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上下起濛濛细雨。
桂云扶懒洋洋地睡醒,推开窗,看了眼天色。
这雨不像是会下大的样子。
这才套上衣袍,拿起被他随意扔在桌上纸条出了门。
传讯石有昨晚疾雪发过来的一句话:“对不起,突然有急事,我明天要跟陆鸣之出去一趟。糕点你做不做都行,不想做就等我回来!”
后面跟了一个她自己画的那种小狗眨眼图案。
因为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间,膳堂内只有两两的人。做饭的弟子不在,后厨的门关着,但自由时间其实是供弟子们使用的。
桂云扶进去点上灯,这才有空展开纸条看上面写的配方。
天罡宗好歹是大宗门,灶房里该有的都不缺。他视线从墙角一路扫过去,各类锅碗瓢盆,分不清具体是干什么用的陈列在架子上。有时候,多也不一定就好。
“……”他考虑一会,从里边随便挑了一口锅。
“是这个吧。”他道:“大概。”
向晚晴匆忙来到膳堂。她想起自己昨天在这里落下了点心的模具。
“嗯?”
明明不是饭点,里头却亮着灯。
本以为是贼,走过去一看,没看清屋内的人,先被勃发而出的热气冲得往后一退。
“咳咳。”她捂着口鼻问:“谁在里边?”
与混乱的烟雾相比,其中站着的那道人影显得很从容,听见声音,侧头看过来,如果不是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大概能更加优雅一些。
“商人?”她道:“你怎么在这儿?这些烟是……”
她掐了诀,将黑烟驱散。
灶房内一下子亮堂起来,她这才看见里头发生的“事故”。
水已经干透了,火却还在锅底下滋滋地烧着,看来这就是黑烟的源头,灵植食材地乱七八糟的摆满了一桌。而桂云扶视而不见,只看着面前的蒸格。
向晚晴嗅到了不妙的气息,上前一看……出乎意料!
她没有看见那种黑乎乎的失败成品,藤条蒸格里是个码得整整齐齐的,冰皮白面糕。
卖相居然还不错。
那刚才的黑烟是怎么回事?
“你……”这反差太过强烈,她不禁问:“这是你做的?这不是挺好的吗。”她还以为厨房要炸了。
桂云扶不置可否,关了火:“那你尝尝?”
她客气地点了下头,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下一秒。
——噗!
捂着嘴,好险才没吐出来,可惜表情已经拧成一团。
桂云扶观察着她的反应:“看来味道失败了。”
这何止是失败……
到底要怎么做才会变成这样?
好苦,苦死了。
向晚晴灌了几口水缓过来:“你……你是怎么做的?”
桂云扶道:“配方里有味食材我没找到,所以找了个替代。”
向晚晴这才发现他手里的配方是自己昨天写给疾雪的。
嚯……
一切都串了起来。
她道:“这叫莲灵子,打磨成粉是一种甜味剂,可能昨天被我放在上面的柜子里了,所以你没看见。”
桂云扶点头:“难怪。”
“顺便一提……你用的什么来代替?”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味食材。
多半是他看见了就随便拿的,这说是食材,不如说是药材。一般用来治疗外门弟子的。
向晚晴不禁扶额:“那难怪了……”
该说商人是有下厨天赋还是没有呢?
“这样吧。”为了防止厨房真被炸掉,向晚晴决定把自己的事往后稍稍:“我在旁边看着点,教教你吧。”
桂云扶不明所以,撇过视线看她。
自从那场大战后,他就渐渐不戴面帘了,所以以前那些觉得他难以捉摸、不近人情的印象也逐渐在向晚晴脑中产生变化。
虽然依旧不太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但起码让人觉得有了一点人味儿。
以前的商人,更……类似于机关傀儡。
虽然用词不大礼貌,但这的确就是向晚晴对他的印象,不能当成同样的活人来看待,自然也难以共情。
现在看他把灶房弄成这样,还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她简直哭笑不得:“我别的不行,做糕点挺在行的。快点弄完,还能和你一起收拾收拾,不然长老看见要生气了。”
桂云扶似乎考虑了一秒,点头:“也好。”
“那这两个先暂时放旁边吧。”她把那两个究极苦味的冰皮糕装进食盒,搁到一旁的小桌上。
桂云扶在旁边抱臂看着,忽然问:“向姑娘没跟陆少主一起去吗?”
