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李君姝接了个电话之后就走了,李桃桃从没见过空气有像这样压抑过。女人方才说过的话,像一重又一重的锁链那样加固于她的身上。李君姝肯定少女在她心中的价值,却否认她作为“人”的思维的健全。只有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小鸟才会被这样的对待,翅膀被折掉,鸟喙磨钝了。聪明的不是好孩子,乖乖听话的才惹人怜爱。


    但是这样是正确的么?


    很显然,当然不是。


    但李君姝意识不到这个错误,她把自己以为是的“好”,强加在子女的身上。这是一种附中,种在李桃桃身上喝血吃肉的荆棘。如此的培养,是开不出李君姝想象中漂亮的花的。


    我该离开,从这个家里离开。想要逃离的想法,从没有哪一时像这一刻般强烈。但很快,她又泄了气。


    又怎么能走呢?达米安已经拒绝她了,没有人会为她加油鼓劲了啊。


    李小狼会劝她三思,莓玲会跟她分析李君姝的可怕之处,逃跑没有好果子吃。所有人都支持她离开这个家,但所有人都希望她成年后再做精细的打算。李桃桃不是笨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如果现在就跑出去李君姝绝对大发雷霆的呢?可是一枝花想要成功长到十八岁,前提是不要在少年期被暴雨摧残致死呀!在她浑身每一块好皮肉的情形下,李君姝能做出偷听她讲话,能说出这种令人难以呼吸的话。


    李桃桃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她伤痛痊愈了,等待自己的又会是怎样的情景。毕竟就这次她以身涉险的事,李君姝还将怒火压在那儿,等着秋后清算。


    她不知道自己呆在床上坐了多久,床边被丢着掉的手机接连不断的嗡嗡作响,是这间屋子里除了呼吸以外唯一的响动。李桃桃僵硬的,如八旬的老人般慢吞吞的朝着倒扣的手机看过去。被扔掉的手机,孤零零地倒在褶皱连绵的被褥上,显得可怜兮兮的。


    但是再可怜,也没有现在的我可怜。李桃桃恶狠狠地想着,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拎了起来。她像在夹着一张纸片,将手指间的东西捏着晃了几下。说实话,她现在有些不敢看究竟是谁发来的信息。天知道达米安会不会继续发来什么伤人的话,李桃桃现在的心脏经不起任何的刺激。即使如此,她现在还是没事可做,万一是莓玲发来的邀约呢?


    少女一面将手机翻过,一面在心底痛斥:李桃桃,人都是被好奇心害死的!


    屏幕亮起,一共有五条信息。


    其中有三条,是达米安发过来的。


    李桃桃屏着呼吸,戳开了对方的来信。在宣告今晚不回李家住的那条消息后,过了小段时间,达米安补发了一句:


    【我们的委托还是照旧,只是我不会在你的家中住下,这里不适合我。】


    过了二十分钟,兴许是见她没有回复,少年又发了一则消息:


    【不必在意,你的告白我会当没发生过。人类总是会懊悔于自己对错误的情感,而产生的冲动。为此产生隔阂,是一件愚蠢的事。】


    最近那条消息,发送于两分钟前:


    【跟我一起离开吧,李。】


    李桃桃死死盯着屏幕,聊天框中最后一则信息被她的目光衔住。少女没想到达米安会发来这样一则信息,如此的邀请,简直就像在诱骗一位公主私奔。她收拢的手指微微颤抖,手指泛起青白,文字旗袍躺在屏幕最低,有如一根救命稻草。搞什么,说出这种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就好像,就好像达米安真的回心转意了,对她有意思那样。


    可李桃桃知道,那只是她可笑的想象。


    看吧,上一句话。


    “不必在意”,“当作没发生过”......渲泄出的情感,会在什么时候被当作从未发生呢?对方认为的你的感情微小如尘埃,根本不足挂齿。这才不是给另一个人的体面,既然不喜欢她,那直白的拒绝后再也不要有来往就好了。为什么要在刚才多此一举的说教一通,现在还要说出这种只会对关心亲近的人发出的邀请。无名的恼羞,气的李桃桃耳根子都红透了。她头一次这么懊悔,如果刚才没有告白的话,现在就可以不管不顾的答应了。


    因为“委托”,这是多么好的理由。


    李君姝自己挖下的坑,让李桃桃只身去负责达米安身上的阵,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有了刚才那些插曲,桃桃现在如果答应达米安的邀请,一定会被她的母亲打断了腿,在家里关的昏天黑地。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机狠狠的摔在墙壁上,假装达米安没有发过这条短信。


    想归这么想......


