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我会一直看着你

    楚琫回屋时已是天黑, 他看见桌上那副画卷,走过去用大拇指轻轻碰了碰,道:“来人。”

    房门口伺立的小太监应声推门而入。

    “将这屋里多点几盏灯。”楚琫淡淡道。

    “是。”

    小太监迅速地点了三盏灯, 一溜放在左边桌上, 将整个屋内照得分外亮堂。

    “分开放,不要放在一块儿。”楚琫又道。

    小太监将三盏灯分开,门旁矮柜,窗前书案, 还有墙壁的灯架上各自放了一盏。

    楚琫却还是不放心,谨慎地吩咐:“你留意着这些灯,要是哪一盏熄灭的话, 立即就要点上。”

    “是。”小太监依言去了墙侧, 垂手低头站在灯架旁。

    楚琫自己曾动手在那云霁秋韵图上做过手脚, 所以对书画一类的东西很是避忌, 寝房内一幅字画也没有。

    但他也清楚, 若是屋内一直有光亮, 保持映照在画卷上的光线不变, 那么就算字画被施过法术, 也不能发挥效用。

    屋子里的每一处角落都被灯火照亮,楚琫缓缓打开那副画卷, 两手上下握着画轴,视线落在荷塘边那女子的背影上, 一时竟怔怔出了神。

    他就这样看了片刻, 又将画搭在屏风上, 退后一步仔细看。

    画里似乎有风吹过, 女子的披风飘拂, 纤瘦的背影无比孤单寂寥。

    “秦韵……”楚琫嘴唇开合, 无声无息地念了一个名字。

    他看着画像里的女子,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那双总是冰冷的眼里,也浮起了几分柔情。

    楚琫出神地看着画,而墙边一直垂手站立的小太监,却在这时慢慢抬起头,一张脸暴露在灯光下,颇有几分眉清目秀,竟然是御茶坊小太监双喜。

    双喜神情有些紧张,瞥着旁边灯架上的灯火,一点点靠近。他撅起嘴就要去吹熄那盏灯,却又怕发出动静,便从怀里摸出把铮亮的小剪刀,迅速出手,剪下一段燃烧着的灯芯,那盏灯火便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楚琫迅速转头,双喜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好,眼睛也诧异地盯着那盏灯,嗫嚅着:“它,它自己熄了。”

    不待楚琫出声,他急忙快步走向门旁的矮桌,那里不光放着一盏灯,也放着打火石。

    “奴才这就去打火。”

    楚琫看着双喜,看他手忙脚乱地去拿打火石,结果却掉在地上,又连忙俯下身去桌下捡,结果起身时咣当一声撞翻了矮桌,上面搁着的灯也滚落在地上,灯火倏地熄灭。

    “大胆!”

    楚琫一声怒喝,双喜倏地双膝跪地,连声讨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马上就将灯点好。”

    话虽如此,他匍匐在地上却没动,一双眼睛瞥向了窗户旁的那盏灯。

    楚琫眼睛一眯,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神情,让他清俊的五官增添了几分狰狞。双喜知道不好,立即就要往窗边扑去,楚琫却动作更快地闪到他身前,一双手箍住了他脖子。

    双喜开始挣扎,拼命去扳脖颈上的手,却不能撼动分毫。楚琫手上用力,双喜一张脸由红转青,舌头也伸出嘴边,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双手在身边乱摸,却摸到那盏摔落的灯,艰难地攥在手里,不管不顾地对着窗户边的书案砸去。

    砰一声重响后,屋内彻底陷入了黑暗。楚琫猛地松手,转头往身后看去,双喜则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只见挂在屏风上的那副画,在灯熄的瞬间便泛起了蓝盈盈的光,色泽流动,光晕散开。

    楚琫不再管双喜,倏地起身扑过去,想将那副画扯落。可他人还未至,那画突然大放异彩,照亮了整间屋子,屋内卷起大风,书案上搁置的纸张尽数飞了起来。

    这光也就亮了短短一瞬,接着又恢复了黑暗,只是屋内空空如也,原本还在的双喜和楚琫两人已经不见了。

    此时的楠雅山屋内,无崖子闭眼坐在用朱砂化成的阵法中,洛白和楚予昭则站在一旁看着他。

    无崖子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洛白等得太久,忍不住就想去挠楚予昭手心,问他要不要喝点汤水,可就在这时,无崖子突然睁眼,说道:“他已经入画了。”

    话毕便站起身,用手指在空中快速描摹,而他手指经过的地方,空间开始扭曲,形成了一个漩涡。

    无崖子又走向楚予昭,抬手按在他眉心,楚予昭只觉一股热力从眉心浸入了身体里。

    “我赋予了你一些法力,可以改变那副画里的场景,只要是画中的一切,都可以随着你的心意变幻。”无崖子收回手,对楚予昭点了点头:“去吧。”

    楚予昭大步走向漩涡,快要接近时,突然反手把身后的洛白拖了出来,再将他调转方向,推向无崖子:“道长,麻烦你把他看着。”

    “哥哥……我也想去。”洛白转身牵着他的衣袖撒娇,用楚楚可怜的语气央求道。

    楚予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长,把他看牢一点。”

    洛白还想说点什么,就见楚予昭已经头也不回地钻入漩涡,消失不见。

    洛白急忙跟过去,也要往那漩涡里钻,就见漩涡里突然探出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楚予昭的头就那么诡异地悬在空中,垂眸淡淡道:“过去。”

    “呜呜……”洛白假哭。

    头下面又伸出一只手,捏着洛白的脸蛋左右晃:“你就在外面等我好了,别像个跟屁虫似的,要是我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你再进来帮忙。”

    洛白看着楚予昭再次消失在漩涡里,却不敢贸贸然往里钻,生恐钻过去就撞见他根本没离开,就守在入口处等着抓自己。

    无崖子坐在窗边的竹椅上,对他招招手:“过来,陪舅舅喝茶。”

    洛白怏怏地往窗边走,无崖子又说:“你傻啊?等会再进去不就行了?”

    洛白惊喜得差点跳起来:“舅舅你放我进去?”

    无崖子笑道:“所以说你傻,这也信?我怎么可能放你进去?”

    洛白不高兴道:“是啊是啊,你就欺负我以前是个傻子呗。”

    无崖子自知失言,傻子二字在洛白面前不能轻易提及,便有些讪讪。

    洛白在他对面坐下,一脸哀怨地看着窗外,声音带着些许失落:“我娘虽然爱揍我,但从来不会说傻子二字,因为那既是在骂我,也是在捅她自己心窝子。果然要那最最疼爱我的人,才不会将那伤人的词轻易说出口。”

    无崖子连忙道:“你这小豹子可不能没有良心,舅舅还不够疼你吗?”

    洛白扯了扯嘴角,语气平平地道:“可能疼吧。”

    无崖子:“……”

    洛白继续喃喃道:“反正是个傻子,想去哪儿的话也不行的,毕竟傻子嘛,就乖乖呆在家——”

    “行行行,别念了。”无崖子放下茶杯,求饶地道:“等会就让你进去,等会儿就让你进去好不?”