“去什么?”
“他们不是今天有事?”
“哦。”向晚晴在食材堆里挑着自己需要的:“他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我也懒得总给师兄擦屁股。”她转回头看他:“是时候也让师兄体验一下给别人收拾烂摊子是什么感觉了。”
“……”也不知是不是跟她想到了同样的事,桂云扶平静的神色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向姑娘所言极是。”
简单的交谈间,桂云扶得知疾雪所说的急事,其实是他们之前造访的一个宗门忽然和别的宗门打起来了,今天天不亮,那边就派了个弟子送信来求援,为了展示这边的诚意,尽管是个麻烦事,陆鸣之还是和疾雪一起去了。
“反正师兄会处理好的。再说了,他们两个都很强。”她道:“你不用担心疾雪的安危。”
桂云扶面不改色:“我没有担心任何人。”
“是吗。”向晚晴莞尔,不再说,开始认真教他怎么使用莲灵子才能把食材的香甜发挥到极致。
……
“踏马了个巴子的!”疾雪在雨里破口大骂:“陆鸣之,你有病,刚才那一招我一个人扛得住,你冲过来干嘛?”
彼时,周遭围满了人,地上都是些血,陆鸣之的血。好几个身着修袍的修士被当康逮着衣袍,脚不沾地地唉声求饶。和灶房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一片狼藉。
疾雪冲陆鸣之发完难,又转向另一边的长老:“你不信我就不信,做这种戏码来骗干嘛?吃饱了撑的?你他娘的几百年修为修进狗肚子里去了吧你。”
长老也没料到在慌乱间刺向疾雪的那一剑会被陆鸣之挡住,自己如果得罪了天罡宗和陆家……他的腿不禁发抖。
“陆少主……陆少主只是被你这个魔头骗了!”
“啊?你还敢说?!”
场面一时混乱,拉架的拉架,阻拦的阻拦,混杂着大雨,是剑拔弩张的氛围。
“疾雪!行了!”陆鸣之捂着几乎断裂的手臂,靠着旁边弟子的支撑,摇晃地站起来:“我没事,这一剑没伤着我的经脉,用个治愈诀修养几天就没事了。”
疾雪揪着人长老的领子:“那他呢?他伙同别的宗门演戏设计引我们来,你打算放过他们?”
陆鸣之没答话,看向青着脸色,被疾雪揍成了个熊猫眼的长老:“即便你们如此算计,魔头到现在也没杀你们任何人。就算这样,长老也不愿意相信我们吗?”
“陆少主……”长老发出了个单音,颤巍巍地没答话。
当康怒吼:“尊上,和他们废话什么?全弄死得了!”
“不行。”陆鸣之这些天对疾雪好声好气、殷切得要死,现在却严肃着声音说:“你想要我们这阵子的努力都白费吗?”
“……”尽管胸腔里压着一团火,疾雪还是腾地搡开长老:“傻站着干什么?陆鸣之要是死了你们就等着玩儿完吧。”
这么一说,周围吓傻了的弟子才如梦初醒,哪还顾得上什么计划什么阴谋,赶紧涌上来对陆鸣之施展治愈诀。
“你知道的。”他仍旧很坚持地对疾雪说:“他们只是……”
“我知道。她们只是不信任魔族,不信任我这个魔头突然改邪归正了而已。”疾雪臭着张脸:“但也用不着你来替我挡刀,你死了我怎么跟向晚晴交代?”
“这、这跟晴儿又没关系……”他难得脸红:“再说了,我替你挡刀,天经地义。”
“哈?”疾雪挑起半边眉梢,火气又上来了:“你他娘的是我的谁啊就替我挡刀,我要你帮我挡?”
刚才那一剑她其实早就看到了,根本不需要陆鸣之多此一举来这一下。真不怕痛的是吧?
