可说,点头道:“确定咱家的房子有人买啊?”
那肯定是有的,禾儿头点得快飞起来似的,说:“绝对会买。”
按理她这么笃定,方海应该察觉出端倪,却一直到第二天去过户,见到小麦姐弟才反应过来,差点当场又反悔。
他还以为买房的人是趁自己不在家来看过房,谁能想到是这样,只觉得五千九的房子买回来,再卖给看着长大的孩子七千,说出去能叫雷劈。
但其实沪市这两年的房子都是这个价格,还算没狮子大开口的了。
小麦好说歹说是把方叔叔劝住。
方海被架在火堆上烤,只觉得连看着口舌笨拙的大米都一下子伶俐起来,劝人的话一茬接一茬。
他是撑不住,心里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只能签字。
等两边手续一办,就得收拾房子、搬家。
方海带着几个孩子里里外外收拾,反正媳妇交到他手里的全部家当只剩两百多,能抠的全抠下来,修修补补都是自己上。
幸好之前为拍电视剧,地方已经整理得不错,大的窟窿都没有,只有些小毛病,不用大动干戈。
再把旧家的东西都搬过来摆好,一切就算就绪。
方海后知后觉忐忑起来,心想别人肯定是不会挨骂的,他这回却是说不好。
头一次既盼着媳妇快点回来,又想她慢一点。
第257章 包公再世 第四更
快一点, 慢一点,离家半个月, 赵秀云还是如期抵达虹桥机场。
从香江的湿热中脱离出来,连往常让人厌烦的沪市八月天都变得可爱。
赵秀云只觉得热和热果然是不一样的,提着大包小包走出来,都腾不出手和来接机的父女三个打招呼,又不好意思大喊大叫,只能慢慢挪近。
方海几个还在对口供,琢磨着怎么开头最合适, 忽然察觉到脚步声,同时抬起头。
不知道以为是做贼被抓现行, 怎么一脸心虚样,赵秀云心头一跳,眼睛眯起来说:“谁先交代?”
禾儿先是小声嘀咕一句说:“包公转世了这是。”
又一脸坦然说:“交代什么呀?”
数她装得最像样, 苗苗盯着地板不说话,方海手不自然地垂在大腿两侧,无意识地摩擦裤腿。
赵秀云只觉得这几个在外头也都是人夸聪明,怎么在家就傻成这样, 轻笑一声说:“到家之前,都给我好好想想怎么说。”
现在的问题就出在“家”上,方海赶快殷勤给她提东西,转移话题说:“累不累?好不好玩啊?”
笨拙又卖力, 赵秀云一边跟擦肩而过的学习团的人说再见, 一边抽空跟他们说这趟的见闻。
禾儿落在父母身后,和妹妹悄悄咬耳朵,一点声音都没出,妈妈跟背后长眼睛一样说:“串供没用啊。”
禾儿吓得一激灵, 气得跺脚说:“妈,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还想着要给个惊喜,这才几分钟都快憋不下去了。
赵秀云不疾不徐说:“你是我生的。”
禾儿觉得这句话真是能解人一切疑问,看爸爸一眼,有些责怪,心想你又不是妈妈生的,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方海朝孩子露出一个苦笑,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亲生的肯定是不舍得狠心收拾,他却是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任劳任怨提着东西,琢磨着还是自己先落个态度好,给媳妇一点接受的时间,一狠心说:“我给咱家换了个房子。”
说的是中国话,怎么理解起来有那么一点费劲。
赵秀云自己捋了捋,好像顺明白,又好像没有,问道:“怎么换的?”
话开个头,剩下的就好办得多,方海咳嗽一声说:”就是把住着的房子卖了,换成同安里11号,你拍电视剧那家。”
知道的是说买房子,不知道的以为是买冬储大白菜,赵秀云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相信自己不在这些日子,是有什么鬼神给男人附了体,叫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这事绝不可能是他起的头,掠过人向他身后看。
禾儿乖觉从爸爸背后伸出小脑袋,抿着嘴看妈妈,眼神别提多无辜,不过出于父女情还是说:“妈,你不是很喜欢同安里的房子吗?”
赵秀云嘴比脑子快,说:“你娘还喜欢海关大楼呢,要不要给我买下来?”