    洛白倏地转回头,脸上的哀怨一扫而空,眼睛笑得弯弯的,语气甜丝丝地道:“我就知道舅舅最疼我了。”

    无崖子道:“一个通道最多能进两人,进去了后机灵点,我不能进去帮你。”

    “放心吧舅舅。”

    楚琫只觉一阵天翻地覆,待到那阵晕眩消失,缓缓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片沙地。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视野里只有漫无边际的黄沙,除此外没有任何人或物,确定自己正置身在一片沙漠中。

    有风呼啸着卷过,漫天黄沙飞扬,遮挡住惨淡的日头,天地间一片昏黄。

    楚琫随意往一处方向行进了几步,接着便站定,大喝道:“是谁?是谁设置的这个法阵?给我出来!”

    他没有听到任何回音,却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那里空气开始扭曲,形成了一个旋转不休的透明漩涡。

    楚琫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那漩涡中便走出来一道高大的人影,随着漩涡消失,那人的身形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楚琫瞳孔骤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楚予昭。”

    楚予昭依旧是一身黑袍,腰间挂着枫雪刀,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迎上楚琫的视线,语气淡淡地回道:“皇叔,多日不见,在皇宫住得可还习惯?”

    楚琫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皇宫很好,只是边境苦寒,予昭你呆在边境,可曾挨冻受凉?”

    楚予昭仍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多谢皇叔关心,我在边境也甚为舒坦,特别是将达格尔人赶出边境后,自觉对得起大胤,对得起天下子民,日后若是见着楚家列祖列宗,倒也可以昂首挺胸,道一声没有辱没了家风。”

    这句话正戳中楚琫痛处,他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咬着牙道:“楚予昭,这皇位本就是我的,是楚玄,你的父亲,使了手段从我手里夺走。而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将本属于我的东西重新拿回来而已。”

    两人正在对话,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空气又开始扭曲,形成一个漩涡。一道人影钻了过来,鬼鬼祟祟地弓着身躲到一处沙丘后,随着漩涡消失,那身影逐渐清晰,正是洛白。

    洛白刚蹲在沙丘后,便觉得身旁的小沙包动了起来,他骇了一跳,正要逃开,便见沙包里伸出一个脑袋,顶着满头满脸的黄沙:“洛娘娘莫怕,是小的,是小的藏在这里的。”

    那人用手拍着脸上的沙粒,洛白听到这熟悉的洛娘娘,低声问道:“你是双喜?”

    “娘娘慧眼,才思卓绝,奴才都藏在沙堆里,您都能认出来,不愧是我大胤的洛娘娘。”双喜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不忘记压低声音拍马屁。

    洛白帮着去拍他脸上的沙:“这次多亏你了,你可立下了大功。”

    “奴才不敢承功。”双喜从沙堆里爬了出来,凑近道:“奴才只想做御茶坊的大太监。”

    洛白做了个嘘的动作,“我记得,等这处理好了,回去后一定让你给陛下斟茶。”

    “谢洛娘娘。”双喜喜不自胜道。

    不远处的两人还在对话。

    楚予昭上前一步,冷声道:“皇叔,我曾经听过一些传闻,相信那些传闻,多多少少也会流到你耳里,兴许比我听到的还要全。诸如老先帝并不是想将皇位传给我父亲,而是想传给你,是我父亲将老先帝鸠杀,从而夺得皇位。”

    楚琫脸色更加阴沉,反问道:“难道你不承认楚玄杀我父亲,夺走本属于我的皇位的事实?”

    楚予昭目光透过楚琫,看向他身后的黄沙:“老先帝逝世时,皇叔十岁,而我也是七岁,我还记得那晚,父亲带着我,一起跪在老先帝的床前,我亲耳听见了老先帝对他的临终叮嘱。”

    楚琫倏地一惊,屏息凝神听着。

    “老先帝对父亲说,楚琫虽然聪慧,但性格偏执,凡事容易走极端,让父亲日后多照看着你。他让父亲将你留在京城,锦衣玉食一生,倘若不安分,便给块封地打发去,这样你还能平安顺遂一生。”

    “我父亲本也以为老先帝会将皇位传与你,没想到竟传给了他,所以他一直遵循老先帝的叮嘱,对你百般疼爱,宠爱有加,可不想你竟然一直认为是他杀了老先帝,夺走了你的皇位。”

    楚予昭说到一半,楚琫就不耐烦地喊道:“满口胡言!楚予昭,你为了名正言顺拿走皇位,竟然编出这样的谎言。”

    “我没有撒谎。皇叔你既然那么了解我,就应该清楚我的为人,我不会编造这种谎言来欺骗你。”楚予昭平静地道:“更何况你心心念之的皇位,我根本就不在乎。”

    楚琫冷笑一声:“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却不是也使出这种手段,将我诱入法阵中?不还是舍不得这个位置?”

    楚予昭声音变得凌厉起来:“你想要皇位,无可厚非,可你不该和达格尔人达成协议,毒杀宁作守将,放任达格尔人入侵边境,让数万百姓和将士的性命为你铺路。楚琫,我并非舍不得这个位置,而是不能由得你这种人掌控天下。”

    楚琫也喝道:“让大胤回归正统,那些子民死得其所,何况若不是使用这样釜底抽薪的办法,我能拿到皇位,能有和你争斗的机会?楚予昭,我等着你攻打京城便是,和我堂堂正正的一战。”

    楚予昭退后一步:“你知晓我不会去攻打京城,不想让更多无辜的人送命,既然你想要堂堂正正的一战,这画里便是最好不过的战场。”

    他话音刚落,周围突然刮起强风,地上的黄沙被卷上了天,整个天地混沌一片,没有了区分的边际。

    接着那些黄沙便幻化成人形,落在楚予昭和楚琫身后。也不过短短瞬息,目光所及处的黄沙都在化作沙人,分别立在两人身后,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

    楚予昭的袍摆在风中飞扬,他却站着稳稳不动,只对着楚琫厉声喝道:“你我各带十万沙兵,今日便在这画中分出胜负。”

    楚琫撩开挡住面颊的一缕发丝,缓缓开口:“胜者为王败者寇,楚予昭,我与你打这一场便是,输者永远放弃皇位,赢者便是大胤的皇帝。”

    楚予昭冷然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洛白和双喜一直趴在沙包后,大气也不敢出,却见面前的沙包突然在动,沙粒如同流质般变幻流动,沙包消失,原地多出了数名沙人。

    “啊,啊,”双喜吓得往后一坐,被洛白拉着往后退,“咱们站远一点,不要打扰他们干仗。”

    洛白退了一段后又停下脚,将还坐在地上的双喜往旁推:“也别太远了,遇到情况不对,我还要冲上去帮忙的。”

    楚予昭却在这时微微侧头,看向洛白方向。洛白迎上他的视线,动作僵了一瞬,抬起手对他挥了下,讪讪道:“好巧啊。”

    楚予昭没有理他,转身缓缓抬起两手,随着他的动作,东西两方突然出现两座沙粒形成的城墙,遥遥相对着,看上去分外恢弘壮观。

    洛白只觉眼睛一花,场景飞快变化,就在下一瞬,他已经立在高高的城墙上。

    他心里狂跳,脚步也有些不稳,却被一条手臂牢牢扶住了腰,耳侧同时响起楚予昭的声音:“站好了。”

    洛白怕他将自己赶出去,忙不迭点头:“站好了,我站好了,站得可稳了。”

