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让她住在我这里?”


    金发的睡神舒服地靠着精美的高背椅,一幅惬意放松的姿态,手里摇晃着一杯暗红色酒浆,他微微侧歪着脑袋,带着一丝费解,总结道。


    我用力点头,裹紧身上墨纪拉借给我的大氅,努力不去想它可能是由什么材质制成。


    墨纪拉摊开手,无奈地说:“我那里似乎不符合珀耳塞福涅大人的居住习惯,想来想去,只有你的行宫和地上那些聒噪家伙的宫殿比较酷似。”


    她心直口快,似乎忘了就在半天之前,我也是聒噪的家伙之一。


    “她把我可爱的蛇宝宝们给吓坏了。”墨纪拉不大高兴地嘟囔了一句。


    我心有余悸地抓了抓手心,心想那些蛇宝宝给我造成的阴影绝对多于我给它们的。


    “可是,让哈迪斯大人知道,不太好吧……”他说,但也只是说说,眉眼之间并没有惧意,甚至还泛起了些许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他是尼克斯最宠爱的双胞胎之一,连神王都不畏惧,何况哈迪斯。


    墨纪拉翻了个白眼,似乎也认为他在说废话。


    “对了,修普诺斯,我们姐妹三人一致决定,下次去人间收割灵魂的时候,你也必须去!”墨纪拉话锋一转,声音尖锐地提出。


    修普诺斯的手腕停止了优雅的晃动,嘴一撇:“最近收割的不都是罪大恶极之人的灵魂么,对于那种人,不需要我吧?我的招数对他们而言太温柔了,起不到惩戒的效果。”


    墨纪拉:“很遗憾,那项任务我们已经加班加点完成了。近来人间战事频发,瘟疫不断,死亡数量激增,我们干不过来,你是想现在答应,还是等我禀报哈迪斯大人之后再答应?”


    她挑起一侧眉毛,一脸的挑衅,咄咄逼人地瞪着睡神。


    修普诺斯满脸沉痛地将酒杯送到唇边,浅啜了一口,并不回答,但他的胳膊在墨纪拉强悍的注视下,抖了几抖。


    墨纪拉弯下腰,猛地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拍了一掌,盘子和上面的水果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话说,这里居然有新鲜的水果,真不可思议。


    修普诺斯(表面)淡定地继续饮酒,我则站在一旁,仿佛观摩了一场社畜之间关于任务分配的巅峰对决。


    修普诺斯的优雅没能保持多久,墨纪拉忽然往前一探身,劈手夺过他贴在唇边的酒杯,仰脖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接着,她直起身来,单手叉腰,挑着眉毛将酒杯翻倒过来,一滴都不剩。


    修普诺斯的额角跳动了一下,换了个方向撇嘴。


    这时,我感到身后漫过来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就像是死亡逼近,万物枯萎。


    我惊异地扭过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拖着一把硕大的镰刀,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悄无声息,就连镰刀摩擦地面都没发出丁点动静。


    修普诺斯像是见到了救星,立刻挥手道:“哟,塔尼,你回来了!累了吧,快来,一起喝一杯吧!”


    “你要是能帮衬一把,他就不会这么累。”墨纪拉抱起胳膊,在旁边适时补充道。


    修普诺斯脸上滑落一颗汗珠,心虚地坐回椅子中。


    塔尼——死神塔纳托斯!?


    我怀疑地望着来人,小麦色的皮肤,银灰色的短发,深沉内敛的眉眼好像总藏着心事一般,他看上去和他的双胞胎哥哥毫无相似之处,无论是外表,还是展现出的性格、气质。


    “你自己喝吧,修普诺斯,我累了。”


    既没搭理哥哥,也没对墨纪拉打招呼,他拖着镰刀,疲乏地向大殿阴影绰绰的深处走去,背影有股说不出的寂寥。


    我听见修普诺斯低低叹息了一声。


    走出几步之后,塔纳托斯才后知后觉地忽然转身,目光震惊的落在了我身上。


    他长得相当英俊,颇具阳刚之气,五官深刻,肌肉紧实,眼睛是深紫色的,透着一丝与外表不相符的忧郁。


    我注意到,他没拿镰刀的那只手蜷曲着,似乎握了什么东西。


    “我是珀耳塞福涅。”在他开口询问前,我便自我介绍道,莫名对他有一丝好感。


    我形容不上这种感觉,我好像一直都很容易对沉默寡言型的男人产生好感,这种好感未必是爱情,更多的是一种情感倾向。


    他没有立刻作出回应,而是默默打量了我一番,眼中闪过好奇。


    然后,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任何音节溢出来,就好像本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发现没组织好语言,索性便什么也不说了。


    他冲我点了点下巴,再度转身,朝阴影深处走去。


    “我的弟弟,和我很不一样。”修普诺斯不知何时踱步到了我身后,和我一同望着塔纳托斯离开的背影,“他从出生起就接受了死亡这个神职,但诸神是不死的,他的神职对于神来说毫无用处,而人类却又十分畏惧他,偏偏他还是个感情细腻、认真尽职的孩子,因此特别容易陷入矛盾和自我怀疑的状态。”


    “最近好像更严重了。”墨纪拉也和我们站到了一条线上,评论道,“记得他是负责收割一个普通岛上因为瘟疫而死的人的灵魂,按理说,这是很平常的任务……”


    修普诺斯也低头摩挲起下巴,摆出思考的架势,但我总觉得,他其实明白原因,却又无法劝说,因此始终表现出一种似懂非懂的混沌态度。


    我忽然想到了他那蜷着的手指,直觉告诉我突破点在那里。


    但我什么也没有说,毕竟我初来乍到,不太好妄下结论。


    可是塔纳托斯刚刚那落寞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样子着实让我有些在意。


    不知怎的,那副神态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种类似于母性的情愫,让我很想去倾听、去安抚他。


