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地狱

    顾珏才走了几步, 就又被芮湘缠住。

    芮湘解开了衣衫,脸上因为情|动而泛起潮红,她柔声哀求着:“阿珏, 你难道就没想过我的身子么?我给你, 你别不要我。你如果不要我,我就只能找别人生孩子了。但是其他人,怎么比得上你呢?阿珏,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成为瑞王妃,我也不会受这些苦的, 你不是对我愧疚么?你就应该补偿我啊……”

    顾珏用力推着房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他只得先甩开芮湘, 怒吼道:“你说你是因为我, 你才成为瑞王妃的?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攀附瑞王,才成为瑞王妃的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我跌下马,摔成重伤被送到燕州之后。你可没有一直等着我, 你一直在另外寻亲事。后来我上了战场, 胜败都未分, 你就和瑞王定下了婚事。我会对你愧疚, 我也是对曾经的那个许下过终身的湘姐姐愧疚, 而不是现在的你!我愧疚在自己没有守住诺言, 而不是真对不起你!”

    芮湘从没见过这么愤怒的顾珏, 她吓得往后一缩, 但随后在催|情香的作用和对于孩子的渴望下, 芮湘还是忍不住再次纠缠上了顾珏:“阿珏, 我知道自己不知羞耻,我知道自己贪图富贵。你骂我吧,只要能跟我生个孩子,你怎么骂我都行……”

    随后芮湘对顾珏娇笑道:“我不是你的湘姐姐,阿珏……我是你的奴婢……你的阿锦……”

    顾珏看着这样的芮湘,又觉得恶心,但在熏香的作用下,又当真看到了芮湘幻化出了程锦的脸,对他媚笑着讨好着。顾珏的喉结动了一动,旧伤的疼痛和熏香勾起的欲念交织在一起,让他紧绷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面上也泛起了潮红。

    “阿锦……”顾珏恍惚地轻唤了一声。

    芮湘微微一顿,随后就连忙给了回应:“是我……我是你的阿锦……”

    芮湘一边轻声回应着顾珏,一边伸出手慢慢攀上了顾珏的肩膀,靠近顾珏怀里。

    “阿锦……你怎么能嫁给别人呢?”顾珏又低低唤了一声,竟有些委屈。

    他这段日子过得太不好了,没有程锦的日子太不好了。他不明白,他的阿锦怎么可能嫁给别人?他的阿锦怎么可能对他这么冷淡?

    他的阿锦……

    他的阿锦从来都不用这种味道的香粉,他的阿锦皮肤也更白净一些,他的阿锦抱起来也更柔软。

    他的阿锦……他的阿锦不是这样的!

    顾珏突然皱静了眉头,便抬手把芮湘又给推开了:“不,你不是阿锦!”

    随后顾珏拔了芮湘头上的金钗,直接把他自己的手臂用力划破,借着疼痛恢复神智后,顾珏就拼尽全力撞向了房门。撞了几下后,房门终于打开了。就见身穿一身紫袍的瑞王站在门外,他身边只跟着一个为他撑着伞的侍从。瑞王站在门外,他一闻得房中浓郁的香气,便立即拿了帕子挡住了口鼻。

    原本顾珏见到房门打开,先是一喜,但待他看到瑞王,想起此时此刻的状况,又不免羞惭愧疚。顾珏忙拢好衣服,立即跪在地上:“拜见瑞王殿下,臣……”

    顾珏说着,微微一顿,方才想起如今他也不是忠郡王世子了,如今他是个白身,便立即改了口:“草民并未有意冒犯王妃,实在是……”

    还没等顾珏把话说完,用手帕挡住口鼻的瑞王就笑了:“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外甥。你的祖母可是跟我父亲一母同胞,你的母亲是我的表姐,为何这么生分?”

    瑞王原本就比较清瘦,这段时间他心烦意乱、寝食难安,就越发瘦了。他这会儿虽是笑的,却比不笑的时候更显得阴沉。

    顾珏疑惑地看向了瑞王,一时想不明白瑞王是什么意思。

    瑞王见顾珏不解其意,就垂眸笑道:“你与王妃本就是旧相识,她既然托了你一回事,你为什么不帮帮她呢?你瞧瞧她,一个个好好的王妃,竟下贱地跟个青楼妓子一般求你,你怎么就不可怜她一回?”

    瑞王说着,挑眉看了眼被他的突然到来,而吓得瘫倒在地的芮湘。见芮湘衣衫凌乱,因受不住那熏香,她的面上和露出的肌肤上都微微泛着红。芮湘虽看起来已经被吓得微微颤抖,但抬起头,却是眉眼含春,竟是在他面前从没显露过的模样。

    瑞王冷笑一声:“王妃这是自己没本事,还是香用得不够?若是不够,那就让本王为你助助兴。”

    瑞王说着,就抬手招来了一个人,让那个人擒住了芮湘,就要灌药。随后瑞王亲端了一碗药,走到了顾珏面前,笑道:“外甥,让表舅亲自喂你这碗药……”

    顾珏连忙后退:“瑞王殿下何必羞辱我?我从没想要冒犯王妃……”

    瑞王眯眼笑道:“冒犯?这是什么冒犯?没有子嗣才是冒犯。外甥要是肯帮本王这一回,让本王能够得了那个位置,本王必不会忘了你这番功劳。”

    顾珏震惊地看向瑞王,一道闪电突然将这天地照得跟白昼一般。

    顾珏听着瑞王说:“本王经营了这么久,怎么能因为子嗣问题,就折在这里?”

    顾珏又恍惚听到一个形状癫狂的老人狂笑道:“朕好不容易得到的皇位,怎么能让给襄阳王他们?”

    “你的祖母,是我的嫡亲姑母。”

    “你的祖母,是我的嫡亲姐姐。”

    “这倒是个好法子……”

    顾珏恍惚见,看到成帝佝偻着腰,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瑞王一死,朕原本已经没指望了。但朕不甘心,不甘心这个位置就让给襄阳王那等人。你来做吧……不,不是你,是你的儿子……你那个从瑞王妃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我让你做摄政王,我给你兵权,我要让襄阳王他们算计了这么多年,算计个一场空!我没有儿子了,没有孙子了又怎么样?我宁可把皇位给别人,也不给他们!”

    成帝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我真想看看他们的表情,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宁可把皇位给一个……”

    成帝的声音骤然压低:“一个王妃偷人生出来的杂种,也不肯给他们!但只是瑞王妃一个够么?万一生不出儿子怎么办?”

    成帝说着,立即吩咐道:“小姚子,你再去找些看起来好生养的宫女,送了过来,让顾郡王一遭受用了。到时候,在这批孩子中挑出来个健壮的男婴,就说是瑞王妃的孩子,就说是我的孙子。”

    成帝说完,垂眸看着顾珏:“顾家大郎,该是你尽忠的时候了。”

    “陛下,微臣有妻子!微臣今天要成亲的。”

    “对啊,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那这样的日子为什么要来见瑞王妃?顾珏,你想要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来违抗皇命么?还是你只想和瑞王妃同房,看不上朕安排给你的女人?顾珏你倒是对瑞王妃一往情深啊……”

    “不是的!臣对瑞王妃并无私情,臣只想和自己的妻子白头偕老,余生只与她一人相伴,不想做让自己的妻子难过的事!陛下为了先皇后空置后宫,想必能懂得微臣心之所念。”

    “不想让你的妻子难过,所以就在成亲当天撇下她?呵……朕也成过亲,朕可绝对不会在新婚当天撇下朕的皇后……顾珏,你也配和朕比?”

    为什么要在成亲的日子来见芮湘?

    是因为芮湘突然送来消息,说她遇到了危险。瑞王畏罪自杀后,她这个瑞王妃朝不保夕,日子过得艰难。他当时想,如果不是他听了程锦的话,才在瑞王和成帝的斗争中袖手旁观。他觉得正是他的袖手旁观,才造成了瑞王的死局,才让芮湘这个瑞王妃落得这么凄惨的境地。

    他觉得自己只是出来一下,很快就会回去,毕竟程锦还在等他。

    可是当听到成帝的话后,顾珏张了张嘴,却无法辩驳。是啊,他撇下了新婚妻子来见芮湘,谁会相信他真的在乎新婚妻子?那程锦是不是更会这么想?顾珏想到这里,就有些慌了,他完全没去想该怎么去应付面前的成帝,也没有去想改如何摆脱所处的窘境。顾珏这一时只是慌乱地想着,他该怎么样跟程锦解释他为什么会出来这么久?该怎么样让程锦不再生他的气。

    成帝垂眸看着顾珏的表情,突地笑了:“看你这样子,你不会真的还想回去成亲吧?呵,顾珏你可不是朕,朕如今是孤家寡人,你可不是。朕不管你顾念谁,是瑞王妃,还是你家中刚拜完天地的妻子。你敢违抗皇命,朕就让她们死无全尸。你本就是三心二意的人,又何必如此做出一副对谁以往情深的模样呢?不过是你只跟两个女人纠缠,如今朕多给你些罢了。”

    这时,姚总管已带来了几个瑟瑟发抖的宫女。

    成帝笑着吩咐道:“给他们的药下重一些,让他们尽快配种……”

    成帝说着,癫狂地笑了起来:“给我们庆国,生出个皇帝来!”

    成帝癫狂的笑过之后,又呕出了几口血。

    顾珏曾经落魄过,他被人笑话是个瘫子。

    顾珏曾经被人戏弄过,他们拿他当做个傻子戏耍。

    但顾珏从来就没有觉得如此耻辱,女人柔软的身体,女人身上的香粉,竟都如此恶心。可他偏偏一面觉得恶心,一面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沦其中。

    他再不是人,他就是个畜生,是驴,是马,是猪,是狗,偏偏就不再成为人。

    在偶尔神智清醒的时候,顾珏就会绝望地想,他怕是再也不能和程锦在一起了,他不配在和程锦在一起了。

    但当顾珏回到家的时候,当他看着程锦红着眼睛质问他这三天去了哪里的时候。

    本来想要放手,让程锦离开的顾珏,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不能放手,这是他的妻子,这是他的阿锦。她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舍得让她离开呢?

    往后哪怕是地狱,他要把她一同扯下去。他便是再肮脏,她也得嫁给他。

    作者有话说:

    ◉ 82、放开

    顾珏这辈子做错过很多决定, 但是最懊悔不已地就是当初没有放开程锦。

    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鲜活好强的程锦慢慢变成木然,他眼睁睁地看着程锦对他的喜欢全部消耗殆尽,他眼睁睁地看着程锦在他面前死了。

    程锦死的时候, 瘦得只有一把骨头, 顾珏都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的阿锦。

    毒是芮湘下的,因为顾珏想要撇下一切跟程锦离开京城,他想带程锦回燕州,想跟程锦在一起好好过一段日子。但毒虽然是芮湘找人下的,如果程锦没有死志,凭程锦对药物的熟悉, 程锦也不可能用下毒物。

    顾珏杀了芮湘,其实他早在成帝死后, 再见到芮湘, 就差点杀了她。

    他跟芮湘少年相识, 有着自小长大的情意,甚至还悄悄许诺过终身。在瑞王身死后,顾珏也很同情可怜芮湘。

    但当芮湘在他和程锦成婚那天,把他骗出来的时候, 那点同情就都没有了。

    虽然芮湘说, 她也没有想到成帝会知道这件事, 她也没料到之后会变成那样, 她说她也受了许多苦, 她说她也遭了罪, 她之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闷死了。

    芮湘还说成帝驾崩了, 其他人都被灭了口, 那三天的事就只有他和芮湘知道。她说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亲密的关系了, 她说她跟他一样, 在那三天里,就是个畜生。

    但当时的顾珏并不在意芮湘说什么,他真是一心想让芮湘死。

    就像杀掉其他知情人一样,把芮湘给杀了。

    他不管芮湘遭了多少罪,之后又受了多少苦,也不管成帝的到来,她究竟知不知情。

    顾珏只知道,如果不是芮湘用成帝要杀她的消息诱他出去,他就不会离开程锦。他会亲手掀开程锦的红盖头,好好的跟程锦饮下合卺酒。

    那个红盖头是程锦自己绣的,她在针线上并不擅长,但是一听说新娘亲手绣了红盖头会更吉利,她就执意要自己绣了红盖头。

    他的阿锦,熬了不知多少夜,手上不知被扎了多少阵眼,不知又独自被绣坏的盖头气哭了多少次,才绣出一个像样子的红盖头。只为新婚之夜,让他亲自掀开,图一个白头偕老的好意头。

    那天晚上,他们本该洞房,本该有很多之前羞于说出口的亲密话要说的。

    可这些都被芮湘的一个谎言,还有他自己的愚蠢给毁了。

    但是芮湘提到了程锦,说如果她出现什么意外,她安排下的人,就会告诉程锦那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芮湘当时被满是杀意的顾珏吓得声音颤抖,她惊慌失措地对顾珏说:“你也不想让程锦知道那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吧?她应该不会想到金尊玉贵的顾珏,竟连个妓子都不如……”

    因为顾珏掐住了芮湘的喉咙,芮湘的话戛然而止。她的脸涨得通红,拼命挣扎。顾珏真想忍着恶心,将芮湘直接掐死,但是最后顾珏还是松开了手。顾珏真的害怕程锦知道那三天发生了什么,他的尊严已经被碾碎了,但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他,可程锦不能看不起他。

    瘫倒在地的芮湘用力咳嗽几声,等她喘匀了气,就指着顾珏狂笑起来:“顾珏,你竟然真的这么害怕程锦知道那三天的事,你好啊……你真好……顾珏你好可笑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芮湘一边笑着,一边忍不住落下眼泪:“看来我们自小长大的情意,你是真的全然不在乎了,你现在就只在乎程锦了,是不是?那你就好好给我做一辈子摄政王,好好供我驱使吧!”

    顾珏听着芮湘的话,竟觉得也好,只要不让程锦知道那些肮脏不堪的事就好。

    他就这么做出了最错了决定,他把软肋露给芮湘知晓,然后他和程锦越走越远。

    程锦慢慢地不会再对他笑了,慢慢地不再关心他了,慢慢只是应付地看着他。后来那个叫做珍珠的小丫头被打死了,程锦竟然为了那个小丫头疯了一般。直到她杀了他的母亲靖阳郡主,为那个叫做珍珠的小丫头报了仇,他才好了一些。

    顾珏这才发现,他并不太了解程锦,他竟不知程锦会对一个丫鬟有那么深的感情。丫鬟,不过是十几两银子买来的玩意儿,就算是养得久了些,也不过是个看久了些的花瓶。

    程锦怎么能为了一个丫鬟报仇?而且杀得还是他的母亲。

    顾珏虽然不明白程锦为什么会这样,但还是在程锦杀了自己的母亲后,出手帮忙遮掩。

    程锦只一心想着报仇,杀靖阳郡主时,甚至都不去收尾。顾珏在程锦和自己母亲之间,选择了程锦。

    顾珏以为程锦这么聪明,会看出他为了她做得事,这或许会让程锦再变成先前的模样,但是程锦却依旧不在意他。

    程锦虽然还在他的身边,还是他的妻子,但是她已经不要他了。哪怕他在她面前,她也会把他当做陌生人一样。哪怕他用心去照料她,她也当他是别有所图。

    她不再似之前那么识大体,她会为了些小事发脾气,那个什么医书,不过是件小事,她竟然会对他说那么诛心的话。就算最后顺了她的心意,没有用芮湘的名字出书,她却还在气他,甚至还诅咒他。

    程锦病了,再也不能帮他做任何事。

    他在复杂的局势中,一个人也渐渐撑不下去了。他并不聪慧,所以做错了许多决定。他并不勇敢,当年他奔赴战场的时候,他那具躲在铠甲里的身体,其实是在瑟瑟发抖的。原本程锦还是他的脊骨,但当程锦倒下后,他就也没了脊梁。

    眼看庆国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下,即将灭国,顾珏也只是想带程锦走。哪怕她不能再对他笑,哪怕她不能再为他筹谋,哪怕她总会挑剔他诸多错误来嘲笑,但顾珏依旧想要跟程锦在一起。

    顾珏觉得他是真的很喜欢程锦的。

    尽管有很多人说过顾珏根本就不喜欢程锦,连程锦都一直觉得顾珏心里只有芮湘。哪怕程锦在珍珠死后,最疯的一段日子里,也要把她试图绝食自尽推在他和芮湘身上。程锦说,她是为了更像芮湘,才会不吃东西,并不是为了珍珠,不要让珍珠担这个罪名,不然珍珠在地下难安。

    那难道他就该担这个罪名,那他就不会不安么?