    楚予昭瞥了他一眼,道:“我要去和楚琫作战,你就在城墙上看着,看我怎么率领十万沙兵,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他说这话时眉眼飞扬,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傲气,不可一世却分外英俊。

    洛白这一刻深深心折,只觉眼前这个人哪哪都让他喜欢,那些担心的话也就咽了下去,凑上去在他唇上吻了下:“嗯,我会一直看着你,宝贝儿。”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12点还有三章更新。

    第92章、十万沙兵

    洛白只觉得腰上一松, 下一刻身旁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他连忙从城墙上看出去,看见下面数万的沙兵军队最前方, 楚予昭骑在一匹高大的沙马上, 手持枫雪刀,威风凛凛,一袭黑袍在满眼的黄沙中分外瞩目。

    再远处,便是楚琫也率着沙兵军队遥遥对峙。

    “洛娘娘, 马上要大战了,您坐下看。”

    双喜也在城楼上,不知从哪里翻出张沙椅, 殷勤地端到了洛白身后, 还搓搓手道:“哎呀, 可惜没有茶叶, 不然给娘娘泡一壶茶, 好好欣赏陛下的威猛雄姿。”

    洛白哪里有心思坐, 整个人就趴在垛口处, 目不转睛地看着楚予昭。

    远处传来一声鼓响, 重重地回荡在黄沙上空,接着就是震天的喊杀声, 沙兵们轰然出动,手持沙粒形成的武器, 就像黄沙形成的巨浪, 铺天盖地对着前方涌去。

    洛白看着楚予昭一马当先, 率领着滚滚沙潮, 迎上对面冲来的楚琫。两股黄色的巨浪终于碰撞, 溅起漫天波涛, 沙粒翻涌着冲向天空。

    被刺中的沙兵都会瞬间化为黄沙,无数沙粒四溅,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昏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隆隆的战鼓声不断喧嚣。

    洛白什么都看不见,却也和双喜一起在城楼上跳着脚,撕心裂肺地喊着助威,哪怕声音完全被掩盖住。

    “陛下杀啊!杀光他们!陛下杀啊!”

    “我的宝贝儿,你就是最厉害的!杀光他们!杀杀杀!”

    一阵风吹过,空中的沙粒被吹走,昏黄变淡了些,勉强可以瞧清战场上的情景。洛白被吹来的沙粒蒙了眼,一直在揉,却又努力睁开,一边被蛰得流泪,一边定睛去瞧,嘴里还不停嚷嚷。

    “那群沙兵好厉害,将对方的沙兵都打成碎沙了,哇,我的宝贝儿好厉害,我爱死你了。”

    “双喜你看,东边有群沙兵在排阵,看见没?在绕圈圈,陛下带兵果然好厉害啊,把楚琫的沙兵都打死了。”

    双喜疑惑地问:“娘娘,奴才看这些沙兵都一模一样,您能看得出哪些是陛下的兵,哪些是楚王爷的兵吗?”

    洛白骄傲道:“虽然一模一样,可是也很好区分,因为胜利的那些沙兵肯定就是陛下的。”

    双喜恍然,并对洛白这话深以为然,便更加卖力的高声附和,不吝言辞地加以赞颂。

    沙兵们形成各种阵法,在楚予昭和楚琫的率领下冲锋拼杀,不断有沙兵被刺中,再砰一声化成消散的黄沙。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洛白的嗓子都喊哑了,战鼓声终于停止,漫天黄沙落下,视野渐渐明晰起来。

    他看见对方城墙下,楚予昭持刀而立,身后站着数量不多的沙兵。但对面的楚琫则只剩下他自己,还被两名沙兵反扭着胳膊按在地上,头发散乱披着,看上去甚是狼狈。

    双喜跳起来欢呼:“陛下胜了,陛下果然胜了。”

    “我就知道他会胜的。”洛白伸手掸了掸肩上的沙粒,口气骄傲,眼睛闪着光,“走吧,我们下去找他。”

    “走走走。”双喜应声。

    对方城墙下,楚予昭居高临下看着楚琫:“你输了。”

    楚琫被沙兵反扭着胳膊按在沙地上,他倏地抬起头,阴狠的视线盯着楚予昭,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楚予昭冷冷道:“刚才你我二人定下的规矩,输者永远放弃皇位。”

    “输者永远放弃皇位……”楚琫突然笑了,露出两颗雪白的犬齿,“楚予昭,你也做了那么久的皇帝,为什么还是这样天真?”

    楚予昭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只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楚琫又道:“其实我说错了,你并不天真,你我都清楚,不管谁输谁赢,都不会将那话当回事。”

    楚予昭不置可否地道:“也许吧。”

    楚琫嗤笑:“你口口声声不在乎皇位,其实将这位置看得不比我轻。”

    “不,你错了,我的确不看重皇位。”楚予昭语气淡淡地反驳:“我只是不会将大胤交到你这样的人手里。”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要论帝王之术,治国之道,我不比你差。”楚琫发出一声怒吼。

    楚予昭也厉声道:“你为了皇位,不惜让所爱之人替你顶罪,使韵姐为你丧命。不惜和外敌勾结,将大胤疆土拱手让人,任由达格尔屠杀我大胤子民。楚琫,你不配做大胤皇帝,哪怕是我身后这名御茶坊的小内侍,他也比你更适合做大胤的皇帝。”

    跟在洛白身后刚跑到的双喜:“……”

    楚琫猛地挣开身后的两名沙兵,慢慢站起身,道:“是吗?那就拭目以待,看我们谁能活着,谁能从这幅画里平安离开。”

    洛白刚刚站稳,就见楚琫突然露出诡异的神情,两只手上下交叠,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大风突然卷起,地心深处发出隆隆巨响,漫无边际的黄沙消失,显出深黑的岩石地面。接着整个大地开始震颤,岩石上出现无数裂缝,随着咔嚓声响,那些裂缝开始扩大,像是遍布的蜘蛛网,露出底下翻腾的红色岩浆。

    洛白正好踩在一条裂缝的两边,在裂缝扩大时,他惊叫一声,身体跟着摇晃。楚予昭猛然上前,将他拖进怀中,向后退了几步。

    楚琫的长发在风中飘飞,一张脸白得不似活人,却疯狂地大笑着:“我是真顶宗第七代弟子,你们以为区区一个画中世界就能困住我?楚予昭,今日是你送上门来,那就等着受死吧。”

    轰隆一声响后,脚下地面开始陷落,翻滚的岩浆徐徐上升,洛白抓着楚予昭衣袍,惊慌地左右看,嘴里迭声问:“哥哥,这是假的吧?就和我们上次在云霁秋韵图里看的那样,是假的吧?”

