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作孽
因为礼部对成帝的丧礼早有准备, 当成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礼部也不见慌乱,即刻就将成帝丧礼所用的东西准备好了。但礼部虽然早有准备, 许多事也是他们不便出面料理的, 比如各位皇亲女眷、朝廷命妇,都得由程锦出面照应安排。程锦也有心借此事,让众人知道她的本事。
虽然程锦的月份大了,却将事情处处安排得当,将众多女眷照料地妥妥当当。
待成帝的丧事结束,没有一个不道当今皇后贤能周全的。
“如今你可满意了, 现在谁都说皇后贤德。可你为了这声贤德,累成什么样子了?”彦桓一边舀了勺参汤送到程锦嘴边, 一边气道。
尽管程锦已尽量留意自己的身子了, 但是她只要沾手了事情, 都会想着尽量把事情做得圆满。那时候忙起来,她只觉得精神抖擞,恨不得使出十二万的心力,将事情办得漂亮, 哪里能顾得上其他?可如今丧礼忙完了, 疲乏的劲儿就上来了, 程锦连着两三天都脸色丧白着。还好她身子底子健壮, 胎儿并没有出什么事, 但也得躺在床上好生静养几日。
程锦如今也后怕, 还好她身子底子好, 不然为了自己一时争强好胜的心, 让肚子里的孩子发生什么意外, 岂不是得不偿失?
程锦很是心虚理亏, 就也不为自己辩解。彦桓来喂她参汤,程锦也都乖乖张口喝下。彦桓让她好生躺在床上歇着,程锦就也不乱动,一副老实模样乖乖听训。原本生气的彦桓看着程锦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也无法再生气了,就只叹了口气:“我母妃就是……”
彦桓本想说他的母妃就是生他的时候出了事,但话正要出口,因为彦桓觉得不吉利,就生生给止住了。程锦很是乖觉,也不多问,乖巧地喝完了参汤,就由着彦桓把她摁在床上歇着。彦桓让她如何躺,她就如何躺,让她歇到什么时候,她就歇到什么时候。
彦桓见自己每说一句话,程锦就乖乖点头,极其乖巧地照着他说的做。彦桓撇了撇嘴,最终也忍不住笑了,他笑着又叹了一声,将程锦抱在怀中,低声哄着程锦:“你乖,你好好的,你要比我活得长久。当太后,不是比做皇后更好么?”
程锦原本也觉得做太后比做皇后好,但这时听了彦桓的话,心中却并不高兴,忙挡住了彦桓的嘴,低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往后别把这种话放在嘴边,我不高兴听。”
彦桓就笑着弯起了眼睛,在程锦手心轻轻亲了一下:“嗯,我听你的,但你也要听我的。往后不要这样要强了……”
程锦忙轻点了一下头:“我都知道了,我会改的……”
程锦说到这里,想到她活了两世,都没有彻底改了争强好胜的性子,往后也不好改,她都不知这个性子什么时候再翻出来。程锦心一虚,便小声填补了一句:“我尽量改。”
彦桓听后刚想要说什么,就见程锦已经将头靠在了他肩膀上,彦桓便什么硬气的话也说不出来,就只一下一下的抚着程锦的后背,待程锦在他怀中睡过去,彦桓低头仔细看了好一阵程锦,就再次叹了一口气,将程锦抱紧了一些,然后低头咬了一下程锦的脸颊。但因为怕程锦醒来看到脸上留下牙印再生气,又怕闹醒了程锦,彦桓原本就只打算轻轻咬一下。
彦桓轻咬一口后,仍觉得不够,就又忍不住贴着程锦,连亲了几下,不留神就在程锦的脖子留下个小红印子。惹得程锦醒来后,到底发了脾气:“你这样让我如何见人?我如今又用不了粉,都遮不了。我们正是守丧的,哪里能让别人看到这个?”
这次轮到彦桓心虚,他忙结结巴巴地把正准备将借口说出来。彦桓张口前偷看程锦的脸色。就见程锦正斜眼看瞪着他,彦桓便不敢说出个什么借口去糊弄程锦,忙轻咳一声,摸了摸程锦脖子上的红印子,夸赞道:“阿锦的皮肤似乎更娇嫩了,往常都不容易落下印子的。再过个几年,阿锦怕是比我更显小了。”
程锦挑眉看向彦桓:“那我不是要叫你哥哥了?”
彦桓听得心中一动,不自觉就想到旁的上去了,两眼直直地盯着程锦。程锦原本就随口一说,但见彦桓如此,就不免也想到当初被彦桓撩拨地对他喊过“哥哥”求饶。程锦便红了脸,也顾不上再和彦桓计较脸上红印子的事,就转身背对着彦桓,歪在了床上继续闭眼躺着。
但彦桓却贴在了程锦的后背上,从程锦身后抱住了他。彦桓这一年里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从后面抱住程锦,似乎能将程锦整个人都包住一样。程锦听着彦桓粗重的呼吸落在她耳边,觉出彦桓身上有了变化,却没见彦桓再又怎么动作,便忍不住回头看他。就见彦桓紧抿着嘴唇,脸上泛红,眼睛直愣愣看着她。
没等程锦说话,彦桓就干哑着嗓子说:“你别管我,我抱着你,过会儿就好了。你累成这样,先歇着吧。你便是要怎样,我也是要推开你的。”
程锦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便低声笑道:“你既然这么说,那你最好能推开我。”
程锦说罢,就靠过去亲上了彦桓的嘴唇,她的手顺着彦桓的身体抚下去。彦桓开始还试着推了一下程锦,但终究还是没有舍得真的推开程锦,他被程锦侧身压着亲,在程锦手下,一声一声的叫着:“阿锦……”
他的声音低低的,似再讨饶,又似觉得还不够。程锦听着他这一声声唤她,又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盈了一层水雾,他隔着那层水雾,却还在努力盯着她看。程锦瞧着这样的彦桓,只觉得他这副模样仿佛在招她来采撷一般。程锦一时没忍住,便采撷了,直将彦桓的寝衣都揉皱了,被她丢在一旁。
程锦虽然没真正得了什么趣儿,但眼看彦桓在她的掌控下失了神,她便另得了一种趣味。待事做完了,程锦看着微微张着嘴,努力喘着气的彦桓,觉得彦桓的容貌当真没得说,这样呆滞的表情在他脸上,竟也这么好看。程锦洗干净了手,拄着下巴,看了好一阵,待彦桓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程锦就笑着靠在彦桓耳边道:“哥哥,可是好了?”
彦桓听了这话,平复下来的呼吸顿时就又乱了。而程锦说了话后,竟然就快速退远了些。彦桓顾及着程锦有孕,也不敢强扯了程锦过来,就只委屈地低声求着:“阿锦……别再逗我了……”
程锦听着这话,就又退远了一些,笑道:“你原来不喜欢这样,那我往后不再弄了。”
彦桓忙轻勾住了程锦的衣角,又可怜又委屈地看向程锦。程锦就轻哼一声,靠过去,轻轻捏着彦桓的脸:“我身上这么多地方,哪里不能够给你留印子的?怎么就非得落在脖子上,这是什么病症?我看过的医书上怎么没写过?要不教训你一下,你往后不知道能把印子落在哪里呢?落在脖子上,我还能用衣服遮一遮,落在脸上可怎么办?”
彦桓的手顺着程锦的衣角攀附上程锦的手背,勾着手指一下下抚着,低哑着声音小声道:“那阿锦就好好教训我一下吧。”
彦桓说着,抬头看向程锦,目光勾着程锦。彦桓姿容出众,他不卖弄外貌的时候,都已足够勾人,更何况如今有意卖弄容貌来勾程锦?
