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向晚晴道别后,陆鸣之也准备回自己的寝房。
“陆少主。”刚过拐角,柳南不知从哪窜出来:“请留步。”
“柳南,是你。怎么了?”
“我刚好瞧见陆少主,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他笑得很讨好。
陆鸣之点头:“天也不晚了,早点回去休息。”
他抬脚要走。
“哎哎。”柳南再次上前拦住他:“其实……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没事儿。”
那不就是有事吗。
“有什么事?”
柳南欲言又止:“其实……我是看陆少主和商人似乎走得很近。”
“嗯?还好吧,怎么了?”
“这也许有点多管闲事,但我总觉得商人没那么简单。陆少主还是防备一下的好。”他神情严肃,是一副担心他的口吻。
陆鸣之挑眉。
他虽然经常被向晚晴骂憨,但又不傻。商人藏得最深的秘密无非就是混元珠,这个他已经知道了。
就算还有什么,柳南一个练气小修也不该知道。
他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着话问:“敢问你有何根据?”
“根据?”
柳南想了想。
“那我倒想先问问陆少主……陆少主从前有没有过一种感觉?”
“感觉?”
“对。你的身体有时会不受你操控,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背后指引着你的一举一动……可你不知道那是谁,有时觉得那就是自己,有时又觉得是别人……但无一例外,只要听从那个人的指示,再大的困难最后都能顺利通过。陆少主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陆鸣之神情一惊,好像在错愕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事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甚至连向晚晴都不知道。
本以为只能一辈子藏在心里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难道,你也?”他有点动摇。
柳南很想摇头跟他说不。
不是他也有这种感觉,而是那个指引他的人,其实就是自己。
陆鸣之是这个游戏的主角,他作为操控他、经历他一生的玩家,甚至可以直接等同于他的父亲。
没有玩家,哪里会有现在的陆鸣之?
但就算坦白,没有确切的证据,陆鸣之恐怕也不会相信。
柳南只能先点头:“对,我和你是一样的。告诉我一定要防备商人的,也是指引我的人说的。”
“跟你说?”陆鸣之更惊讶了:“你可以和他对话?”
“啊?呃……这、这有时候可以,有时候不太行。看状态的。”
“竟然是这样……”陆鸣之皱眉望着自己的手掌:“我,其实我从初入宗门时就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了很多时候如果没有她,我也许早就死了。所以……我很清楚那不是我,是存在于我心中的另一个人。尽管我不知道她是谁。没想到,没想到你也有同样的经历。”
柳南听得都兴奋了。他是没想到陆鸣之对他竟然有这么深的感情!
可恶,要是现在就能跟他坦白该多好。他肯定会对他言听计从。
“那对你来说,那个人对你而言岂不是非常重要?”
陆鸣之颔首:“我的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都说入仙途等于重生,我重生后第一个清晰认识到的人就是她。这千年来,她无数次在危难中引导我、帮助我。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我。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可惜……”他苦涩地笑了笑:“可惜,我从来没像你这样听见过她的声音,而且,也已经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
柳南在心里着急得要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认成女人,但你感觉不到都是因为我穿进游戏里了啊!
“我向你保证,他肯定没有抛弃你。”他开始暗搓搓给自己加好感:“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有印象吗?”
“她……虽然有时候喜欢使用简单了当的暴力,但也很聪明冷静。”陆鸣之想了想:“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没法逃过她的眼睛。有一次我误入一处秘境,在里边迷了路,如果不是她让我掉头,那我很可能已经穿过幻象中的河流,被藏在底下的水妖吞吃入腹了。”
哦,哦!
柳南记得。
那是主线任务必经的一个关卡。目的是让陆鸣之拿到神剑。
自己最开始死了无数遍,是后来受不了找来了疾大神的攻略才终于知道必须先解谜才能开启暗道平安过河。
这个陆鸣之说不定是他最后那个档的数据。
“那你看,他这么在乎你的安危,怎么可能不管你呢。”他道:“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也许是觉得你已经可以彻底独立了呢?”