    李桃桃咬着嘴唇,用戳仇人的态度,用力地在输入法上敲着字:


    【你现在走了,身上的诅咒怎么办?】


    达米安,现在已经收拾完东西。品味不忍直视的青年站在门口等着,这正是迪克。青年看着自己面无表情拎着包出来的小弟,一时无言。


    “哈,我觉得你刚刚太残忍了一些。”


    蝙蝠家的人身上不会少窃听器,达米安瞪过去一眼,显然气恼于一个疏忽,又被兄长下了黑手。面对这凶狠的,像是要把人咬出血的目光,迪克瞬间抬起手来做出投降的姿势:“嘿、你上摩托的时候放的。是你自己大意了没发现,怪不了我。”


    达米安冷笑了一声:“这倒是没错,看来昨天和女人的亲密接触,让你心情很不错。”


    “你!”迪克噎了一下,他们两双眼睛相互瞪着,谁也不甘示弱。终于,是迪克率先认输。他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我们现在扯平了。不过你就这么回来了,身上的东西还没解决吧。”


    “嗯。”达米安点了点头,将行李放在后备箱内,一面道:“所以我让李跟我们回家了。”


    迪克:?


    他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本打算将后备箱合拢的动作硬生生停顿下来,他难以置信地:“什...!?我没听错吧小d,你刚拒绝了人家,现在又想让好女孩跟你同居?”


    少年挑起眉,没想到迪克的反应会这么大:“所以,有什么不对么?我们仍然存在利益关系,并且她是我打算招揽的同伴。在这个家中生活,有害于她的身心健康。”


    听这理直气壮,貌似合情合理的解释。迪克陷入了沉默,他盯着达米安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少年想要忍不住给他一拳时、迪克开口了:


    “虽然之前大小红一直这么说,但我总是不信的。不过今天,我也不得不认可那句话了。”


    “?”


    “小d”迪克认真地:“你真的禽兽!”


    迎来的,是少年黑着脸来的一记腹部肘击。


    迪克一时闪避不及,被正面击中。他痛的连连后退,弓着腰捂着肚子呲牙抽气。达米安抱着手臂,冷目看着青年痛苦的表情。


    欠揍。他这么想着,同时也想到了自己给李桃桃发布的几条信息。每隔十几分钟发一条,可它们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少女那里没有任何音信回复。达米安很烦,虽然有考虑到对方的情绪问题,但事情实在紧迫。他知道,如果现在不事情摆明了,以后再想让李桃桃成为同伴的难度系数将会飙升。他没忍住,还是将手机摸出看了一眼。


    如果还是不回的话,要怎么做才好?


    达米安,认为自己需要制定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的名称,或可以定为——《哄骗乖乖女离家出走计划a》?


    当他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时,刚亮起屏幕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达米安的手机常年静音,只留震频提醒来点消息。达米安看了一呀,李桃桃回复的消息上写着:


    【你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妙,最好不要离开我家。你在哪里】


    迪克已经将行李于后备箱内安放好,他揉着自己的肚子,转过头对达米安说:“小d我们......”他的话刚起了个头,便猛地将嘴巴闭上了。少年于他跟前,将手指虚虚压在唇瓣上做出噤声的手势。达米安将手机摁在耳侧,沉声;“喂?”


    另一边,李桃桃彻底慌了神了!


    搞什么搞什么,怎么突然打过来了!!


    刺耳的铃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屏幕闪烁、来电人——达米安韦恩,这个名字架在屏幕中央简直就像一把铡刀,李桃桃总觉得自己一点开就会被处以死刑。


    手心中的东西一下被丢的老远,如一枚烫手的山芋。直到铃响超过五秒,她才跪在床上忍着伤口的疼,哆哆嗦嗦地重新将其拾起。


    接听键,开。


    听筒,开。


    电流声窜动几下,旋即少年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喂?”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红色从头开始一下灌满了她的颈根——可恶可恶可恶可恶,明明已经被拒绝了,现在光是听到声音就脸红个什么劲啊!


    等待半响,电话那头都没有回应。


    但达米安能听到从听筒中传出的,李桃桃轻浅的呼吸。吐息急促,如被夹子掐住的吸管。


    她在听。少年确定了这一点,继而重复:“我知道你在听,回话。”


    少女的声音,这才不情不愿地发了出来:“干嘛打电话过来啊....”在通话之前,达米安已经将身上的窃听器翻找出,当着迪克的面将其像虫子一样碾碎。因而此时,李桃桃带着明显哭腔的音色,响在了达米安耳中。少女声音闷闷的,嘶哑的黏在一团,听起来委委屈屈的。达米安原先准备好的腹稿,他全部都忘了个精光。


    “你哭了?”他问。


    关你什么事啊,你这个不温柔的、不解风情的黑色铁皮棍!李桃桃心底恶狠狠地想着,她的心底像一只闹脾气的小狗,呜呜嗷嗷的对着达米安叫唤。但她嘴里说出来的,和心想的完全不一样。李桃桃,听见自己说:“嗯...刚刚妈妈来了。”


    话尽于此,达米安也该猜到李君姝大概会对少女说些什么。


    这是他自己放进去的恶犬,达米安叹了口气:“所以,考虑清楚我的提议了么?”