    “哦呀,都这么晚了,我带您去休息吧,珀耳塞福涅大人。”修普诺斯的表情总是变化的很快,语气也一样,这会儿轻盈得宛如蒲公英。


    我谨慎地点了点头,和墨纪拉说了声再见,便跟在修普诺斯飘逸的长袍后面,朝左侧回廊走去。


    分给我的这个房间,临近一个空中露台,异常华美,趴在露台边缘可以俯瞰整个冥界——因为他的行宫就是漂浮在高空中的,且像飞艇那样缓慢移动着。


    不知为何,修普诺斯总给我一种慵懒的超级富二代的感觉,一切用度都奢华精美,很衬他的气质。


    相比之下,塔纳托斯更接地气一些,衣服上面除了一些穗状饰物外,再无装饰,不像他哥哥,连袖口都点缀着繁复的金丝线。


    柔软宽大的羽绒床上,零星撒落着一些玫瑰花瓣,让我不由得好奇,原先这个房间到底是用于做什么的。


    “我很喜欢玫瑰花。”修普诺斯信步过来,拈起一片即将枯萎的花瓣,遗憾地说,“但是无论什么样的花,来到冥界,都会很快枯萎。真希望您不会这样。”


    诶?


    我一时间懵住了。


    “哈哈哈,说笑的,请不要在意。”他弯起嘴角,竟有几分狡猾的样子,“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如果难以入眠的话,我可以帮个小忙。”


    我飞快地摇头,从小我就很害怕无意识的状态。


    他又笑笑,离开了我的房间。


    “您应该知道,我可以悄无声息地让任何人陷入睡眠,包括哈迪斯大人哦。”在门口,他转过身来,以幽幽的口吻说道。


    我很想捂住耳朵,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催眠哈迪斯,这种事情在我眼里简直太可怕了,就算和我无关,我也害怕被迁怒。


    他现在在我印象中,俨然是个情绪不稳定且有家暴倾向的渣男了。


    修普诺斯耸了耸肩,别有深意地微笑着离开了我的视野。


    我躺倒在云朵般的床褥之上,觉得一切疲累都烟消云散,美好的梦境即将在眼前展开。


    然而,没等我静下来多久,哈迪斯的脸就阴魂不散地纠缠进来,他对我的那些行为,幻灯片似的在脑海反复播放,我又羞又恼地捂住胸口,把脸埋进枕头。


    至今我还记得裸露的皮肤被他视线灼烧、凌迟的那种感觉,隐私#部位的暴露和最后被驱赶的屈辱,令我久久无法平定心绪。


    看来我之前的判断是对的,他绝对恨我。


    想到这儿,委屈和眼泪一起涌了出来,我抽抽搭搭哭了一阵,眼泪濡湿了半个枕头。


    弥漫在身边的安静太过于浩瀚,让那些悲观绝望的想法无比清晰地蹦了出来,压也压不回去,搅得我生不如死。


    我无比思念母亲,思念雅典娜和阿尔忒弥斯,还有会在睡前给我撒花瓣的伊弥娅……


    时间一点点流过,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早知道,就该接受修普诺斯的建议,至少能睡个好觉。


    我叹了口气,翻身起床,想去外面透透气。


    记得来的时候,走廊上布满了精美的饰品和刺绣挂画,我想去看看,分分心。


    我沿着走廊一边观赏一边往里走,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才到达终点。


    走廊尽头是一个偏殿,铺有酒红色的毛毯,几架足有一人高的竖琴伫立在一边角落,金色琴弦绷得很紧。


    殿堂中央摆着一张精致的象棋桌,还有很多高大的铠甲遍布四周,它们都拿着不同的武器。


    我走过去,摸了摸那威风凛凛、泛着冷锐银光的铠甲,想起了圣斗士里的情节,忍不住笑了笑。


    很好,成功分散了注意力。


    我又走到另一侧,挺直腰杆,对着空气行了个优美的牵裙礼,就好像面对着满席观众,然后郑重地将手指贴上竖琴琴弦,学着电视中看到的手法,造作地扭动手腕,从左到右来回拨弄了两下。


    悦耳的音符跳跃而出,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继续向看不见的观众演奏,右耳畔忽然飘来一阵窸窣声。


    我立刻涨红了脸,急忙扭头看过去,看见一根宽阔的廊柱后面,隐隐露出带有红色穗子的长袍。


    “塔纳托斯?”我轻声问道,同时提起裙角,朝那里走过去。


    他似乎想躲,但没有成功,只好猛地攥紧手心,顶着尴尬转身看向我。


    “你在干什么?”我好奇地问,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是在为手里的某样东西而伤感吗?”


    他微微放大了瞳孔,定定地望着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好几分钟,他最后摇了摇头,举起手,将手掌在我眼前徐徐张开。


    躺在他手心中的,是一只很漂亮的玻璃球,五彩的色泽拼接在一起,散发出活泼的光泽。


    在现代,玻璃球十分常见且便宜,可在这远古的时代,绝对算得上罕见物。


    “能听我说说话么,珀耳塞福涅大人。”


    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要求我道。


    我点头欣然同意了。


    “厄里斯和我说起过您,或许……真的只有您能做到……”


    他对我露出了一抹很真诚的微笑,让我心口蓦地一烫。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还是第一次接受到这种毫无保留的坦诚。


    忽然很想放声大哭。


    “好、好——我什么都会听你说的,呜呜呜……”我抹着眼睛,抽噎道。


    反倒把他吓得手足无措了,像个毫无经验的几千岁大男孩,紧张得手抬起又放下。


    看他这副样子,我又破涕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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