“独立……”
陆鸣之喃喃自语:“有道理。她肯定也觉得我太过依赖她,所以才故意不再管我。如果我因为这点困难就受挫,她肯定会很失望。”
“这就对了嘛。”柳南道:“只要陆少主接着好好干,总有一天会再见到他的。”
到那时,自己肯定也已经彻底掌握了天罡宗的局势。
……
疾雪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处在梦境中。
上次做梦还是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也不知道这玩意触发的具体条件到底是什么。
随着魔殿阴暗的螺旋楼梯往下,她跟在诸怀身后来到了地下室。
对。她这次没有再成为别人,而是以一种幽灵旁观者的状态参与了梦境。
“……乖孩子。”
楼梯尽头,房间里传来女人随和的声音。
诸怀似乎是打算等她说完,站在门口没动。
疾雪穿透门扉进去。
屋子的布局很简单,简单得有点过头,不像是给人住的地方,倒像是一所囚笼。
疾雪本想看看女人长什么样,但一把目光挪向她,视野就变得模糊,再次回神,她居然又成为了女人。
面前光洁的地板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年。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缩着肩膀,声音小小的:“阿娘,这里好冷。”
“冷是当然的,这里是很深的地下。”
“为什么,要带我来地下?”
疾雪道:“魔尊之钥已经开始抗拒继续待在我的体内,我不久之后就会死。我是死了,但你还不能。你必须活着。可这么弱小无力,跟个废物没区别的你,放出去很快就会被玄紫那帮人找到。”
少年点了下头,努力想要理解她的意思:“所以……阿娘是在保护我吗?”
“哈!”疾雪冷笑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抬手一巴掌甩在少年脸上。
这一掌十分用力。
少年的脑袋因为冲击撞到墙上,捂住头,他没叫出来,低低地吃痛地吸着气。
“我不记得有把你养成这么厚脸皮的人。”疾雪听见自己在说:“你的确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但我准你叫我一声娘,是因为你对我而言还有价值。只要你还能让混元珠好好运作,你就有资格做我的孩子。我也可以在没事的时候给你一点你需要的母爱。”
“但这必须靠你自己来挣。”
“云扶。”
“在魔域,没有价值的人不如去死。”
“就像那个姑且可以算作你父亲的人一样。他除了让我得到你,毫无价值,所以我用完就把他杀了。”
“你最好不要让我觉得你也同样没有价值。”
“价值……”少年捂着肿起的额头抬起眼睛颤颤看她:“怎么样……才算有价值?”
疾雪道:“你天生生气就比普通人强盛,只要能好好让混元珠运作,那还算有点价值。除此之外……”她想了想,露出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在这世间,果然还是钱比较重要吧?”
“钱可以创造价值。没有钱的人,在哪里都寸步难行。”
她优雅地站起来,似乎已经疲于再和他交流。
“以后这间地下室就是你的家。”
见她要走,少年急着跪行几步抓住她的衣角,被轻飘飘地打开。
那不是多么厌恶的力道。
就是真的没有兴趣,毫不关心罢了。
“我想说的事已经跟你说完了。想要阿娘多爱你一点,那就拿出点值得被我爱的价值。”她高高在上地,冷眼看他:“你不会真的以为会有人无条件地爱你吧?”
“云扶。那种人是不存在的。”
“你记好了。”
她离开地下室,再也没有听见来自身后的一点声音。
疾雪脱离了女人的身体。
眼前的画面很快再次一转,魔殿动荡,魔将们杂乱的脚步声回响在大殿中。
“尊上陨落了!”
“尊上!”
诸怀快步来到地下室,没等他打开门,少年从里扑出来:“阿娘呢?”
诸怀看着他过于苍白瑰丽的脸,将他往里一推,等他跌坐在地才道:“公子,尊上陨落了。”
他愣住:“怎么……会……”
“尊上早就料到这一天,我奉尊上的命,来执行她最后交给我的任务。”
少年似乎猜到他想要做什么,努力做出平静的微笑,压着颤抖的声音问:“什么任务?”
