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叫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余老夫人更是一下坐直了身子。
今日她们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林幼情”的态度,谁想才开口说了几句,她竟自己主动开了口。
曹家如今只有曹御史一人在朝为官,而且还是个万人嫌的官职。
莫不是余老夫人还健在,暗地里那些早想对曹家不利的人,怕是早就动手了!
所以,为了曹家今后的安稳,趁着这段太平时日,余老夫人这才想着寻棵大树靠一靠。
寻来寻去,最终寻到了霍桑。
霍桑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是大瑞建朝以来最年轻的宰辅,还是已故长公主之子。
无论是身份,地位,权势,前途,他应有尽有!
正是余老夫人孙女婿的最佳人选。
以霍桑的身份地位,庶女自然配不上,所以她一直在等曹三娘及笄,再寻冰人去霍府登门拜访。
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她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没想到陛下会直接下旨给霍桑赐婚,还命霍桑尽快完婚,半点机会都不给她留!
眼下若再想结这门亲事,只得委屈三娘入霍府做个妾室。
只是作为新婚不到月余的正室夫人,听闻有旁的年轻娘子与自家夫君暧昧,理应不高兴才是。
杨幼娘却是一脸期待,这倒是让余老夫人诧异了。
她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
曹三娘弱弱地问她,“霍郎君不介意吗?”
杨幼娘摆摆手,“女儿家的交情罢了,霍郎哪里会介意?”
话音才落,一个侍婢领着几位妇人人走了进来,她们都是来给余老夫人贺寿的。
一时之间,小院突然热闹了起来。
有人来了,方才的话题自当无法进行下去,杨幼娘正要起身告辞,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与红芷相对一视,嘴角微微一扬。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杨幼娘在外院子里转了一圈,那几位给余老夫人贺寿的夫人便相携着走了出来。
她瞅准了时机,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京都贵妇们自成一个圈,一般人很难融入,所以杨幼娘只能默默跟在她们身后,等待着适合的良机混入其中。
只是她还没跟出几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林尚书的妾室,黄氏。
黄氏将杨幼娘拉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亭中,确认四下无人后,才质问道,“听闻你方才去见了余老夫人?”
杨幼娘点点头。
她又问,“余老夫人有意将曹三娘塞进霍府?”
杨幼娘又点点头。
“你同意了?”
杨幼娘微微一顿,黄氏却满是恨铁不成钢,“霍府这门亲,岂是旁人想高攀就能攀得上的?”
杨幼娘暗自一笑,黄氏这般紧张,无非是怕她的身份因此暴露了。
霍府后院如今只有她一人,倒也可以任她为所欲为,倘若再加一个人,那人又十分聪慧,察觉出什么,那林府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你老实告诉我。”黄氏突然声音低沉,倾身问她,“你与相爷可曾圆房?”
杨幼娘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果然没说几句,黄氏的目的便暴露无遗。
眼下他们已经没了阿离这个威胁她的把柄,自然是想要找到另外一个。
只要她怀上霍桑的孩子,把柄自然就有了!届时他们只要拿捏住她的孩子,还愁威胁不了她?
事实是,杨幼娘猜得不错,黄氏自知晓阿离失踪,整日里吃不好睡不好,生怕那小子惹出什么事端来。
好在而今杨幼娘身处霍府,他们倒可以以此威胁,可这不够啊!
按照杨幼娘的性子,她要是知晓此事,定会破罐子破摔!届时,他们根本没得谈!
所以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便是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霍府!
有个孩子,便能彻底让她安分!
见她明显犹豫,黄氏便已经猜到了答案,于是她拉过杨幼娘的手,语重心长道,“幼娘,我知你幼年遭遇,有些事不大懂。”
“男人三妻四妾属寻常事,但在此之前,你若不将脚跟站稳,将来可是要受欺负的!”
在杨幼娘认知里,只有有钱人才养得起妾室,所以在她十六年的市井穷人生涯里,妾室在她眼中堪比只吞财物的貔貅。
再看看方才的秦氏,和眼前的黄氏,满头的名贵珠宝,满手的珍贵镯子,更是映衬了她的那个观点。
三妻四妾属常事?杨幼娘险些翻了个白眼。
见杨幼娘依旧无动于衷,黄氏还想再劝一劝,刚开口,便听得隐约有人声传来,似是在闲聊着什么。
“别说,那位林娘子还真是好肚量!才刚成亲就马不停蹄地给相爷纳妾。”
“当初她抢了四娘的名头,而今也该让她吃吃这苦头!京都第一美人嫁给了活阎王!还真是讽刺!”
“第一美人?她也配?”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要不是当初四娘的琴弦……”
“好了。”一个温柔的女声适时止住她,“不过是个头衔罢了,这么较真做什么?”
