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就到了该回家的时间,加茂宪纪像是对回到自己家这件事特别抗拒,眼巴巴地盯着鹿野怜看,一副想要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和以前那个敢冒着雨过来偷看的孩子完全不同了。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中原中也已经把他当成了新朋友,现在也跟着眼巴巴地看向姐姐,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并没有拒绝,江户川乱步笑了笑,主动提出让他留宿,于是加茂宪纪就这样在家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三天,五条悟要处理五条家的事情,因此大多数时间,夏油杰都待在鹿野家里,加茂宪澈用着看望弟弟的借口时不时过来,两个人总是会撞见。
不像对茶不感兴趣的禅院直哉,也不像有着独自一套行为准则的五条悟,这个陌生的平民特级性格普通,爱好也并不独特,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什么弱点,更找不到方式将他支走。
二人对坐的时候,鹿野家的茶室是这样的雅致,处处合他心意,但一旦变成了三个人,加茂宪澈才发觉这地方是如此拥挤,叫他连呼吸都不大畅快。
“京都有游乐园吗?”
夏油杰也看不惯身后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仅仅是出于对情敌的厌恶,仅此而已。他笃定加茂宪澈也看不惯他,二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厌恶着,短短几日,已经连见面时打招呼的步骤都省去了。
少女像是对此毫无所觉,又像是纯粹的不在乎,听见他的问话,朝他笑:“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心意。”
“孩子们喜欢不就好了吗?”
黑发少年和她说着东京那边的事情,这些事加茂宪澈全都知道,她怎么受的伤,鹿野家的灯晚上几点关掉,中午又用了什么食材——他通通了若指掌。
可是不能说出来,于是被隔绝在外。
喉咙间泛起痒意,腥味翻涌而上,那些血非要冲破肺腑被他吐出来不可,加茂宪澈笑了笑,没有插话,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咳出来。
在这个时候吐血未免太狼狈了,显得就好像一定要依靠病痛才能博取她的目光一样。
他看向窗外,孩子们正在院子里打篮球,烈日炎炎,健康的男孩们即使满头是汗,也依旧可以灿烂地笑出来。
那是他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坐在阴暗处乘凉的小豆丁望过来——这是怜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爱屋及乌,加茂宪澈克制着心中的嫉恨和杀意,朝他笑了笑。
太宰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漠然地别过头去,加入了玩乐的孩子们。
少年的行动力十分优秀,只在他出神的这一段时间,就已经把去游乐园的时间和地点都定下来了。
即使很快就要死去,加茂宪澈也并不是十分在乎这一朝一夕,脸上波澜不惊,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突然说道:“上次的那一件,我已经找人修好了。”
他看过来,略有遗憾:“只是终究留下了裂痕,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她一愣,低头拉开抽屉,里面摆着上一次回京都,被五条悟打碎的那个茶盏。
匠人很细心,若不是捧在手心仔细观察,是绝对发现不了细小的裂痕的。
“多谢大人。”
夏油杰看着她捧起精美的茶盏,露出了这段时间,他所见过的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或许几后,时人还能看见怜捧过的器具,这样一想,上头的痕迹反而更显珍贵了。”
小时候,女孩第一次摔碎茶盏,她慌张地看过来,喊他‘加茂’,对他说:“你帮我修好呀。”
加茂宪澈撑着下巴看她,好一会才应道:“嗯。”
原本的游乐园之行,加茂宪澈并不打算同去,一是天气实在难耐,二是他厌恶人多的地方,大少爷逛景点都要事先清场,又怎么肯去游乐园那种杂乱的地方。
但是出乎意料的,江户川乱步主动邀请了他。
加茂宪澈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轻轻挑眉:“理由?”
“因为姐姐最喜欢你。”
江户川乱步吹着风扇,边啃冰棍一边抱怨:“谁不去都没关系,但是如果你不在的话,姐姐肯定会一直一直牵挂你,最后当然会影响到乱步的游乐园快乐日!”
“最喜欢我?”
加茂宪澈对旁人可没有对鹿野怜这样好的耐心,他拂了拂和服的袖子,高高在上,像是在讯问下属:“从哪里看出来的?”
“从眼睛里看出来的啊。”男孩一脸莫名其妙,脸上全是天真和纯挚:“你的问题好奇怪啊,大叔,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就告诉姐姐你欺负我!”