“封印你。”诸怀道:“毕竟你是魔域最后的王牌,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在真正有能力的下任魔尊出现之前,都得让你先待在这里头了。”
不管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一万年。
哪怕到死。
“……”少年没有说话,伸手抓紧了他。这无疑是一种无声的哀求。
诸怀与他对视。
“公子,你的眼睛,和尊上生得格外的像。”
“……?”
“如果不是这一点,我可能已经把你打个半残丢进去了。”诸怀打开他的手:“反正混元珠要的是你的生气,你没有手脚,更不会有机会逃脱。不过算了,我不想看见那双肖像尊上的眼睛展露痛苦。”
“公子,有缘再见吧。不过,咱们多半不会再见了。”
他没有再看他一眼,关上门,在门上施加了封印。
能解除封印的,只有持有魔尊之钥的人。
疾雪隔着一道门扉,好像终于听见那个一直不怎么外露情绪的少年低低抽泣起来。
但也只是掉掉眼泪,并没有求救。
大概知道谁也不会为他动摇。
……
剑术实战之后,练气小修们就要开始从最基本的炼丹、炼器、御器、驭兽开始修习。
今天是炼丹。
炼丹就得用到灵植,而宗门显然不会这么大方给他们发灵植练手。
于是天还没亮,长老就带着四个班的弟子往灵田山的方向去。
天罡宗的灵植都种在光线很好的山头,那山峰又陡又高,石阶比山门关的那座壮观石阶还要多了一两百层。爬上去对还不会御剑飞行的修士们而言是场苦行。
疾雪打着呵欠慢悠悠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基本所有人都到齐了。长老指着她的鼻子想骂,介于她最近表现了一句:“下次再迟到我可就不等你了。”
疾雪今天还真不是故意迟到的。
都怪那个梦,害她没怎么睡好。
这次比前两次要清晰很多,醒来后也依稀记得不少片段。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梦里那个少年,是桂云扶。
她想着想着,目光往旁一瞥,正好看见他一个人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
依旧是一副淡然从容的样子,但以往必定旁边还有很多人围着,今天却没见半个人影。
“一群势利眼。”
不用想,肯定是因为昨天那场擂台赛。桂云扶输给了她,而且是毫无反抗的那种输。所以梅班的人心里有考量了。
像是有所感应般,桂云扶的脑袋往这边偏了一下,在和他四目相视前,疾雪收回视线。
“哟,你这就把腰坠戴着了?”她看着怀青。
那枚碧绿的腰坠被他串了个红绳挂在腰间,走动时会一晃一晃的,倒是好看。
“反正收起来也很浪费,还不如戴上呢。”怀青珍惜地摸了摸:“而且……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东西。”
疾雪立刻道:“我没那个意思。”
怀青的表情瞬间垮下去:“……我知道。你也不用特意强调这一点。”
庄晓月赶紧岔开话题:“你听长老说了吗?这座山好像每年都要累死几个弟子。一会儿我如果走不动了你可得扶着我。”她对自己的体力还算有自信,但这座山实在高过了头。
怀青也道:“那你另一只手也稍微扶扶我。”
疾雪:“……你们累了不知道停下来休息?”
随着长老打开通往灵田山的法阵,打头的梅班弟子一齐冲了上去。
他们这么积极是有原因的。
宗门不会免费给弟子们派发灵植,但可以免费派发灵植的种子。每人一颗,各式各样的都有,有珍贵的高阶种子,也有平平无奇的低阶种子。
越早到达山顶,就越能先别人一步挑选。
“我们,也走!”阿葵抱着当康,拽着怀青往前冲去。
庄晓月不禁质疑:“不会你妹妹都比你有耐力吧?”
怀青媚笑两声:“可以请你不要小看小倌的体能吗?我可是能从早上做到第二天晚……”
“停停停,你在你妹妹面前说什么啊!”
山路虽长,但并不窄,估计是为了方便大量弟子同时通行,建得很宽,可以四五个人并排着走。
但这就像长跑时你和朋友说好一起跑,但最后永远一前一后一样,走到半途,疾雪一步跨两个台阶,怀青三人却要顿三秒爬一层,很快就拉出了一段距离。
旁边当然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除非你愿意落到最后一个去不挡任何人的道。
疾雪道:“你们行不行啊。”
庄晓月:“是你太行了好不好!”