    话音刚落,灼人的热浪便扑面而来,洛白又惨叫:“啊啊啊啊,这是真的,真会烫死豹的。”

    楚琫和这边已经隔着一道岩浆河,他嘴里打了个长长的呼哨,一只巨大的黑鹰从天而降,停在他面前。

    楚琫翻身跃上黑鹰,却也没有离去,只站在鹰背上,盘旋在岩浆河上方。

    眼见岩浆往上浮,就要没过地面,洛白和站在不远处的双喜都开始啊啊大叫。

    楚予昭和洛白脚下的这块是凹陷地,有岩浆已经从边缘处往里溢,楚予昭对着前方虚虚一指,那处岩浆里立即出现一块丈余见方的黑石。他揽住洛白的腰,往前用力纵跃,落在了那块黑石上。

    “陛下,娘娘,救我,救救我。”双喜那里也快被岩浆淹没,跳着脚大喊。

    楚予昭又转身指向双喜前方的岩浆,在那里也凭空冒出一块黑石后,大声喝道:“你就呆在上面不要动。”

    双喜在岩浆没过脚面的时候用力一跃,扑到了那块凸出的黑石上。

    整个大地陷落,目及之处都翻腾着火红的岩浆,只有这两处黑石浮在岩浆面上,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两座孤岛。

    洛白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要被这灼热的高温给烤化了,头上却突然落下一道闪电,对着他和楚予昭而来。

    楚予昭在闪电击落之前,便搂着洛白往旁一跃,同时用手指在前方一点,便落在那里刚冒出的黑石上。而他俩刚才立足的那块黑石,已经砰一声被闪电击成齑粉。

    楚琫挥舞长剑,劈出一道闪电却落空后,紧接着又是一道落下。楚予昭扬起枫雪刀挡住闪电,雪亮的火光炸开,脚下黑石也发出不胜负荷的破裂声。

    他只得再点出一块黑石,挟着洛白跃了上去。

    楚琫不断挥舞长剑,闪电连接不断落下,楚予昭既要格挡,又要生出新的黑石落点,还要顾及着洛白,应对得有些吃力。

    又是一道闪电击来,他脚步往后踉跄,眼见就要踩空在岩浆里,却突然被什么扯住衣襟,止住了后退之势。

    洛白已经变成了成年豹,通体雪白,眉间一抹红。他张嘴松开楚予昭的衣襟,调转身体,发出一声低吼。

    坐上来,我背你。

    楚予昭也不耽搁,立即跨步骑在白豹背上。眼看楚琫又挥出一剑,白豹双足一点脚下,矫健的身姿跃起,带着楚予昭往前扑出。

    楚予昭在半空往前遥遥一点,黑石瞬间冒出岩浆面,再举起枫雪刀,挡住迎头劈来的闪电。

    啪一声巨响,整个世界瞬间亮道晃眼,惨白一片。洛白眼睛差点被晃花,无数小黑点在视网膜上飞来飞去,耳边也像有铜锣重重敲击,脑子嗡的一声,听不见其他声音。

    黑石不断被闪电击得粉碎,楚予昭也不断重新变幻出新的黑石,洛白驮着他在岩浆上跳跃,落在那些尚未被击中的黑石上。

    而不远处趴在石头上的双喜,在看见洛白突然变成雪豹后,张大的嘴巴就没能合拢过。

    灼热的岩浆在身边翻腾,洛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瞧了瞧天空,见楚琫那只黑鹰飞得并不高,便深深一个吸气,朝着上方奋力跃出。

    半空中的雪豹,白色皮毛被岩浆映照成了暖金色,身体线条矫健而充满力量犹如一把绷紧的弓。

    楚予昭和他心意相通,在洛白越来越接近那只黑鹰时,猛然一个纵跃,整个人高高拔起,在雪豹和黑鹰平行的刹那,他已经越过楚琫,自上而下对着他一刀劈下。

    枫雪刀带着破开长空的气势,楚琫深知不能硬扛,催动黑鹰便要离开,但洛白却在这时猛地挥出一爪,爪尖犹如钢刺扎入黑鹰的眼,黑鹰惨嘶一声后,昏头昏脑地往旁边冲出,被枫雪刀劈成两半。

    两人一豹都对着下方坠落,洛白在空中翻身,将下坠的楚予昭托住,而楚予昭也在空中疾点,在雪豹四蹄快要接触到岩浆时,一块黑石冒出,让雪豹有了落脚点。

    楚琫眼看就要落进灼热的岩浆,他在空中一声大喝,整片岩浆突然消融,化作一片翻着巨浪的海洋,而他也扑通坠入海水中。

    洛白只觉脚下一空,一个没留神,咕噜噜灌了两口腥咸的海水,连忙刨动爪子浮出海面。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毛发,看见楚予昭也从身旁冒出来,而不远处,双喜正在惊慌地扑腾。

    “救……陛……娘娘……救我。”

    洛白赶紧游过去,一口咬住正在下沉的双喜后衣领,将他拎出了海面。

    双喜一边大声呛咳,一边气喘吁吁道:“奴才多谢,多谢洛娘娘,豹娘娘,救命之恩。”

    楚予昭向着两人游来,可就在这时,海水突然翻起波涛,巨浪层叠中,一条庞大的黑色物体轰然破出水面,冲向天空。

    洛白抬头,看见一条粗长的黑蛇在头顶盘旋,头顶生了独角,腹下盖着坚硬的黑色鳞片,还伸出两爪,蜥蜴不似蜥蜴,蛇又不似蛇。

    他吓得啊一声,张开了嘴,双喜又咕噜往下沉,赶忙又重新叼住。

    双喜抹了把脸上的水,也抬头看天,惊骇大叫道:“我的妈,龙啊。”

    龙?洛白唬了一跳。

    “不对不对,你看他头顶只有独角,腹部下也只有两只爪子,这是蛟,不是龙。”双喜又道。

    这蛟怎么这么难看啊,洛白嫌弃地想。

    双喜话音刚落,就见那黑蛟突然深吸口气,对着楚予昭方向张开大口,一道黑雾如同实质般地,对着楚予昭的方向激射而出。

    楚予昭正浮在海面,见状立即下沉,那道浓缩的黑雾击打在海面上,尽轰然撞出数丈高的水柱,接着就是嗖嗖嗖数道齐发,一起射向楚予昭下沉的位置。

    “这蛟嘴里在喷箭。”双喜大喊道。

    “楚予昭,去死吧。”那黑蛟在空中沉浮,张嘴发出了楚琫的声音。

    洛白惊得爪子缩紧,双喜则尖叫:“妈呀,竟然是琫王爷。”

    洛白顿时慌了神,张嘴就要松开双喜往下潜,去找楚予昭,双喜慌忙抱着他的脖子,也跟着一同潜下了水。

    “咕噜噜……”双喜冒出了一串水泡,却也搂着洛白的脖子没有撒手。

    蛟龙不断击出黑雾,像是利箭般穿透海面,楚予昭在水中狼狈躲避,但背上还是被一箭擦过,衣袍瞬间撕裂,背部飘出了一缕鲜血。

    洛白看见这一幕,又恨又急,爪子猛然拨水,疾冲到楚予昭身下,直接就往上驮起他,在海水里左冲右突,躲避那些射下来的黑雾箭。

    雪豹虽然动作灵敏,在海里也如同游鱼一般,但他身上不光驮着楚予昭,还挂了个双喜,显得有些吃力。

    洛白觉得这样躲下去不是个办法,可带着两人也没法跃上天,就在这时,楚予昭却突然挥动枫雪刀,刀身带动海水形成小股浪流,同时迸出一道灼目的金光,那金光穿透海水,直直劈向半空的黑蛟。