    但程锦只露出讽刺地笑容,仿佛他在说什么笑话。

    程锦死了,当顾珏找到芮湘的时候,芮湘疯狂大笑,一点都没有身为太后的仪态:“你不是想要撇下我,要带着程锦走么?哈哈哈,我看你怎么带走一个死人!顾珏,你活该!你不变心不就好了,哪怕我嫁了人,也一心喜欢着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变?你活该!”

    芮湘的话还没说完,顾珏就一剑刺了过去,然后切下了她的脑袋。

    顾珏奇怪地不再恐惧了,他行走在刀枪剑戟中,踩着浓厚的血,也不再害怕。

    死亡对于他是归途,因为那里有程锦。

    当顾珏的胸口被一箭射穿,他终于倒在了地上。他听着周围的人走在逃窜,一会儿说北蛮杀来了,一会儿说襄阳王杀来了。

    他还在疑惑襄阳王不是死了么?那个奸诈阴狠的襄阳王中了程锦的计,最后竟死在了他自己野心勃勃地儿子手里。

    然后顾珏就看到一个很年轻的少年走了过来,他说他是襄阳王的孙子,说如今联合了北蛮要来报仇,还说杀了他没有意思,要杀了那个叫做程锦的歹毒女人才能显出他的本事。然后少年给了他一剑,要了他的命。

    顾珏临死前还在想,他的阿锦果然有本事,连仇人都看得出来。然后庆幸还好他来找芮湘前,把程锦的遗体烧了,让她死后不再受糟践。这大概是他为程锦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了吧。他想如果还有一世,他再也不会跟程锦在一起了。像他这样愚蠢的人,就不该尝试着去紧抓住什么人,害得那个人跟他一起受苦。

    他这一生,生于富贵乡中,却被父母所弃。也曾站得高位,却处处受人挟持。他明明喜欢着程锦,却谁都不肯信。现在连他都疑惑,他对程锦的喜欢究竟是不是真的。

    想来想去,他竟是又傻又瘫,被丢在燕州的时候最好。那个时候他喜欢程锦,就会去缠着程锦,就会对程锦好,眼里只有程锦,不会多想别的。那个傻了他不会别别扭扭地不愿意把喜欢说出口,也不会因为什么其他的人撇下程锦,不会让程锦怀疑他不喜欢她。

    燕州的冬天很冷,但是春天的阳光很暖。一到了春天,程锦会带他到田里,到河边……

    他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朵花,然后忙送到程锦面前。他想把最好的东西的给程锦,这春天里他看到的第一支花,自然是要给程锦的。

    前世的种种骤然出现在顾珏脑中,他痛呼一声,捂住了脑袋。

    瑞王将药碗往顾珏跟前送了送,冷声威胁道:“顾珏,你最好听话。”

    顾珏捂着头,看向了瑞王,顾珏目光让瑞王觉得有些冒犯,他的声音更加冷沉:“你最好听话……”

    顾珏抬手推开拿碗药,低声道:“瑞王殿下,我会给殿下更有用的东西,殿下想要顾家的兵权么?”

    瑞王听了顾珏的话,微微眯眼,倒是把药碗放下了,靠近了几分:“顾家兵权?”

    “是啊……兵权……”顾珏说着,却趁了瑞王靠近,握紧手中的金钗,抵住了瑞王的脖子,“瑞王殿下,想要保住自己的命,就放我离开!”

    ◉ 83、皇后

    顾珏手上用了力气, 金钗在瑞王脖子上划出个伤痕。瑞王觉得脖子一痛,就感觉到血从他脖子上的伤口留下,瑞王再不敢动, 只慌忙道:“顾珏你不要乱来, 我可是王爷!”

    顾珏冷声道:“王爷又如何?”

    如果是这辈子的顾珏或许会忌惮些许什么王爷的身份,但是顾珏历经两世,已经不会再看得上所谓的王爷身份。因为顾珏是亲自经历过瑞王如何败落,如何在谋反失败后自戕,又是如何在史书上只落下短短的两句话,一句是瑞王的出生, 一句是瑞王的死,还有他死后的封号戾王, 然后再无其他。

    王爷又如何?还不是败了么?

    顾珏想着, 手中又用了些力道, 对瑞王冷声道:“给我一匹马,让我离开。不然,不管你是什么王爷,我都会杀了你。”

    瑞王被顾珏的杀气震慑, 怎敢不信顾珏的话, 忙颤声道:“好, 好, 我这就让人安排一匹马, 让你离开。其实我们本就是亲舅甥, 又没有什么利害冲突, 何必闹成这样?”

    瑞王说着, 就立即对身边的侍从吩咐:“快, 快去前来一匹马, 让顾家大郎离开。”

    侍从本就是骑马来的,很快就牵过来了一匹马。顾珏一边用金钗逼在瑞王的脖子上,一边跟那个侍从伸出手:“把佩刀扔给我。”

    侍从皱了下眉头,瑞王立即嘶声喊道:“快,快把佩刀给他!”

    侍从就只能把佩刀解下来,直接丢给了顾珏。顾珏立即抬手将佩刀接下,随后单手拔刀,用刀架在了瑞王的脖子上,一步步退出了屋子。

    “阿珏……救我……”已经被灌下药的芮湘面色潮红,伏在地上蠕动着,她的意识已经模糊,只知道向顾珏求救。

    因为顾珏总是会救她,芮湘曾经也试图结识其他的男人,也做成了所谓的尊贵王妃。但是谁都没有像顾珏那样,让她可以放心依靠。哪怕现在顾珏口口声声地念着程锦,但是芮湘也不信顾珏全然不在乎自己,他的心里会完全没有她的位置。

    但是这次顾珏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就挟持着瑞王走出了房间外。芮湘甚至向着顾珏的方向爬了几步,但是顾珏却没有回头。芮湘看着顾珏的背影,她原本发烫的身体竟然感觉到一些凉意,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顾珏的背影摇了摇头。顾珏怎么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撇了自己离开?她被用了药啊,如果顾珏不帮她,她还不知道会被扔给什么人。

    “顾珏……”芮湘提起力气喊了一声,声音竟然有些凄厉。

    顾珏依旧没有回头再看芮湘一眼,他挟持着瑞王径直走进雨里。雨下的很大,他们的声音很快就模糊了他们的身影。芮湘跌坐在地上,顾珏决绝的背影,她彻底失去了所有希望,任由药物控制着,堕入药物制造出的幻梦中。

    顾珏上了马,就把瑞王推开了。然后顾珏翻身驾马,就快速驾马离开了。骑马跑出去很远后,被大雨淋透了全身的顾珏才慢了下来。他骑马驻立在雨中,看着周围被雨帘笼罩的一切,他慢慢皱起眉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

    他该去哪里?

    该去找程锦么?可程锦现在在王府中,他怎么见得到?

    该回顾家么?可是现在顾家已经由顾珩当了世子,他回去能有容身之所么?

    顾珏活了两世,但是现在却一时想不到他的去处。他想要和程锦在一起,但是他想不到什么能够和程锦在一起的办法。他是摄政王,但他能坐上摄政王这个位置,是成帝给他的。之后他前有程锦,后有幕僚帮他出主意,他只需要按照他们说的做,或者在他们的提议中选择一个就可以了。便是跟北蛮打仗时,也有程锦还有很多副将帮他想办法,他能够临危受命坐上大将军,也只是因为他姓顾。他的父亲在军中有威望,而且成帝信任顾家。

    顾珏回想这辈子和程锦的往来,觉得程锦肯定也想起了另一世的事,所以才对他这么冷淡。

    只要他跟程锦在一起了,只要他跟程锦说清楚他上辈子的苦衷,说他上辈子的苦处。大概程锦就会原谅他,回到他的身边吧。那样,他大概就不会再迷茫,不会再烦恼了。

    可现在他该怎么办?

    他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跟程锦再在一起?

    顾珏环顾四周,茫然无措。

    ……

    连下了数天的大雨,在彦桓祭天祈福后,突然止住了。

    街头巷尾议论地都是那天的神迹。

    “这几天的大雨下的多吓人啊,但衡王殿下祭过天地后,雨就骤然停了。”

    “倒是奇了,难道真龙才得天地庇护?”

    “嘘……莫谈国事……”

    “莫谈什么呢?不让衡王继承大统,难道还有别人?莫非是什么那个瑞王?连个子嗣都生不出来……”

    “你快歇歇吧,说衡王不要紧,衡王那都是出了名的仁厚。但是你怎么敢说瑞王,还敢议论什么子嗣?之前有人议论过这个的,入到瑞王殿下耳里,被整治的那叫一个惨……”

    “唉,那算了算了,不提了,我们喝酒……喝酒……”

    彦桓得天地庇护,止住大雨后,果然民望更盛。在成帝处,彦桓也说是得先太子托梦,才去祈求雨停的,惹得成帝也叹息了好几天。有这件事的推动,待汛期过去,成帝提前下退位,让位与彦桓的圣旨,就并不太让人意外了。只是瑞王那边得了消息,立即骑马试图闯宫进见成帝。但是成帝却命人拦住瑞王,将瑞王直接送回府中看押起来。

    成帝虽表面没有动怒,背后却对彦桓气道:“这个不知死活的孽畜,非得把小命折腾没了,他才甘心不成?”

    成帝骂完了瑞王,又咳了好一阵,才气喘吁吁地问彦桓:“你……你觉得你二叔这事,该如何办?”

    彦桓虽得了旨意,不日就要进行登基大典,却对成帝越发的恭敬。听了成帝问话,彦桓忙躬身回道:“二叔脾气耿直,想必一时想差了,或是担心皇爷爷,才做出闯宫的事。若是有别的意图,就不会只一人一马试图闯宫了。孙儿想向皇爷爷求个恩典,不要责罚二叔,只让他静想几日,大概就会想明白的。等二叔想明白了,再让二叔进宫和皇爷爷叙话,也全了二叔的孝心。”

    成帝轻轻撇了下嘴,看了彦桓一眼,斥责道:“你也太心软了,你这样如何为君?如何能震慑住这满朝的臣子。他能有什么孝心?他要是当真是个孝顺的,就不会把我气成这个样子!”

    彦桓立即跪下,哭求道:“皇爷爷,若是别人,孙儿倒能狠得下心。可那是我的二叔,我如何能狠得下心?”

    成帝听着,冷哼一声,倒是不再训斥彦桓了,只冷声道:“罢了,如今朕……如今我已退位了,这事不归我管了。你二叔的事,你们就自己看着吧,你起来吧……”

    彦桓听了成帝这话,就知道他的回话还是让成帝满意的,便站起身。就和程锦跟他想的一样,成帝提前让位,既是为了让彦桓能更顺利地接管皇权,也是怕彦桓会和瑞王落个兵戎相见的地步。若是兵戎相见,那败的只会是瑞王。这一世的成帝和瑞王虽然隔阂很深,但以为彦桓的存在,朝中的许多大臣并没有一味只压了瑞王。瑞王相较上辈子实力薄弱,所以终归还没走到上辈子时候那样父子相杀的地步。

    而且成帝如今传位给彦桓,就只盯着彦桓如何做事,倒是对瑞王又有了些许舐犊之情。

    成帝随后就又问程锦的身体如何,胎儿可稳的。

    彦桓将程锦的状况一一回给成帝,随后又听成帝说:“皇嗣之事很紧要,你也只要她一个。也该广纳妃嫔,多生育些子嗣,才能让皇位不落在那些贼子手里……”

    彦桓听得为了先皇后空置后宫的成帝,竟然来劝他广纳妃嫔,要他多生育什么子嗣。彦桓虽对成帝的吩咐,心中很不服气。但彦桓面上却笑道:“王妃也跟我提了这事,可是前段时间的大雨,虽没造成大灾,但还是有一些百姓受了难。登基一事都要从简,就更不好大张旗鼓地选秀了。而且王妃怀有身孕,这猛然进了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性情,孙儿放心不下。就想等王妃生下孩子,再……”

    “然后不知道哪处又有什么这灾那难的,再往后拖拖?”成帝眯眼看着彦桓,冷声问道。

    彦桓慌忙跪下,垂首道:“皇爷爷,我并非……”

    成帝冷哼一声:“你的这些话,我早年就拿这去应付过朝臣了。泱泱大国,有哪天是全然没事的?不是这里有了灾,就是哪里落了难。即便真没有灾难,也能被挑出几个忌日来。便是没有忌日,也有钦天监说今年不适宜选秀。这些话都是我先前说的,如今竟轮到你跟我说这些?你不就是只要跟着你那王妃两个人过,中间没有旁人么?何必哄骗我?”

    彦桓垂着头,低声道:“不满哄骗皇爷爷,实在是最近有要事要办,着实不能再忙选秀的事。孙儿想……”

    彦桓说着,膝行几步,到了成帝面前,用只有成帝能听得的声音低声道:“孙儿想在登基大典后,让各位藩王进京给皇爷爷侍疾。皇爷爷这么多年没有和诸位藩王见面,也万分想念了吧?”