禾儿赶快把脖子缩回来,闷声说:“等我有钱,我就买。”
小丫头,口气还挺大。
赵秀云一时间要问的话太多,首先问说:“哪来那么多钱?”
眼瞅着就在当场升堂的架势,大夏天的太阳不够晒的,方海赶紧说:“回去吧,回去再说。”
又说:“是我点头同意的,你要骂就骂我吧。”
赵秀云倒不是想骂人,她当时喜欢同安里的房子表现得太明显,也知道方海去打听过价钱,但以他们目前的积蓄来说是差不少,夫妻俩实在不愿意再背债,不然上哪借不到钱。
因此她心里有数,买这房子十有八九是为她。
既然是这样,要是她还发脾气就太过分,只是疑窦丛丛,在公交车上憋一路,到新家门口才说:”你们动作这么快?“
她还以为只是买下来,还没搬呢。
禾儿像平安饭店的门童一样,弯腰摆出请的姿势说:“请领导检阅一下工作成果。”
调皮。
赵秀云捏她的鼻子,开门进去。
一楼的门正大开着,小黄趴在花砖地板上吸取凉气,听见动静站起来摇摇尾巴,看样子很不愿意到太阳里半步。
毛绒绒的,当然怕热。
赵秀云端详着院子,比原来的大一倍有余,左边做成狗窝和自行车棚,右边有几盆花花草草和一缸莲花,水里头还养着几尾小锦鲤,中间是用石头铺成的小路,延伸到进屋的门。
之前她就一直想在院子里弄点花花草草,一来好看,二来苗苗有东西可以画,人家赵老师院子里就一年四季都是景,画都画不完,苦于地方实在太小,想折腾都折腾不了。
她觉得花盆看着有点眼熟,问道:“老爷子送的?”
李老爷子家的大院子,那真是什么都有。
连方海都不得不感叹说:“我这个公安学校的副校长该让给你做。”
怎么猜什么都中。
赵秀云还挺得意,说:“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她是也爱花,每次去都会多看一会,自然认得准。
她表情松弛下来,禾儿趁势撒娇说:“妈妈再看里面。”
当时拍摄两个月,屋里一砖一瓦赵秀云大概都有印象,但她还是一边听孩子说话,一边把房子逛个遍。
一楼二楼差不多大,都是五十平方左右。
因为面积足够,楼下的客厅和餐厅之间还有堵墙,可算是把两个地方给隔开,不然有客人来的时候正赶上饭点,都不好意思再坐着吃。
厨房也比原来大不少,今年家里新添的煤气灶,但蜂窝煤炉也还在用,本来都摆着拥挤得很,现在一下子宽敞起来。
楼梯下面是淋浴间,以后去不了澡堂的时候不用在厨房洗,也有水龙头可以接洗衣机,不用要用的时候再搬来搬去。
像这种解放前的房子,都有亭子间,杂物都从老房子搬过来。
赵秀云走到这儿的时候正听到是小麦姐弟俩买下泰康里这段,很是欣慰道:“他们年纪也不大,能攒下这笔钱不容易。”
又说:“有给他们把房子打扫干净吧?”
当然有,方海还邀功说:“他们打算租出去,我还给重新收拾一遍。”
做得还挺像样,不单是这件事,还有新房子。
赵秀云有些感慨道:“来随军那年,我进屋就看个空房子,气得想宰了你。”
携家带口的才到,马上忙得不可开交,只觉得男人是光裹乱帮不上忙的生物。
禾儿姐妹俩捂着嘴偷笑,揶揄看着爸爸。
方海也不尴尬,说:“九年啦,我要是还没进步能得了。”
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进步呢。
赵秀云推门看二楼的房间说:“把这些搬上来不容易吧?”
都是大件家具,老房子的共同特点就是楼梯比较窄,恐怕从旧房子把它们挪出来都不容易。
方海倒是实话实说道:“高明和大米出的大力气。”
年轻人,确实比他好使,人不能不服老啊。
赵秀云对这几个孩子向来没话说,也不觉得使唤一下是什么要紧事,不过说:“明天买点菜,还是办个乔迁宴吧。”
新家入伙,总得有仪式才行。
老传统的规矩,大家渐渐捡起来,赵秀云也想有个好意头,要不是来不及都得挑个黄道吉日。
方海当然是不反对的,说:“要不出去吃,你刚回来肯定忙着汇报工作。”
说得大方,赵秀云扫过父女三个,问道:“口袋还没空?”