    第93章、地府

    金光和黑蛟相撞, 发出轰隆巨响,海里顿时掀起巨浪。洛白被水流带着喷向天空,又四爪扑腾着往下落。

    “啊啊啊啊啊啊!”他听到旁边双喜的惨叫, 一个转头, 将身旁的人叼住甩到背上,再轰然砸进海里。

    洛白入水后便开始寻找楚予昭,拼命划拉爪子,才不会被起伏旋转的洋流带跑。他睁大眼睛, 四处找寻,却没有看到楚予昭的身影。

    双喜突然戳了戳了他脖子,他正满心焦虑, 便没有理双喜, 直到颈子上的一撮毛被揪住往后拉。

    洛白转头往后看, 见双喜对他用手指着天空:“咕噜噜……”

    洛白跟着抬头, 透过涌动的海水, 看见有些变形的天上, 不光有楚琫化成的黑蛟, 还多出了一只金色的蛟。

    那一黑一金两条蛟, 正在天上翻滚撕咬,激烈地缠斗在一起。

    洛白心里一动, 立即浮起个猜测,便不再寻找楚予昭, 猛地往上一冲, 冲出了水面。

    他这下看清了, 那条金蛟看似和楚琫一样, 其实也有区别。黑蛟是独角, 而金蛟是双角, 黑蛟只有两爪,金蛟腹部下比他多出了两只,一共是四只爪子。

    黑蛟体型已经够大了,没想金蛟比他还要大上一圈,每一块鳞片都泛着金光,龙头硕大,气势威猛。

    “咳咳咳,我看见,我看见陛下,陛下在空中,变成了金蛟,不对,是龙,陛下变的,是真龙。”双喜不断呛咳,却难掩声音里的激动。

    “嗷!”

    洛白也激动地仰头叫了一声,尾音都有些发飘。

    宝贝儿,你太漂亮了,看看你那有力的尾巴,金子一样的鳞片,修长的体态。

    方才他第一眼见着楚琫,只觉得那形状似蛇非蛇太难看,而这时见到楚予昭化为的金龙,却怎么瞧都觉得顺眼。

    一蛟一龙在天上撕咬,不断发出愤怒的龙吟,回荡在整个空间。黑蛟明显不是对手,很快身上就布满伤痕,在飞过洛白头顶时,有鲜血滴落下来。

    黑蛟明显想要逃脱,向着远方飞去,却被追上前的金龙用尾巴缠住,一口咬在黑蛟的颈部。黑蛟发出吃痛的嘶吼,带着金龙一起直直坠落。

    “娘娘快跑!”看着头顶两团巨大的黑影,双喜紧张得揪住了洛白的毛,声音都劈了调。

    洛白嗷一声,拼命刨动爪子,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游了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两条蛟龙的沉闷入水声,水浪涌来,将他和背上的双喜推出去很远。

    冲天的水轰然落下,洛白也呛了两口水,正要继续往前刨,爪子突然碰到了实地。

    他站稳后,抬爪抹去脸上的水,惊讶地发现,爪子竟然成了半透明。身下的海水已经消失,自己正站在地面上。而身旁有许多面无表情的半透明魂体来来往往,不远处流淌着一条宽大的黑河。

    四周光线昏暗,远处景象看得不是太清,却能瞧见一片妖艳的红,如同灼灼燃烧的火焰,蔓延至视野尽头。

    那是他在地府里才见过的一种花,从死人的尸骨血肉里长出来的花。

    双喜缩着脖子打量周围情景,看着那些魂体,牙齿都在咯咯响:“娘娘,娘娘,这里太诡异了,这是什么地方?”

    洛白没有回话,他现在是豹子,也没法回话,只转头匆匆往后跑,去找寻楚予昭。

    双喜还骑在他背上,只惊慌地自言自语:“难道这是地府?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吼!

    洛白低低叫了一声,侧过头若有所思。

    魂体在地府是不能出声的,上次楚予昭来地府寻他时便不能开口。可双喜和他现在虽然是魂体,却都能说话,说明他们虽然置身地府,却也还在画中。

    他明白这是楚琫用画中世界连接了地府,有些搞不懂他这样做的用意,这是觉得在海里打起来的难度还不够高吗?

    双喜开始伤心哽咽:“我都还没有做上给陛下伺茶的御茶坊大太监,这就已经死了吗?我不甘心啊……”

    洛白没有看见楚予昭,满心焦灼,在那些魂体中穿行往前小跑,撞得他们东歪西倒,将一名七八岁年纪的小魂体手上的糖人撞掉了也没发现。

    倒是双喜眼疾手快地将那糖人拾起来,抛给那名小魂体,语带哽咽地道:“对不住了啊。”

    魂体们慢慢前行,浩荡无边,可有些魂体走着走着,却脱离队伍,拐向另一个方向。

    洛白顺着看出去,看到那方向突然冲起一道金光,照亮了半边阴霾满布的天空。

    那是枫雪刀的刀光。

    洛白心头狂喜,急急忙忙奔去,双喜也瞧见了刀光,不但不激动,反而更加伤心:“陛下,陛下他也,他也到了地府,那他也……”

    “嗷!”洛白低吼了一声。

    怕什么啊?地府我熟,来了不止一次,熟门熟路的,以后想玩了还可以来。

    这边没有了路,全是大片的花,鲜艳而妖异。在洛白奔近时,那些花都急不可待地舒展花瓣,齐齐朝向了他。

    洛白头顶却浮空出一只彩色的半透明小豹,在他踏入花丛时,彩色小豹通体放出光芒,那些花像是怕被光照着似的,慌忙退开,留出了一道铺满白骨的路。

    若是平常,洛白断不敢踏上这条路,但现在挂心楚予昭,也顾不上那许多,四爪飞奔,白骨被踩得发出咔嚓断裂的脆响。

    双喜看着他头顶的那只彩色小豹,好奇心战胜了此刻的恐惧,还对着小豹轻轻吹了口气。

    啪!

    小豹转身,气咻咻地一爪子糊他脸上,他立即不敢动了。

    身旁有些魂体也在前进,飘飘忽忽地越过花海。那些花看似漂亮无害,却在魂体经过时,突然从花瓣中伸出细长的舌,将魂体卷入花丛里,无数的藤蔓立即缠绕上去。

    而剩下的魂体,继续向着前方行进,到达一处山底时,顺着山崖往上飘。

    洛白开始看见的那道金光就从那儿发出来的,楚予昭就在山顶上。

    他终于跑出了花海,脚下不再是白骨,而是坚硬的黑土,但跑动时却传来哐哐哐的声响。

    刚才他一直没敢看脚底,现在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爪子上套了个骷髅头,吓得他赶紧甩动爪子,将那圆圆的头骨甩了出去。

    这是座光秃秃的黑石山,一条小道蜿蜒向上,洛白踏上小道时,两旁的黑暗里伸出了许多手臂。他头顶的彩色小豹再次发出光亮,那些手臂飞快回缩,又钻回了泥土里。

    山顶不时有金光直冲向天,洛白心里担忧,脚下带风地往上冲,尚在半山腰,便听到刀剑相击的声响。

    当他冲至山顶时,看见了人正在缠斗,正是楚琫和楚予昭。

    楚琫全身冒出黑气,他已经占了上风,用剑刺向躺在地上的楚予昭。楚予昭举起枫雪刀,艰难地挡开这一剑,而楚琫迅速调转剑身,对着他再次刺下。

    楚予昭侧身,虽然避过了要害,剑尖却刺入了他的肩膀。

    楚琫拔出长剑,便要趁这机会再次刺下,迎面却扑来一团黑影,带着迅捷的劲风和凌厉的气势,将他扑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洛白挡在楚予昭身前,对着楚琫露出尖牙,弓起背脊,喉咙里溢出威胁的低吼,做出进攻的姿势。

    “洛白。”楚琫笑了笑,说:“你也想和我作对吗?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吼!