    “什么。”


    “搬到我家。在那里我会把李君姝隔绝在外,你可以做你想做的。我认可你的能力,李。你不该局限在这个地方。”


    “.....我...我不知道。”


    是个人都不会在被暗恋对象拒绝后,还舔着脸住到对方家里去。达米安心知她的顾虑,“你不用在意刚刚发生的事情”。


    李桃桃停顿了一会儿,时间长到达米安想要挂断电话。他即将要将手机拿远的刹那,李桃桃鼓足了勇气,心存着希翼:“我..我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答复传来的很快,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你再考虑一下吧。”


    啪唧,电话被挂断了,李桃桃心中的火苗也断了。


    通话中断后,少女失了气力一般,软软的趴倒在了床上。身上的绷带有了渗血的趋势,但她没有理会。


    完蛋了......少年毫不留情地拒绝,无情的在她的脑袋里循环播放着。


    如果刚刚没有表白的话,现在达米安还在楼上,住在曾经李莓玲的那间客房里。那间屋子,和里她的房间里有一个自知通讯器。那是莓玲和桃桃用纸杯与长线制作的,到现在都能用。如果没有表白,到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李桃桃可以拎着自己这头的纸杯,和达米安说着今日的奇闻趣事。他们可以一起调查这次的案情,完成小组作业....


    对了,小组作业!


    达米安请的假,到后天就要结束了。届时他们将回到学校里,一起完成小组作业。班主任玛丽老师是个守规矩的女人,一旦确定了小组成员就不会更换,这代表他们要呆在一起活动整整一学期!可是告白失败的人,就不该跟被告白者再有联系。光是想到要在一个班级里和达米安低头不见抬头见,李桃桃就已经觉得呼吸不顺。要是他们仍在一组内研讨课业,李桃桃觉得自己不如钻进地缝里被埋起来算啦!


    要换组,一定要换组!


    她打定了主意,可是换组就要见不到达米安了。见不到少年,李桃桃又觉得心底不舒服,有点寂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什么都不顺,没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事情!


    她的脸埋进枕头里,眼泪不断地往下流着。到了晚上,没有人来喊她吃饭。睡着以前,她依稀记得自己哭了很长时间。一开始是安安静静的掉眼泪,到了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哭着喊出来。什么都喊,但在喊之前她还得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把门窗都上锁,自己贴上禁音符省得心声被其他人听见。瞧瞧吧,在这个家里,连失恋哭泣都不能随心所欲。因为赶来的母亲,用来擦拭你眼泪的不是手绢,而是砂纸。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梦里,李桃桃感觉自己忽上忽下。她好像在蹦极,身体猛地向下沉,一下跌落谷底。倏尔有雷鸣在头顶炸开...期间似乎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两边的床头柜。奇怪了,这个柜子之前有这么高吗?怎么一眼看过去,见到的却是柜子底的方震贴呢。李桃桃没有多想,一闭眼便一下又睡了过去。


    此时清晨,叫醒李桃桃的是一阵极快的敲门声。


    “桃桃——起来吃早餐啦!”莓玲轻快地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击碎了少女迷蒙的睡意。李桃桃用脸在枕头上蹭了许多下,嘟囔着:“知道了,再睡五分钟......”


    她说罢睁开惺忪的睡眼,想舒展开自己睡成一团的身体。


    眼皮子沉沉的,勉勉强强才成撑开来。半睁开的眼睛视野狭窄,能看见雪白色的枕头,雪白色的被子,还有.....红红的爪子....


    等等!


    她突然清醒了过来,李桃桃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她脑袋撞到天花板,撞得头晕眼花。她先来不及去想,自己怎么会搞到能一个挺身就撞到天花板上这件事。少女急急忙忙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抬起的手臂。肢体胖乎乎的很有肉感,橘色的厚绒毛软乎乎的贴在上面。


    摊开的手掌,爪印是梅花形的,指腹和中央都有肉粉色的肉垫。随着五指的收拢,隐藏在肉指里的小尖爪子也悄悄地探出头来。李桃桃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


    她浑浑噩噩的想:


    我是还在做梦吗?


    怎么...我的手上怎么会有爪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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