方海讪讪笑,说:“我买菜,我买菜。”
这个家现在是经不起任何一笔大支出了。
赵秀云要是早知道,这回在香江都不会花那么多钱买礼物,这会想起来自己带回来的东西说:“下楼拆东西吧。”
人人有份,还不止一样。
孩子倒是都挺高兴的,只有方海看着自己的新打火机叹气说:“早知道不买了。”
买回来就是媳妇送的,他可舍不得再卖给别人。
现在的问题又不是这十几块钱,赵秀云现在已经逐渐平复下来,说:“没事,你在家也挺辛苦的。”
搬家本来就不是容易事,她这样转一圈只觉得样样都安排得很好,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可见他没少努力。
方海得这句话,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温情地说:“你工作也辛苦。”
小孩子还在呢,怎么能这样!
禾儿把妹妹拽到身后,表示不满道:“哼,我们也很辛苦。”
你说她贴心吧,有时候又孩子气。
赵秀云好声好气道:“是是是,辛苦你们了,那要不要再辛苦一趟,替妈妈去送特产?”
这种跑腿活,禾儿还是挺愿意干的,也不管太阳大不大,领命提上东西,就带着妹妹出门。
孩子一走,家里就空下来,赵秀云收拾着行李,觉得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家具倒还是原来那些,就是看上去感觉大不一样,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
方海看她半天不说话,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
生怕是自己哪儿没做好,天晓得他是费多少心思。
赵秀云抬眼看他说:“哪里都很好。”
尤其她嫁的这个人,是世上最好。
第258章 关心 第一更
搬进新家, 赵秀云并没有出多少力,她好像就是享受了父女三个的劳动成果, 常年为家庭奋斗在前线的人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诚然,没有人这样要求她,只是她已经是这个性格,改都不大好改,只有在乔迁宴上花大力气。
这回请的人多,还借了两张八仙桌回来,沙发推到墙角的位置, 从餐厅摆到客厅,勉强能坐下三桌人, 当然,挤是挤一点。
这么多人,菜色当然得好, 赵秀云是一大早拽着方海去菜市场,两个人手里满满全是东西,把孩子也都使唤起来。
禾儿带妹妹在客厅里择菜,开着电视看。
又在重播《阖家团圆》, 沪市台花钱拍的电视剧,恨不得利用到极致,反正还没有想好播什么的时间点,都用来播这个。
有一幕也是苗苗饰演的人在摘菜, 正好播到那儿, 她大为神奇说:“在新家看和在旧家看感觉不一样。”
拍电视的时候,她可没有想到这儿会是自己将来的家。
这部剧几乎是播一遍,家里就看一遍,禾儿对剧里的布置尤其熟悉, 知道当时是她妈带人一点一点收拾起来作为拍摄地点的,基本都按照她的喜好来。
不过当时的道具大部分都是各家凑起来的,有的家里还没有,总的来说,这个新家并不是她想给妈妈的最完美的,还颇有欠缺,小姑娘其实还有点不满意,无奈囊中羞涩,已经在琢磨下一个发财计划,想得有些走神。
苗苗没听到姐姐的回应,看她说:“你把好叶子扔掉了。”
禾儿手忙脚乱捡回来,听到有人叫门,辨认一下说:“怎么这么早。”
这才九点,小麦几个就上门。
虽然他们平常也是这个点出门做事,不过今天早就说好十一点多再来吃午饭,怎么还是这么早?
禾儿站起来大声应着去开门,拉开就问说:“怎么这么早来?”
得亏是打小一块长大,换个人都以为是不欢迎。
小麦不甚在意说:“来帮忙呀,难道真等着吃啊。”
办席不是轻松事,换在乡下也都是街坊邻居一起支起来的。
赵秀云从厨房的窗户其实都能看到人,招呼他们进屋坐,手在围裙上擦擦到客厅,很是嗔怪道:“来就来,带什么东西。”
人手一大包,不知道以为来扶贫呢。
这个时候,大米和高明两个又像是哑巴似的,坐下来开始干活,只有小麦负责跟赵阿姨说话。
方海看着好笑死了,说:“奇怪,你们俩那天劝我的时候不是话一套一套的吗?”