    你伤得了我吗?开始你飞在天上,我是拿你没办法,可现在是在地面。来啊!看谁到底活得不耐烦。

    这时,一道魂体突然从洛白身旁飘过,一脸木然地飘到楚琫面前。

    他惊讶地看见,楚琫伸手在那魂体头顶一拍,再张开嘴,魂体便化作一道雾气钻进了他口鼻中。

    而他身上萦绕不去的黑气,则又浓冽了几分。

    “他将画中世界和地府相连,是因为可以召唤这些游魂,再吞噬掉,便可以让他法力大增。”

    楚予昭已经在双喜的搀扶下站起身,哑着嗓音给洛白解释。

    洛白不敢转头,仍旧凶狠地瞪着楚琫,只低吼了一声。楚予昭和他心意相通,知道他在询问自己伤势,便立即安抚道:“我没事,放心。”

    双喜搀扶着楚予昭,想到自己搀扶的居然是皇帝,紧张得脖子都不敢转动,只眼珠子偷偷往旁瞥。

    他看见楚予昭头顶也有一团彩色,仔细去瞧的话,竟然是一条彩色的小金龙,还在盘旋着游动。

    他又去看楚琫,透过那浓浓的黑气,看见他头顶也有一条黑蛟。

    洛白知道楚琫在吸食这些游魂增加法力后,知道不能拖,越快将他解决掉越好。这地府里什么都能缺,独独不缺游魂,要是让楚琫继续吸食下去,那就不好打了。

    雪豹后腿弯曲,身体绷紧,就要对着楚琫扑上去,而楚琫也将长剑横在了胸前。

    但雪豹却在这时候僵住了动作,眼睛盯着楚琫身后,露出惊恐的神情,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楚琫略略一怔,下意识向旁边侧头,就在这瞬间,雪豹纵身扑出,举起爪子,弹出爪尖,迅捷有力地对着他拍去。

    楚琫却又抬起剑挡住,爪子和剑身撞出雪亮火花,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洛白扑到他身后落地站稳,一个掉头再次扑出,在空中便张开了口,露出森寒的尖牙。

    “你这只傻豹子居然也学会了使诈。”楚琫斥喝一声,挥剑迎上洛白。

    楚予昭也挥动枫雪刀,刀光如虹,对着楚琫后背直直劈来。

    长剑和尖爪,刀光和黑雾分别碰撞,发出两声剧烈的爆响,金光直冲上天,狂风大作,那些刚刚飘上山顶的游魂又被刮了出去。

    这股强风太迅猛,双喜也被吹到山壁边,快要站不住脚溜下山崖时,却被身后一只手紧紧攥住。

    狂风消失也快,他一边道谢一边转头,却看见那只手是从山壁里探出来的白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挣脱,往空地跑了几步。

    洛白落下地后,整个爪子连同半边身体都被震得发麻,趔趄了两步才站稳,胸腹间血气翻腾。而楚予昭被楚琫的护身黑雾震飞出去,站起身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嗷!”

    洛白惊慌地叫了声。

    楚予昭对他摇摇头,示意没事。

    洛白定了定神,和楚予昭同时又对着楚琫扑去,这次他在空中虚晃一爪,避过楚琫的剑锋,另一爪却迅捷地划向他面孔。

    刺!

    犹如划拉钢铁的声音响起,楚琫脸上被利爪划拉出几道深痕,那深度足以入骨,他却丝毫不在意,再调转剑身迎上劈来的枫雪刀,将楚予昭的刀锋格住。

    洛白落地后回头,看见楚琫脸上那翻卷的皮肉开始蠕动,竟楠砜然在自行愈合。

    他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却也不耽搁,无声无息地对着楚琫后背扑去。

    双喜知道楚琫是靠吸食那些游魂增加法力,怕他越来越厉害,于是便在地上寻了块石头,看见飘上来的游魂,就兜头砸去,再狠狠一脚踹下山崖:“给我下去吧。”

    看着游魂轻飘飘跌下山谷,他探头大叫一声:“别把账记在我头上,我是在救你,明白吗?”

    两人一豹在这山顶上打得惊天动地,黑雾翻滚,金光冲天。伴随着雪豹的声声怒吼,团团爆出的光亮将奈何畔照亮,那些行走的游魂也停下脚步,茫然地看了过来。

    再一次爆出巨响后,洛白和楚予昭飞了起来,重重坠落向后。

    洛白背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爪子也淌着血,一只后爪角度诡异地向后弯折,显然已经被折断,匍匐在地上不住喘气。

    楚予昭身上也全是伤,半边身体被鲜血浸透,肩胛处一个洞,脸色惨白如纸。

    他的枫雪刀就掉在一丈外的地上,可就算这样短的距离,他也只能艰难地挪动身体,伸手去拿刀。但手指才堪堪碰到刀柄,刀身上便被踏了一只黑靴。

    冰冷的剑尖指着楚予昭眉心,楚琫的脸隐在黑雾背后看不清,但那声音却充满杀意。

    “楚予昭,胜者为王败者寇,我这就送你上路。”

    洛白看着楚琫缓缓举起利剑,身体内又涌起一股力量,撑着他站起身,拖着那只被折断的后爪,怒吼一声扑了上去。

    楚琫只略略侧身,他便扑了个空,跌在楚予昭身侧。

    双喜不知从哪儿抱来一堆石头,还混杂着黑色泥土,正捡起来一只只往楚琫身上扔,“我砸死你,我砸死你。”

    那些石头刚触及楚琫身外的黑雾,便坠落在地,但其中一块却穿透黑雾,砸在了楚琫身上。虽然不至于让他受伤,却也让他退后半步,转头看了过来。

    双喜想起那块石头其实是泥块,中间夹杂了一朵被拔出的红花,便在身旁石堆里寻找黑泥,随便裹上花根花瓣,一股脑地掷去。

    那些泥块每掷中一次楚琫,他身上的黑雾就会消散一小团,人也会被逼得往后退上半步,竟然不能靠近倒在地上的楚予昭。

    “洛白……”楚予昭想去抚摸雪豹的头,手才抬至一半便无力地垂下,“你靠过来一点。”

    洛白往他身旁挪动,一人一豹便相互抵住了额头。

    “不要想其他,不要抗拒我。”楚予昭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

    洛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知道这话大有深意,便喘着气点头。他见和自己额头相抵的楚予昭闭上了眼,便也跟着闭眼。