程锦低低叹了一声:“作孽呢。”
程锦赞叹过后,就伸手抚上了彦桓的脸,将彦桓勾到了自己面前……
此时程锦该就寝了吧……
顾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由得又想起了程锦。这时夜已深了,忠王府很静,自从襄阳王战败,以及芮湘被处死的消息的传过来,整个忠王府都安静地厉害。顾家戎马出身,他们别的事或许看不清楚,但是襄阳王如何战败的,顾远山倒是自听得几个消息,心里就明白了大概。虽然顾远山的心思就全灰了,成帝与彦桓在襄阳王那边都能安排进探子,扎得那么深,就更别说他们忠王府了。
而且与襄阳王那一战,各处兵马调配迅速。在和襄阳王作战期间,京城也没有任何疏漏。这说明彦桓新在军中提上来的人,都是他了解信任的人。是啊,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呢?程锦在军中待了那么些日子,之后也依旧在经营跟军中将士的关联。
待听得芮湘被成帝处死的消息,顾远山已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只是轻叹了一声。顾远山都觉得自己可笑,他竟还自以为他离开军中,军中能乱上几天,结果反倒比他任大将军时更好了,原来他不是不可替代的。
顾远山原本升起的贪念就全部消散了,虽然贪念消失的,还有顾远山的精神和志向。他这段日子,仿佛老了十岁,头发都花白了。连靖阳郡主跟他抱怨,说顾茵茵竟被彦桓安排着嫁人了,顾远山都没有精神跟靖阳郡主多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 92、爱重
顾茵茵是在围剿襄阳王之前, 就被彦桓送回了顾家,彦桓吩咐让顾家自己将顾茵茵找个人家嫁了。其实嫁人这话还是程锦让彦桓多吩咐一句,彦桓只想把顾茵茵丢开来, 让他和程锦中间再无旁人, 哪里去管顾茵茵的下场如何?但是程锦想到女子艰难,顾茵茵这么离开,怕是往后难有个好去处,就让彦桓多提了这一句话。
程锦这么做的时候,并不在意顾茵茵是否领情。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程锦也不觉得是个恩典, 并不需要谁来领情。所以当程锦听到顾茵茵暂住在忠王时,竟恨她恨到偷偷扎了人偶咒她, 程锦也并没有当回事。倒是彦桓让恨起了顾茵茵, 反倒还要程锦去宽慰彦桓。程锦不在意这等巫蛊之术, 若是咒人好用,那成帝和襄阳王何必争斗了这么多年,折进去那么多子孙,只要多扎几个人偶互相咒骂不就成了?
但彦桓却因这件事, 把顾茵茵怎么死都想好了。他好不容易跟程锦过些好日子, 别人在心里嫉恨着程锦, 他都厌恶地很, 更何况竟然敢放在面上咒程锦。
随后彦桓又听得顾茵茵竟然哭到了靖阳郡主面前, 诉尽了这段日子的委屈:“我都没有和陛下好好说句话, 若是能说上几句话, 让他了解我的好, 也不会如此……”
顾茵茵对自己的容貌、才学、性情是有信心的。她自见过程锦, 就拿自己暗暗跟程锦比, 就更觉得自己是能博得彦桓宠爱。顾茵茵总也想不明白,她哪里就不及程锦了,不过是程锦比她先认识了彦桓几年,程锦就成了皇后,她则被弃了。彦桓甚至没有给她个机会,来好好跟她说说话,来了解她的性情。
若是顾茵茵没有进到衡王府,没有见过彦桓那个人,就也罢了。但顾茵茵偏偏见到了姿容出众的彦桓,而那时彦桓出色的容貌经过权势的加持越发摄人心魄,偏偏她曾经离他那样近过。既见过了彦桓,她往后再的嫁男子,又怎么能比的过彦桓?她怎能甘心?顾茵茵心底里舍不得去恨彦桓,就只能去恨把彦桓整个人霸去的程锦了。
彦桓在程锦面前气得咬牙:“我为何要跟她好好说话?为何要了解她的好?她是什么东西?值得我耗费心神去了解她?呵,如今我也知道她怎样的人了?不过是个可恶歹毒的东西!”
彦桓原也不想跟程锦说这些,怕这些杂事扰了程锦的心情。但在顾家的探子,有一大半是程锦经手的,她哪里能不知道这些。彦桓得到这些回报当天,程锦看到彦桓脸色不好,就知道了彦桓在生什么气。程锦见彦桓气得厉害,她哄得实在麻烦,就让彦桓去把顾茵茵料理了就是。虽还不到处理顾家的时候,但一个顾茵茵悄无声息地死了又何妨。
程锦对于顾茵茵这样任由别人差遣的小角色总会宽容一些,她只对真正的敌人会心狠。襄阳王一脉被屠戮干净,连小孩子都未放过,程锦也未心软半分,也没有为哪个求过情。可程锦虽然对顾茵茵这样的人宽容些,也欣赏有野心的人。但宽容却也是有限度的,有野心的太蠢又怎么值得欣赏。一个顾茵茵屡次让彦桓生气,要是真让彦桓做了病,顾茵茵一条命哪里够赔的?
程锦的宽容,是为了让下面的人更省事,可不是让他们能仗着她的宽容,来屡次来给他们添堵的。如果奋力争来的权势,让他们还要忍受那些已经废弃小角色的闲气,那他们还争夺这权势干什么?
所以,顾茵茵就死了,死在了离开忠王府返回本家的路上。事情做得干净,顾茵茵死的凄惨。其实顾茵茵可能死前也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她大概还在惋惜曾经进过的王府,几乎差点得到手的妃位,甚至后位。年轻的姑娘以为得了帝王的喜爱,从此可以一飞冲天,却没有去想若是得了帝王的厌憎,也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她从未想过自己在顾家那深宅大院做的事说的话,能第当天就落到年轻帝王的耳中。
她甚至还要庆幸,她惹恼的帝王是彦桓,并非是成帝或者某个性格暴虐的帝王。不然无声无息死去的就不止她一个人了,他们全家都得为她殉葬。帝王除去王侯将相需要借口,因为事关国家社稷,但除去顾茵茵这样的小角色并不需要借口。她让帝王不高兴了,给她生路却不知道安静离开,这就是她的罪。更别说顾茵茵还敢诅咒皇后,这可是能覆灭全族的大罪。
顾家因为要彰显彦桓的仁厚还要留几年,一个攀附忠王府的顾茵茵死了,并没有任何人在意,连她的父母都不敢去追问她的尸首在何处。顾茵茵先被彦桓舍弃,又是自忠王府出来后的事,他们哪里敢多问什么?
对于彦桓和程锦,顾茵茵的死也没有带来什么情绪波动。于彦桓而言,顾茵茵早是个本该早死的人。对于程锦,顾茵茵的死,只能说明料理顾茵茵的人做事干净利索,还值得一用。
那段时间死的人也很多,从襄阳王到曾经依附过襄阳王的小官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顾茵茵是个太过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了。
虽然当中有些人是以成帝的名义杀的,可明眼人也都知道凭成帝的精力就绝对不能将襄阳王一脉挖得这么干净?彦桓借着成帝的名义,不止除去了襄阳王一脉,还把朝堂上对他有异心的人除去了一些。
原本以为彦桓性格仁懦的臣子,在看到彦桓在擒拿襄阳王一脉的作为后,都不得不重新估量起他们这位帝王。
但年轻的帝王只略微露了一下爪牙,就又满脸微笑的做起了仁君。减免赋税,封赏功臣。那些自愿来京城的藩王得了赏赐,在成帝的丧礼完毕后,被护送出京。而顾家中除了给顾远山赏赐,还给顾珩的夫人封了诰命,顾珏甚至得了一个伯爵之位。
可彦桓越是像是个仁君模样,倒是就越让人生出忌惮之心。他们谁不知这位看起来仁厚,甚至会跟他们闲话家常的帝王,是什么时候知晓他们于内宅中的事。他们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年轻的帝王会再露出一下爪牙,让他们同襄阳王一般,顷刻间全族覆灭。
成帝给彦桓留下的国家,可以说是千疮百孔。成帝在位期间虽然功绩不少,他大修堤坝,抵御北蛮。但造成了国库空虚,吏治腐败,民生艰难。彦桓派兵剿灭襄阳王时,国库已经出不了太多银子了,还是关嫣暗中筹措了不少粮草。关嫣擅于经营,哪怕是在局势最坏的时候,仍能有本事赚来大笔的钱,常令程锦叹服不已。
彦桓面对着这样的国家,一时也不敢做太多别的,只求个平稳。朝堂之上的臣子即便有异心,只要不是行事太过,且在要紧的位置上,彦桓都留下了,并没有赶尽杀绝。彦桓私下与程锦说悄悄话的时候,曾对程锦低声道,最起码得十年的平稳,他才能勉强把这个国家拉回正轨上。但这也是仅仅让国家勉强平稳安定下来,许多病根仍在,彦桓希望这十年的平稳,能够让这个国家可以恢复到能够撑过一场刮骨疗毒的变革。
彦桓和程锦再做这些打算的时候,想到了百姓,但更多的想到了自己。一个稳定的王朝,才能让他们的帝位和后位坐得更稳,才能让他们相伴的日子更久。甚至可以让他们的孩子或者孙辈,也能受他们当下决策的福荫,能够平安个两三代人。这对于彦桓与程锦而言,也就足够了。
……