“你是在担心我吗?”偏偏这人还受宠若惊的如此问道。
疾雪火更大了。
“我懒得跟你讲。”
她转身就走。
当康左看看右看看,跟了上去。
两个魔域的一走,弟子们提着的心才敢放下。陆鸣之的伤口在数十道灵力治疗下渐渐愈合,弟子弱弱道:“陆少主……我们真的没有想要……”
“我知道。”陆鸣之之前就来过这个宗门,也住了一阵子,和他们混得挺熟:“不怪你们掌门多疑,魔头曾经的确劣迹斑斑。但你们又不是没和魔头说过话,说实话,觉得她怎么样?”
弟子面面相觑:“魔头……不太像传闻中说的那样……”
“所以啊。”陆鸣之往后一靠:“而且她刚才还担心我了。”
“那是担心吗?”
“你们没看出来?”他有点嘚瑟:“母亲……呃,不是,我是说,魔头可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生气。她那就是担心我了!”
是、是吗?
可怎么感觉她那副仗势是想狠狠揍陆少主一顿呢?
陆鸣之合情合理地感动了一番,又说:“我相信经历了今天,你们的长老也多少会对魔头改观了吧。”
虽然离魔域和修真界彻底和平共处,还很远就是了。
疾雪一路御剑飞向天罡宗。
当康在后面追:“尊上,那些狗比修士忒过分,咱们杀回去,一剑一个不好吗?”
疾雪懒得理他:“你除了打架就不能想想别的。”
“唔……”被骂了。
她道:“陆鸣之说得对。偏见就是这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反正我也给那个长老脸上来了套组合拳,就当扯平了。”
况且,受伤的当事人都没说什么。
飞了一会,疾雪的气也差不多消了。陆鸣之没有错,她当然知道,错的是她掉以轻心了。
以为在现实里把游戏玩了个了如指掌,在这个世界就能应对一切情况。
但这里可不是游戏,是另一个世界。
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没有读档重来的说法。她该更谨慎些的。
【……】
【自由穿越权限开放进度:90……】
陆鸣之是修真界人人皆知的名门大少爷兼万人迷,那些人不敢不把他治好,所以疾雪先一步回来了。
这边倒只是下着小雨,疾雪使了烘干诀,正准备回宿舍躺躺,兜里的传讯石响了。
“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主语。但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叮。
几乎是下一秒,传讯石就响起声音。
桂云扶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快,低头就看见疾雪发来了一句:“我绝对不会死的。”
“……?”
向晚晴问:“怎么了?”
桂云扶:“没事。”
他快速回了句:“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帮忙?”
疾雪看到的时候居然眼睛有点发酸。
要命,她家宝贝也太温柔了。
还有陆鸣之和向晚晴也是。
这些曾经对她而言除了npc以外什么都不是的“数据”,昨天请她吃糕点,今天帮她挡刀。疾雪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该死。她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难得沉思了一会,疾雪才动手回消息:“没事。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桂云扶的回复很快:“膳堂。”
疾雪到膳堂的时候,向晚晴已经走了,所以她只看见桂云扶,还有桌上放着的食盒。
膳堂。食盒。这两个要素结合在一起。
难不成?
“这是你做的?”疾雪上前摸了摸食盒,不知为何语气有点意外。
桂云扶靠在一旁,懒懒抬了下眼皮:“昨天说想吃的人是谁?”
虽然是她提起的,但桂云扶第二天就给她做好了。
这事放在以前,很难想象。
“那我能尝尝吗?”
桂云扶用鼻子发出一个淡淡的“嗯”。
疾雪揭开盒盖,拿起糕点时,桂云扶才看见那好像是之前装他做失败那一份的食盒。
“等……”
没等他说完下一个字,糕点被疾雪扔进嘴里。他手伸到一半,收回来,很冷静地准备去给她倒杯水漱口,谁想,经过疾雪面前时,忽然被她一把拉住。
她把糕点尽数咽了下去,神情自然,眼神淡定,可惜桂云扶还是捕捉到了她些许紧绷的眉梢。
她捏了捏他的手:“好吃,很好吃。”
桂云扶一顿:“好吃?”