其实常年在外面跟人打交道,一张嘴总是伶俐的,高明讪讪笑,感觉好像是习惯,几个人里一向是女孩子说话,男孩子出力,实在特别用得上的地方才个个上阵。
方海也不是说谁的意思,就是觉得有趣,摇摇头又进厨房。
赵秀云是和小麦嘀嘀咕咕,确认她买房的事情,毕竟是孩子人生办第一件大事,总得给操操心。
不过小麦从来也不是叫长辈多费心的孩子,说:“我们毕业以后应该是回沪市,手里头钱反正也够,攒着不是事,就想先把房子买下来。一开始是想着大米也到要结婚生孩子的年纪,总得替他准备。”
乡下都这样,家里有男孩子,十五六岁就得给弄结婚要住的地方,是盖也好,买也好,得有才行。
赵秀云私心里,是更心疼小麦的,不赞同道:“那也没有你掏家当给他置办的道理。”
她是知道姐弟两个的钱都放一起花,可说起来不是小麦,哪有大米的今天,费心到这个年纪,还得做姐姐的给他出钱买房子吗?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
说起这个,小麦赶快解释说:“没有,本来是想算合伙买,毕竟钱是一块挣的,不过大米说算我的,我哪里肯占他的便宜,他倒是坚持,说这些年也没什么能给我的,就这点辛苦钱。”
可不是辛苦钱,打弟弟三四岁,就跟在她屁股后面满村捡鸡毛换糖吃,这十几年下来,才慢慢攒下来这七八千块钱,全花出去,虽然房子是到手,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能养出这样的弟弟,算这些年日子没白过,赵秀云只觉得这几个孩子都好,说:“你收得也不亏心,再说,他年纪还不到,你再攒点,等他要结婚再拿出来就行。”
人家好,你也得,姐弟之间能相互扶持总是好的。
小麦就是操心多,本来一直觉得挺不合适的,听这话又觉得有道理,说:“指不定结婚早着呢。”
什么情况?
赵秀云眼睛都快冒出花来,掐指一算大米也十九,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很是好奇道:“有意中人啦?”
小麦压着声音说:“有,不过不肯说是谁。”
跟姐姐还有秘密,这倒是奇怪,赵秀云难免担心说:“为什么不肯说?”
只要是合适的人,说出来又有什么,别是有什么问题。
小麦其实也追问过,有些一言难尽道:“说是年纪还小。”
因为前些年的缘故,哪怕都是念大学的人,年纪也差得远着,像禾儿几乎是班里年纪最小的,比她大六七岁的男同学都有。
赵秀云想想要是这么大年纪的想跟禾儿处对象,她心里总是不大同意的,毕竟自家的还未成年,了然点点头道:“那是该等长大些。”
对女孩子的名节也好,世情就是如此。
小麦也是同意的,说:“先立业后成家吧,反正不太急。”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男孩子总得比别人家的更出挑才行。
赵秀云笑着说:“是你们想法多,不然大学毕业马上就分配工作,多少人家里的大学生金贵着呢。”
看对象都好看。
小麦觉得自己是穷惯,只有钱能让人安心,也不反驳,只说:“钱是人的胆。”
这话倒是真的,赵秀云知道她有分寸,只是再叮嘱两句,才看手表说:“都这个点,我赶快做饭。”
再不做好,客人上门就得喝西北风了。
第259章 乔迁宴 第二更
其实说是客人, 也没有谁,一共五家人, 李老爷子、方芳、郑大会、王梅、钱花和赵老师。
这种事,请别人人家要包红包,收不合适,不收浪费钱,没必要折腾得太过。
再说,地方也不大,就这好些人, 都挤得快站不下。
方芳也是一大早来帮忙,进屋先转悠两圈说:“院子收拾得挺齐整的。”
赵秀云跟小姑子不矫情, 让出半个洗菜池给她说:“你哥弄的。”
方芳料也是,这种粗重活,不是她哥还能有谁, 几分艳羡说:“我也就指望家里那个做点轻快活。”
就陈辉明那点体格,得亏是现在不用种田,不然累得她是够呛。
赵秀云深知这个妹夫,不过说:“那他做饭绣花都能干, 你怎么不说?”