    成帝如今身体越发不好,脑子也有些糊涂,听了彦桓的话,一时没想明白,刚要发怒。但他脸上才刚显出怒色,随后就想明白彦桓想要做什么了。成帝苍白干瘦的脸上浮出了笑意,眼睛露出精光来,对彦桓笑道:“是啊,是啊,我真想这些兄弟了,我真的想再见见他们。倒是我跟你一道拟制,便是把我的病说得重些也无妨,就说我不中用了,临死前要见他们一面。他们谁不来,就是不顾兄弟之情,就是有心谋反。然后……”

    成帝说着,兴奋地看向了彦桓,就见彦桓躬身回道:“既是侍疾,就不能才来了就走,总要留一留的。孙儿这些天想借着修缮宫殿的名头,就把先前的皇子殿改了改,人再整肃一番,就让他们在旧居住着,将他们好好养着。然后留一些跟皇爷爷感情深厚的藩王,将无关紧要地放回家去。他们的儿子孙子也都大了,并不见得都有他们的野心,有的人也只想求个王位也就罢了。”

    成帝点了点头,仿佛病好一般,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成帝笑道:“就这样吧,这样甚好。我还以为我看不到这一天了,哈哈,没想到我竟能还看到这一天。”

    随后,成帝用力抓住了彦桓的手,低声道:“宫里的人一定要清理好,但凡有点可疑的人,都尽量除了。他们要是来了,不能让他们轻易逃了,也不能让他们轻易死了。不过襄阳王想必不敢进宫,便是以卵击石,也要闹出些事来。也要做迎战的准备,襄阳王那里既有那样的火药方子,不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千万不可大意。你让顾家……”

    彦桓微微皱眉:“皇爷爷,这次我想再用一些其他人。忠郡王未必真心想要杀了襄阳王,对于顾家,襄阳王一直存在,才是最好的。只怕真要打起来,要是以忠郡王为主,仗虽然能胜,但襄阳王的势力未必会绞杀殆尽,后患无穷。顾远山下一步就是王了……”

    成帝一怔,他用顾家用得惯了,这时听到彦桓这么说,他也皱起了眉头,仔细想过后,才看向彦桓,然后慢慢笑了:“你这样想,很好。你若是觉得谁能得用,来和我商量。”

    成帝随后重新打量了一番彦桓,低声又道:“你二叔是个鲁直的性子,又没有个子嗣,留着他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威胁,只会显示你的宽仁。”

    彦桓忙道:“孙儿明白,孙儿谨遵皇爷爷教诲。”

    成帝本想跟彦桓再说几句,但是才刚开口,就又咳嗽了起来。最后成帝竟咳出几大口血来,彦桓忙要叫太医,却被成帝摁住。成帝摇头道:“我……我的身子就这样了,不要再叫他们来了。若是你方才说的事都能办妥,那才是我的药,那才是我的药啊……”

    成帝说着,无力地跌躺在了床上,低声道:“母后,儿臣终于能有出息一回,为你争脸了。婉儿,我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了。铮儿,就要为你报仇了……”

    成帝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不止是昏是睡,还是驾崩了。彦桓给成帝盖了下被子,顺势仔细看了成帝见呼吸,见成帝仍有呼吸。彦桓便躬身退出了成帝的寝殿,跟姚总管说了几句话,才乘了轿辇向着东宫去了。

    如今还未办了登基大典,成帝又仍在宫中。彦桓便仍居住在东宫,凡事都暂依太子的份例,不敢越过成帝分毫。

    彦桓刚进到东宫,就听到程锦并没有在自己殿中休息,而是在旁处被人绊住了脚。彦桓就忙下了轿辇,去找程锦。

    程锦此刻正坐在软椅,在听一个小宫女哭道:“婢子有罪,婢子实在是太思念家中病重的母亲了,才忍不住哭了两声。婢子扰了……扰了……”

    因为程锦此刻虽然得了圣旨,却没有行过典礼,尚没皇后的凤印,那小宫女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程锦。

    程锦便温和笑道:“也不怪你,你也是一番孝心。”

    那小宫女惊喜地刚要抬头看向程锦,慌忙道:“婢子谢王妃,不,是谢皇后娘娘恩典。”

    程锦抬手止住了小宫女的话,低声道:“本宫记得,宫中只有一套告假出宫的规矩。你既然家中母亲病重,那也依例递了条子上去,请管这事的人批了才是。你是不知道这个规矩,还是没递了条子?”

    小宫女怔愣了一下,就低下了头,没敢言语。

    程锦笑道:“看来是没递条子了,但是却知道在本宫的必经之路旁边哭。是啊,你既然都知道本宫这两天惯走那条路散心,就是个细心的人,怎么不知道这个规矩?但知道了这个规矩,不去递条子,却哭给本宫知道。本宫若贸然允了你,这不是乱了规矩?你又将管这事的人置于何地?”

    程锦说着,吩咐了身边的宫女:“去把掌管此事的人叫过来,本宫想要问问她,为什么有人不敢递条子告假,是出了什么缘故?若是因为她从中间苛难别人,本宫拿了实据,必不容她。”

    那小宫女连忙哭求:“婢子错了,婢子再也不敢了,婢子不该坏了规矩。婢子是能递条子告假的,但是这一年的告假日子满了,听闻皇后仁慈,所以才来求一求皇后娘娘。”

    程锦笑道:“好吧,你既思念家中母亲,那就准你返回家中,往后不用在宫中做差了。”

    小宫女惊慌失措,忙求道:“婢子知错了,婢子知错了,求王妃娘娘,不,是皇后娘娘不要把婢子赶出宫去,婢子家里日子艰难……”

    程锦却抬手让别人将那小宫女拉走了,正把小宫女拉下去的时候,彦桓正好来了。小宫女自持有几分姿色,忙呜呜咽咽地试图向彦桓求情,彦桓却不去看她,他大步向程锦走去,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事难办?”

    程锦笑道:“并没有什么难办的,只是些小事。”

    然后程锦对着旁边的宫女嘱咐道:“过会儿还让管此处宫女告假的人过来见我,再告诉各处,凡是逐级上报,不能乱了规矩。若是中间有人故意苛难谁,也不必堵着我来哭,我这里专派一个人来,管了这件事。谁有被苛难的事,只管去找她。若是有了实据,哪个犯了错,自然严惩不贷。”

    程锦说罢,就专点了一个大宫女和一个大太监来管这件事。

    说完这些话,程锦才试图起身,彦桓忙去扶着程锦。程锦借着彦桓的力,站起身来,却不肯让彦桓继续扶,叫来了一个大宫女扶着她。

    待回到殿中,旁人散去,彦桓才对程锦叹了口气:“看来真坐了这个位置也不见得好,我竟连扶都不能扶你了。”

    程锦笑着哄道:“在外面还该守着规矩,等在没旁人的地方,我哪有不由着你的事?乖乖的,昂……”

    程锦说罢,就拿起了宫中的名册和账册翻开,她看着这些厚厚的账册名册,只觉得通体舒畅,心里异常痛快。做皇后,果然是顶好,顶有意思的事。

    作者有话说:

    ◉ 84、两不知

    因为宫中许久没有女主子了, 很多丢弃多年的规矩都得一一捡回来,许多账目和宫人需要梳理,还要置办登基大典的事, 程锦这些日子忙得厉害。那些账目和管理宫人的事, 程锦先前也都知道些,并不觉得难办。至于规矩方面,程锦并不去置新的规矩,只是照着元皇后立下的规矩行事,因为成帝十分满意程锦的做法,旁人也就不敢多言。

    只是登基大典虽然已尽力办得简朴了, 却还有很多事不能减免。尽管登基大典都交由礼部筹办,程锦不用操劳登基大典的事, 但她身为皇后, 有些事也避无可避。程锦又有身孕, 便是她身子再好,这样忙到了夜间,也很疲累。但身上虽然疲累,程锦的精神却极好。上辈子她想了那么久的皇后之位, 都没有成, 如今她程锦竟也能做得了皇后了, 心中大为痛快。

    程锦从来都不觉得这个皇城是关人的囚牢, 若皇宫是囚牢, 那天底下就真没可住的地方了。那几千年来的草莽英豪和簪缨世家, 都不会都奔着这座皇城使劲儿了。两世为人, 程锦变得再豁达, 这争强好胜的心却总也没办法全然摁灭了。

    程锦在旁人跟前, 还是一副端庄持重、荣辱不惊的模样, 连元家夫人都心里暗赞程锦有气度。

    但在没了旁人,自在彦桓面前时,程锦还是掩不住得意与欣喜,惹得正在给她摁腿的彦桓都忍不住泛酸:“当初跟我成亲的时候,都不见你如此高兴。”

    “成亲是寻常人都能做得的事,皇后却不会谁都能做的。”

    程锦没忍住说出了一句心里话,然后又忙哄起了彦桓,“跟你成亲的时候,我也很高兴的。那盖头还是我辛辛苦苦亲自绣出来的呢……”

    因为上辈子程锦被顾珏坑过一回,程锦怕落得跟上辈子一样的下场,这次程锦真是自己亲手绣了个盖头。上辈子她的绣工实在太差了,把手指头都戳烂了,绣出来的盖头都不成,丑得让程锦羞于见人,成亲那天如何用得?上辈子的程锦那么好强,最后也不得不服输,只能托了别人去绣这个盖头,她再添了几针是个意思。

    现在程锦回想上辈子,都不由得庆幸,还好当初她没有绣成了红盖头。不然她顶着自己千辛万苦绣好的盖头,在洞房里枯坐了一夜去顾珏,最后三天后才见到顾珏,会更加恶心。顾珏倒是把那块盖头真当成她绣的,她跟顾珏闹得最僵的时候,曾经要把嫁衣都烧了。顾珏还在火盆中抢下了那块红盖头,说不让她拿自己好不容易绣的东西怄气。哪怕程锦跟顾珏说,那块盖头并不是她亲自绣的,顾珏竟当她是怄气。

    顾珏总是这样,程锦说谎哄他逗他的时候,他总会上当。比如当顾珏还傻的时候,若是他不肯吃药,或者怕痛不肯针灸,她只要装作生气不理他,顾珏都会听话地按时吃药,老老实实地由着她针灸。在跟北蛮作战的时候,尽管程锦也不知道下一战斗他们会不会死,但只要她说他们一定会赢他们会活着回家,原本颓然不振的顾珏就会再打起精神。可是当程锦与他说实话的时候,他又总是不当做一回事。

    程锦有时候想想她和顾珏在一起的上辈子,真是她不知他,他亦不知她。

    顾珏为了芮湘多次哄骗她,有些说辞连程锦都骗不过自己去。而程锦最初一直惦记着顾珏,也多是因为心里不平,程锦才偏要攀折上侯府这枝她母亲舍出性命都攀不上的高枝。

    但程锦最初的动心,并不是给了定国侯府金尊玉贵的小侯爷,而是给了那个来到燕州的傻子顾珏。

    顾珏初来燕州的时候虽然傻,却对程锦很好。他有了什么好的,都会第一想到程锦。程锦在家中,他就围在程锦身边。程锦离开家,他就一直等着程锦。看到程锦划破一个小口子,他都会急得掉眼泪。谁说了程锦的坏话,他就会笨拙地跟人动手。

    程锦之后追着恢复记忆的顾珏到了京城,去了战场,又做了郡王妃,摄政王妃……

    他们有很好的时候,曾经一道面对生死。他们也有最坏的时候,程锦连听到顾珏说话的声音,都发自内心地觉得厌恶。

    无论好坏,程锦都没有在顾珏身上找到那个一心对她好的傻乎乎的顾珏。程锦一直以为那个傻乎乎的顾珏是顾珏的一部分,或许哪天顾珏恢复了在燕州的记忆,他就能成为那个一心对她好的顾珏。可程锦等啊等,等啊等,等得自己都快熬死在摄政王府里了,却再也没见到那个会执拗地守在院门口,等着她采药归来的傻顾珏。

    如今程锦跳脱出前世的负累,也会想或许那个傻顾珏从来都没有真正存在过。那个傻顾珏之所以懂得对程锦好,只是他在模仿程锦对待他的方式。不然这重来的一世,那个变傻的顾珏也不会只懂得不休不止地纠缠着程锦,完全找不到上辈子的痕迹。

    “你又哄着我,明明你现在更高兴。”彦桓一边跟程锦摁着腿,一边继续泛酸。

    程锦就索性笑着应下了,然后指着自己和彦桓身上的明黄寝衣,低声道:“这天地间的女子也就只有我能与你一色,不该开心些么?”

    彦桓这才笑了:“听你这样说,方才觉得这个位置争得很值得。”

    随后彦桓又慢慢收起了笑,对程锦认真道:“但你也别太累过了,这双腿都肿了,哪里能这样?”

    程锦乖巧应下:“只是今天事多些才这样,别的时候,我都能不管事就不管事的。不然哪有小宫女知道在凉亭那里堵着我?她都知道那里凉爽,我爱去那里歇着的。也就这些天凉快下来了,我才费些心思是事务上头。要是正热的时候,我寻个凉爽的法子歇着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弄别的事?”

    彦桓便松了口气,随后也暗自庆幸:“还好大典是在这个时候办,若是再早些日子,那么厚重的衣服往身上一套,你确实熬不住。”

    程锦心道:要是能早些天成为皇后,又有什么熬不住的?难道盛夏的时候,农户就不锄草种田?商户就不经商?读书人就不读书?女人家就不洗衣织布?男人就去不去做工?她程锦哪里就这么软弱了?

    彦桓见程锦没有应声,又看她微微撇了下嘴,似有些不服。彦桓就捏了捏程锦的脸,笑道:“这会儿心里有一万句还我的话吧,怎么不说?就知你的乖巧都是假的,都是哄着我的,如今宛如百废待兴,便是你再怯热,怕也不舍得不管事的。”

    程锦笑着轻轻拍开彦桓的手:“如今身份不同了,我凡事只要斟酌着跟你说了。哪里好事事驳你呢?往后我肯定是要多敬着你,多听你的话的。”

    只是程锦才这么说完,放想起彦桓的手刚给她摁过腿,不免嫌弃道:“你的手没洗就又来捏我的脸,我如今的脸已经很圆润,哪里经得起你再拉扯?”

    程锦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给自己擦脸。彦桓忍不住笑出声来:“才刚洗过,只给你摁过腿,你竟连自己都嫌弃。”

    程锦一本正经道:“自己嫌弃自己的人可多着呢,也不是只我这样?”

    彦桓笑着看向程锦,见随着怀孕的月份大了,程锦的脸果然比之前圆润了不少,但彦桓却觉得这样的程锦也着实可爱。尤其是因为程锦这段日子被养护地格外细致,皮肤越发娇嫩白皙,彦桓方才只轻轻捏了一下,程锦脸上就落下个红印子。而且程锦对待外人时是端庄持重,但对着他闲话玩笑的时候,却越发的娇憨可爱。

    彦桓这段日子也忙得很,朝堂上一堆事要料理,另外还有登基大典以及襄阳王的事。但无论忙得多累,多心烦,跟程锦这样躺在一处闲话一会儿,彦桓也就不觉烦了。看着程锦这个皇后既然做得有滋有味,他这个皇帝自然也得做的像个样子了。

    彦桓瞧了瞧程锦脸上的红印,笑着靠过去对着程锦脸上的红印亲了一下:“行了,我给你亲干净了,你别再嫌弃了。”

    程锦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还是忍了下来。彦桓就笑着把她忍下的话说出来:“你这样贤良的人,就算嫌弃我,确实也不好说什么。”

    彦桓说着,就又亲了过去。从程锦的脸,亲到程锦的嘴上,然后顺着程锦的脖子亲下去。程锦略微躲了躲,却仍在彦桓怀里,只轻声嗔道:“你又这样的……”

    彦桓捉着程锦的手,从他的身上摸了下去,靠在程锦耳边低声道:“阿锦,疼疼我嘛……”

    程锦听得彦桓这样,就只能由着彦桓捉着她的手去作乱。但彦桓自己捉着程锦的手作乱还不够,他另一只手还有摸着程锦,嘴上还要追着程锦去亲。待彦桓爽利了,程锦也被撩拨得气喘吁吁。彦桓自然舍不得程锦难受,就笑着在程锦耳边耳语一句,程锦还来不及阻他,就见彦桓已钻入了被子里。程锦便只急急地轻抽一口气,便再也说不出句整话来……

    程锦仔细洗过了手,重新漱了口,就歪在床上,对着彦桓轻哼了一声。

    彦桓洗干净的手,又仔细漱了口,就上床对程锦哄道:“别气了,我只这次逼着你叫了几声哥哥来听,往后我再不这样了。”

    彦桓虽是哄着程锦,但因为方才被程锦叫了几声哥哥,语气里到底难掩得意。

    程锦自是听了出来,就瞥了彦桓一眼:“我,我,我不在意那些。只是怕方才那样太过了,再伤了孩子。”

    彦桓笑道:“又没真的如何,怎么就能伤得到?我瞧着,你是不习惯这般太乱了分寸的样子,事后就会后悔了。”

    程锦被彦桓说中心思,就也不再隐瞒,皱眉一叹:“唉,我也不知自己有天竟然会倒在色上,竟什么没羞没臊的话都能说得了。”

    彦桓听了程锦的话,更觉得意,便捉着程锦的手摸上他的脸,笑道:“旁得我不敢说,但我的样貌倒可称绝色。你倒在我的色上,也在情理之中。”

    ◉ 85、梦魇

    程锦瞧不得彦桓这副得意过头的样子, 轻哼了一声,就裹着被子转身生气去了。但当彦桓伸手揽上程锦的肩,程锦就又转身靠在了他的怀里。彦桓忍不住笑出声来, 程锦靠在彦桓胸口, 小声气道:“你笑什么?你若是嫌我太好哄,我是可以继续生气的。”

    彦桓连忙抱住了程锦,笑着用力亲了一下程锦的脸颊,笑着哄道:“我错了,你可不要再生气,气大了伤身。”

    程锦轻哼了一声, 却依旧靠在彦桓怀中睡去。彦桓想着方才程锦被他轻轻一揽就哄过来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下, 便想要将程锦抱得更紧些, 但却被程锦已经隆起的肚子挡住了。

    彦桓低头看了眼程锦的肚子, 仔细算着程锦生产的日子,叹了口气。

    随着彦桓与程锦越好,彦桓越发不喜旁人参与在他们中间。这个旁人,不止有那些莫名送到他身边的女人, 还有突然闯入他和程锦中间的孩子。彦桓自是知道他和程锦有个孩子, 尤其是能有个男孩, 对他是个助力, 也能帮着程锦将皇后之位做得更稳。彦桓有时候都觉得这事荒唐, 一群能臣幕僚出谋划策多年, 或许都抵不上一个还没出世的胎儿有用。

    但虽有诸多好处, 也压不住心底里的不喜。

    这也就是彦家的血脉单薄, 便是有些旁□□几个旁支说是血脉却比仇人更恨, 需得自己生个孩子出来。不然从旁边过继个懂事的孩子, 何必让程锦受这个罪,他又受这份熬煎。随后彦桓又想这帝王之家,便是亲生父子母子都不见得能有个好结果,更何况是过继来的。

    他若是在位还好,若是他先走一步,留程锦一个人和一群别有居心,毫无血脉关联的人周旋,他如何能够放心?