顾珏在黑夜中静坐了许久,将彦桓和程锦未来十年能有的作为都想尽了。依彦桓和程锦的能力,他们做得事只会超过他的所思所想,绝不会不及他如今想到的是。他知道顾家或许现在安稳,但凭顾家曾经的作为,将来必定是要被彦桓和程锦拿来祭旗的。程锦上辈子都有改革土地的念头,这一世她做了皇后,哪里会轻易放下?就算不改土地,程锦也会做别的事。无论做什么,顾家都适合先被拿来开刀。
顾珏曾经以为自己能带走他,但是当他在成帝的葬礼上看到过程锦一眼,他就知道他根本无法带走程锦。程锦不仅仅是谁的妻子,不仅仅会是谁的母亲,她还是皇后。她有着身为皇后的气度,也有作为皇后的能力。当她作为皇后,跟身边那个年轻的帝王一道行礼的时候,她仪态那么端庄。她那么满意身为皇后的自己,哪怕此时她身怀有孕,脸上都不显露出一丝疲累。当她和身边的帝王一起接受别人跪拜时,她微微垂下的眼眸里盛着光。
顾珏终于想起来,他的阿锦曾经那么争强好胜。她就是喜欢站在高处,喜欢自己去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喜欢轻易的碾碎她厌恶的人,喜欢能够庇护被她放在心里的人。曾经,她也跟他提及过,既然做了摄政王,为什么不更进一步争一争?摄政王能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他们这样已在局中的人,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就只能不断向上走。
但是顾珏没有听程锦的话,因为那个位置上坐得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个被迫出生,刚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孩子。芮湘虽然作为那个孩子名义上的母亲,却不曾给那个孩子真正的关怀,他又怎么能够杀了那个孩子,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顾珏拒绝了程锦,他还记得程锦当时的表情,她虽然还端着温和的笑容,但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魂魄一般,瞬间精神全无。
顾珏现在反复回想着程锦那个时候的表情,才惊觉那是一个人看不到出路的表情。可是那个时候顾珏还以为程锦又在跟芮湘争风吃醋,心里还有些不耐烦。顾珏喜欢程锦,也对程锦有愧,可当程锦介意芮湘的次数多了,当程锦不再似之前那么处处为他着想,总是提出一些他根本做不到也不想去做的事。在喜欢之余,顾珏也有了自己克制不住的不耐烦。
只不过那些不耐烦,随着程锦的死消失了。哪怕顾珏重活一世,都只是想着程锦对他的好,他如何的逼不得已,竟故意遗忘了他曾经也对程锦厌烦过。
顾珏想到这里,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叫做彦桓的年轻帝王。那个早该死了的帝王,尽管已经尽力掩饰。但是当程锦出现时,他的目光都会落在她的身上。因为是在丧礼上,那个年轻的帝王认真做着哀痛的模样,看着他的时候目光锐利。可当那位年轻帝王的目光落在程锦身上的时候,目光却缱绻柔和。
那个年轻帝王对程锦的情意,都无法遮掩。不止是顾珏能够看出来,其他的那么多人都知道皇上爱重皇后。因此,他们也都不敢轻视程锦。顾珏还记得,当程锦还是他的妻子时,也曾有人说他很爱重她,毕竟他只有程锦一个女人,再没有其他女人。可是他的幕僚,他的仆从,都会越过他,做些让程锦不高兴的事,说些让程锦不高兴的话。
比如当初那本让程锦与他大吵了一场的医书,就是他的幕僚越过他拿下的主意。在他们眼里,程锦的所有都是可以为顾珏牺牲的。哪怕后来那医书还是顺从了程锦的心意,以吴惠娘的名字印发,仍有幕僚在顾珏面前叹息程锦不够贤德不懂得为大局着想。
但是如今谁敢在彦桓面前说程锦半点不是?谁敢越过彦桓去将程锦的东西随意安排?
便是劝着彦桓应该选秀纳妃,也要先上折子,将先夸赞一番程锦的贤良,然后劝彦桓不要让“贤良”的皇后太过烦忧,要主动广纳妃嫔,绵延皇嗣。
尽管彦桓从未说过他如何爱重程锦,从未对旁人说过他和程锦如何情意深厚。但是旁人却已从彦桓待程锦的细枝末节中明白了,想要跟这位年轻的帝王好生相处,就不能在这个看起来仁和宽厚的帝王面前,说一句皇后的不对。有多少人想要皇后之位啊,程锦竟稳稳地坐了下来,她固然是有本事。但也少不了彦桓用自己的态度表明,他的皇后只会是程锦。
那天顾珏看着眸光闪亮,正努力去做一个完美皇后的程锦。不止明白他带不走程锦了,还明白过来,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爱重过程锦。他的轻视和不耐烦,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却被外人窥见,然后他们就胆敢去冒犯程锦,去践踏程锦,去随意的去牺牲程锦。
程锦不会再要他了。
她已是皇后,已有了更看重她的人,怎么会再回头看他一眼?
他想要将她带走,纯粹是他的妄想。就像是他总想着再跟已成为皇后的她见上一面,再说说话,但是哪怕用尽一切手段,却根本没办法见到她一样,都是妄想。
往后,他就是只能跪着,然后远远看着他们庆国的帝后不经意间泄露的些许情意,来揣测她过得如何。
顾珏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苦笑了一下。那样的日子,他可过不得。
于是顾珏提笔写了奏折推拒了爵位,然后他给顾家留了一封绝笔信,就此离开。顾家迟早要覆灭,他不能跟着顾家一起死。他得活着,要活着看到程锦和彦桓也反目成仇的那一天。顾珏不肯信彦桓和程锦能作为帝后,最终白头偕老。少年夫妻尚有反目之日,更何况一帝一后,将会掺杂多少权利斗争?那个年轻的帝王当真能一生只守着程锦一人么?
等到那一天,程锦就会知道彦桓还不及他顾珏,最起码他从未想过要致程锦于死地。到那个时候,顾珏觉得他就可以去到程锦身边,去救回程锦,去找回程锦。到时候程锦做太后,他就会为她做摄政王,为她卖一辈子命。等这一世耗尽,程锦对他的气也消了,那么他们下辈子总能有个好结果吧。
到时候,他不要让程锦离开京城去燕州,程锦就留在京城,跟他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作者有话说:
◉ 93、生子
顾珏虽然离开了顾家, 但是彦桓都一直在派探子暗中盯着顾珏。彦桓知道顾珏剃光了头发,穿上了僧袍,一路去了燕州。彦桓在知道顾珏竟然出家为僧的时候, 心中不免气道:到底是活过了一世, 连顾珏都知道保全自己的办法了。出家为僧,超脱于俗世之外,若是顾家倾覆,顾珏于明面上确实可以超脱世外。
顾远山终究有抵御北蛮之功,就算将来顾家落罪,彦桓也不好赶尽杀绝, 最多不过抄家流放。襄阳王一党几乎灭绝,已经足够彦桓立威。过犹不及, 手段太过狠厉, 不免人心浮动。成帝手段狠厉, 固然使人畏惧,但襄阳王当初能在朝堂上后宫中埋下那么多人,也是因为成帝的手段太过狠厉,逼着一些人不得不另寻生路。
既然顾家都最多不过抄家流放, 那顾珏既已做了世外之人, 就更不便发落什么了。那就只能暗中下手了, 彦桓等再过个两三年, 就让四处游历的顾珏死在某处吧。顾珏毕竟是重生之人, 留着终究是是个祸害。
而且若说如今彦桓在这世上还恨个什么人, 那就真非顾珏莫属了。只一想到程锦曾在顾珏手里受得罪, 彦桓就恨不得亲手剐了顾珏。哪怕现在的顾珏看起来似乎对彦桓与程锦没什么危害, 当时彦桓围剿襄阳王之事, 顾珏也并没有用他上辈子所知的事去帮助襄阳王。虽然不知是顾珏极其厌恶襄阳王, 不屑与襄阳王为伍,还是真的仿佛有了些许悔改之心。
彦桓都不想留着顾珏,即便彦桓真的有悔改之心。当初曾经欺辱过他的太监宫女在他们死前也都有悔改之心,那个是成帝心头大患的襄阳王死前或许也曾后悔过,难道他们就不死了么?
顾珏死讯传来的时候,程锦的第二个孩子已怀了五个月,她正在帮着彦桓整理奏折。
虽然程锦和彦桓的头一胎是个儿子,却还有很多臣子盯着程锦的肚子。他们只盼着程锦生个女儿,就立即把早就准备好的折子递上来,劝着彦桓广纳妃嫔,更有甚者是盼着程锦死在这胎上的。彦桓的皇位做得越稳,其他的人家想要从旁处建功立业也艰难。要更进一步,没爵位得个爵位,有爵位地再往上加封一层,就只能想办法往彦桓身边走。偏偏彦桓身边就只有程锦一人,而程锦又是个周全贤能的人,她已做了皇后,自己的父亲却连个爵位都没有,唯一能在她身上寻到的过错,就是没有为彦桓广纳后宫。
但彦桓偏又把这唯一的过错自己担了,开始的前三年说要缅怀成帝,三年不纳妃。如今三年刚过,彦桓又感叹北边大旱,没有心思选秀。反正程锦贤德,有心为他选纳妃嫔,不过是他一心为国,不肯答应这事。彦桓的借口,成帝先前都用过。谁都明白这是借口,但是谁又能再劝一个为国为民“忧虑”的帝王,去放下紧要的国事,去忙选秀?