少年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衡量从哪里下刀比较称手的屠夫,江户川乱步浑然不惧,抬起小风扇躺倒在地板上:“好热啊。”
内室的门被推开,鹿野怜抱着午睡的小海胆出来,江户川乱步立即跑到她怀里撒娇,加茂宪澈看着她宠溺的神色,无奈地笑起来。
从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了,这几个孩子对他有着难以化解的敌意,拉拢不成,加茂宪澈原本打算放到一边去的,没想到这几个孩子像是和他有着深仇大恨那般,咬住他的袖口不放。
“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他也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对付自己。
对外宣称暂停营业保养设施的游乐园中仅有不到十余人。
商贩、服务生、各种杂技表演,平时有的应有尽有,夏油杰在普通家庭中长大,还是头一次体会这种特权。
或许是还没有将自己和普通人彻底划清界限——身为咒术师的特殊让他骄傲,但是这一种因为咒术师这个身份而衍生出来的特殊却叫他十分反感。
旁边的五条悟却早已见怪不怪,他虽然不乐意主动行使权力,但是五条家的六眼生来就要得到最好的,才能配得上神子这个身份。
在这时候,夏油杰清晰地意识到,就算进了咒术高专,就算成为了同辈中的最强之一,他骨子里依旧留有普通社会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清晰分明,不可分割。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不是所有的咒术师都和五条悟、夜蛾正道、都和咒术高专的那些学生一样对普通人心怀善念,像他们那样履行自己的职责。
鹿野怜跟在五条悟身侧,白发少年正牵着她的手,臭臭的脸上写满了‘无聊’,利用六眼快速地扫了一遍场内,对各种游乐设施做出点评,最后总结道:“还不如去吃甜品。”
大孩子不喜欢,小孩子们却已经玩疯了,江户川乱步一向任性,中原中也野起来也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两个小家伙现在根本不见人影,小海胆是乱步哥哥的跟班,加茂宪纪跟着中也,于是就只剩下小豆丁还在这里。
像是因为腿短的缘故,他走得很慢,渐渐就和加茂宪澈走在了一处。
前面的白发少年像是找到了新乐子,强制鹿野怜陪他去玩海盗船,夏油杰跟在一旁打打闹闹,三个人气氛融洽,就像是真正从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我讨厌他们。”
旁边的小豆丁冷着脸:“比起他们,你反而没这么讨厌了。”
“是吗?”
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和怜相同的血液,在以血液作为术式的加茂家,这是最重视的东西。
因为这个,加茂宪澈愿意分出一些耐心应付孩子:“不必说这些前奏,直入正题吧,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那个束缚。”
快死的人就是没什么耐心,太宰治讨厌直白的对话,但偶尔节省些时间也不赖:“有解开的办法吗?”
“嗯?”加茂宪澈往身后看了一眼,仆人立即拿了一把新伞过来。
“怜不是和你说过吗,从未有过解开束缚的先例。”
他把伞递给太宰治,语气温柔:“你还是个孩子,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
太宰治停下脚步,没有接过伞,而是递了一本书给他:“里面的人和你好像。”
加茂宪澈低头看,太宰治递过来的是《青森之鬼》。
少年为了心爱的女子献祭自己,替她承受了山神的惩罚,最后死去,他的爱感动了心上人,自那以后,女子终身未嫁,化作了青森的鬼,念着他的名字,等待他的归来。
这本书他曾看过的,在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里,与此相似的故事,他躺在床上,翻阅一遍又一遍,故事的主人公不断变换,地点一直更改,时空轮转,直到现代。
“我们会找一个很会写的人。”
男孩站在他面前,鸢色的眸子弯起,隐隐能瞧见几分她的样子。
“会把你的名字记下来,和她的名字放在一起,用这个束缚来换你和姐姐现在的束缚,公平的交易,如何?”
如何?
为了拯救妻子性命死在咒灵口中的人、为了让妻子过得更好而加班猝死的人、为了让暗恋的女孩获得健康而捐赠器官的人……
他期望那些人之中有他的名字,少女会在他的葬礼上落泪,喊着他的名字,像小时候那样和他撒娇。
“帮我修好呀。”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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