累、累死了,这都爬了快小半个时辰了,都还完全看不到山顶。
怎么会这样?
“你不是说小倌很行吗?”她转头问怀青:“这就开始喘气了?”
怀青嘟囔:“自己动和别人动是有区别的……”
正说着这样那样的无聊话,一道脚步声忽然停在众人身后。
疾雪回头就看见桂云扶站在那里。
因为戴着面帘看不见脸,所以难以分辨他此时的状态。
但以他那个体力,能走到这里恐怕已经很勉强了吧。
“你……”他说出口的第一个字就带着喘,顿了一下,再说话嗓子就清晰了些:“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疾雪知道他在问自己。
“我有什么义务要帮你吗?”
冷漠的口吻。比陌生人还不如。
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对他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因为你是我的宝贝。”
桂云扶也许意识到了这一点,也许没有,总之,他没了下文。
疾雪已经转身往前。
因为中间隔着好几道台阶,就算伸手也抓不到她。
很快就看不见她的身影。
剩下三个人都和桂云扶没那么熟,气氛有点尴尬。怀青心情挺好,看桂云扶一直望着疾雪消失的方向,主动搭腔:“有什么事吗?”
本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视他如空气,谁知这回却道:“猪,能借我吗?”
他低头看着阿葵怀里的当康。
本来被太阳晒着还有点昏昏欲睡,突然之间有四道视线朝自己投来,他吓醒了。
“你们干嘛?”
怀青指了指桂云扶:“他找你有事。但疾雪又不在这,当然由你来决定咯。”
当康原本被疾雪带来修真界就是保护桂云扶的。
按理,他当然义不容辞。
但如今尊上和这个可恶的商人已经恩断义绝,他当然不用再保护他了。
所以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
不字刚落地,他后颈的皮被桂云扶揪起来。
“你你你干嘛,你以为我不敢反抗是吧!”
他没理当康,冲三人淡淡低了下头,转身往台阶下走了几步。
怀青问:“阿葵,可以吗?你不是很喜欢那只猪吗?”
阿葵乖乖点头:“可以。大哥哥,看起来很累。小猪,可以帮他。”
“……”怀青一笑,摸摸她的脑袋。
“阿葵真是好孩子,和阿兄不一样。”
“和阿兄不一样?”
毕竟他刚才有一瞬间想把当康抢回来,这样,他就永远追不上疾雪了。
周围陆陆续续有从下面爬上来的弟子,好在当康已经被扔进桂云扶的袖子里。
“储灵袋。看到了吗?”他问。
当康很不情愿:“看到了。”
“打开。”
“打开就打开,但我干嘛要听你的。”他最后倔强了句:“你现在可不是尊上的‘宝贝’了。有什么价值让我这么做。”
他感觉桂云扶的手腕滞迟了一下。
良久,他平静的声音传来:“我已经没有价值了吗?”
当康:?
最后他还是帮桂云扶打开了储灵袋。这地方人来人往,储灵袋那么大一个,很显眼。不过他昨天已经在擂台上输给了尊上,真的还有必要装成有修为的样子吗?
灵力注入,飞行法器攀升至半空,当康吹着凉爽的风安慰自己:就当是为了早点找到尊上。
疾雪是第一个到达山顶的。四个班的长老都很震惊。
“快看看往年最快的人是多久?”
“两个时辰三刻钟。”
“那她呢?”
“正、正好一个时辰!”
??
真的假的?
“你是走上来的对吧?”长老问她。
疾雪道:“我跑上来的。”
长老:??
你吃什么长大的啊!