只是若是程锦这胎要再是个儿子,怕是彦桓往后连借口都不再找了。已有两子,江山社稷得继,何必再耗费银钱给后宫中添置妃嫔?彦桓登记前是穷王爷,自登基后是穷皇上,每天想得都是如何精简开支。彦桓都已拿定了主意,但凡有人提纳妃的事,彦桓就能笑着问:“如今户部又不缺银子了么?”
听到彦桓的死讯,程锦抬头看了眼彦桓,将手中看的奏折合上后,右侧的奏折堆里:“又一个劝你广纳妃嫔的。”
彦桓挥退来回事的太监,看向程锦,气得哼了一声:“这类折子你直接丢了就好。”
彦桓说罢,就站起身,向程锦走过来:“你坐了这么久,我扶着你起来走走。”
程锦便轻轻点了点头,由着彦桓扶起来,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笑道:“哪里能随意丢了?谁上了什么折子,都得记下来,折子都要分拣开存着,往后也好翻看。等哪天你要提拔谁,或是贬谁的官,也能容易把这个人功劳或者错漏查捡出来。这会儿丢了,往后上哪来去找呢?”
彦桓心中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但他就偏乐意听程锦来说。然后他就能点头应下,不仅能显得他乖巧,还能顺势再夸上程锦几句。程锦虽然嘴上说着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她的嘴角却还是会翘起。程锦已明确知道了自己是个俗人,她就是喜欢被人夸赞,尤其是赞她有本事。
程锦一边被彦桓扶着,在殿中懒懒走着,一边低声说着话。他们说珍珠不久前成亲的事,说关嫣的生意做到了哪里。随后又笑着提到了燕州,这个时节燕州该有什么吃的了。既提到了吃的,两个人便商量着晚膳该吃些什么,这个时候添几道时令的菜,御厨房里应该来得及筹备。
彦桓跟程锦说了一会儿话,就没听到程锦问顾珏如何死的,便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不想知道顾珏的事么?”
程锦便笑了一下:“倒是有些事想知道。”
彦桓紧张地皱起眉:“你,你想知道什么?”
彦桓说着,盯着程锦脸上的表情,生怕从程锦脸上看到一丝留恋,一丝怅然,或者一丝恨意。在彦桓看来,顾珏那等人死了就死了,实在犯不上让程锦再生出什么情绪波动。
就听程锦轻声道:“他死了也好,他毕竟也是经过一世的人,早点除去了好。我想要知道他有没有说过什么,他毕竟经过一世,且比我活得久,我怕他另有后手。芮湘虽然成帝下令杀的,但是难保他不心怀怨恨,谁知道他能有什么心思呢?”
彦桓这才松了口气:“他这些年都在燕州,据说四处寻什么法子想要求个好来世,念了不少经,也抄了不少经。至于前世的事,他倒是没提到过。”
彦桓说着看了眼程锦,就见程锦轻挑了一下眉梢:“看来他是想要跟芮湘求个好来世?他也算重活一世,结果竟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世。当初我们料理襄阳王他们时,对顾珏多加防范,如今想来当真是我们多心了。他哪里有那些心思呢?”
程锦说着,轻叹一声:“我还是不知他呀。”
程锦的这声叹不是惆怅,倒有些调笑的意味。
彦桓听得程锦这样说,就没有提顾珏烧毁的符箓上写的是顾珏和程锦的八字。彦桓也是知道了这事,先是让人对顾珏下了杀手,随后就去求了神佛,让漫天神佛不要去听顾珏胡言,程锦的来生自然是要跟他的,程锦已经应了他了。求到这里,彦桓愣了愣,猛然想到来生他还不知是个怎样的人。于是,彦桓想了想,就又忍痛求道。若他彦桓来生不是个好夫婿,那就让程锦另外找个更好的人吧。
彦桓拜了几天佛,对顾珏越发厌恶。顾珏已经占了程锦的前世,竟然还敢奢求程锦的下辈子。顾珏上一世和这辈子都没有对程锦好过,下辈子难不成就能对程锦好了?
顾珏所谓的好,最多不过是把程锦拉进顾家那个烂泥坑里。等日子久了,顾珏就会用这样那样的借口,让程锦在那个宅子里忍耐,在那个宅子里受委屈。顾珏从来不懂得怎么该对程锦好,便是再重生几次,他也不会对程锦好。
彦桓是等顾珏离开燕州,才让暗探对顾珏下的手。彦桓不想让顾珏死在燕州,因为燕州是他和程锦最初相识的地方,而且他们在燕州过得那几年太好了。彦桓可不想让顾珏的血,把那里给糟践了。顾珏被杀之后,就被沉入了河中。
顾珏死的时候很惊讶,他似乎没想到自己能死。他已是个和尚了,自觉并没有妨碍到彦桓什么,他身上又没有多少银两,一身的病痛。为何有人要杀他?但他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没了气息。在最后的一刻,顾珏的最后一丝念头,竟有些释然。死了也好,死了就不会继续受痛了。这一世的这具身体病痛太多,每逢天气变化,他的腿就会疼得厉害。疼得久了,顾珏有时候也会对程锦有些埋怨。明明程锦是有本事将他治得更好的,可是程锦却这么折磨他。
那些跟程锦在一起的最好那段日子太遥远了,眼下的疼痛才是真的。只是当疼痛消散,那些埋怨也就消散了,就只余下他对程锦的渴望。
顾珏想着,若是有一天让程锦知道他竟然为他们抄了这么多经书,总该为他们的错过落一滴眼泪吧?不知她是不是会也在心底里,为他们许下一个来生。
但程锦最终就只是笑着说了句:“他做了这么多事,去求得一个和芮湘在一起的来世。当初芮湘死时,他怎么就不去救救她呢?他啊,怕是对芮湘的心思也是有限的……”
程锦说完这句话,伺候就没再提到过顾珏。程锦还有许多话要给彦桓说,比如他们的大儿子又新学了什么话,该为程锦肚子里这个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太傅要请哪个来做。
朝堂的事,孩子的事,珍珠和关嫣的事,吴惠莲的医书又印了几版。还有过会儿要吃什么点心,临到换季又要添置什么衣服,上次钓鱼时谁钓得鱼更大一些,某次射猎时谁猎到了狐狸,又是谁空手而归。程锦和彦桓有太多的话说,便是有的时候两个人不说话,各自做个人的事,也并不觉得无聊。偶尔两人同时从各自正在做的事中分出几分精神,看一眼对方,反倒更有趣味。
程锦还真的许久都没有想过顾珏了,她对顾珏连恨都不恨了。顾珏对于程锦,只是顾家的大公子,一个不太聪明,却生了一副好相貌的人。即便偶尔想起上辈子,程锦更多的感慨她当初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以及那为了争一口气,将顾珏这么个人镀金成谪仙一般的执拗。
程锦的第二胎顺利生下了个儿子,即便已经是程锦的第二次生产,彦桓还是吓得脸色惨白。再见到产后的程锦时,彦桓紧攥着程锦的手:“好了,往后不用再遭罪了。”
其实在程锦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彦桓就后悔了。彦桓等在殿外,看着宫女产婆来去匆匆,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父亲那么恨他。若是程锦有个万一,那这个孩子,他大概也是会恨的。第二个孩子,彦桓本不想要,他被吓怕了,已让人去找了药。只是药刚寻来,就被程锦给扣下了。
程锦没有发脾气,只轻声问着彦桓:“小儿难养,若是这个孩子有个万一,你想要谁继承大统了么?争到了现在,现今有个像样子嗣的,就是那几个藩王。他们实力相当,子嗣中也没有个太过出彩的人,要是在他们当中选,免不了争斗。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堂,不止又要分出几派来。我们已经任性过了,两个人能这么守着过日子,便是民间也难得。我们怎能再甩掉身为帝后的担子?我们生得并非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庆国的继承人。我们要从中间挑一个好的,能把我们错误的政策修正,那我们好的政策延续。只一个,哪里够呢?”
程锦说着,还对彦桓笑了一下:“就当这是上阵打仗吧,有些事是我们推脱不了的。”
其实程锦上辈子从未生过孩子,即便她懂得医术,也见过旁人生产,但真落在自己身上终究还是不一样。生个孩子,确实并非易事。但程锦的性子又怎么会因为这事难做,就不去做的?