就这些,她这辈子是没希望看方海能做得好。
方芳想想也是,其实她心里嫁这个人是甘愿的,从来也很少抱怨, 不然夫妻俩日子早就过不下去, 几分好笑说:“这不放暑假嘛,收了几个学生在家里补课,有的给管饭吃,都说‘陈老师凶是凶, 其实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看他今年开学一准有新外号。”
男人嘛,有时候讲面子,在外头总要摆个样子。
但陈辉明不是这种性子,其实他已经算不大错,当年下乡的种种也并非他本意,就是干不了活没办法。
也只有方海这么多年对他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态度只算一般。
这会哪怕说着话,都有些挑剔的意思。
陈辉明对舅子已成习惯,跟媳妇耸耸肩。
赵秀云看不下去,咳嗽一声。
方海讪讪收回表情,勉强热络问道:“你这暑假还没少上课?”
陈辉明是正经师范大学毕业,在高中教物理,平常一直有给学生补课的习惯,哪怕是放暑假也不耽误,说:“对,早中晚都上。”
一个学生一份钱,他教得好,家长都是认的,一传十十传百,就在都快摆上一个班的学生了。幸亏现在住的副楼地方大,李老爷子也喜欢家里热闹一点,不然这么多人进进出出,扰民得很。
还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小年轻,三十好几的人,嗓子哑得都快说不出话来,鸭子嗷嗷叫似的,方海听着都嫌弃,说:“再把你给上哑了。”
挣钱哪有容易的,陈辉明下意识摸摸喉咙说:“就这两天严重些。”
哪只是这两天,方芳赶快说:“四哥你说说他,真是要钱不要命了,人家医生都说少说话,他不是今天来,一天课都不带停的。”
她是说不动,又心疼又生气。
方海板着脸说:“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陈辉明是听说小麦姐弟就这么大点,自己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带着媳妇孩子租房子住,只觉得自己格外不成器,到底没法把这话说出来,只道:“我钱都给人收了,总得把这个暑假上完。”
他心里就是有点怕这个舅子,多少年来一直气弱,没办法。
方海也不是强求,只说:“挣钱是要紧,靠嘴吃饭的人,自己还不知道爱惜。”
他难得这样和颜悦色,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阴阳怪气,陈辉明还觉得有点受宠若惊,说:“以后会注意的。”
方芳看了好笑,悄悄说:“就怕我四哥。”
毕恭毕敬的样子,她说一百句都不管用。
赵秀云看方海摆架子,也小声说:“将来恐怕是个难伺候的老丈人。”
方芳想到四哥疼孩子的样,就替未来的侄女婿捏把冷汗,顺势说:“禾儿没对象吧?”
“才十六,能有个什么。”
“那不能这么说,你十八可就嫁给我哥啦。”
掐指一算,这都十七年了,快半辈子居然都是跟这个人过的,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赵秀云有些吃惊道:“我都结婚这么多年了?”
她自己怎么没感觉。
方芳倒是说句颇有道理的话,说:“你来随军那年,我才觉得你俩是夫妻。”
分居两地,根本不像个家,像她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不然不会咬紧牙关都要参加高考。
赵秀云回忆起来也常常是从那年开始算,切着葱说:“快十年了。”
到明年三月,就是到沪市十年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姑嫂两个说着孩子话,不一会客人陆陆续续都到齐,没有干等着吃饭的,都挽起袖子来搭把手,得亏是新家厨房大,不然都容不下这好些厨师。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妇女一堆,孩子一堆,男人一堆,三张桌子分起来,挤是挤一点,也能坐下。
赵秀云右手边坐着翟燕,两个要好的大学同学说着话。
翟燕是念书的时候结婚生孩子,女儿已经三岁,赶上计划生育,以后也就这个,独苗苗娇贵地捧在手心,因为长得可爱,被禾儿这帮孩子照顾得妥帖,不跟大人一桌。
当妈的可以松口气,难免说些妯娌婆媳的话。
郑大会不是独苗,底下还有弟弟,郑家老二也结婚,上个月刚生的儿子,老二媳妇在嫂子面前有些耀武扬威的架势,动不动就说“老郑家第一个孙子”,咋的,列祖列宗得上来给她磕头是怎么的?