供弟子们挑选种子的罐子就在旁边,基本不是黑的就是红的,要么就是棕不拉几的,单独拿出来,长老们还勉强分辨得出哪个是高阶哪个是低阶。
等彻底混在一起,那就两眼抓瞎了。
疾雪站在罐子前看了好一会,不知道是真的在看还是装样子,长老们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她才终于伸手从里边挑出一粒。
“你要这个?之后不能改的啊。”
疾雪点头:“就这个。”
长老又让她领了种田的工具。
没错,因为这个游戏本身除了动作养成解谜要素外,还有一点种田要素。
低阶弟子不能拿宗门灵田里的材料,只能自给自足——自己买种子自己种。
宗门专门分了一片田给新晋弟子们练手,疾雪找到自己的那一小方格灵土,从袋子里摸出铲子。
这玩意在游戏里只需要点下鼠标,真要她实操,其实不怎么拿手。
反正只要把土拨开把种子丢进去就行了吧?
她差不多快弄好的时候,第一批弟子也到了,灵田瞬间热闹起来。
“疾雪——”
庄晓月一来就躺倒在地:“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这不还活着吗。”
“下一秒就要死了!”
因为阿葵走到半途走不动了,她和怀青轮流背了她一截,过程太过痛苦,不想再回忆。
怀青的汗水几乎打湿了衣衫,凑过来看时,睫毛上还沾染着汗珠:“你挑的什么种子?”
“秘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怀青给她看自己的:“我不懂,随便拿的。”
他运气还行,这是一种三阶灵植的种子,万能药引,很多丹药都要用到。
疾雪又凑过去看阿葵和庄晓月的,发现当康不在她怀里:“猪呢?”
阿葵弱弱道:“借给,大哥哥了。对不起。阿葵,做错了?”
“……”疾雪沉默几秒,也不知在想什么:“借就借吧。”
她重新坐回去。
原地休息了一阵后,众弟子才像重新找回魂魄,着手准备种田。
疾雪早就搞完了,也不想在那挡着别人,干脆站起来围着灵田绕了一圈散步。
散着散着,她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他估计对种灵植这事很熟悉,也已经弄完了。疾雪本来想离开的,但桂云扶已经发现她,朝她走过来。
她冷着脸问:“干嘛?”
“这个,还你。”他手一抬,当康赶紧从他掌中跳到疾雪怀里。
“尊上,我刚才是怕暴露身份才没收拾他的,下次真的再也不帮他了!”
疾雪拍拍他的猪脑,转身要走。
桂云扶突然轻轻喊她:“疾雪……”
“?”她回头。
他看着她,也许是因为看不出她眼中的情绪,手指在身侧攥了又攥也没说出下一句话。
习惯揣摩他人的人,一旦发现自己看不透一个人后,就会变成这样。
疾雪等了他五秒。
在最后一秒的时候,桂云扶终于开口,却是一句突兀的:“午饭……你吃吗?”
午饭?确实要到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但疾雪早就辟谷,之前要不是为了陪桂云扶,根本不用吃饭。
“不吃。”
他道:“但你昨晚不是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吗?”
她挑眉:“这跟你没关系吧?”
这话像是将桂云扶反问住了,他动了动唇瓣,没说话。
疾雪扭头,衣角被他从后抓住。她拂开他,听见桂云扶低低嘶了一声。
“你这怎么变成这样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看见了他从袖中露出的手腕,一片淤青,很吓人。
“没事,小伤而已。”他把手腕往身后一背。
“这叫小伤?”她道:为什么不上药?”
商人的乾坤袋里应该不缺金疮药。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答反问:“你是在心疼我吗?”
这回轮到疾雪沉默了。
心疼他?
她还在气头上,干嘛要心疼他?
她不会道歉,也不会内疚。
先不信任她的人明明是他。
“我只会心疼我喜欢的人。为什么要闲得没事去心疼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我的人?我有病吗?”
疾雪说完迈开脚步,桂云扶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收回手,睫毛缓缓一垂,在眼下投下了点落寞的影子。
回到怀青等人那里,他们已经把自己的种子都种了下去。
每个灵植成熟的时期各有不同,一般高品阶的耗时长点,低品阶的等一等明天就能长出来。
“长老说给我们用的这片灵田灵气含量可高,七天之内肯定能全部收获。”庄晓月道。
怀青小脸发白:“那岂不是还得爬七天的山?”