    况且,程锦还是喜欢孩子的。而且,还有个仍在衡王府的魏茵茵还没处理。

    想到那个顾茵茵,彦桓更觉得心烦。虽然进宫的时候,没有带顾茵茵,但是顾家人却几次暗示要在宫中给顾茵茵给安排个位置。若是安排,则最起码是个嫔位。呵,顾家的手伸得是越发长了。

    想着顾家,不免又牵出一个更让彦桓厌烦的顾珏来。想到已经回到顾家的顾珏,彦桓微微皱起了眉头。

    彦桓只从程锦偶尔提及另一世的几句话里,就猜到了是顾珏上辈子娶了程锦,并且顾珏对程锦并不好。彦桓跟程锦成亲的时候,程锦对如何洞房也不懂得。一个男子都不肯和妻子同房,能对她有多好?程锦这么好的人,只要稍微给她几分尊重几分好,她都不会这么憎恶一个人的。而这么令人厌烦的顾珏,竟然又回到了顾家,顾家还真是要烂到底了……

    就在彦桓独自胡思乱想的的时候,程锦皱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要起身如厕。随着孩子的月份大了,程锦起夜的次数明显增多了。程锦为了让彦桓睡个好觉,本来是想和彦桓分开睡的,只是彦桓不肯。最后程锦无奈退步,两人可以同床,但是程锦因为夜里要起来,需得睡在外面。彦桓往常总是爱睡在外面,他偏爱把程锦困在他跟墙中间,这样会让他睡得比较好。

    如今换了位置,彦桓觉得不习惯,因此总比程锦会晚睡一些。

    这会儿看着程锦起身,彦桓也连忙起身,叫来守夜的宫女来伺候程锦如厕。其实这些事彦桓自己也能照顾了程锦,只是程锦怕羞,。待程锦回来,彦桓重新把程锦圈在怀中,看到程锦又迷迷糊糊地在他怀中睡了过去。彦桓仔细瞧了一阵程锦,便笑着又亲了一下程锦的脸颊,随后就将所有烦心事尽数放下,抱着程锦安心睡去。

    至登基大典那日,彦桓与程锦已于私下走过数次流程,这样大的典礼,一整天忙下来,也没什么错漏。只是从上到下都劳累的厉害,便是程锦双手接过凤印时,也顾不上欣喜,就要提起精神做别的事。到了夜间,彦桓和程锦这对新任帝后,竟是呆呆歇了好久,才勉强说出几句话。在旁人面前一直提着一口气的彦桓,终于能松了那口气,有气无力地对程锦,轻声叹道:“这个位置果真不易做,身体不够强健真是不够折腾的。我们都累成这样了,却不敢让旁人看出来分毫。”

    程锦虽然累得厉害,听得彦桓如此感叹,却也笑着忙给他抚背摁肩。彦桓哪里肯让程锦再劳累,换了寝衣就将程锦整个人环住,不肯让她再操劳,两个人便一道歇下。

    彦桓着实会更辛苦一些,大典之后就立即又要忙朝堂上的事了。程锦倒是比彦桓能多歇两天,但也不便多歇,如今所有目光都落在她和彦桓身上,程锦也不想让人多想。好在程锦身体底子好,虽然疲乏地厉害,歇个几天便缓和了过来。程锦身子刚缓过来,就迎来了靖阳郡主的探访,靖阳郡主这次直接就提了顾茵茵的事。

    尽管程锦已经做了皇后,但靖阳郡主却还当程锦是自他们府里出去的奴仆之女,对程锦说话时,倒像是随口吩咐:“茵茵那个丫头怎么样也得给个嫔位吧。就算她不是个好的,但看她姓个顾,也该够个嫔位了。”

    就是因为她姓顾,才不给她这个嫔位。

    程锦便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茵茵是咱们自家的人,怎么可能对她全没个打算?陛下已与我商量过了,正在想着后如何给她找个好亲事。”

    “亲事?”靖阳郡主皱了眉头,“她哪里还能嫁给别人?她都已是陛下的人了,本该封妃的。如今只是一个嫔位,为什么……”

    程锦笑着打断了靖阳郡主的话:“陛下一直对茵茵姑娘当妹妹一样看的,其实满天下的百姓,谁又不是陛下的人呢?茵茵姑娘哪里都没短缺,如今待字闺中,怎么就不好成亲了?”

    靖阳郡主没想到程锦能够拒她,而且程锦素来处事周全,从未说过如此尖利过。比起恼怒,靖阳郡主竟先是一愣,心头一凉。

    这世道果然变了!

    程锦前些天也不能这么说话,只是成帝对顾家的心思已有了转变,顾家所掌的兵权,也该到分出去的时候。最要紧的是顾珏又回到了顾家,而且程锦听着顾珏如今的行事,竟和先前大不相同,做事更加稳当,也不似先前那么不通人情世故。顾家把顾珏安排在军中,他身边还添了一个幕僚。

    那一个幕僚,是顾珏上辈子后期招揽在他身边的,确实有些才干,只是做事太过冒进了,喜欢擅自做主。但顾珏也只能用他了,因为其他更好的人已被程锦提前让彦桓招揽过来了。

    但顾珏既然能找到那样一个幕僚,说明顾珏也有了关于前世的记忆。

    顾珏或许并不是聪慧的人,但拥有另一世记忆的顾珏,谁知道他仰仗着另一世的记忆,借着顾家的势,做出什么事来呢?如今芮湘没有做成高高在上的太后,怎能甘心?顾珏便是为了芮湘,还有芮湘肚子里的孩子,怕也不会安生。是的,芮湘竟有了身孕,但肯定不是瑞王的。

    程锦与彦桓在知道这事后,查清楚了芮湘肚里的孩子的生父是谁,并将那个让芮湘有孕的男子扣押下来,又搜刮了些切实的证据,就也不声张此事。

    如今彦桓才刚登基,就拿瑞王妃的丑事宣扬,只会让成帝以及朝臣以为他容不下瑞王,反倒对彦桓与程锦不利。还不如等一等,若是芮湘还像用这个孩子谋个太后之位,再将一切公布于众。

    只是让程锦意外的是,这个孩子竟然不是顾珏和芮湘的。但不是又如何,程锦觉得,依顾珏对芮湘的情分,哪里会在意芮湘孩子的生父是谁?所以芮湘才有了孩子,顾珏就有了上辈子的记忆,便想要回到顾家搏一搏,然后大概就是去帮着芮湘争权了。

    便是跟芮湘无关,一个再活一世的顾珏若是持续留在军中扎下根去,彦桓与程锦也不放心。

    襄阳王确实需要除,但是不能为了除去襄阳王就让顾家继续做大。况且就是因为根除襄阳王,才得先把顾家料理好,不然顾家越发张狂,不知道何事就乱了大事。本朝可用的将才不少,顾家不过是因为托了一层姻亲关系,让成帝更放心用。如果顾家不能让人放心,那还不如提一下旁人。

    靖阳郡主如此着急过来要顾茵茵一个封位,其实不过是因为彦桓登基后虽下旨给顾远山封了王,却收回了顾家的兵权,连顾珏也召回来封了个闲差。靖阳郡主踩踏着程锦习惯了,自家在彦桓那里受了委屈,就想在程锦那里找回来,顺便试试程锦的态度。

    可靖阳郡主没想到她刚说了几句话,才提到给顾茵茵封妃,还没说到让程锦劝说彦桓放回顾家兵权的事,竟就碰了钉子。

    顾家的兵权确实收得顺当,因为顾远山这一两年多住在京中,顾珏先前半疯半痴地在军中并没威望,顾珩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而且程锦又在军中待过,这些年也没断了往来。别说那些副将参军等官职的人,就算与程锦认识的那些寻常兵役。逢年过节,程锦都会备下礼送去。若是有难事,程锦也竭力帮扶。

    便是与程锦不相识的,只要来信求到程锦这里。若战死沙场的,程锦会尽力照顾其亲眷。病伤退役的,程锦帮忙另谋出路。在军中遭受苛待,被抢夺功绩的,程锦就为他想办法寻个公正。

    而且她和彦桓也都有自己的人在军中,选几个放心的人来分割顾家的兵权,对于程锦和彦桓并不是难事。

    据说顾远山不舍兵权,得了圣旨也没有痛快将虎符交出。彦桓也不问顾远山讨要虎符,也不去治顾远山的罪,只是让已定好的人选先行掌兵,随后打算另制虎符。虎符是君主用来调遣将士的凭证,可不是将士用来挟持君主的把柄。彦桓才刚登基,此刻不治顾远山不遵皇命的罪,并不是此后不治。

    据说顾远山在知道他先前掌管的兵马已经被拆分开来,都被顺利接管。顾远山虽然封了王,却大病了一场。

    靖阳郡主一气之下,颤抖着手,指着程锦道:“没有我们顾家,你觉得你能做得了皇后么?”

    靖阳郡主是胆小,但她怕得是动辄剐杀满门的成帝。但是程锦和彦桓,一个她顾家出来的奴仆之女,一个是依靠她家顾家才回到皇宫的落魄皇孙。靖阳郡主见过程锦和彦桓最落魄的样子,便是如今程锦和彦桓贵为帝位。在靖阳郡主眼中,却还是两个要依靠顾家存活的小孩子。

    如今竟然被看不起的人驳斥,靖阳郡主片刻地怔愣之后,便是勃然大怒。

    程锦倒也不恼,平静看向靖阳郡主:“本宫做皇后,是因为陛下奉圣诏登基。忠王妃这样说,本宫甚是疑惑不解。”

    “你!”靖阳郡主指着程锦,想要怒骂几句。但因想到圣诏是成帝命人书写的诏书,一时间勾起对成帝的畏惧来,靖阳郡主便收了些许气焰,随后甩袖,便出了程锦的殿门。

    程锦并没有太多时间和靖阳郡主计较,她如今身体舒缓了过来,就把修整宫殿的事从彦桓手里接了过来。彦桓的事那么多,非得累垮了,而且也只程锦知道彦桓想要把宫殿修成什么样子。

    程锦忙了一会儿事,看着到了时辰,就出去散步。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回来,程锦回到殿中,就听到宫人对她说陛下过来了,正在殿中歇着。程锦走进殿中,就见彦桓果然歪靠在她惯常躺着的榻上睡着了,他手里还拿着块吃了两口的糕点。

    程锦看着彦桓这副疲累的样子,心生怜惜,见他既睡得好,便悄声退出内殿。程锦嘱咐宫女好生守着,有事先报到她这里来,不要惊扰到彦桓,她就到旁处歇下。等程锦吃过了晚饭,沐浴过后,也没听得彦桓醒来。程锦便想彦桓这一觉大概要睡到明早去了,为怕彦桓没吃晚饭,半夜醒来再饿了。程锦正准备让小厨房备着粥饭,等彦桓什么时候醒来,就什么让彦桓去吃。

    程锦的话才吩咐下去,就听得有人惊呼几声“陛下”!程锦的心一紧,忙起身,慌忙向彦桓歇着的内殿快步跑过去。但程锦才跑了几步,就顿住了,就见彦桓光着脚,慌慌张张地盯着她。原来彦桓没出什么事,程锦长出一口气。惊惧平息,程锦缓步走到了彦桓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彦桓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只牵着程锦的手回到内殿。坐回到榻上,遣走了旁人,彦桓才羞赧地低声道:“睡迷了,还以为仍在云州,被个老太监关了起来罚我。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见四周昏沉沉的,一模你又不在身边,便当梦是真的,吓得我想要去燕州找你。”

    程锦听到彦桓这话,心软成一团,忙道:“我的不是,我本该好好在你身边守着的。见你睡魇了,就该叫你起来。你要是睁开眼睛看到我,就不会怕。”

    彦桓笑道:“你也是想我多睡一阵子,哪里能怪的到你?是我没用,如今还会怕被关起来挨饿受冻。”

    程锦低声道:“人都是怕挨饿受冻的,我也是顶挨了不了饿的人。你晚膳还没用,我让人给你传膳过来。”

    彦桓忙牵紧了程锦的手,他一时紧张地笑都收起来了,嘴唇紧抿着,心里发慌,却不知该说什么。按照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只因为做了个噩梦,就如此缠着程锦,不让她离开一步,着实有些羞于说出口。

    程锦看了彦桓一眼,却也没问,只笑着反握住彦桓的身,提高声音唤了个人进来,让他们把晚膳送进来。随后,程锦紧握着彦桓的手,靠在彦桓肩上,轻声道:“天也冷了,终于能吃锅子了。明天我让小厨房做个锅子,我想着羊肉是少不得的,还该些肉丸,鱼丸,豆腐……”

    彦桓听着就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很响。程锦忍不住笑出声,彦桓就也笑道:“你若要做就做,何必说这些来馋我呢。”

    程锦笑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菜,我哪里知道你如此没有定力?”

    彦桓将程锦揽在怀中,用力亲了程锦几下:“我自然是没有定力的,你还不知道么?我小时候,你对我那么好,什么吃得都紧着我,从不取笑我贪吃。如今你也学坏了,还会笑我了,是不是珍珠来信多了,把你给带坏了?”