妯娌相处,向来是东风压西风,翟燕颇有些头疼说:“结婚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房子就在公婆家隔壁是方便呢。”
其实公公婆婆是顶好相处的人,就是这个后进门的弟妹,脾气真是叫人看不惯,是样样都要跟人比,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踩下去,偏偏还住得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说起来都是一笔烂账,方芳觉得这个话题她最有话说,谁叫陈辉明兄弟多,家又都在本地,讲起来简直是滔滔不绝。
跟翟燕越说越起劲,就差当场结拜,赵秀云都没能插进去几句话。
倒是王梅瞅着空问道:“小麦今年二十了吧?”
赵秀云微微摇头说:“读书晚,二十一了。”
“大二?”
“对啊,还有两年毕业。”
“有对象吗?”
这话问的,赵秀云看她一眼说:“想做媒?”
年纪到的好姑娘,有人打听是正常事,她想想说:“我也不确定她怎么想的。”
王梅看她对这几个孩子是比妈更像妈,说:“那也得你当长辈的把把关。”
这话说的是真的,赵秀云一下子来精神,说:“你先说说哪家的,我回头问问她什么意思。”
再怎么样,也得人自己愿意相看才行,说不准是更喜欢自由恋爱,现在有的小年轻就兴这一套,或者像她外甥成高,一点结婚的意思都没有,可能是早年给弟弟妹妹们当爹当妈给累的,下半生不想再养活一个孩子了。
要说王梅介绍的是顶好的人家,当年她插队时认识的人家,儿子考到沪市来,现在还在震旦念研究生,之后大概率是留校当老师,就想找个本地的小姑娘。
除开这些,她还压着声音说:“祖上老阔了,有点家底。”
这样看起来,条件倒是还行。
赵秀云只记下来,就岔开话题。
这种事,也没有马上就能成的,大家说说笑笑吃过饭,热热闹闹到下午才要散。
赵秀云看着这一片狼藉,长叹口气说:“有得收拾了。”
小麦干活向来最自觉主动,手已经凑过来说:“我来吧。”
本来肯定是用不着她的,但正好有事要说,赵秀云也懒得再找理由叫她单独说话,道:“行,你跟我洗碗吧。”
禾儿最是机灵,耳朵都快支起来,生怕错过哪些新闻。
赵秀云没好气拧她一下说:“擦桌子去。”
小麦还以为是有什么事不放心想问,知道是相看后一愣,说:“我还不急呢。”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没把这件事排上号。
赵秀云觉得女孩子,痛快的就是开始挣钱还没嫁人这段日子,谁的脸色都不用看,很能理解说:“行,那我回掉吧。”
小麦也挺喜欢王阿姨的,怕人家难做人,有些不安道:“要是不合适,我就去见一面吧。”
反正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她。
赵秀云知道她不爱给人添麻烦,说:“这有什么,愿意见就见,不愿意就算,又不是领导介绍的抹不开脸拒绝,以后这种事还多得很。”
也就现在还是学生,等出来工作不知道有多少。
小麦也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只是对向来关照他们的长辈释放善意,说:“好。”
又说:“再有下次,您也都帮我回掉吧。”
反正一时半会,她是没想着要结婚。
赵秀云疑心这帮孩子是都没开窍,听他们说着一会要在院子里烤红薯,很是无奈道:“小学生现在都不玩这个。”
禾儿理直气壮地回应说:“大学生玩就行。”
毕竟谁吃烤红薯也不是单纯为吃,还图的是有趣。
赵秀云一脸一言难尽,过会真见他们在院子里挖洞生火劈柴,有些苦笑不得,心想眼不见心不烦,提上包好的糖果,出门给左邻右舍送过去。
不管请不请客,该走的礼总是要走的。
第260章 知识竞赛 第三更
忙完乔迁宴, 赵秀云就开始准备新节目。
她这次从香江回来收获颇多,已经列出一二三四五, 写成报告上交,只等批复。哪怕是她的一言堂,也是需要领导同意的,尤其是这次她想做的动静大,需要各部门的配合,没有那么快。