“我们四娘啊,就是这么个温柔的性子,不被欺负才怪呢!”一旁的妇人幽幽道。
“好在那位林娘子也遭了报应,满京都娘子都不敢嫁的活阎王,竟落在了她头上,枯叶大师说得对,时也命也!”
一阵娇俏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杨幼娘看了看黄氏,果然她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的眼眶也被气红了。
正当杨幼娘以为她要出去骂一顿,谁想她只是咬了咬下嘴唇,道,“不识货!与霍家的婚事可是京都顶顶好的!”
说完她拉着杨幼娘在亭中坐了下来,“莫要听她们胡说。”
杨幼娘:???就这?
虽然方才那些人言语辱损的是林幼情和霍桑,可她作为一个外人听着拳头都已经硬了,黄氏作为爱护林幼情的亲属竟只是这样?
良久,黄氏才解释道,“那两位分别是莫大学士与魏刺史的夫人,我的身份实在无法出面,能忍一时忍一时吧。”
林尚书早年丧妻,后宅也就黄氏一个妾,余老夫人寿宴总要有人来贺,林幼情又躲起来了,林府也只有她能来。
此时,那边又传来喧闹声,这回是一个娇怯怯的女子在说话:“阿娘,其实霍郎君人很好的。”
杨幼娘微微挑眉:哟?这霍桑还真是出息了!前脚被曹三娘惦记着,后脚又被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仰慕着。
而且听她的语气,似乎背后也有个故事。
果不其然,有位妇人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开口指责那小娘子,“你这个没良心的!你阿兄阿姊都喊过护卫护你,你怎地只记得那个晦气的活阎王?”
另一位妇人道,“七娘,你莫要瞧那霍郎君长得好,其实背地里冷血无情地很!听闻霍府是没有仆役的,可府上却依旧被整理得仅仅有条,你可知为何?”
“为何?”
“那些都是在廷尉里被用刑枉死的冤魂,被那位拘了去在府上做牛做马……”
“姨母你快别说了!”娇滴滴的七娘像是被吓哭了。
杨幼娘噗嗤一笑,不仅如此,霍府还有一个判官四个小鬼呢!
“谁在那里?”
那位四娘似是发现了亭中有人,突然发声,“曹府后院,竟有人如此鬼祟!”
既然被发现了,杨幼娘也不遮掩,起身拍了拍衣裳上莫须有的褶皱。
黄氏要拉她,谁想她早已大步踏了出去,为时已晚。
她缓缓走出凉亭,正好对上了从假山后走出来的那几人。
杨幼娘其实不屑同这些里外两张脸的人说话的,可她们的行为以及言语着实叫她有些不爽。
什么叫她好肚量?什么叫遭了报应?
她杨幼娘虽出身低了些,活得也糙了些,但她自小到大做过的所有事都问心无愧!
有哪门子报应可以遭?
要不是她一身华服,发髻上又堆满了珠宝首饰,她早就啐过去了!
“哟!魏四娘也知这是曹府后院啊?”
她仔细收拾着自己的气度,缓缓道,“没看错的话,躲在假山后头偷听本夫人说话的是魏四娘你吧?”
“我道是谁,原来是林娘子。”
杨幼娘见到此人眼角的痣,便知晓她是莫大学士的夫人薛氏,也是魏四娘的姨母。
她浅浅一笑,丝毫不理会莫薛氏之言,只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她那身金丝绣纹白鹭逐日的衣袖,转而问向黄氏。
“阿耶常说,大瑞以礼治国,自小阿耶与小夫人也常教导本夫人,尊卑有序谦和有礼,自嫁入霍府,小夫人更是同本夫人说,夫妻同体,妻亦可凭夫而贵。”
黄氏不知她要说什么,就连众人都没明白她要说什么。
谁想,她声音突然洪亮了几分,“小夫人,本夫人依旧有一事不明。”
“本夫人的夫君乃六部宰辅之一,论身份、地位、才华,哪一样都远超那些什么学士刺史的,作为那些什么学士刺史的家眷,是不是该同本夫人行个礼,问候问候?”
此言说得嚣张,但也没错,大瑞以礼孝治国,礼排在第一位,也是大瑞的开国之本。
为人讲礼亦是身为大瑞人的最低要求。
而反观魏四娘四人,在旁人家的后院里对旁人肆无忌惮指指点点,丝毫无礼可言,而且在明知“林幼情”与霍桑成亲依旧唤她娘子。
再一次违背尊卑之礼。
好歹她被霍桑关了一个多月,学了那么多礼,她这般大大咧咧的人而今都被训地如哈巴狗般,将遇人行礼刻进了骨子里。
凭何这群人便如此肆无忌惮?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
两位薛氏更是惊得定在了那里。
眼前此人声音如此洪亮,当真是声如纳纹的林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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