她点点头,甚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甜而不腻。”
疾雪几乎动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觉得自己毫无破绽。然而,面前的桂云扶沉默了一阵,噗嗤一声,竟然轻轻笑了起来。
她好像是第二次看他这样笑,漂亮得闪到了她的眼睛,以至于忘记了嘴里的苦味。
桂云扶笑完了,往前靠过来,然后吻了她。
他主动的情况极少,和她亲人时的力道不同,柔软温和,带着点撩拨的意味。
疾雪这时哪还顾得上苦不苦,伸手掌住他的脑后,加深了这个吻。
桂云扶闭着眼,在嘴里用舌尖似有似无地勾了她一下,她果然立刻上钩,更用力地压过来吸吮他的唇舌,他从她嘴里尝到了糕点的味道。
果然,是苦的。
好苦。
真是笨蛋。
两个人从灶房里头亲到灶房门口,直到把桂云扶吻得耳根通红,有些喘不过气来,疾雪才松开。
本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揶揄她两句,谁知没有,轻叹了口气,哑着声音说:“算了,不生你的气了。”
疾雪:?
“你生气了?”她好像一点都没察觉。
“我也没想让你看出来。”桂云扶道:“毕竟我是个温柔的人。”顶多冷落你几天。
但一旦打开这个话头,疾雪不得到答案就不会罢休:“为什么?你为什么生气?”
“没什么。”
“你说。”正好靠着墙,疾雪两手在他身侧一撑,不让他走:“不说我就在这里把你亲到出不了这个门。”
“……”
出不了这个门是怎么个亲法,他倒想知道。
“我后知后觉自己这样挺没意思的,你就别问了。”
“那不行,我必须要知道。”
“你怎么这么霸道?”
“我就是霸道。”疾雪很严肃:“你老实交代。”
还老实交代……
桂云扶无声发笑,长长的睫毛妥协般地垂下来看她。
“要是以前,我肯定就放弃了。毕竟要我放弃什么东西,很简单。我对任何东西都没留恋。哦,除了钱。”
“但我也告诉过你,我的欲望其实很深。”
“所以,我在想一个解决方案。”
疾雪没太听懂:“什么解决方案?”
“……你移情别恋的那一天,我是杀了你再自杀比较好,还是把你喜欢的人全杀了再让你痛苦地活着比较好。”桂云扶面色如常,很平淡也很平静地在问:“你喜欢哪一个?”
疾雪:“…………”
“等……等等等等。”她道:“移情别恋?什么移情别恋?我?宝贝,你在说我?我——”
她话没完,被桂云扶不耐烦地捂住嘴,只好把眉头拧成一坨继续听他说。
“要是以前我肯定这么干了。以前。”他目光一偏,望着刚才还乱糟糟的灶台:“但,一想到你会死,我又有那么一点心软。还有……”他吐出一句:“胸口也会痛。”
“所以,在我想好解决方案的那一天,你最好不要干这种事。不然,我很可能会选第二种办法。”
“你不会觉得我没有灵力就不能杀人吧?”他的手忽然用上力气,掩住她的口鼻,让她呼吸不了一点多余的空气,本想再警告点什么,但疾雪从始至终都没挣扎,看她这副要杀要剐都随你的模样,他又突然没了那种兴致,放开手:“听懂了吗?”
疾雪说是听懂了,不如说整个人还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所以没吭声。
桂云扶不觉得如何,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她因为这番话退缩,那也只能说明,他从最开始就看错了人。那当然,她就不会再是他想要的了。
“……”
漫长的沉默过去,疾雪好像终于消化了他的话,斟酌了下才道:“我还是想先问,你说我移情别恋到底是……”
“师兄,你别先进去比较——”
“不,我想来想去还是必须告诉她,我替她挡刀,本来就天经地义!”
“——砰”
灶房本来就半掩的门被什么人从外推开。
陆鸣之的伤已经好了,他鼓足了勇气,整个人很亢奋,所以也没注意到灶房内异样的氛围:“疾雪,有一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但想趁此机会告诉你。”
“我……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他定定看着她:“你就是一直指引我的母亲,对吧?”
托这句话的福,疾雪那好不容易重启成功的大脑再次蓝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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