一直到暑假结束,正式的文件才出来。
沪市台要举办知识竞赛的消息一经发布, 轰动全市,尤其是最高奖有奖金一千块钱和可以上电视这两样, 更是叫人趋之若鹜。
仅在震旦大学举办的初赛就有两千多人参加,阵仗之大几乎占用学校所有空教室作为考场。
为表示知识竞赛的难度,题目都是请的各系教授们出的, 上有天文下有地理,改卷之后取前十六名参加节目录制,再决出前三名。
这恐怕是建台以来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既要保证真实性, 又要保证顺利进行,不浪费太多录影带,赵秀云可谓是费尽心机。
跟参赛选手反复强调过流程,要面对摄像头, 要敲铃抢答, 还提前用非正式题目测试过好几次,才迎来第一次录制。
当天,为表公平现场坐着不少人监督,毕竟知识竞赛也是考试的一种。
主持人只负责念题目和流程, 题库一共有八千多道题目,各种类型的知识点都有,都是各领域的专家出题,也要求他们严格保密。
说实话,八千多道,哪怕泄题能背下来也很了不起,这种时候只有实力才是硬道理。
因为随机抽选,主持人都弄不好下一道会是什么题目,可能现在问你“东经三十七度有哪些国家”,下面就问你“竹林七贤都有谁”,跨度之大,都叫人反应不过来。
尤其是现在本来就是比谁速度快的时候,不像笔试还有思考的时间。
聚光灯一打,两台摄像机对着,台下又这么多人坐着,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只怕容易慌神,实力倒成其次,要紧的是心态好。
赵秀云抱臂站着,只觉得这才决赛第一场,胜负已经初现端倪。
按赛制,每场从十六个人里淘汰答题最少的两个人,直到最后一场在四个人里选出前三。
但实际上,一场一个小时,只能问五十道题左右,几乎三分二都是由五个固定的人答出来的,分数咬得很胶着。
可见最后的胜利者就在其中。
对电视机前的观众来说,这也有趣味性。
第一期播出的时候,大家都在猜谁是最终赢家。
因为是直播,赵秀云在台里盯完全程才下班,站在广电大楼门口,和不断进出的同事们打招呼,翘首以待等人接。
方海是电视看到一半,先去接孩子,再来接媳妇,一到就很期待问道:“谁是第一名来的?”
赵秀云故弄玄虚说:“你觉得是谁?”
方海都没能看完,只能凭前半场说:“机械厂的陈工?”
这次的竞赛谁都可以报名,毕竟还有这么大一笔奖金吊着,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年纪差也很大。他私心里觉得陈工年纪最大,读的书应该最多最有优势吧?
赵秀云微微摇头,说:“不是,是市图书馆的王管理员。”
虽然年纪不大,但长年累月在图书馆待着,能赢也不足为奇。
这个结果,方海还是满意的,说:“我看他们敲铃这么慢,都恨不得替他们敲。”
明明会的题目,偏偏是敲铃慢,看得叫人心里着急难受。
这种效果,其实对节目来说是好事,起码让大家能抓心挠肝起来,忍不住关心后续。
赵秀云看他这么关注有些高兴,又怕他是为哄自己才这么说的,不敢太期待,毕竟谁也说不好观众的反馈是什么样,只得等明天才能搜集到改进意见,半是不安地回家。
苗苗率先去洗澡,夫妻俩趁着这会功夫说话。
赵秀云真挚地问道:“说真的,你觉得节目怎么样?”
方海觉得挺好的,说:“就是题目我试着自己答,一个都答不上来,怪丢人的。”
笔试的题目难度就没这么大,险些没区分出前几名。
为此赵秀云在决赛上颇下功夫,说真的,居然每道题都有人能答出来这件事也是让她有些吃惊。
答不出来,才是最正常的大多数人,赵秀云拍拍他的肩说:“不丢人的,大家都不会。”
看录制的时候就是,主持人念,也有同事试图在底下悄悄答,根本啥也说不出来,其中可不乏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们,可见沪市之人才济济。
方海是一个人在家看,他向来对自己的文化水平不自信,听了松口气说:“你也不会?”