程锦也忘不了上辈子朝堂的乱局,就起于皇嗣单薄。若是先太子能多有几个子嗣,或者瑞王能有个孩子,那局势就会大不相同。
其实最好的法子,确实是像那些大臣说的那样,广纳后宫。程锦可以省些气力,也不用为子嗣担忧。
但如今程锦的心思也跟早些年又不一样了,她和彦桓两个人在一起的久了,也不大想旁人参与到他们中间来。和旁人相斗相争是有些趣,但是跟彦桓两个人在一处,竟更有趣些,平平常常地说话都很有趣。程锦曾经以为一个男子能给她足够的尊重,能给她一个孩子,即便不是她生的,也能把她当做母亲,程锦觉得这就足够了。她会做一个贤良的当家主母,她会照顾好后宅的妾室和孩子们,让她的夫君回到这个院子时,会把在外面的烦忧都放下。
可当程锦遇到了彦桓,程锦也以为她是能做得了贤妻的,她当初甚至会把那些愿意给彦桓做侧妃的人家记下来,还认真想过哪个人家更合适做侧妃。程锦很厌烦只黏着一个女子的男人,因为她曾经吃过了这种男子苦头,这种男子有种让她无法掌控的恐慌。
但程锦一切贤良的打算,都在跟彦桓一天天的相处中渐渐消散了。
程锦想着,如今彦桓敢找来什么别的小女子,将对她做的事,再对那个小女子做过一次。将没有对她做过的事,也跟那个小女子做了。程锦想想都觉得闷着一口气,尤其是她有孕的时候,是万万想不得这种事,自己能委屈地哭上好久。等程锦哭好了,都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程锦也知道作为一个贤后该在做,但她如何还能做得了真正的贤后?她是不能为了皇家后嗣去为彦桓广纳妃嫔?而且程锦自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她是做不到让别的女子诞下龙子,去与自己的孩子争权了。
那个位置就只能属于她程锦的孩子。
程锦就跟着彦桓任性了一回,可他们也不能总任性。他们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她想要一直做皇后,她的任性就是有限的。而且程锦这样要强的性子,哪里会容别人拿子嗣的问题来挑剔她?
所以,当程锦听到彦桓说的什么往后不用遭罪的话,并没有直接应,只笑着说:“以后再说吧。”
以后,程锦就又跟彦桓生了两子两女,彻底堵了那些臣子的嘴。
◉ 94、嗣孙
当程锦的小女儿出生后, 彦桓就再不肯跟程锦生了。虽然程锦很注意保养身子,也留意掐算着生个孩子该个两三年再有下一胎。但生到小女儿的时候,程锦还是觉得身子格外疲累一些, 生产的时候也不太顺利。这让程锦哪怕生下了小女儿后, 又养了两年身子,想要跟彦桓亲近一下。
彦桓都吓得给自己裹紧了被子:“你又想做什么?我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自从生了第二个孩子后,以后的孩子都是程锦有意勾着彦桓要来的。彦桓被程锦勾过几次后,虽然立志不再被程锦轻易得手,但终究挡不住程锦的百般手段。每次程锦得手后,彦桓惊讶于程锦的手段之多后, 就只生他自己的闷气,怪他自己忍不住。
但自从程锦生小女儿的时候遇险, 彦桓吓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就再不肯让程锦轻易得手。最后还是程锦验过将先前扣下的绝子药, 将药给了彦桓,彦桓才对程锦放下心来。自此不再每次程锦靠近彦桓,他都觉得程锦别有居心,辛苦地去推拒程锦了。
“早用这药就好了, 也不用我这些年提心吊胆的。”彦桓将程锦拢住怀中亲了一阵, 才长出一口气, 轻笑道。
程锦抬手轻抚了一下彦桓鬓边的白发:“是我在生孩子, 怎么反倒是你在遭劫难一样?白头发都生出来这么多了。”
彦桓略微避开程锦的手, 紧张地小声问:“阿锦嫌弃我老了?”
程锦笑道:“我都还比你大三岁呢, 哪里能嫌弃你呢?”
彦桓捉着程锦依旧乌黑润泽的头发, 耷拉着眉眼, 低声道:“可阿锦看起来还这么好, 我却一天不如一天了。”
程锦轻声道:“只是你看着我好, 我圆润些,你说好。我脸上多了些细纹,你也说好。我刚生完孩子,腰上那么一大圈的肉,你也说我很好。你既然这样看我,也该知道,在我眼里,你也都是很好的。”
程锦说着,又抬手去摸彦桓鬓角的白发,起身亲了一下彦桓的脸颊:“小桓的这些白发都是为我长出来的,我怎么会嫌小桓呢?”
以彦桓如今的年岁每次被程锦唤为“小桓”,他都会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羞赧之余,彦桓心底里却也欢喜。在彦桓心中,这房中密话就该这样,让人既觉得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欢喜。
彦桓嘴里嘟囔着:“如今你越发会拿捏我了。”
说着彦桓瞥了程锦一眼:“你若不嫌我,之前为了生孩子,你的那些手段呢?如今莫不是看我没了用,就懒得在我身上用了吧?”
程锦见彦桓如此说,就翻身将彦桓压在身下,笑道:“只是看你越发娇弱了,怕你扛不住。既然小公子如此哀求本宫,那本宫就宠一宠你。”
“我好好的良家男儿,怎么被你这么轻易宠了?”彦桓先是假意挣了挣,就任由程锦作为去了。
彦桓如今戏瘾很大,待事罢,还要让程锦说了一堆绝不辜负他这位良家小公子的诸多承诺,方笑着不再与程锦做戏,只低声跟程锦说了好一阵腻歪话。程锦现今也跟着彦桓学着脸皮厚了些,很会说些腻腻歪歪的话,最后竟让彦桓微微红了脸。
两个人腻了好一阵,便就睡下了。
待到第二天,彦桓和程锦还有好些事忙。除了国事,还是几个孩子事。如今是没人盯着彦桓是否纳妃了,可自彦桓与程锦的长子彦浔长到七岁,就有了许多人盯起了彦浔的亲事。如今彦浔已十二岁,容貌跟彦桓有七分相似,眉目间比彦桓少了些艳色,看起来更似少年那般的清俊。他的性子也格外沉稳,确实有几分国家储君的风范,彦桓和程锦也更属意彦浔。但如今彦桓正是壮年,彦桓就与程锦便想再多看几年,并不急着匆忙定下了哪个,想等着这几个孩子都长起来,再挑一挑,也能多磨磨彦浔的性子。
要是彦浔在这几年里摁不住性子,那他也不适合做那个位置,倒省了再耗费心力废储。被废的太子,哪能有个好下场?便是亲兄弟也容不得一个曾经里皇位最近的兄长。彦桓和程锦都是经过这些事,对如今在他们面前撒娇卖乖的小团子将来长成互相能捅刀子的仇敌们,他们心里早有准备。但尽管彦桓和程锦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希望真到了那一天,所以这个位置将来一定要给这些孩子中最有能力的那一个。
只有真的有能力的人才能坐稳这个位置,才能最大的避免互相残杀的那一天。
这一天,彦桓下了旨,终于将彦浔那门惹了许多人惦记的婚事定下了。彦浔的这门婚事最后落在了一位边疆穆姓武将的女儿身上,那名武将镇守北疆,为救被戎狄劫杀的庆国百姓,死在了边关。那女孩儿也才十三,是武将的长女,她的母亲病弱,竟都是她在支撑门户。程锦从未断过和军中的联系,早两年就知道了这位穆家大姑娘。这两年程锦留意看着,越发觉得穆姑娘很好。最要紧的事,穆家并没有侵占田地,并不会在之后彦桓和程锦想要做的事中受到牵扯。
程锦想着早点将穆家大姑娘定下来,也能让穆大姑娘能有机会多到宫中,可以跟着彦浔一道上几年课,也能让程锦好好教导看护几年。若是再等个几年,就算不怕将来所学不同,两个人难以说得上话,也难有这份少年情分了。况且皇家规矩多,不仔细学个几年,将来贸然嫁进来,不免慌手慌脚的。
在婚事定下前,程锦又将穆家大姑娘召来宫中见了几回。不止是看穆姑娘,还看她的弟弟妹妹。他们跟着一些功臣的家眷坐在一处,看着身边的人都举止言谈得体,他们大概没受过这些教导,第一次是有些慌乱的。但是随后几次,就好多了。尤其是穆家大姑娘,不止自己的举止越发得当,还能提醒自己的弟妹。