    彦桓说着,就似真生了气一样,竟张嘴轻咬了一下程锦的脸颊。程锦由着他咬,还把脸往彦桓嘴边送了送,口中笑道:“你最好咬得再用力些,让我几天都见不了人。若是有人偶然看到了,我就说陛下夜里饿了,拿着我的脸当水晶猪蹄儿啃了。”

    彦桓便大笑起来,一边给程锦揉脸,一边大笑道:“这可是吓到我了,别人说我贪食倒不要紧。往后把皇后的脸跟水晶猪蹄儿勾连上,可怎么好呢?”

    彦桓说着,捧着程锦的脸,笑着看:“快让我好好看看,这张脸哪里像水晶猪蹄儿,竟让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程锦便任由彦桓看,然后学着彦桓以前习惯做的动作,用脸颊在彦桓手心里蹭了蹭。彦桓就也舍不得放手,两人就这样,一直到晚膳送进来。彦桓吃晚膳的时候,程锦也坐在彦桓身边,喝着鸡汤,一边喝一边称赞:“今天的汤炖得特别好,正合我的口味,你呢?”

    彦桓笑道:“我?我吃着这些都很好,但今天的小菜特别好。”

    程锦挑眉得意道:“我叫小厨房这么腌得小菜,就知道你喜欢吃的。”

    彦桓笑着看向程锦,一时间有些痴了。程锦见他这样,也不唤他,就笑着由着他看。过一会儿,彦桓才低声道:“阿锦,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还做夫妻吧。”

    程锦点头笑道:“嗯,可只两世怎么够?怎么也得十生十世才行。”

    这样的痴话,彦桓竟在认真思虑:“那会不会太贪心了?”

    程锦笑道:“我们只好好过日子,好好管着这个国家。让百姓的太平日子久一些,挨饿的日子少一些。这么大的功绩,怎么不够换个十生十世夫妻来做呢?”

    彦桓听得程锦这么说,连连点头,笑道:“听着你这话,我都不觉着累了。”

    彦桓说罢,竟又吃了三个小包子。程锦知道他过一会儿还要睡,怕彦桓吃多了,夜里不舒服,便开口劝了劝。彦桓一听程锦说话,便立即放在了手中的小包子。

    程锦看了眼碟子中的包子,想起一事,便低声道:“听说御膳房给我们卤些鹅掌鸭信,没只鹅鸭便只摘些鹅掌鸭信,其他的都要弃了,据说是宫人不能与我们同食,如此损耗也不知进了谁的口袋。但这是先前立下的规矩,如今这个时候也不好改,我也不想动太多他人的利,倒是不怕他们想咱们刻薄,只怕他们为了银钱再生出什么蠢念头来,就暂且搁下了。”

    彦桓哼了一声:“他们用山珍海味做得那么多菜,我吃着也没有个包子好吃。饭菜最要紧得是有肉、管饱、有滋味、然后是热的。弄那么精巧,不知道为了孝敬哪个二层主子,三层主子去了。我们两个是见过外面的,他们是骗不过我们。但往后咱们的孩子生在这里,可不能他们哄了。我小时候,被他们哄得,还以为一个白面馒头真得一两黄金来换呢。”

    彦桓说着,就扁了扁嘴:“无论什么人,这世面减少了,就是要被欺负的。”

    程锦见自己才刚哄好的皇帝陛下,这会儿又委屈起来了,便伸手捏了捏彦桓扁起的嘴,笑道:“那你可得好好说说,你都是怎么被哄骗的,这样也好让我教导孩子们,让他们少受一些坑骗。”

    程锦说完,就松开了捏着彦桓的嘴。

    彦桓怪声怪气地长叹一声:“我小时候真的很可怜的,我跟你说,你可都要流眼泪的……”

    ◉ 86、真凤凰

    但彦桓终究没舍得程锦为他掉眼泪, 他有意挑拣着自己小时候有趣的事跟程锦说,可他小时候有趣的事实在太少,哪怕经过了夸张的润色, 程锦还是为他红了眼眶。最后还是彦桓慌手慌脚哄了程锦好一阵, 程锦才又笑了起来。彦桓见程锦笑了,就也笑着把程锦抱在怀中亲。

    彦桓觉得过去经过的困难可能会跟随他一辈子,哪怕他有程锦在身边,也不会淡忘曾经的苦痛。那些过往的经历,以后还会不会时不时的翻出来,让他哪怕坐在高殿之上, 仍然会担忧会不会再被哪个老宫女老太监关在破败的宫殿中挨冻受饿。独自睡着宫中的时候,他还会怕他早已亡故的父王会提剑冲进来, 把他从被子里拎出来, 扔到冰冷的雪地里。

    但是能够跟程锦成亲, 能够和程锦在一起过日子,会让彦桓觉得上天还是垂怜他的。让他苦过之后,竟能吃到些甜,让他不会一味充斥着不甘怨气。让彦桓觉得只要程锦在这里, 哪怕是冰冷的皇宫, 也变得像是家了。彦桓只要一想到他若是没遇到程锦会怎样, 就会很怕, 怕得只有把程锦用力抱在怀里才能安心。

    程锦每次醒来, 都得先扯开彦桓的手, 才能起身。哪怕程锦的动作再轻, 彦桓都会醒过来。因为孩子的月份大了, 程锦有些笨拙地起身。彦桓瞧见了, 又扶着程锦的腰, 正要去帮着程锦换衣服。程锦轻轻避开了彦桓,轻声哄着:“你快忙自己的吧,别误了早朝。”

    彦桓便点了下头,听着程锦的话起身换好衣服,吃过了早膳,嘱咐过了程锦不要太操劳,才上朝去了。彦桓坐在御辇上,都已经离开程锦的寝殿一段路,却还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程锦的寝殿。就见程锦被宫人扶着,就站在殿门口,远远地目送着他。因为已经走远了,彦桓看不仔细程锦的表情,只遥遥看着程锦似乎对他笑了一下,年轻的帝王就也笑了。

    身边的太监很懂得看眼色,见到彦桓一直往后看,便小声询问:“陛下,是不是要回去?”

    彦桓心里很想回去,他就想黏在程锦身边,跟程锦躺在榻上,听着她说话,看着她笑,摸摸她的脸……

    他和程锦在一起越久,这种渴望就越强烈,没有丝毫能够磨灭的趋势。

    但彦桓也知道,他要是一味只是任性,他和程锦的日子就没有长远可言了。而且程锦也不会让他那么做,她会不高兴的。

    彦桓强迫自己不去看程锦,对太监低声道:“不回去了,去上朝吧。”

    哼,等他下了朝再去问问阿锦,为什么她在背后送他,却一直没有告诉他。

    程锦瞧着彦桓走远,才笑着转身回到寝殿。程锦料想,等彦桓下朝回来,大概会缠着她问为何一直送他,却不跟他说。他哪里是真想问个结果?还不是想听些羞人的话。程锦这么想着,许多话还都未对彦桓说出口,她的脸就先红了起来。

    忠王府里的气氛却很凝重,比起前段时间迎接封王圣旨的阖府欢喜,简直是天差地别。

    虽然那天的欢喜也很短暂,顾远山才以为自己被封王而翘起嘴角,却听得那圣旨上不止有封王的事,还有藏着将兵权收走的消息。虽然这个消息隐藏在一大堆对顾家的忠勇称赞地瑰丽辞藻中,甚至像是真的再对顾家照拂。

    顾珩在接到圣旨时,都没有听明白,还在高兴,却看自己的父亲冷沉了脸,自己那个最近屡次得父亲称赞的兄长也变了脸色。还是之后顾珩听顾远山分析何为明升暗降,他才知道原来是他们顾家的兵权被夺了。

    顾珩并不在意兵权的事,他不想去带兵,他更喜欢办宴会,打马球,听戏游园。他们顾家跟新帝的关系如此亲近,还能断了他们顾家往后的富贵?而且彦桓是个脾气和软又重情义的人,比起太上皇要好相处很多,那何必再去打仗呢?但是他父亲骂他没出息,说若是手中没有兵权,往后他们王府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他的母亲虽然护着他,脸上却也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顾珩就被顾远山赶了出去,倒是他那个曾经疯疯癫癫的兄长竟然留了下来,跟他的父亲和母亲议事。

    呲,他们不愿意和他商量,他还不愿意跟他们说话呢。顾珩皱了下眉,就出去找人喝酒去了。他在圣旨里也被提到了,如今已是王世子了,怎能不找人好好庆一庆?只是可惜彦桓自从做了皇帝后,就不能与他再如之前那样宴会喝酒。但就算彦桓能够再与顾珩一道喝酒,顾珩也会很不自在。彦桓便是再和气,也是帝王了,顾珩与彦桓见面,他就得看着彦桓的脸色,哪里有跟其他人一起,被其他人追捧痛快?

    顾珩想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隐约明白自己父母口中的兵权意味着什么。若是没有兵权,就意味着他从此就只能小心翼翼留意着彦桓的心情如何,不能再跟之前一样毫无忌惮地跟彦桓勾肩搭背,吃酒玩笑了。他虽是被旁人巴结讨好的王世子,但在彦桓面前,却也不过是看着他的喜怒过活的猫狗,从此身家性命都仰赖彦桓的一喜一怒。

    顾珩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哪怕彦桓曾经是衡王,顾珩也没有觉得彦桓高出去他一等。他原先一直跟着彦桓,也并非考虑什么战队。只是是因为彦桓生了个倾国倾城的容貌,打得马球又好,人又和气。可现在,他的生死,他的家族荣辱,都捏在了彦桓手中。他往后要看着彦桓的脸色,彦桓高兴他就得跟着高兴,彦桓不高兴,他就要胆战心惊。就像他的父母,对成帝那样。

    顾珩一时间也没了出去宴会的兴致,便皱眉回到后院,找到他最宠爱的娇妾,卧在她膝头叹息,将心头的烦恼说给她听。那美妾听了顾珩的烦恼,却笑着对顾珩出了主意,让顾珩想想另一条路:“若是女儿家有本事,也能让天下父母,不重生男重生女呢。①”

    顾珩挑眉看向那个美妾:“杨贵妃?”

    那美妾便靠在顾珩耳边,细细的说了顾茵茵的事。顾珩听得美妾提起顾茵茵的容貌,顾珩惋惜道:“那可真是个美人儿,可不知怎么了?她却不大得恒之喜欢,恒之进宫时,也没带了她。我曾经问过恒之,要给她个什么位份,结果……”

    恒之是彦桓的字,是他的老师给他取的。彦桓刚接到继位的圣旨后,顾珩曾经去跟彦桓道喜,那个时候顾珩还没有从此两人身份天差地别的念头。竟跟彦桓玩笑着说,要给顾茵茵一个看得过去的封位,毕竟顾茵茵是他们顾家出去的姑娘,结果彦桓笑着把话头转开了。

    顾珩说到这里,便觉得很没意思,叹道:“有时候我想那个程锦到底哪里好?容貌平平,出身也低,也不似会个歌舞才艺的样子,一副端端正正地无趣模样,竟引得恒之这般,连茵茵那样的美人,都冷落下来了。当初茵茵被送进王府的时候,我还以为往后能占个便宜,让恒之叫我一声姐夫呢。结果呢,恒之这个不怜香惜玉的,竟把好好的美人花丢在后院冷落。”

    就听美妾在一旁劝道:“世子见多了美人,都觉得茵茵姑娘是个美人,那可见茵茵姑娘的容色当真出众。不过是有人拦着,让茵茵姑娘无法与陛下亲近罢了。这正室夫人怎么想法子拦着我们这样的人不能亲近爷的委屈,我也不是没受过……”

    那美妾说着,就扭身轻轻啜泣起来了,哭得顾珩再顾不得其他,只忙着哄怀中的美人。然后顾珩就被美妾哄着,答应了下来要帮顾茵茵谋个位份的事。顾珩应下来后,倒也觉得这事可行,若是能再宫中多个贵妃妹妹,倒也不是件坏事,更显得他和彦桓亲近。

    美妾见顾珩点头,就好奇问道:“听说这位新帝,堪称绝色,不知道比妾身如何。”

    顾珩轻点了一下美妾的鼻尖:“论起相貌来,你可比不上他,谁都比不上他。”

    那美妾一直以容貌为傲,听了这话,不敢相信:“他生得再好,也不过是男人家,哪里能比得过我?”

    顾珩笑道:“你是没见过他,见过他就不会这么说了。等茵茵进了宫,你陪着去看看就是了。到时候怕你看了,心都飞了。”

    美妾忙软在顾珩身上:“我的心就只会长在世子身上……”

    顾珩跟美妾笑闹了半天,到了晚饭时候,就说要跟靖阳郡主一同用晚膳,便起身去了靖阳郡主院中。

    美妾见顾珩离开,就忙拿出来首饰盒中一个华光异彩的首饰。顾茵茵的家世跟彦桓查过的那样,家里是个商户,家底殷实,因此得了机缘和顾家连了宗。本来顾茵茵的父母是想要借着顾家的势,给顾茵茵找个好亲事。但是靖阳郡主见顾茵茵生得样貌确实出众,就将顾茵茵送进了王府。

    顾茵茵的父亲也不觉得做王府的侍妾委屈了自家女儿,反而欢喜不已。等彦桓被立为新帝的消息传了出来,顾茵茵的父亲更做起了成为国丈的梦。但是没想到彦桓迟迟没有把顾茵茵接进宫中,顾茵茵的父亲并没有话本里那种爱她所以先冷淡她的念头。他作为男子,只觉得一个男子不带走一个女子,就是不宠爱那个女子。

    顾茵茵的父亲心头一凉,却没有就此放弃国丈梦,他打探不到顾茵茵的其他消息,就只能使钱继续走顾家的路子。

    他们给顾远山身边的人送过东西,给靖阳郡主身边的人送过东西,但传回来的消息就只说已经提过了,让他等着好消息吧。但顾茵茵的父亲等不住,就只能再找出路,最终寻到了顾珩这个美妾这里,美妾年纪虽轻,但胆子却大,竟敢直接应下这事,还说定然能办得好。

    顾珩来找靖阳郡主,将顾茵茵一提,靖阳郡主才想起顾家还有这么一个人丢在彦桓先前的王府中。靖阳郡主原本没有笑意的脸,就冷沉了下来。因为他给顾茵茵求位,却被彦桓婉拒,让顾珩多少有些没面子,所以顾珩并没有跟靖阳郡主提。

    靖阳郡主就皱眉道:“程锦也太没分寸了,便是陛下忘了,她也该想着。顾茵茵可是我们顾家出去的人,哪里能丢在王府里?”

    靖阳郡主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低声道:“等我进宫去问她,顺便问她为何陛下要把我家的兵权收了过去。这庆国中,除了我们顾家,哪家还配掌管兵权?她是个什么?当初她得求着我,来讨好我。如今黄袍加身,就真以为自己成了真凤凰了?”

    顾珩听了靖阳郡主发怒,原本想劝,但听得她骂到了程锦身上,顾珩就不劝了。顾珩本就不喜欢程锦这类相貌不出众,靠着所谓端庄贤良赢得名声的女子。在旁边细看,彦桓娶了程锦后那遮掩不住的欢喜,以及彦桓自娶了她后,房中的侍妾都没有一个。刚成亲的连天,彦桓连跟他们再一处,都心不在焉,一副归心似箭想要回到府中去找那个程锦的模样。顾珩因此越发不喜程锦,彦桓自从回京,就跟他顾珩最为投契。

    没想到彦桓成亲之后,反倒跟他疏远了些。顾珩原本还想着彦桓成亲后,他们就可以一起交换美貌侍妾,能更亲近一些呢。

    顾珩觉得还是自己母亲说的对,便是彦桓不想要纳妾,难道程锦就不能主动帮着纳了?她不是一副端庄贤良的样子么?连妾室都不能夫君纳,又算得上什么贤良?