赵秀云老老实实摇头说:“怎么可能会。”
又说几句,苗苗头发湿漉漉从洗澡间出来,说:“妈妈,吹风机!”
还是赵秀云上次从香江买回来的新电器,孩子得以在晚上拥有洗头的机会。
搁以前,不是大太阳出来都不让洗,怕她们受寒,常常是晒得要出一身汗头发才能干。
苗苗站在最享受的就是吹头发的时候,开关一按在客厅里嗡嗡响。
赵秀云给自己兑好水,提上桶进洗澡间,有些怀念香江住酒店时的水龙头,期待着什么时候家里也能有这么方便就好了。
她洗得慢,出去后苗苗都已经回房睡觉。
方海靠在沙发上等,眼睛半眯着,快四十岁的人,没有年轻时候能熬。
赵秀云轻轻推他说:“去洗吧。”
他洗得那叫一个快,几乎是水冲一冲就好,带着水汽出来说:“可以睡了。”
对他们来说,夜间是难得的相处时间,白天大家都太忙,而且也没有孩子在跟前,常常是睡前在被子里的时候话最多。
赵秀云跟他讲电视台的事,讲着讲着声音慢慢低下去。
方海不用看,都察觉出她的呼吸变匀称,伸长手关掉灯。
房间里的一切陷入黑暗,他打个哈欠很快也睡着。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赵秀云本来白天是不上班的,谁叫下班晚,今天是特意到电视台,听听大家搜集到的反馈。
昨天大家都有任务,下班后跟街坊邻居打听,得到的评价都不错,还有大人反应说可以让孩子学到不少新知识,还挺有意义的。
当然,对大部分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抢答的紧张感,恨不得把手伸进电视里以身代之。
能有这个程度的讨论就不错了,第二期的节目很快开始录制。
随着赛程不断推进,坊间居然有人敢开盘堵谁是冠军。
自打八月底首都发出《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决定》,全国各地都忙碌起来,秉持着“小罪从重,大罪从死”的原则,拘留所都快没有落脚之地。
街上小偷小摸、闲散人员一时消失,恢复成从前的宁静模样。
各街道都成立临时派出所,积极打击犯罪,方海也天天带着人巡逻,管你是不是学生,能用的人都用上。
就是这当口,居然还敢私下赌博,真是嫌自己命长。
赵秀云听说的时候都觉得这些人胆子太大,要钱不要命了都。
但这也不难看出节目的热度有多高,大家饭后闲谈也会预测究竟谁才会是第一名,毕竟越到后面,剩下的参赛选手里越是难分伯仲,每一场的比分都差不多,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
连赵秀云都猜不出冠军会花落谁家,只更加积极地筹备最后一期节目,终于在紧张中迎来录制的时候。
为确保节目没有任何弄虚作假的成分,最后一期破天荒邀请市民做观众,一共一百个人。
人多,现在就更得好好控制,赵秀云是反复强调过一定要安静观看,掐着点开始。
直播节目有观众,是让电视台的人的心高高挂起,生怕他们有谁弄出动静来,大家快连台上的动静都顾不了,一个劲盯着观众席看。
方海今天难得休假,带孩子来看现场,父女俩一人一块小板凳,坐在角落的位置——这一片是家属区,算大家心照不宣的福利。
赵秀云几次路过,冲男人孩子点头示意,又步伐匆匆走开。
说真的,媳妇的工作状态,对方海来说还是少见的,只觉得少了在家时的温柔,更添几分凌厉,看一会台上就得看一会她。
赵秀云是没发现自己被人盯着,还是一位同事调侃道:“赵副台,您爱人哪里是来看节目的,是来看您的吧。”
她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说:“好好工作。”
这段插曲她没顾上,越录制到后面越盯着台上看。
好在各项工作都准备得很好,一点纰漏也没有,最终以机械厂的陈工获得冠军,为这场两个多月的比赛画上句号。
赛后,机械厂觉得大有面子,毕竟稳压其他单位一头,又给陈工发了一笔奖金,恨不得在厂门口挂横幅帮节目做宣传,叫大家都去看这个光辉时刻。
不管从播出效果还是盈利来看,这次的节目都能称得上赵秀云履历上的又一笔,局领导特意在大会上表扬她,她收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心里决定给家里人也制造一个惊喜。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