彦桓和程锦也并非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定下了这门婚事,之前彦浔跟穆姑娘是见过了几面的。彦浔红着脸应下后,穆家大姑娘考虑了几天,就也应下了。程锦听着小穆姑娘虽然支撑穆家门户多年,但是并未为了她自己家里的弟妹,就舍了自己的前程,程锦就更中意了穆家大姑娘几分。穆家大姑娘的弟妹也只比她小了一两岁,等再过个三四年,到了穆家大姑娘家嫁人的时候,也得有个十五六岁了。若是这都舍不开,将来莫非要护着弟妹一辈子。
一心护着娘家的女子,是有情有义。若是将来为后,是要纵得外戚生乱的。
彦浔的婚事这么定了下来,也就是向群臣宣告,往后几个皇子的亲事都是从这样的门户里挑选。彦桓为君十余载,众多大臣也多少了解些许彦桓的脾性。彦桓是绝对不会给长子找个门户低微的女子为妃,然后另给其他儿子找高门世家,平白引起兄弟之争的。许多存了这般心思的人家虽然略有失望,但也没有法子。顾珩也极其失望,他本打算将自家长女争一争的,如今这番志向竟然断了。
“依妾来看,何必用姑娘去争这些事呢?不如多用些心思在宁哥儿他们身上。”
顾珩听得自己的妾室这么说,便皱了眉头:“若是他们争得了?我还把心思放在这里?到我这里就是郡王之位了,到了他们能不能得个国公之位,也得看人的脸色。陛下最近在削爵,请封爵的折子驳了许多。这几位皇子的正妃若都是这么定的,那就是要把削爵的事续下去了。唉……”
顾珩这么个曾经只念着美人的公子哥儿,如今有了儿女,就也为了儿女的前程烦忧起来。
但不久之后,让顾珩这些人烦忧的就不止是儿女的前程了。有一些失了土地的农户来到京城告御状,而占了这些农户土地就是顾家府中一个管事。以此而起,许多高门士族多占良田的事,就推到了台面上。
彦桓早就做好的准备,不过一个多月,就将顾家管事侵占良田的事查个清楚,原来那顾家管事并非是为自己而占,竟是得了顾珩的话才去夺的。地里种的的粮食,或是送到顾家,或是送到顾家的粮店发卖。随后又查出了顾家这么多年来的诸多违制不敬之处,彦桓震怒,褫夺顾家爵位。但念及顾家往日的护国之功,将顾家从轻发落,只将顾家全族抄家流放。忠王顾远山因有抵御北蛮之功,容许顾远山及靖阳郡主留在京城颐养天年。
往日里赫赫扬扬的顾家就这么垮了,顾家瞬间哭喊声一片。但罪证清楚,连顾远山当初违逆圣旨,私扣虎符的事都写得清楚明白。许多顾家人都忘记的陈年旧事一一犯了出来,他们才惊觉原来那些罪过,不是被彦桓放过了,而是被彦桓暂且搁置了。现今,彦桓又把这些事翻出来,罗列在一处,一桩桩竟都是大罪。
随后彦桓责令新提上来的户部尚书细查各处良田被占的事,要求各州郡重新丈量田地,然后按人头分派给各个农户,无论男女老少皆有份额。但女子出嫁后,所分良田不得随人出嫁,依旧归娘家所有。女子十八岁仍未出嫁,则取消该女子应得的土地份额。
此后每五年重新划分一次,有人敢趁机冒领良田者,格杀勿论。
女子能跟男子一样分得土地,是彦桓的念头。女子分得的土地不能虽人出嫁而带走,是程锦的主意。那个时候,当程锦和彦桓商议此事的时候,就提了这事。
“若是女子出嫁也能带着分得土地走,不设个年龄界限,那就有许多人家会不许女儿出嫁,让女儿老死在家中。”
那时程锦对彦桓低声说:“那些女儿留在家中,也不会做什么姑奶奶在家享福的。伺候完了父母就要照顾兄弟,将来还要照顾兄弟们的子女。她们伺候了一辈子人,等她们最后彻底没了用,就被随意丢了。这样既不利于民数增长,也太苦了些。女子出了嫁虽也苦,但生养了自己的儿女,儿女碍于孝道出于情分,大多能给她们安稳日子过。”
程锦也知道有如关嫣那般未嫁人的女子,她们也能成就一番事业。但关嫣之所以能成就一番事业,是因为关嫣的经营手段出众,也是因为程锦在后面支撑。程锦先依顾家之势,后又有皇后之位。关嫣才少了许多本要找上她的麻烦,才将生意做得那么大,许多事才能周旋得开。
但对于许多才能平平,又没有依靠的女子,嫁人生子就是她们最平稳的出路。人中龙凤能有几个,大多数不过是寻常人,只图一个安稳度日罢了。
土地的重新划分方法,彦桓和程锦已商量过无数次,彦桓又和户部的官员反复推敲拟定,只为让政令下去,不会有一点空子给别人钻。
土地整改的事一推进,就立即出了人命。彦桓派下去的钦差死在了路上,彦桓看重的官员吊死在家中。土地是农户的命,也是某些人的命。规劝彦桓的折子堆满的桌子,那些穷苦百姓不会写折子,不会杀钦差,他们不会跟彦桓说他们如何辛苦如何艰难。
彦桓所见所听的,都是那些勋贵世家在嚎叫。若是彦桓内心稍有动摇,大概也会觉得自己错了。百姓的苦痛艰难,他又看不到。但是那些勋贵世家吵闹声,就在他的耳边,他们捅过来的刀子已经扎到彦桓身边近臣的身上。
但彦桓不是从皇宫中长大的皇子,他跟着程锦走过田埂,看过为了一口粮,起早摸黑的农户。那些农户累塌了腰,却依旧觉得庆幸,因为他们最起码是有地可种的。比起那些失了土地的农户,他们的日子已很好了,最起码能活下去。
他们只要有口饭,能活下去。如果一个国家连这么老实的百姓,都没有生路,那覆灭是早晚的事。
彦桓那段时间眉毛都没舒展过,彦桓和程锦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事会很难,会有风险。但真得推进下去,事情的困难还是超过了彦桓和程锦的设想。有求情的,有指责的,有规劝的,甚至还有威胁的。彦桓有时间觉得谁都是他的敌人,连他的二儿子都对他进言要做个仁君。还好程锦在他身边,跟他说他是对的,说些和旁人不同的话。
程锦的父亲程远也自燕州来了京城,他是来为顾家求情的。程远一知道了顾家落罪的事,就立即乘车往京城赶。来到京城,发现顾家的大门已经封了,再打听,只听说顾家老小已经被押送去了琼南。顾远山和靖阳郡主虽然留在了京城,但只在一个宅子里荣养。但他们的子孙都被流放,他们的老仆都被发卖干净,他们哪里能有什么心思荣养?
程远一打探就知道顾远山病重了,程远自觉无颜去见旧主,便慌忙进宫。但到了宫门,就被拦住,要程远递牌子进去。递了牌子进去,程远在宫外等了很久,才等到有人带他进去。程远来过两次皇宫,一次是彦桓登基,一次是成帝崩逝。因为那两次过来,程远都有太监领着,并未觉得进宫太过艰难。
但如今程锦既然知道程远要为顾家来求情,自然要拿起皇家的种种规矩,让她这位父亲知道一下,真正该忠于的是谁。是顾家,还是陛下。所以程远进到宫中的诸多规矩和礼节,是一样都没有落下的。便是程远终于到了程锦所在的凤仪宫,但因程远是外臣,也只能隔着层层纱账隐隐看到个程锦的影子。那是他的女儿么?程远心里有了疑惑。
“程大人,参见皇后,是要行礼的。”小太监在程远耳边低声提醒道。
程远先是一愣,他还仍旧把程锦当做自己的女儿。先是一愣,不解为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要对女儿行礼。但是程远毕竟也为官多年,转瞬就明白过来了,他跪拜的是皇后。程远年岁也大了,又被折腾了许久,已经两股战战。他艰难地跪了下去,过了好一阵,才听到程锦的声音传来,程远许久都没有见过程锦,经过这么些年,程锦的声音也变了许多。但是程远仔细去听,还是能听得出来是程锦的声音。
程锦并没问程远的身体如何,一句家常的话都没有说。只扯着什么国家大义说了许久,听得程远仿佛身在云雾之中。他就这么跪着,跪在他的女儿面前,听着她训导他的话。她不再是他的女儿,她是皇后。是他见面也要行礼的皇后,她的夫君是皇帝,是在天地之下,高于亲人师长的君主。
程远恍恍惚惚,最终连个顾字都没有再提,就被送出了皇宫。他可以向自己的女儿发怒,要求自己的女儿去求情,去放顾家一马。但是他作为臣子,怎么能喝令皇后做事?