“……你要是能估算出自己灵植的成熟时间,只爬一天也行。”
“那谁能知道啊。”
爬了一天山,众人都累了,就算种完了田也聚在旁边没走。虽然是下坡路,但想想还要原路再走一遍山道,弟子们就跟焉了吧唧的茄子一样。
“别躺着了,就这点路都能把你们累成这样,那以后出去游历时该怎么办?”
长老上来赶人。
“快快,这天看着好像要下雨,你们不想下山时脚滑摔死就赶紧的。”
催了三遍,弟子们才慢吞吞站起来往山下走。
疾雪勉强良心大发,把已经完全脱力的阿葵往自己背上一背,替庄晓月和怀青减轻了返程时的负担。
雨来得比想象中快,起初还只是毛毛小雨,等众人走到离山脚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哗的演变成了倾盆大雨。
两人一边一个抓着疾雪的胳膊,这才没脚滑地安全到达山下。
“我们快回宿舍吧,好大的雨呀。”庄晓月对她道。
疾雪刚一点头,天空晃过一道白光,随后响起嗡嗡的雷声。
……雷。
她像是想起什么,往周围一扫,没看见人,拽住一个路过的梅班弟子就问:“人呢?”
“什么人?”
“商人。”她道:“他跟你们一起下来了的吧?”
梅班弟子想了想:“没有吧,我是最晚下山的,那个时候他好像还在灵田那边。”
“你说什么?”
疾雪眉头皱起来。
“他留在那边干嘛?”
“这我就不知道了……商人今天本来就有点奇怪……”
怀青道:“没事的,灵田那边有个可以避雨的凉亭,等雨小一点……哎,疾雪!”
没等他说完话,疾雪的人已经三步并两步跨上石阶,转瞬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
雨很大,越来越大,夹着狂风,好像要把人吹下山似的。
疾雪到达山顶时,衣服湿透,往后撩了一下头发,好让视野里能看清人。
灵田附近……没有。
怀青刚才所说的凉亭里,也没有。
她拔腿从这边跑了另一边的灵田,也没找到。
最后费劲闯进山林里,才终于看见他。
他坐在一棵大树下,浑身湿透,乌黑柔软的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整张脸靠在臂弯里,像是一件漂亮而安静的艺术品。
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生气。
就好像死了一样。
听到疾雪靠近的脚步声,他顿了下,一点一点抬起头。
面帘早就被随便拽下来攥紧在手里,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双漂亮的、微微泛红的眼眸。
那是一种蒙着氤氲的,又黑又深的瞳色。一点光也照不进深处。黑漆漆的。
他的肤色本来就很白,在大雨中,沾染着雨滴,好像透明一样的白。白得没什么真实感。
疾雪上次没有心思看他的脸,这次看清楚了才知道,原来他害怕的时候是这种表情。
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下山?”她面无表情地问。
“……”桂云扶没答话。
“我在问你话。”
桂云扶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张了一下才道:“我,走不动了。”
“哈?”
他撇开视线:“上山时用的储灵袋是最后一袋……已经没有剩的了。”
所以,他没下山是因为太累了。
疾雪透了口气,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也是,她明明知道桂云扶的体力差到什么程度。
刚才上山时追上来跟她搭话,就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才对。
“没想到你那么聪明,也有失算的时候。”她嘲讽了一句。
桂云扶低着眼帘,缓慢地眨了下睫毛,好像要挤出水雾似的。
“你是来找我的吗?”他低低地问。
疾雪很不想承认:“算是吧。”
“为什么?”他道:“你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吗?”
“……”她停顿了下,倒没想到会从桂云扶嘴里说出这种话和这种字眼。
“上来。”她无视这句话,转身弯腰:“我背你去凉亭那边避避雨。”
语气还是很冷淡,不含任何感情,桂云扶那么聪明的人也猜不到她此刻的想法。
试探性地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他抿唇闭上眼,从后勾住她的脖子。
明明两个人都湿透了,疾雪的体温却依旧很烫很烫,烫得他眼前有点起雾,胸口的位置也很痛。比昨晚还要痛。
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抠紧了掌心,就算在上边留下了很重的伤痕他也仿佛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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