    一股热流从额头传来,洛白心头一凛,身体下意识便要抗拒这股力量,但瞬间想起楚予昭叮嘱的话,立即又凝神静气,让自己舒缓下来,任由这股力量侵袭入身体。

    第94章、结局

    洛白耳边是双喜的大喊大叫。他正一边怒骂, 一边往楚琫身上扔泥块。

    洛白敛住纷乱的情绪,全心感受着那股热流在身体内游走,暖暖的, 带着熟悉和令人安心的气息, 再引导着他自身内息,一起游到了小腹丹田处。

    “你个黑心蛟,还妄想搞垮真龙天子和豹娘娘,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

    双喜又去扒拉身旁的泥块, 却扒拉了个空,低头一看,泥块已经被全部掷完, 只剩下一堆光溜溜的石头。

    他慢慢抬头看向楚琫, 一脸可怜地道:“蛟爷爷, 奴才, 奴才——”

    话音未落, 他眼角余光瞥见前方还掉落了几块黑泥, 立即喜出望外, 又捡一块对着楚琫掷去, “看小爷怎么砸死你这条黑心蛟。”

    一旁的楚予昭和洛白,虽然只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没动, 但两人头顶的魂体却开始发光。

    彩色小豹伸了个懒腰,舔舔爪子站起身, 像是对面前的彩色小龙产生了兴趣, 歪头端详了下, 竟然纵身跃了过去, 骑在了小龙背上。

    小龙亲昵地转头, 用犄角在小豹肚皮上蹭了蹭, 再负着小豹,从楚予昭头顶升向了天空。

    双喜已经掷完所有泥块,又对着楚琫露出讨好的笑:“蛟爷爷……”脚步却往着洛白处挪动,不断对地上趴着的雪豹打眼色,“豹娘娘救命。”

    洛白和楚予昭依旧没动,像是已经感觉不到外界,楚琫大步走向他俩,看也没看双喜一眼,手指尖却弹出一道黑雾,对着双喜方向射去。

    “烦人的苍蝇。”楚琫喃喃。

    就在这时,天上盘旋的小龙和小豹,突然大放异彩,金色的光芒穿透四周终年不散的灰暗,将整片地府都照得雪亮。

    而射向双喜的那道黑雾,眼看就要刺中他,却在被金芒照射的瞬间消失无踪。

    楚琫抬眼看了眼天空,不待走近地上躺着的人,便举起手中长剑,两道剑气对着前方疾射而去。

    天上黑云翻卷,形成漩涡状,漩涡中心的小龙和小豹融成一团,又迅速一分为二,成为两团光球,直直冲向下方的楚予昭和洛白。

    在光球没入身体的瞬间,两人周遭一圈便形成了一道光层,在剑光飞至的同时,光层将洛白和楚予昭覆盖住,如同蛋卵外壳般,挡住了凌厉剑气,发出砰砰两声脆响。

    楚予昭在这时睁开了眼,对上了一双同时睁开的豹眼。

    那双平常总是澄澈,微微带着蓝的豹眼,眼瞳已经成为深蓝,底下翻滚着汹涌的杀气和野性。

    洛白和楚予昭对视一眼后,分开,缓缓站起身,朝向了楚琫。

    他俩身上的伤已经愈合,连一处痕迹都找不着,雪豹原本弯折的后腿,也恢复如初。

    两人头顶的魂体,原本分别是一龙一豹,刚才融合后再分开,现在那俩魂体竟然变成了四个,都是一只小彩豹骑着一条小彩龙,在他们头顶缓缓沉浮。

    楚琫大喝一声,全身黑气迸发,举剑对着两人冲来。楚予昭双手握住枫雪刀刀柄,和洛白一起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刀剑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楚琫狂风骤雨般连出十余剑,雪豹在剑光中穿梭闪身,挥动锋利的爪子,身形快得只有一道道残影。就见楚琫身上的护体黑雾,被他飞快地抓挠破碎,形成一团一团的散状。

    楚予昭却依旧不急不缓,每一招都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招式大开大阖,每一次刀剑碰撞,都让楚琫双臂发麻,长剑几欲脱手。

    枫雪刀在被格挡住后,顺势平平挥出,刀光渗进被洛白抓开的黑雾缝隙,楚琫身上顿时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喷涌而出。

    楚琫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抓住一名刚刚飘上来的魂体,张开大口,将那魂体吸入嘴中,刚被洛白抓破的黑雾又重新合拢,凝结成实质般的黑色硬壳。

    “别让他继续。”楚予昭大喝一声,和怒吼的洛白同时扑了过去。

    龙豹双魂体刹那间大放光芒,枫雪刀和豹爪也笼上了一层金光。

    楚予昭跃至空中,枫雪刀自头顶划过半弧,朝着面前猛然斩落。

    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迸出的强烈亮光。躲在后方的双喜,眼睛有着刹那的失明,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清。

    楚琫身上的黑雾,像是破碎的蛋壳,出现了蜘蛛网似的裂痕,雪豹的爪子飞快抓挠,那些黑壳便被一块块剥离,掉落。

    楚琫手中长剑也被震断,剑尖飞出,掉在他身后断崖下的黑河里,眼见楚予昭又是一刀劈来,他慌忙侧身躲过。

    左侧又飘上山顶一名魂体,楚琫便往那处冲,身旁却有一道黑影冲出,挡在了他面前。

    洛白凶狠地龇着牙,一爪拍去,楚琫胸口瞬时凹陷下去一块,发出胸骨断裂的咔嚓声。整个人也被拍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摔向后方的断崖。

    洛白又对着断崖扑出,楚予昭却先他一步冲了过去,并在断崖口将扑来的雪豹拦腰抱住。

    “他已经掉下去了。”楚予昭道。

    那处断崖下便是黑河,此时一贯平静的河面翻起巨浪,从浪尖里探出无数白骨森森的手臂,远处也传来上万悬钟敲响的声音,肃然苍凉。

    楚琫抓住断崖下方的一颗横曳出的小树干,全身在这时浮现出数张面孔,镶嵌在他的胸膛和背部。每一张面容都麻木空茫,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看着既诡异又恐怖。

    洛白看着这幅场景,吓得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一爪子抓住旁边楚予昭的手臂。

    嗷!

    楚琫真的成怪物了,好可怕。

    “别怕,那是开始被他吞下的魂灵,现在他控制不住魔力,被那些魂灵反噬了。”楚予昭搂住身旁瑟瑟发抖的大雪豹。

    黑河水一直在暴涨南凤,那些白骨手臂也随着涨高,抓住了楚琫的脚,将他往黑河里拖。

    楚琫身上的血肉开始往下剥离,却仰头看着洛白,大声道:“洛白,你曾经赠给我一根孔雀羽,说那是一个承诺,不管什么忙,你都能帮我。”

    洛白记得这事,便点了下头。

    “我现在就要你兑现那个承诺。”楚琫被白骨扯得摇摇晃晃,却依然喊道。

    洛白这下不敢点头了。

    万一他要自己救他呢?那救还是不救?便装作没听见,只微微侧头,豹脸上全是茫然。

    鲜血从楚琫嘴角溢出,他执拗地仰头看着上方,喊道:“我死后,也没有尸骨留下,你选一样我的身前物品,葬在皇陵对面,能看到秦韵墓地的地方。”

    “你害死韵姐,还想葬在能看见她墓地的地方?做梦。”楚予昭咬着牙。

    楚琫却只看着洛白,恳求道:“洛白,我知道你至情至性,这是我死前唯一的要求,求你答应我,求你兑现那个承诺。”

    洛白想起曾经的王奉,虽然知道那是他都是装出来的,但眼见他此时就要死了,也不禁心头一软,有些心虚地去看楚予昭。

    楚予昭却转头看着远方,神情凝肃,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嗷!”洛白硬着头皮轻轻吼了声,算是应承了楚琫。

    楚予昭依旧没听见似的看着远方,楚琫脸上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接着松开手,和着那些白骨臂一起,坠入滔滔黑河里,瞬间消失不见。

    怒涨的黑河开始消退,奈何畔的魂体们依旧慢慢前行着,地府又恢复了平静。

    山顶上出现一面旋转的通道,洛白扭头看了看,又望向正在垂眸沉思的楚予昭,扯了扯他的袍角。

    嗷!