程远忠于顾远山,却也忠于皇权。当程锦撇开女儿的身份,拿出皇后的尊荣,程远山就将许多话忍了回去,也不敢再和程锦说什么其他的了。
程远白来了一趟京城,最后也没脸去见顾远山,就这么离开了京城。后来程远就一直在燕州住着,再也没出过燕州。他此后也只见过程锦几次,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等程远很老的时候,都快忘了他竟还有个女儿。他有的时候会回到燕州他住过的那个院子,那里一直被好好留着,因为彦桓总念着那里,还派人专门守着那里。
那里周围的住户都已迁走了,只留着那一处院子。程远是被允许进去的,他拄着拐杖慢慢走着,他似乎看到十一二岁的程锦笑着他爹爹笑着走过来,问他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他刚想着笑着回应,程锦就立即消散了,她变成了层层幔帐后面的一抹影子,变成了宫宴上那个端庄得体的皇后。
他的女儿是皇后,就不再是他的女儿了。她是皇上的妻子,她就是君,而他是臣。
臣见了皇后,是要跪拜的。他不再是程锦的父亲,他是程锦的臣子。
他……他没有女儿了……
程远想到这一点,突然心中一痛,然后膝盖一软,就跌倒在了地上。随后程远生了一场大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接到程远的死讯时,程锦呆坐了半天,随后才仿若突然梦醒了一般,就让人去办事了。这时土地整改的时候正在紧要的时候,程远虽然国丈,但为了避免有人趁乱生事,程远的丧事也不好大办。待程远的棺椁运到京城,简单的丧礼过后,就将程远安葬了。程远跟程锦的母亲葬在了一处,毕竟是程锦的亲生父母,彦桓早就命人把陵墓重新修整过。
程锦每次看着他们的墓地,总忍不住对彦桓说:“看着还真像是个显贵人家了,不像是奴才出身。”
彦桓整改土地的决心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过程很难很漫长。从顾家落罪后的四年的时间,彦桓也杀了许多人,抄了一些世家勋贵的家,也有讽刺彦桓暴戾专横的文章出来了。甚至彦桓和程锦的二儿子彦泽还在义愤之下,写下了一篇文章。只是彦泽才刚写出来,没过多久就真落在了彦桓手里。
“他如今和老大不都是一个太傅教么?不是一个父母么?我对他也算用心,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彦桓把彦泽写的文章直接丢在地上,咬牙气道。
程锦捡起来那篇文章,皱眉看了几遍,脸冷了下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想瑞王不也……”
程锦本想说瑞王和彦桓的父亲也是同父同母所生,但是却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但想到瑞王这些年一心念着赵氏的样子也实在可怜,而且瑞王如今也病重在身,程锦就不忍心再提及瑞王的短处。
程锦忍下这句话,看着那文章里的一字一句,低声道:“我为了让这些孩子们知道些许民间疾苦,我都带着他们下田耕种种桑养蚕。老二就总是不肯下田,他说泥土脏,地里有虫子,寻过百般借口。还曾让太监帮他种地,来哄骗我。虽然被我发现后,他虽不敢再做,又去撺掇着其他人不去下田。那次我罚他很重,我跟他讲为何要知道民间疾苦,当时他说懂了,他那个时候看起来也确实一副悔过的样子。再也没有推搪过下田的事,但原来还会哄我呢。这次他的好友家里落了罪,他又很喜欢这位至交好友的妹妹……”
“那个好友是陆霖家的儿子?”彦桓也想起来了。
程锦点头:“陆霖的长子陆韫,起先是他的伴读。后来我看陆韫虽然表面不错,但是内里藏奸,我就让他回去了。但彦泽却私下里跟陆韫有往来,竟将陆韫因为至亲好友。陆家犯事后,还把陆霖的三女儿藏了起来,还许诺她,说会要娶她,还说要会救她的父母。陆霖勾连武官,刺杀钦差,彦泽竟然还要救他?老大都十六了,他也十四了,余下的也都明白事了。该让他们知道什么君臣了……”
程锦说的话很轻,但是已经下了决心。
彦桓看向程锦,忙道:“他或许只是一时没想明白。”
程锦低声道:“他此时想不明白,他先前也没有想明白过!他没想明白的事太多了。我见他自小性子不够开阔,就在他身上费的心思要比别的孩子都多,我并非没有教过他。我规劝了他多少次,训导了他多少次?如今又如何?他每次明面上糊弄我,随后就依旧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如今竟然胆敢讽刺君王了?他但凡有一次将我的话心里,就不会写出这些忤逆不孝,不忠不仁的文章来。”
彦桓伸手摸了摸程锦的后背:“你不要太生气了,他毕竟还小……”
彦桓其实在这几个孩子身上也费了许多心思,彦泽是这几个孩子中间生得最像程锦的,小时候也是冰雪可爱,最得彦桓喜欢。彦桓虽然在孩子面前像是个严父,但是几个孩子都不怕他,反倒更怕程锦一些。大概是因为程锦当初把珍珠宠得太过了,待她生了自己的孩子,自一开始就狠下了心肠,哪个都不再太过宠着了。
程锦低声道:“十四了,并不小了。你当他真懵懂无知?他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他最得你的喜欢,才敢做些这么多事?他知道你气过骂过,也无法对他怎样,便这么做了。在这么容下去,真要到父子你死我亡的时候了。瑞王没有子嗣,就让他去做瑞王的子嗣吧。但他去了瑞王那里,却不能还承袭瑞王的爵位,按例应该降一降。”
彦桓皱眉道:“只是郡王?”
“是国公,按照辈分,彦泽应是瑞王的孙辈。”
程锦说到这里,声音也微微颤抖:“这个儿子,不必要了。就让他给其他孩子上一课,君臣父子。先是君臣,再是父子!小桓,你心疼他,他不见得心疼你。他看不见你的殚精竭虑,看不见你鬓角的白发。他只看得到他的好友被流放,他喜欢的女子无法跟他在一起。所以他就恨你!这样的贼子,让他郡王,还让他活着,已经是我们心慈手软了。若是再留着他,让他再多生出什么野心来,不知道要祸连多少人,到那个境地可就难看了。”
程锦说着,看向彦桓,她抬手轻轻摸了摸彦桓最近又长出几根的白发,低声道:“他让你难过了,他欺负你了,这个公道我帮你小桓你讨回来。好不好?凭他是谁呢?是我们的儿子又怎么样?是我们的儿子,就能随意让你伤心么?我不许的。”
彦桓在看到彦泽所写的文章,不是不难过,只是怕程锦难受,就只做出不太在意的模样去劝程锦。如今听得程锦这么说,彦桓红了眼眶,握住程锦的手,轻叹一声:“还是阿锦对我好……”
程锦回握住彦桓的手,唤了管事太监进来,让他将四位皇子与两位公主都召过来。六个孩子一到,程锦就冷声道:“都跪下!”
六个孩子素来畏惧程锦,听得程锦这一声,就立即向程锦跪了下来。程锦冷声道:“先跪父皇,后跪母后,你们看不到你们的父皇在么?”
那六个孩子又连忙先坐在程锦身边的彦桓跪下,程锦见几个孩子跪下,就道:“你们就这么一直跪着!好好看看这锦绣文章!”
程锦说罢,直接将彦泽写得那篇文章甩给了面前的几个孩子。
彦泽只瞟了一眼,就吓得脸色惨白,却不敢多言,只将头低了下来。程锦冷笑一声:“彦泽,你念念这片锦绣文章,你小妹刚学字没多久,许多字还没认得,你教教她。”
程锦最小的女儿彦淳刚要为自己辨几句说她已经学字很久了,已经识得很多字了。但是她虽年纪小,却也懂得看眼色。见如今这个气氛骇人,彦淳就也不敢多言,连小身板都挺得直直的。
彦泽颤声念了几个字,就渐渐没了声响,然后求道:“母亲,母亲这篇文章儿臣都已经烧了的,儿臣当时刚写好,就知道错了,所以儿臣让人烧了……那人……”
彦泽说到这里,慌忙抬头看向程锦和彦桓。
程锦点头:“那人把这篇好文章递了出来!你敢妄议辱骂陛下?彦泽!”
彦泽忙道:“儿臣错了,儿臣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你糊涂的次数太多了吧。”
程锦轻叹一声:“你既然如此不满你父皇所做的决策,那看来你也不太想继续做你父皇的儿子了。我与你父皇不想为难你,我们拿了个主意,决定将你过继给瑞王,做他的嗣孙,封你为瑞国公。瑞王如今身染重病,你就在瑞王身边好好侍疾。瑞王往后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伺候吧。”
瑞王往后还能去哪里?他已经身染重病,眼看大限将至。若是瑞王身世,那彦泽能去哪里伺候?不是被赐死,就是就守瑞王的王陵。
程锦话音一落,彦泽就愣住了。当这篇文章被程锦拿出来的时候,彦泽是很害怕,可是他再如何害怕,也觉得不过是挨几句训斥,最多不过是打上几下。彦泽没有想到,自己的父母会直接不要他了。彦泽不敢问程锦求情,忙看向彦桓,哭求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当真这么想的。”
彦泽一边说着,一边想彦桓膝行过去。其他的孩子,也都想彦桓求情。但彦泽才向彦桓靠过去,额头就突然重重挨了一下,血立时留了下来。彦泽捂着脸不敢再动,也不敢喊痛。旁得孩子,也不敢再求情,屋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程锦将一个砚台丢向彦泽后,冷声道:“你们吵闹什么?有什么可求情的?彦浔,辱骂妄议君主,按律当如何?”
长子彦浔垂首道:“按律当剐杀。”
程锦冷声道:“既知按律当剐杀,就该知道如今已经是宽宥彦泽了。你们又有什么可求情的?此时绝无更改!彦泽你就好生去做瑞王的嗣孙吧!”