    顾珩满意地听着靖阳郡主发脾气骂了好一阵程锦,心里越发畅快。但顾珩心里畅快了没多久,就听得靖阳郡主把话头转到了他身上,问他:“你大哥还在你父亲书房议事呢?你怎么不过去?”

    顾珩皱眉道:“我去跟父亲说话?还是罢了吧,先前父亲总是说大哥不好。但现在父亲眼里大哥比我更好,便会处处挑剔我的错处,我哪里敢凑过去?找骂不成?”

    顾珩说罢,顺势做出一副委屈模样,虽然已是快做父亲的人了,竟还如幼童那样做出抹眼泪的模样:“母亲,你可饶过我吧。我如今在父亲跟前是处处都是错呢……”

    靖阳郡主抬手点了下顾珩的额头:“你啊,真是不让我省心。”

    但是话虽这么说,靖阳郡主还是不得不会顾珩多筹谋一些。顾珩既然得了世子之位,就不能再从世子的位置上落下来。无论顾珏这次回来,得了顾远山多少夸赞,都得让顾珩抱住世子之位。靖阳郡主另有自己的想法,她惋惜顾家被收走兵权,是觉得不能再给顾珏得个爵位。顾珏既好了,若是不把他安排好,将来不得跟顾珩争这个世子之位么?

    靖阳郡主是知道自己的小儿子的,他若是失去了王世子的位置,那就不会再得什么爵位了。顾珩若是没有爵位,他往后离了王府可怎么办?如今最好的处置,就是让顾珩继续做王世子,再给顾珏另外争个爵位。这样对他们两个兄弟好,靖阳郡主也会觉得面上光彩。两个儿子都有爵位,家中有实权,又有从龙之功。便是皇后,怕是都不及她。

    顾珏本就再北蛮战场上立过功劳,只在添个功绩,得个侯爵还不容易?

    而且如何帮顾珏争个功绩过来,顾远山也是懂得。顾远山在军中这么些年,便是没有功绩,也懂得怎么给顾珏造出一个功绩出来。

    可靖阳郡主怎么也没想到兵权竟然被收走,而且还给顾珏安排了一个什么五品的闲差。靖阳郡主觉得自己仿佛被打了一巴掌,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人。外面的人看着顾家被封了王,顾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有爵位,一个有官职,大概会觉得顾家深得圣恩。但是这个结果跟靖阳郡主的打算差太远了,她想要的是爵位,而且这个王也没有说是世袭罔替的永久封爵,并不很和靖阳郡主的心意。

    在靖阳郡主看来,彦桓和程锦都是顾家一力扶起来的,那给顾家什么封赏都不过分。既封了王爷,就该添上一句世袭罔替,下一代也不用递减下去。到了顾珩能承爵位的时候,还能做了王爷。并且要给顾珏另外封个侯,让顾家不再为了谁为世子的事难做。而且封号也得改一改,怎么还是忠?就不能换个什么好听的?忠王府,忠王,听着就让人觉得顾家只有“忠”一样可赞似的。

    靖阳郡主当天就拿定了主意,要进宫去见程锦,但是后来往宫里递皮子,听着程锦身子不舒服。从未侯过程锦的靖阳郡主,便只得耐下性子等了几天,一直等到程锦传她,靖阳郡主才得以进宫见程锦。这种等候和传召,已让在程锦面前高高在上惯了的靖阳郡主大为不适,

    顾茵茵不过是哪里教训程锦不够贤良的筏子,只等程锦慌忙认错,就顺势把兵权的事提出来。靖阳郡主没想到,程锦竟然自顾茵茵这里就把她顶回去了。

    结果靖阳郡主回到府中,将这事和顾远山一说。顾远山竟然震怒,难得跟靖阳郡主大吵了一架。靖阳郡主当天气得没有吃饭,一直哭到了半夜。

    顾远山也气得独坐在书房中,面色冷沉,低声道:“蠢妇,怎能在这个时候去为了个顾茵茵进宫?竟还为了顾茵茵要个什么嫔位?当初我就不该容了她,把顾茵茵送进王府里!”

    顾远山虽是气得骂着靖阳郡主,但是当时把顾茵茵送到王府,也是经过他默许的。顾远山怎能不想更进一步?他这么多年忍着靖阳郡主,不就是为了权势么?若是顾茵茵当真得宠,再生下个儿子,顾家不是有机会得更大的富贵了么?

    只是靖阳郡主这次进宫的结果不好,顾远山才如此震怒。若是程锦软弱可欺,许了顾茵茵一个妃位,或者再为顾远山把兵权拿回来。那顾远山也就不会责怪靖阳郡主了,还会觉得靖阳郡主做得很好。

    作者有话说:

    ①唐,白居易《长恨歌》

    ◉ 87、舍不得

    顾远山低头, 看着自己的手掌上的薄茧,想着自己不过不惑之年,竟就要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顾远山很不甘心。但是他的不甘心连他的老部下都不理解, 他们都觉得顾远山已经做了王爷了,也该松散些了,该让后辈们往前冲一冲。顾远山听出了那些话的意思,他们都觉得他太贪心了,既然已经封王了,就该让位, 让给其他人也能争个爵位出来,也让其他人能进一步。就差直接说, 这些好处不能让顾家一家都得了。

    但他怎么可能不贪心?明明他可以更好的, 他既然可以做有实权的王爷, 为什么要去做什么闲散王爷?

    明明他的大儿子顾珏已经治好了,刚才军中稍有威望,这一切就能折断了。到时候他就能把兵权一代代的传下去,到时候他就是有兵权的王爷, 那, 那比起帝王应该也差不了太远……

    或许别人会说他贪心, 贪心么?确实有些贪心。

    如今的新帝又不是令人胆寒的成帝, 新帝最落魄的时候, 不过是他家外放奴仆手里的“小丫鬟”。新帝找到他, 想要借用他的势力回宫时, 曾经在他面前下跪, 说过不忘此恩的。他也曾为了护国保边, 抵御过北蛮, 差点战死沙场。那他就算是贪心一些,又何妨?这个国是他守下来的,那他多要一些,又何妨?

    人不就是这样么?做了侯爵就想要做国公,得了国公就想做郡王。做了郡王就想要做王爷,做了王爷,谁不想做有实权的摄政王?

    顾远山用力搓着掌心薄茧,心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

    顾远山心中虽然为了这个念头惊骇,但是却为了这个可能而心生狂喜,他皱着眉头低声叫人来:“你们把大公子叫过来。”

    顾远山最近常常与顾珏议事,他发现这次归来的顾珏性情更稳重了,言行也更得体了,原先的痴狂全然不见,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没过多久,顾珏就进来了,他只穿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袍,身上没有任何刺绣,头上扎了一条蓝色的发带。他瘦了许多,人看起来却更坚定稳重了。只是似乎思虑过重,不过二十出头,眉心就有了褶皱,一双眼睛微微低垂着,顾远山有时候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顾珏一到,其他人就撤走了。顾远山盯着他的这个大儿子,这个他几次抱有希望,又几次让他希望破灭的大儿子。顾远山知道顾珏并不十分优秀,但是比起顾珩来,却强太多了。尤其是这次回来,顾珏似乎成了他理想中的儿子,成了那个能把顾家带到更远的孩子。顾远山定定看着顾珏,就见顾珏不会被他的目光逼退,也不会面露慌张,顾远山就更觉得顾珏好。

    顾珏躬身行礼后,轻声问道:“父亲叫儿子过来,有何事商量?”

    顾珏说完,顾远山却没有直接动,而是皱眉想了好一身,才低声问顾珏:“你……你听说了么?瑞王妃有孕了。”

    顾珏点了下头:“孩儿听说了。”

    顾远山听得这话,忙点头道:“你听说过就好……”

    顾远山看向顾珏,看着顾珏的脸色,低声道:“说起来也巧的很,你前段时间离开了,但等你归到府上。瑞王妃就有孕了……瑞王从没有过子嗣,但这次瑞王妃芮氏却能有了身孕……”

    顾远山说着,微微停顿一下,然后看着顾珏说:“你和瑞王妃在这段时间见过面么?”

    顾珏听着顾远山这话,就愣住了。这是顾珏在回到顾家后,第一次露出表情。上辈子,顾远山战死边疆,虽败犹荣,是庆国人口中的大英雄。顾珏曾经也以为顾远山是英雄,可这辈子的顾远山和顾珏印象中的英雄真不一样。顾远山会为了顾珏更好的再军中立足,去占用别人的功绩。顾远山会贪恋权势,哪怕已经到了无法转圜的余地,他都无法轻易放手。

    现在顾远山竟然还能问出她这样的话,顾珏在听到这句话后,就明白了顾远山的意思。他是在问,芮湘怀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顾珏看着目光露出渴望地的顾远山,一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顾珏心里是清楚,芮湘现在的孩子不是他的。但是如果他点头,他就能助长顾远山的野心,从此得到顾远山的全力帮扶。顾珏就可以借助顾远山的力量,最起码能够见程锦一面。

    顾珏太想见程锦了,隔了一世的思念,那后半生地貌合神离,让顾珏更加想念现在的程锦。他不知道怎么能和程锦在一起,但是最起码想要看一眼健康的程锦,跟程锦说一说话。现在想要见程锦一面太难了,那个本该早死的妖人做了皇帝,把程锦护得很严。

    但是顾家本就岌岌可危,若是让顾远山再觉得芮湘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再生出别的念头,可能会让整个顾家都陷进去。

    可顾家就算陷进去又如何呢?难不成这一世的顾家对他很好么?他的父母虽然生养了他,却屡次弃他。他的母亲为了让他那二弟获得更多的好处,耍了多少小心思。他只是对程锦有些纠缠,他们就立即弃了他,将世子之位给了顾珩,从没想过跟他说清楚内里的纠葛。

    这辈子的他是很糊涂,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真正想要什么。因为彦桓那个妖人的干扰,程锦也对他很冷淡,一个真心能帮他的人都没有。但只是因为他蠢笨,只因为他还不懂得当中的厉害关系,就能不要他了?顾珩难道就没做过蠢事么?是他受美妾撺掇,去跟母亲进言,让母亲去宫中找程锦的。怎么就没人责怪顾珩做错了事?母亲怎么就懂得给顾珩遮掩?

    母亲偏心,如今父亲被骤然夺了权柄,竟生出痴念,巴望着自己的儿子能是个一个与王妃私通,甚至有了孽种的肮脏不堪之人。或许上辈子,若是他的这位父亲还活着,知道他那个跟宫人生下的儿子成为庆国的新帝,他的父亲是不是还会觉得荣耀?觉得这是他们顾家更进了一步?哪怕这是踩着女子的身子,让他做猪狗畜生换来的荣耀。

    顾珏就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啊,父亲,就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顾家,顾珏再不管了,顾珏只想见到程锦一面,劝说她跟着他走。程锦不过是因为上辈子误会了他,这辈子又受了彦桓那个该是的妖人挑拨,才对他如此淡漠,让那彦桓骗去了。他只要找到程锦,跟她说清楚,她怎么可能不跟他走?至于芮湘那个孩子,这世真不是他的孩子,他便是一时认下,也是为了能有机会去见程锦。若是程锦再误会他,他只需要细细跟程锦解释,程锦怎能不信呢?

    程锦若是要怪,也该怪那个早该死了的彦桓,若不是彦桓一点空子不留,逼得太狠。他怎么能认下这桩脏事?

    顾珏原本是打算从军做一番功绩,在杀回来,将程锦夺过来。可是彦桓仿佛头顶长了眼睛一般,顾珏刚刚在军中有些动作,彦桓就一道圣旨把顾家的兵权给夺了,还将他从军中召了回来,丢给了他一份闲差。打断了顾珏原本的盘算,让顾珏不得不另做谋划。

    在顾珏的认知里,他一直都和程锦并肩作战,从没尝过跟程锦为敌的滋味,就全当是彦桓独自做得决定。因此他恨彦桓狡诈,动作太快。埋怨顾远山在军中经营得不够扎实,才会这么轻易被夺走兵权。但是顾珏却不会怪程锦,他不信程锦会为难他,不信程锦会断他前程。

    哪怕程锦怨他,甚至恨他。但在顾珏看来,程锦都是在意他的,就算是以为上辈子误会埋怨他,也断然不会为了别的男人害他。

    顾远山听了顾珏竟然应下,又是狂喜又是惊惧:“瑞王竟然能容……啊,想必瑞王也是知道的,他不得不容……”

    顾远山笑了几声,然后懊悔道:“早知如此,又何必让彦桓那个小子回宫?我何必让彦桓那个小子得势?他本该早死的!都是程家,程远那个蠢货教养出来的不省事的丫头!”

    顾远山这是从如今的结果推出当初的因来,此刻他不甘至极,也不想想若是当真重来,他怎么可能去想到芮湘能嫁给瑞王?他怎么能料到瑞王会一直没有子嗣?而且他当时怎么敢想让自己儿子与芮湘私通,再生出个混淆皇室血脉的孩子了来?

    这怎么能是他当初料到想到的事?

    而顾珏听到顾远山竟然贬低辱骂起程锦,就更觉得这个顾家越发不堪,他不想再留下去了。顾珏虽然这次回到顾家的日子短,但因为他上辈子见程锦梳整过王府,也听程锦提到过王府的各个弊端错漏。如今顾珏按照程锦的话看过去,整个大宅子乌泱泱的,看着赫赫扬扬好不热闹,其实千疮百孔污浊不堪。这么个筛子似的府邸,去谋划什么呢?能成什么事?

    顾珏才回来几天,就能借由前世所知的事,要挟了几个人来为他做事。不然他也不会知道顾珩受美妾撺掇,去给顾茵茵请封的事。顾珏知道后,虽知不妥,也没有阻拦。若是不成,顾珏想要看看他那母亲受挫后,会不会怪责顾珩。若是成了,顾珏也希望程锦和彦桓中间插个人,让程锦好好看看彦桓薄情怪异的丑陋嘴脸。

    顾远山又哭又笑了一阵,随后就为他的打算后怕起来了:“就是太险了,太险了。如今那小子已经把位置占了,瑞王再去夺太难了。而且……”

    顾珏低声道:“父亲忘了襄阳王么?襄阳王哪里会等着彦桓坐稳皇位再生事?怕是这一两年就要生事。彦桓毕竟年少,他还没坐稳位置,就先对付了我们,襄阳王一旦起事,哪里能应付得来?乱了起来,什么都能发生。只要彦桓一死,自然瑞王上位。”

    顾远山连忙喝道:“住口!哪里能把这些事乱说的?”

    但是顾远山口中虽这样说,但是喝令的声音却不大。说罢,顾远山就皱眉暗自琢磨了起来,琢磨到最后,心中也七上八下的,一时拿不出个决断。一时没有决断,顾远山就只在心里懊悔,顾远山既懊悔没有看出彦桓和程锦竟然是个不知恩的狼崽子,还没有长成就懂得回咬喂养过他们的主子了。

    顾远山又懊悔,当初实在太早站了彦桓这边,从未想过还能在瑞王这里还有这么大的机缘。此刻要是改站了瑞王,也不知道瑞王还能不能信他。可若是不信又如何,芮湘肚子里的孩子和顾珏的,到时候把瑞王除了,扶上位就行了。

    如今他虽没了兵权,但是在军中还有几分情面,手里还私养着些人,在瑞王跟前也不是全然没有筹码。他是会带兵打仗的,只要瑞王或者襄阳王能弄出一支军队过来,他自然会里应外合,杀彦桓个措手不及。

    到时候扶幼帝登基,他顾家会如何显赫。

    顾远山并不去想芮湘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芮湘既然能弄出这么个孩子来,那无论男女都得变成男的。要么隐瞒婴孩性别,要么换个孩子过来。便是换个孩子过来,芮湘和那个还要想要宫中过得稳当,也得自认是顾家的孩子。等那个孩子再大些,在从顾家挑选个姑娘生养个孩子,不也是一样的?