    走吧,咱们回去了。

    楚予昭回过神,摸了下雪豹头,一起朝着通道走去。

    洛白走了几步后没看见双喜,便在山顶上找了一圈,看见他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山壁下挖黑泥,身旁已经挖出一堆,时不时还抡起树枝抽打从崖壁上探出来的白骨臂。

    嗷!

    走了,别挖了。

    双喜手持两块黑泥转身:“豹娘娘,黑心蛟呢?小爷要去收拾他。”

    楚予昭站在通道口道:“他已经不在了,走吧,回去了。”

    “不在了?这就不在了?那我这堆挖出来的泥怎么办?”双喜有些不甘地叫出声。

    嗷!

    那你就留下继续挖吧,我们走了。

    洛白径直奔向楚予昭,双喜果断扔掉黑泥追了上去。

    ……

    一年后。

    五月的京城,和以往那些年的春天并没有什么不同,禾丰酒楼依旧客满为患,戏园子咣锵声不断,大街上人来人往。

    一年前的寒冬,那场突然生出的宫变,让百姓们惶惶然,但事情却又突然平息,皇宫里还是坐着他们那位楚昭帝。

    百姓们依旧为了生活奔波着,关于宫变那件事也不会多提。

    虽说并没人因为妄议朝事而下狱,但皇帝毕竟凶名在外,据闻那次平乱,他将那位篡位的琫王爷千刀万剐,剥皮抽筋,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一根。立的衣冠冢也没在皇陵,就在皇陵对面山上,遥遥相对着,用这种法子来羞辱他。

    但时隔不久,皇帝又做了件撼动天下人的事,便是立了个男皇后。

    这事并不是不能妄加议论的国事,所以在皇帝大婚后,民间激起千层浪,天下哗然。

    皇帝虽然性情凶戾,还甘冒天下之大不违,娶了个男皇后,但他治理国家却能力卓绝,不但亲自率兵将达格尔人赶出了边境,让边境获得最少十年太平,还让大胤国力日渐强盛,所有人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

    百姓心里也是有杆秤的,既然皇帝如此英明,那么他性格乖戾些,打杀几个身边人,选了个男人当老婆,便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今日阳光正好,京城外路旁的一间茶肆里,出来游春的客人们,都会进来歇歇脚,喝上一杯清茶,听一阵说书人的插诨打科。

    “……天帝一看这名公子,见他面若冠玉,顾盼神飞,一颗心顿时飞到了九霄外……”

    茶肆内唯一的一名跑堂,忙得脚不沾地,给角落两名客人斟满茶后正要离开,却被其中一人唤住。

    那是一名俊俏的少年郎,一身白衫,看着甚是华贵,他笑眯眯地问:“小二哥,那说书的说的是哪一出啊?我还从来没听过。”

    跑堂一看这人,心里顿时浮起说书人刚才的那句话:面若冠玉,顾盼神飞。他心里大生好感,便道:“客官,他说的正是书局刚出的画本,叫做暴戾天帝爱娇郎。”

    “暴戾天帝爱娇郎?讲的是什么?”少年郎很感兴趣地追问。

    跑堂低声解释:“客官以为这天帝指的是谁呢?难道还敢真的指名道姓编进画本里?”

    他对少年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少年郎恍然:“哦……我明白了。”

    “那公子哭得梨花带雨,一口鲜血吐出,将锦被染得斑斑点点,天帝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说:我要立你为后,定会对你负责……”

    说书人还在眉飞色舞的继续,少年郎眼睛发亮地看了看他,又看向跑堂:“那画本在书局能买到吗?”

    跑堂道:“刚印出来后,便被一抢而空,据说书局后面加印了几版,也都被抢光了。”

    少年郎眼珠转了转,趋近身道:“那你们说书先生定然有。”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跑堂察觉到掌心被塞进来圆润的物品,低头看是一锭银子,眉心一跳,躬身笑道:“小的记起来他确实有,这就去给公子取来。”

    “那你快去,我等着——”

    “你不是嚷嚷着口渴吗?那就快喝茶,喝了就要上路。”桌旁一直沉默的另一名客人突然淡淡开口,打断少年郎的话。

    跑堂这才注意到那位客人,只见他周身华贵,气度非凡,虽然年纪很轻,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心生敬畏,赶紧移开了视线。

    “哥哥,我们这一次去楠雅山住多久啊?”

    少年郎也就是洛白,见跑堂的快步走后,用桌下的腿去碰了碰身旁人的膝盖。

    楚予昭只浅浅抿了口茶水后便放下,道:“现在朝堂上没什么事,也有左相和刘怀府看着,那就多住些日子吧。”

    洛白喜不自胜道:“好好好,舅舅刚给我带信,说山上的杏子熟了,让我快去吃,他还腌了好多青杏,说是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楚予昭站起身,道:“那走吧,上路了。”

    片刻后,楚予昭已经骑上了马,洛白还在磨磨蹭蹭往茶肆外走,不停回头往里张望。

    “我就是觉得这茶肆布置挺好,想多看几眼。”

    楚予昭挑了挑眉,却也没有拆穿他。

    片刻后,跑堂终于快步走出来,将怀中一样东西往洛白手里一塞,又匆匆回了茶肆。

    洛白背着身,将书册塞进胸前,回头时见楚予昭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走吧走吧。”洛白去牵自己的马,翻身上去。

    楚予昭却伸出手,道:“拿来。”

    “什么?”洛白装傻。

    楚予昭道:“画本。”

    “哪里有什么画本,你搞错了。”

    楚予昭也不做声,就那么看着他,洛白终于不情不愿地将画本掏出来,递了上去。

    楚予昭将画本放进马鞍旁的布兜,才道:“你也识不了几个字,我和你一起看吧,研究一下内容,顺便教你多识几个字。”

    洛白没注意他那句研究一下内容,只注意到他不会将画本给收缴了,便一扫脸上的郁郁,惊喜道:“好好好。”

    他若是知道楚予昭将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他一起看这画本,又是怎么教他识字的,定然会后悔现在应承了他。

    清冽的风带着林木的青草香,熏人欲醉,两人一夹马腹,对着前方纵马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那种断断续续的看文感受,所以一次性放完后面所有章节,感谢大家的追更,辛苦了。下周四更番外,不止一只小小豹出没,搞得鸡飞狗跳。这里推下我的预收《人类幼崽末世苟活攻略》,讲述两个小朋友在末世挣扎求生的故事,先去点个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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