◉ 95、母子
“母后……”彦泽捂着正在流血的额头, 虽觉得头上伤口疼的厉害,但也不敢喊疼,颤声哭求:“儿臣当真只是一时糊涂, 儿臣知错了, 儿臣当真知错了。父亲母亲别不要孩儿啊……”
“母后,二哥他真知错了。”长女彦滢因和彦泽素来交好,也大着胆子求道,“二哥怎么可能真心怨父皇,不过是一时受歹人挑拨。二哥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啊,怎么能去做瑞王的嗣孙, 只做一个国公?连郡王不是?这不是让别人知道二哥被舍弃了么?父皇和母后只要惩处了那背后挑拨的歹人就好了……”
程锦看着彦滢,笑了一下:“你这么念着你这位二哥, 可知道他想要平定戎狄的办法, 就是送你去和亲?”
正准备继续哭求的彦滢立即顿住, 不敢置信地看向彦泽。彦泽连忙否认:“我没有,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母后,你不要听人挑唆……”
程锦低声道:“去年三月五日,你与陆韫等人笑谈。谈及戎狄屡犯边境之事, 说解决此事的上策就是派遣个公主和亲。又说按照年岁, 彦滢最为合适。而且她与你自小交好, 若是过去了, 或能让戎狄成为你的助力。只是此事你若直接出面, 就坏了你跟彦滢的情分, 还应该想办法让别人开这个口, 再由你在彦滢面前做个好人最佳。你说你大哥是绝不肯和亲一事的, 只是你的三弟可以试试。你说三弟也大了, 该防着了, 若是能趁着他年纪小不知事,哄着他让他提了和亲之事。成了,他就能惹了彦滢的怨恨。不成,他也会得父皇母后的厌弃……”
程锦的话说到这里,三子彦汀也惊讶地看向彦泽。彦汀如今不过十岁,虽也明白一些事了,但听得自己的兄长竟然这么早就开始防着他,也呆愣住了,随后又委屈又愤懑地看向彦泽。
程锦看了眼彦汀的表情,目光又落在了彦泽身上,轻声道:“彦泽啊,你是我的儿子啊。没得实据,我怎么能信我的儿子是这样的人?我们给了你多少次机会?我为何要屡次与你细说为何不能和亲?你表面应着,随后又不听。你用陆家的关系,拉动了在你三弟身边伺候的一个太监,让那太监给你三弟进言。彦汀去年不过九岁,虽知事,却并不大明白里面的曲折。你作为兄长,就这么教导弟弟么?”
彦泽仍在辩解:“那些话也都是别人说的,我也并没有认同。中间有人传话,难免失实,母亲为何不信儿臣,去信旁人?而且三弟也并没有提及和亲之事,可见……”
程锦冷声道:“那是我在中间拦了下来,不然由着你派人教坏了彦汀么?你在宫中安排人,你觉得会瞒得过本宫?”
彦泽呆了片刻,随后立即梗着脖子看向程锦:“母后安排在儿臣身边的人,都是在监听我有何错处。对于三弟就诸多庇护,生怕他出一点错漏。母后如此偏心,怎么能怪儿臣心寒?怎么能怪儿臣一时出于愤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呢?”
程锦轻笑出声:“我没规劝过你?我将陆韫赶出宫去,跟你说陆韫内里藏奸,跟你说少和陆家来往。你表面应了,之后又依旧与陆家来往。便是陆家覆灭了,你还在和陆家私下勾连。只陆家这事,我劝过你多少?跟你说了多少内里的厉害关系?我没庇护过你么?若是我没有庇护过你,你又何止能沾上一个陆家?早先倒掉的什么翁家,什么顾家,你不都想拉扯关系么?你虽然中意陆三姑娘,口口声声要娶她。但你却更想娶元家的女儿,想要去了元家女儿做正妃,然后再扯一个世家的女儿、一个武将的女儿做侧妃。你忙得厉害,用自己的婚事恨不得把有名望的家族都拉到你那边。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当我们看不出来?”
“难道我就要向大哥那样娶一个家世寒微的女子?”
彦泽倒像是受了大委屈一般:“母后不就是想要我们都听从你的安排,不能有自己的主意,不能有喜欢自己的女子么?父皇要听你的,我们也要听你的。母后就在帘幕后面,想要把我们当做木偶一样把控着。我不肯,母后就想要除去我了,那我就去娶那个什么王家姑娘好了……”
听得彦泽这番挑拨的话,程锦不由得笑了,一直没有言语的彦桓却气得冷声喝道:“你放肆!”
“你不必为了他动气。”程锦一边说着,一边对彦桓轻轻抚着背,然后对着彦泽笑道:“你想要娶人家王家姑娘,我还不会让你去祸害人家好姑娘呢。看看你啊,你现在不是很聪明么?到了这一会儿,你还知道要挑拨我与你父皇。你这么聪明,你能做错什么事呢?你能犯什么糊涂?现在哪一件不是你思虑好的?”
“彦泽,你当真不知你父皇在做什么事么?你当真觉得他做得不对么?你当真觉得他还不够仁德么?太傅都赞过你,说你聪慧过人,你哪里是糊涂人?哪里会做糊涂事?你是太聪明了,知道你父亲因为整改土地的事是将一些人得罪狠了,你只要表现出对你父亲不赞同的样子,就能有机会将他们拉拢到你身边来。倒了顾家,陆家还在,倒了陆家,翁家还在。便是翁家倒了,你也能借此机会笼络到别人。反正那些世家大族哪里是杀得尽的?那些个世家大族总能给你些好处,甚至在被逼到极致的时候,他们甚至会主张立一个像你这样对他们仁慈的新帝。戎狄早些年还是个小小的部落,他们不也能扶起来,用来牵制你父皇么?那将你扶起来,还不容易?不过再有个三四年的功夫,等你娶了元家姑娘,或是娶个翁家的女儿,然后再笼络些有兵权的人家,到时候自然有人为你摇旗呐喊,护着你这个贤良王爷逼着你父皇退位。”
彦泽慌忙摇头:“这都是母后自己的臆测,母后以自己的心思来猜度我。我怎么会存有这样不忠不孝的念头?”
程锦低声道:“看你在纸上写得是什么吧?你是打算把这篇文章烧了,但不是知道这篇文章不该写,而是觉得写得不够好,这篇文章若是以鹤影居士的名字传出去,不能增添鹤影居士的才名,你想要去找陆家三姑娘改一改。等她改好了,才把这篇文章发出去。是不是啊?鹤影居士?这一年多来,你用这个化名,发了多少诗词?当中有多少是陆三姑娘为你代做的?陆三姑娘确实才情过人,你自然想要娶她,从此她就能一直为你做文章,让你得以用鹤影居士的身份能够去笼络一些文人。你有了这些文人为你唱和,再过个一两年,还怕做不得个贤良王么?而且……”
程锦说到这里,看向了彦桓,敢要继续说话,程锦的手就被彦桓握住了。
彦桓紧握着程锦的手,深吸一口气,忍痛沉声对彦泽说道:“而且那些世家真的能成为你的马前卒么?他们大多有百年的积累,当年襄阳王那么擅于钻营,许多人家都没有牵扯其中。如今怎么会为了你个一个半大的少年下场么?你做得这些事,我们知道,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了么?你们是故意做出被你笼络的架势,让你一步步越发张狂,让你成为一把能刺伤朕的匕首!”
“土地整改走到如今,死了多少人?有小吏去测量土地时,被贼人捆了,直接烧死。也有三品大员为此事,全家被贼人屠戮。更有边境的百姓,因为有人暗中攻击戎狄,屡受戎狄侵扰,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但你作为朕的儿子,却站在他们那一边。那些贼人杀了多少推进土地整改一事的臣子?但是你呢?却在豢养贼人的女儿,在为那些贼人求情?朕若放纵你不管,那还有谁再为土地整改一事拼死一搏?”
彦桓说到这里,气得咳了几声。程锦忙起身,亲手给彦桓斟了一杯茶。
程锦随后看向彦泽,沉声道:“他们哪里在意你能不能为帝?不过是想要用你斩断如今土地整改的势头。我们若是还宽宥于你,就让一些人白死了,我们这些年也白筹谋一场了。彦泽,今天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后一次教导你了,我们的母子情分就到这里了。”
程锦说着,微微一顿后,低声叹道:“一会儿会有人给你收拾东西,把你送去瑞王府。从此你好好过吧,你之后想要娶谁,你就自己筹谋去。你若真在意那陆三姑娘,想要娶她,那你就去做。我们就按照私藏罪臣之女,惩处你们就是了。你们要是当真情意深厚,那大概你连国公之位都没了,跟她一块儿流放边疆,你们也会白头偕老,或许对你们也是好事。”
彦泽又不断辩解哭求,但是也再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了。程锦和彦桓由着他哭求,等他自己把分辩的话都说尽了,程锦和彦桓才让太监进来,将彦泽带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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