    或者,就干脆顾家取彦家而代之,又如何?

    顾远山的手摊开,看着手掌中的薄茧。当初他习武时,为得是保国护家是真的。当初他领军抵御北蛮时,不惧生死也是真的。如今他不满兵权被夺,不甘心只是做个闲散王爷,想要搅个翻天覆地也是真的。他父母早亡,家中并没有感情深厚的兄妹,妻子与他不过是表情情分,两个儿子也不过如此。顾远山想要做个忠臣,却不甘心只做个忠臣。若是只想做个忠臣,他怎么可能去娶靖阳郡主,并且忍着靖阳郡主这么些年呢?他又为何要因为靖阳郡主的不高兴,就亲手把他喜爱的女子交给靖阳郡主处置,他这些年身边为什么会连个伺候的姨娘通房都没有?

    他难道就为了做个闲散王爷么?

    他不是,他是一开始没有想到那么远,但是一步步走过来,走到了这里。他终于明白了,他真正想要什么东西。若是那东西得不到,不去争一争,他便是死了都不甘心。

    顾远山对顾珏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并不是真把那个程锦放在心上,你和芮湘本就有自小长大的情意,如今就算出了这事,也不怪不得你们。可你不要把这件事跟别人说,连你的母亲弟弟都不要说。往后有什么事,你来跟我商量,不要再胡乱做事。现在想什么都是后话,往后如何,往后再议吧。”

    顾远山说着,竟对顾珏笑了一下:“去吧,好生歇着吧。”

    顾珏两世加在一起,都从未见过顾远山对他这么和颜悦色。顾珏心中觉得可笑,往日里他便是没做错什么事,也没得过顾远山一个笑来。但是如今,他可以顶下了最一个肮脏龌龊的罪过,但是顾远山竟说不怪他,竟还对他露出了个笑脸。

    荒唐啊!整个顾家都荒唐!

    顾珏从顾远山的书房退出来,仰头看了眼天空。他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里蔓延至全身。

    阿锦……阿锦……

    顾珏心中默念这程锦的名字,想着程锦在那皇宫中的日子怕是更加难熬。顾珏越发心痛,便在心中暗暗许愿,我们快离开这个脏地方吧,我们一道快些走吧。

    ……

    彦桓一忙完了朝堂上的事,就来找程锦了。彦桓进到程锦殿中时,程锦正在灯下看书。彦桓一时也顾不得去问程锦为何偷偷送他了,先连忙道:“怎么还在看书啊?天都这么暗了,别累坏了眼睛。”

    程锦把书摊开送到彦桓面前,笑道:“看着有趣,就一时迷住了。”

    彦桓凑近一看,就见程锦看得是游记,便遗憾道:“可惜了,我们许多地方都去不了。”

    程锦笑道:“没什么可惜的,去那些地方做什么?出去一趟,劳民伤财的,做那些事干什么?看游记也是一样的。而且我们真去了,或许还没有游记写得有趣。别说什么东西送到我们面前,就没有趣味。就算有趣味,或许也并不是那么有趣。就看这吃食,他们写得那么好,我们真吃了,却不见得合口味。还不如靠着空想自己馋一馋自己,晚膳时候,也能多吃些。”

    程锦说着,又对彦桓得意的挑了一下眉:“况且我先前哪里没有去过呢?戈壁的沙,江南的水,燕北的雪,我都见过。”

    彦桓便笑道:“那我倒要烦劳你给我好好讲讲了。但这些事都得在后面,我得先问你,为什么早上偷偷的送我?都送了我几次了?要是我不回头,是不是你就什么都不告诉我?”

    程锦轻哼一声:“哪里能每次都去送你,有时候困得厉害。你上朝的时候,我都起不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每次起来了,就顺便送送你。倒不为别的,只看着你坐在御辇上的样子好威风,忍不住就多看了看。”

    彦桓挨着程锦身边坐下,继续笑着追问:“只是看着威风,就没旁得了?”

    程锦想了想,脸和耳根便红了,就拿书掩了脸,并不肯说。彦桓看着程锦如此,心头跳了跳,他有些急切俯在程锦耳边低声道:“好阿锦,说嘛……让我欢喜欢喜吧……”

    “自然……自然也是舍不得你。”程锦将书微微挪开,小声道。

    ◉ 88、封赏

    彦桓听着程锦这么说, 心中实在欢喜,便想哄着程锦再说上一次:“你说得声儿也太小了,我都听不真切, 你再说一回。”

    程锦本不想说, 但看彦桓亮着眼睛盯着她,他本就生得极好,如今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让程锦看着就忍不住心软下来,便红着脸,微微提高了些许音量, 对彦桓轻声又说了一遍:“是我舍不得你,想多看看你, 便忍不住跟出去看看你。”

    彦桓听了程锦的话, 翘起嘴角, 忍不住笑了。程锦也笑着看向彦桓:“可还要我再说几遍?我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程锦脸虽红着,嘴上却硬是说了好几遍。一直到彦桓的脑袋搭在程锦肩膀上, 对程锦笑道:“嗯, 我这回终于听真切了。”

    程锦才笑着止住了, 对彦桓笑道:“快换了衣服用膳吧, 今天忙了一天, 也乏了吧?”

    彦桓轻叹一声:“确实是乏了, 一个个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忠君为国, 却处处给我挖坑, 遇到了事就互相推诿, 稍有不慎就中了他们的圈套。兵部总吵着要军饷, 工部总吵着要修水渠大坝,户部就总是喊缺银子。这几天顾远山又告病没有上朝,还有御史来告他,我给压了下来。顾远山当初不肯交出虎符,是把太上皇都惹得不快。但哪里是现在就能处置的?他便是有错,也不该是现在罚。而且顾远山终究是抵御过北蛮的英豪,便是有点小错,也不该惩处得太狠了。太过了,就让老臣寒心了,陛下也会多想。襄阳王的事还没个结果呢,哪里好这样?”

    成帝虽然退了位,彦桓也已登基,但是彦桓依旧称呼成帝为陛下。明面上的礼制,彦桓也绝不越过成帝半分。

    程锦轻声笑道:“他们就只管在其位谋其事,都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只要他们的管辖下的事务不出差错,他们哪里会管别处如何呢?别说不管别处,各处互相推诿牵扯也是难免的,若是我们做了他们的位置,也少不了这样的。我若是做了户部尚书,兵部来问我支银子,我不喊一句国库亏空,难以筹措银子给你听,自己按例给了兵部。到时候年末一清账,你说,哎呀,怎么钱这么少了?我该如何?我要是跟你一条条对账,你不见得听得懂,还会嫌我烦,到时候我必要挨责骂的。真正全然一心为君为国的痴心呆子,哪里能走到金銮殿上?便是走到你跟前,也不见得真做得了事,或许还不如那些油滑心思好用呢。”

    彦桓听着程锦这些话,忍不住笑道:“还好阿锦给我做了皇后,没有在朝为官,不然又多了一个让我头疼的。”

    程锦低声笑道:“我若是做官,才不会让你头疼呢。爱,做君主的总想着臣子最好忠君老实又会办事又极懂他的心思,但忠诚老实的哪里会揣测上意?懂得揣测上意的,也不见得真忠厚老实。太上皇不是还觉得顾远山是个忠厚的,前些天顾远山不肯交出虎符,不也对你说看走了眼。唉,其实若不是有个顾珏进到军中,顾远山的兵权何至于这么快收回来?等襄阳王那边的事了结,再缓了两三年才是时候。”

    彦桓点头:“可顾珏在军中再扎个两三年,怕真是要弄出个顾家军来了。那兵权我们想要收,怕是也不会这么容易收回来。如今虽然有些急了,但也没法子。好在我们虽收了兵权,但给顾远山封了个王,凭谁也不能说出我们刻薄老臣去。只是顾远山自己看不开,不甘心罢了。”

    “还没到知天命之年就骤然失了权柄,凭谁也不会甘心的。而且这次我们收地这么痛快,难免让他有些失颜面。他握了兵权这么些年,却被如此轻易的收了回来,未免显得他在军中不得人心。”

    程锦低声道,“只是不知道他是一时的不甘心,过阵子就过去了。还是一直这么不甘心,另外再生什么事。”

    彦桓低声道:“我让人盯着顾远山呢。他如今真是那我们当了忘恩负义的狼崽子了。”

    程锦轻叹一声:“顾远山早些年还是很会笼络人心的,我的父亲极其敬服他。只是这些年,他大概高高在上惯了。以为只要他给些好处,就能养出一堆我父亲那样的人。可哪里是给些好处,就能养出忠心下属,为他卖命的?就像他对我们,他只觉得是他把你我扶上来的,我们便要给他想要的一切。让他能做个有实权的王爷,最好能做个摄政王去。但我们呢?我们就算得了他一阵的帮扶,难道要舍了自己的安稳,舍身去喂他那只大虎?”

    程锦说着,因为怀着身孕,情绪起伏大,说着就又气起了来:“他又凭什么觉得我们忘恩负义?你是我救的,是我养了好些年,他怎么还能和我抢功?当时不过搭他那个桥进个宫,若是没有他,难道元家就能搭进去,难道你找到宫门,就不能有人帮你进去?你刚进宫的头一年,也没见着他为你周旋什么,是你自己筹谋被封了王,他才站了你这边。而且只是站,又没为你多做什么特别的。至于我这边,说起来没准儿还是我救他们家更多次呢。就这样只记得自己给别人什么,不记得别人怎么待他的,难怪兵权被我们收得这么顺利。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气恼他既已经封王,还占着军中的位置,不给旁人往上走一走的机会呢。”

    彦桓忙给程锦抚背,劝道:“早知道不说他们了,竟惹得你动了气。”

    程锦看向彦桓:“你都以身相许于我了,也是知恩图报的。不要信他们胡说八道!什么狼崽子?难道他们做了老虎,我们就得做伥鬼?”

    彦桓笑道:“我不信他们,我只信阿锦。”

    彦桓说着,又想起了一事,笑着问程锦:“如今岳丈的官位是不是该晋一下了?或许还该封个爵?而且岳丈一直在燕州,未免太偏远了。我想在京中给岳丈谋个官职,让他能到京中来……”

    程锦连忙摇头:“不用晋了,如今就很好了,他并没有什么大功绩,哪里还能再往上走?如今他的官儿,还有几分是我给他挣回来的呢。也不要给他封爵,我如今已经够招眼了,再给他封个爵位,不是自己跑火上烤自己么?而且我那父亲也不在意这些事,他如今做了国丈,大约正惶恐呢。再给他封个爵,倒把他给吓住了。不过……他对自己的事不在意,却不见得不在意旁的事。”

    彦桓立即明白了:“我的岳丈大人要给顾家求情?”

    程锦轻哼一声:“如今父亲大概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估计还在为顾远山封王高兴呢。但是再等等,等再过一阵子,他被顾家冷了下来,大概就明白过来了。指不定就动了心思,来跟我求情。便是这会儿不求情,往后顾家遭了怎么难,他难免有心为他们主张一番。就我父亲对顾家的心思,怎么能让他再往上走?他就是在燕州,我都觉得太近了,还想着该把他再往远处送送……”

    “再往远了送?”

    彦桓无奈笑道:“那可就得去云州了,难道让岳丈大人守皇陵不成?到时候史书该怎么写?后世该怎么看?谁能信我是真对你们好的?”

    程锦笑道:“我们要他们信做什么?去云州又有什么不好的?这样有什么事要求,千里迢迢地来上一回,我那位父亲的路上一冷一饿,脑子就清楚了,就少了许多事。我父亲啊,最厉害的就是生了我这么个女儿。你若真心要赏他什么,就只对我好些吧。我呢,已做了皇后了,就只有个夫君总是爱扮可怜。你往后只少些可怜模样,少惹了我心疼,就算是你对了我们家好了。”

    彦桓听着程锦的话,就红着脸,抿了嘴笑。程锦说的这些话,彦桓旁得都愿意听的,但只一样彦桓不打算顺着程锦的话。那就是史书之上,彦桓是决意要让别人都知道他对程锦好的。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被莫名编排了许多风流韵事。若是史书上不把他对程锦的看重写出来,就那些文人赞过他容貌的诗句若是流传道后世,那不知道后世要编排多少女子跟他纠缠。

    他好不容易能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跟着程锦过日子了,怎么能容了死后被人“玷污”?若被他们编排出个别的女子掺在他们中间,他便是做了鬼,都不安心。

    彦桓心里拿定了主意,却笑着不肯跟程锦言明。程锦却只看了彦桓一眼,就明白他的心思。程锦心道:这个痴傻孩子,难道觉得史书上写出了他对我的看重,后世就不编排了?那些还编造故事的,哪里管史书上怎么写呢?

    但程锦不想彦桓在这处再犯了痴,因此虽然程锦心中明了,却也不好仔细去跟彦桓说。不然彦桓为了避免别人编排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 89、襄阳王

    程锦和彦桓用过了晚膳, 便一道歇息了。如此有过了些日子,等宫内的一些废殿收拾齐整,军中也稳定下来。赶在年前, 成帝便病倒了。成帝病得又重又急, 只想在临终前见一见先前的兄弟姐妹。彦桓就连忙下了圣旨给诸位藩王公主,请他们来宫中见一见成帝,一叙兄弟姐妹往日的情意。

    公主们除了柔妃所生的嘉宁长公主,陆续都来了。其他的旁支藩王,得了圣旨后,也不敢不来京城。最后只三个藩王没有来, 正是成帝同父异母的三个兄弟。

    成帝如今同父异母兄弟还有三个,当中有两个是先柔太妃所生。柔妃所生这两个儿子, 最受先帝宠爱的就是襄阳王, 另一个则被封为广阳王。广阳王虽然比襄阳王少些野心, 少些宠爱,但也不是个省事的,总是跟在襄阳王身后,也没少给成帝添麻烦。至于成帝的四弟安平王, 虽非先柔太妃所生, 却是柔太妃的婢女所生的, 就也算作柔妃的孩子。当初之所以有这个孩子, 是因为柔妃再生不得孩子了, 成帝又得了新宠, 柔太妃就将自己的婢女提了起来。因此, 安平王也对襄阳王马首是瞻。

    在彦桓请诸位藩王进京的圣旨拟定后, 成帝不免又回忆起了当年最艰难的时光。

    “柔妃有手段, 她生得两个儿子也很有手段。父皇总是相信他们说的话, 不相信我。”

    “柔妃其实容貌没有母后好,母后容貌倾城,就算是最后病重的时候,她也很美,只是她的脾气太过不好。她会对父亲发脾气,会对我发脾气,也会对姐姐发脾气。她总是嫌弃我跟姐姐没有用,不能像柔妃生得孩子那样去讨父皇喜欢。可父皇念及年少时候的情分,去见她时,她能少对他发些脾气,或许我们也会像柔妃生得孩子那样讨得父皇的喜欢。明明母后跟父皇青梅竹马,明明母后姿容更盛,但……”

    成帝说到这里,皱眉沉吟许久后,转头看向彦桓:“襄阳王和广阳王、安平王还没有动静?”

    彦桓恭敬回道:“并没听到任何动静,孙儿已经再次下旨去请了。”

    成帝冷哼一声:“再不来,再下。我看三次圣旨下了,他们却没有丝毫动静,谁还能说他们是忠的……”

    成帝说着,咳了几声,呕出一口黑血。彦桓惊慌地要去叫太医,但成帝摆了摆手,阻止了彦桓后,长出一口气,直道:“不用喊他们了,我这样倒痛快多了!”

    成帝确实病得厉害,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可眼见襄阳王等人的死期近在眼前,成帝怎么甘心看不到襄阳王等人身死的那天?成帝便拖着重病的身子撑了下来,这几日的精神竟然更好了些,甚至还能给彦桓下令做事,和彦桓商议着如何处理朝堂上的事。

    襄阳王经营了不少人脉,这次有不少人出面为襄阳王周旋,甚至要进宫劝说彦桓,不要让各位藩王进京。是成帝将当中几个人拎到宫中怒斥,当中一个更以惊扰圣安的罪名的处斩,才少了一些劝说彦桓的人。

    夜间,彦桓将程锦揽在怀中的时候仍不免感叹:“那些大臣总想要帝王做个仁君,原来是想要找个好说话的任由他们欺负。我因为先前做事和软一些,他们就不畏惧我。陛下被他们议论暴戾,却也被他们畏惧。哼,他们就会欺负我年纪小,又敢做上这个位置。他们当我看不出他们的心思,一个个的就来糊弄我。”

    程锦如今月份大了,脾气也暴躁了许多。在旁人面前,程锦还会遮掩一番,但在彦桓跟前儿,程锦也不多为自己遮掩,冷哼道:“哪天咱们也办一两件狠事,让他们畏惧起来,看他们再如何欺负咱们?”

    程锦说着,还狠狠咬了一下牙。只是她如今因为有了身孕,整个人都圆润了许多,眉目也多添了几分温软。程锦虽然有心发狠,但她如今的话虽然说得再狠,也无法让旁人觉出几分狠厉来。倒引得彦桓忍不住笑着捏了捏程锦的脸,笑道:“那我等着我的皇后哪天帮我出气了?”

    程锦便在彦桓怀中,笑着应下:“终归有这个时候,你等着好了。”

    彦桓的三道圣旨下到襄阳王那里,襄阳王终于起兵反了。其实襄阳王本人并没急着起事,但是他的一个儿子醉酒后命人斩了宣读圣旨的大太监。虽然襄阳王那个儿子事后说他并未派人斩杀太监,但那人斩杀过太监后,便自尽身亡,已经死无对证。襄阳王只能仓促起事,可虽然仓促,但他们毕竟谋划了多年,他们手中还有厉害的火器。

    可真的开战,襄阳王才发现,他们当做秘密武器的火器,彦桓派过来的军队竟也有。而且彦桓新任命的大将军动作迅速,处事果断,襄阳王刚有反意,就斩断了襄阳王、广阳王、安平王的联系,将他们分别围困起来。因为其他藩王都已在京中,襄阳王等人并无其他外援。

    襄阳王等人被围困住后,彦桓也不命人强攻,反而再派使臣,劝降他们,让他们进京去跟成帝一叙兄弟之情。安平王便先降了,广阳王最初虽不肯降,但是被围七天后,也只得降了。独留襄阳王负隅顽抗,但襄阳王的处境艰难,他本来所依仗的火器已经被彦桓的密探炸毁,他的粮草也都烧毁。彦桓就仿佛开了天眼一般,知道他所有秘密藏匿粮草和兵器火药的地方,在襄阳王决定起势谋反的时候,那些粮草和火药都被尽数炸毁烧毁,他的得力下属也不知什么时候背弃了他。

    襄阳王虽不肯降,但是城中百姓却无法再受围困之苦,竟聚集起来,闯进王府拿住了襄阳王一家。然后城门大开,襄阳王一家人被捆得严严实实地推了出来。

    襄阳王一家被送进京城时,全家老小已经全没了往日的贵气,落魄肮脏地仿佛乞丐一样。襄阳王进城那天,京城中有人正在被斩首。曾经为襄阳王求情的一个官员,被查出了贪腐的罪证,如今全家正在被斩首。但这只是开个头,还有故意延误粮草的,暗地里勾结襄阳王的。虽然朝堂上跟襄阳王有勾连的官员不少,不能尽数杀了,可总得挑几个出来肃肃风气。

    这些都是成帝以他的名义做的,成帝知道他已没几天可活了,就在他活着的时候,将能肃清的尽数肃清了,也让彦桓往后少些桎梏。成帝的做法,都让彦桓惊异,他在外人面前不露分毫,只在跟程锦的时候,低声笑道:“都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一心想要杀了我的人,也会为我筹谋了。”

    程锦轻声道:“如今不为你筹谋,又得为谁筹谋呢?毕竟瑞王还得靠着你的,你又为他除去了多年的仇人。”

    彦桓缓缓收了笑,窝在程锦身边,低声道:“可是,云州的行宫好冷啊……阿锦……”

    程锦抬手摸了摸彦桓的肩膀,那里还有着一道成帝留在彦桓身上的剑伤。那些曾经的伤害,哪里是如今的一点点筹谋能抚平的。更何况这点筹谋,又不单是为了彦桓。

    襄阳王并没有立即处斩,倒不是因为他拿出了先帝的遗诏,来要求成帝宽待兄弟。成帝并没有几天活头了,先帝的遗诏哪里能约束得了他?是成帝并不想让襄阳王直接死,成帝打算好生养着襄阳王,然后命人把襄阳王的女儿孙子一个个都在他面前处死。有的被千刀万剐,有的被毒杀,襄阳王最小的孙儿不过三岁,被灌下毒药,一直对着襄阳王喊疼。

    “我的儿子就是这么被毒死的……”成帝看着襄阳王笑道,“现在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吧,怎么样?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孙死在自己面前,是不是很难受?”

    襄阳王看着自己的小孙儿咽下最后一口气,咬了咬牙,却对成帝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孩子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想让我难受?没有用!我根本不会难过!你就算把我的儿孙都杀光了,又能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意!”

    但是襄阳王颤抖着的手和紧咬的牙,还是泄露了他的怨愤。

    成帝看着襄阳王这副样子,就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从没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吧?你没想到你会输得这么惨吧?知道父皇为什么那么宠爱你们却把皇位留给我么?因为他知道你心肠狠毒,坐不了这个位置。他怕你做在这个位置上,每天都想着如何坑害人,把整个庆国都搭进去。”

    襄阳王瞪向成帝:“你不要得意!你以为你怎么好?你的孙子对你心怀怨恨,他大概巴不得你去死。而你的儿子宁可把自己的王妃送去给别的男人配种……”

    成帝笑了:“那又怎么样呢?我那个孙儿再恨我,将来也得供奉我,他的孩子还会坐在这个位置上。至于那个渣种,你觉得我会让一个渣种混乱皇室血脉?”

    ◉ 90、驾崩

    成帝说到这里, 就压低了声音对襄阳王说:“你那个偷偷被送走的孙子,也被抓到了。听说你这个孙子极其聪慧,被你亲自教导, 你还说过他很最为像你。可我看来, 他真的很没用,才刚被剐了三十刀,就哭着求死了。但还是被剐了一百刀才死,他死前还哭着找你,找你救他啊。”

    襄阳王咬紧了牙,颤声说道:“他还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

    成帝看着襄阳王终于露出痛苦的表情,成帝终于放声大笑:“你也有今天!我儿当时死在我的怀中, 我就盼着有这一天, 没想到我终于见到了……终于见到了……”

    成帝说着, 眼里终于有了泪,但是他立即背过身抹去泪,然后笑着走出了牢房。成帝走出牢房,当牢门关上的瞬间, 才跌倒在地。成帝这次当真不行了, 呕出几口血后, 连说话的气息都很微弱。但成帝还是躺在床上下了几道令, 一是要毒死襄阳王, 二是要绞死芮湘, 三是之后要彦桓另寻个罪名, 将芮氏一族斩首。

    成帝下令之后, 有气无力地对彦桓说:“我……我知道你手里肯定有瑞王妃私通旁人的把柄, 你不急着出手, 就是想……想要等个好时机,把你二叔最后那点指望给剿灭了,让他不能有子嗣的事公布于众,断绝了他的痴念。可不行,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了。把瑞王妃悄悄杀了吧,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二叔为了有个子嗣竟然默许王妃私通外男。让他留些脸面吧,让他……”

    成帝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捂着胸口,突然觉得很难受。他竟然莫名其妙的想到,如果没有彦桓,他会不会允许芮湘有这个孩子。他想,他是允许的,不止是允许,他还会主动为芮湘挑选一个男子。哪怕这样做会让瑞王很没有脸面,可只要一想到芮湘如果没有孩子,这个帝位就有可能会被襄阳王一派夺走。那瑞王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成帝想到这里,脸色越发灰白了,再说不得一句话。成帝就只挥手让自己的亲信,拿了自己的手令去办这些事。这两件事,尤其是瑞王妃的事,没有经过彦桓的手。成帝亲自下令对瑞王妃斥责,说她德行有亏,不堪为瑞王妃,然后命人给她灌下了毒药。据那亲信回报,瑞王妃并不肯服毒,她似乎怕得疯了,竟吵嚷着她是什么太后,她的孩子是要做皇帝的。

    “我是要做太后!我的孩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你们怎敢冒犯我?”芮湘扶着已经隆起的肚子,嘶喊着。

    原本只是做出病弱姿态的芮湘是真正病倒了,她的脸色苍白,身体瘦得只有一把骨头,把隆起的肚子显得出奇的大。她虽然得瑞王默许,跟别人有了这个孩子。可瑞王心底里还是把这个孩子当做他的耻辱,这些日子对芮湘十分冷淡。芮湘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每天过得担惊受怕,她其实很怕瑞王的想法变了,就突然用私通外男的罪名把她给杀了。到时候谁会帮她?没有人,连顾珏都厌弃了她,不会有人来帮她救她了。

    在极度的恐慌下,芮湘也不愿出去见人。她一个人缩在殿中,不肯见任何人,每天昏昏沉沉的,沉浸在梦中。在那些梦中,芮湘的日子极其风光,她是太后,她的孩子是皇帝,顾珏一心护着她,他碰都不肯碰程锦。程锦在那个梦里,不是皇后,她只是摄政王妃,还是守了一辈子活寡的摄政王妃。

    芮湘在那个梦里被人追捧,谁都要在她面前说好话,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用,她想要什么,都轻易得到。有的时候芮湘都会嫉妒梦里的那个自己,嫉妒那个明明拥有一切,却还总装作一副可怜模样的自己。虽然芮湘自己真到了梦里那个位置,她大概也会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做出一副她不情不愿才位居高位的样子。可现在的芮湘什么都没有,就觉得那个在梦中明明得到一切,却装腔作势,总摆出一副可怜模样的自己,分外可恶!

    怎么可以有这种人?明明得到了一切,却还要做出一副委屈模样,仿佛她这个太后做得心不甘情不愿。如果她芮湘真有这么一天,她肯定比梦里那个芮湘更会享受身为太后所得到的一切。

    可是现在的梦碎了,无论芮湘再如何疯狂嘶喊,她还是被人摁倒,被灌下了毒药。冰冷苦涩的毒药入口不久,芮湘全身就剧烈的疼痛起来,她在剧烈的疼痛中竟出现了幻象,她好像又看到了顾珏。顾珏先是对她笑着说:“别说一个马球赛上的彩头了,湘姐姐无论要什么,我都会争来,送给湘姐姐。”

    然后她又看到顾珏厌恶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快步离开。他走得那样快,她根本就跟不上。

    “阿……阿珏……”芮湘向着顾珏的背影伸出手,然后倒在了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瑞王站在一旁垂眸看着芮湘就这么死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他最后只跟成帝的亲信说,他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也不能再争什么,芮湘这么死了,也算不得什么瑞王妃了,那能不能让先前的瑞王妃赵氏将来与他合葬。

    成帝得到瑞王这个请求后,气得险些把悬着一口气给憋回去,但最后成帝点头答应了。据说瑞王听到成帝答应这件事后,狂笑了几声,随后忙换了衣服,去筹办将赵氏移葬王陵的事。赵氏的尸骨都被瑞王偷偷留着,并没有按照成帝先前的旨意丢弃在乱葬岗。原本瑞王是想将来等他夺得帝位,让赵氏能够跟他合葬皇陵。如今虽是王陵,但既能合葬,倒也算成全了瑞王一半的心愿。

    在成帝心里,赵氏并不是好儿媳,她不知道规劝夫君,反而帮着助长夫君的野心,还让他和瑞王父子离心。哪怕赵氏身死,成帝依旧恨她恨得咬牙。但在瑞王看来,赵氏却是天底下最好的妻子,他的父母都更偏爱自己的兄长,但是赵氏只骗爱他。她为他枉担了太多罪名,甚至连没有子嗣的错,都要她一人承担。她刚挨过成帝的训斥正在哭泣,待见了他,她却能擦干眼泪,对他笑着说一切都好。

    什么是野心?当时成帝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想要争一个太子之位,算什么野心?

    反倒是成帝明明如今只有他一个儿子,却不肯传位于他。连市井小民都知道成帝不看重他,不然怎么可能不立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为太子?然后他就又要拿来跟他的哥哥比较,比文采,比武艺,比样貌,比德行,他都处处不如他那个哥哥。

    瑞王知道他处处都不如他的哥哥,所以他哥哥在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争什么。虽然他会埋怨父母偏心兄长,但有时候也会觉得往后若是他兄长登基为帝,他做个受兄长庇护的闲散王爷,每天想着如何哄赵氏开心,倒也不错。可是他的哥哥没了,他就连没有子嗣都成了错,赵氏要流着泪给他广纳妾室,他也得去沾染不同的女人。

    瑞王也知道他不是个聪明人,他争夺那个位置的时候很费心力。他甚至能把自己的幕僚气得跳脚,对着他喊:“王爷,你怎能做出这样的蠢事?”,而真把那个位置争过来,究竟要如何做个帝王,他不是很清楚。

    但是瑞王现在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该筹备上好的棺木,将他的王妃重新下葬。他要置办陪葬品,他要修整自己的王陵,将他的王妃先葬在那里。从此之后,他们再也不用为了子嗣发愁,再也不会以为旁人又说了什么而烦恼。他也不用再非得争到那个位置,才能得到跟自己妻子合葬的机会。

    瑞王知道,成帝总说他没有一处像成帝。哪怕对妻子的情意,他都跟他的父兄完全不同。成帝虽然总催促他应该广纳侍妾,早些有个子嗣,但是成帝骨子里却还是觉得男子一辈子只跟一个女子好,那才是个好儿郎。成帝因为先帝宠爱柔妃,受尽了困难,因此心底里其实很厌恶一个男子除了正妻,再沾染别的女子。

    可是成帝不知道的,瑞王他也曾想只有赵氏一个就够了。瑞王曾经也有件事,能够很像成帝的。

    成帝做完这些事后,就命人将襄阳王勒死了。当襄阳王的死讯传到成帝耳中,成帝也终于在当天夜里咽了那口气,含笑而逝。

    成帝驾崩的消息传来。

    尽管彦桓和程锦早有准备,得到消息后也不免晃了下神。虽然成帝这些日下来,也为了彦桓筹谋了不少,但是对于彦桓和程锦,成帝依旧是悬在头顶的那把剑。现在这把剑终于可以挪开了,彦桓和程锦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然后才连忙想了想旁的伤心事,蓄出些眼泪,去忙成帝的丧礼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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