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忠心的狗

    把皇城搅乱的第五天,皇宫传来三公主的消息,即便心里不在乎,却也不得不顾皇族颜面,这场尚未确定的婚事最终告吹。

    月来阁内,谢辞捏着酒盏听竹栎附在耳边说着,没忍住哈哈笑出声。

    “我可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我看你是万中无一的损贼,这阴损法子亏你想得出来。”

    说话的是沈家二房的小儿子沈固,与谢辞同岁,幼时有着一起被沈丛欺负的经历,因此与谢辞同仇敌忾,关系不错,家里面行十七,又有人称沈十七。

    “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沈固呵呵道:“话挺会用地方,脸皮还是令人钦佩的厚,等尤先生知道是你,怕是得追你两条街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对面的青年笑得差点把刚放嘴里的葡萄喷出来。

    “别呛死啊武兄。”

    武辛哈哈笑着摆手:“我真想不出那个场面哈哈哈哈!”

    武辛也是出身世家,与谢辞和沈固交好,现在户部混了个小差事。

    “我还没见过尤先生…”武辛说一半俩眼睛突然发直,笑意全无表情僵硬住,腰背都挺直坐好了。

    “干嘛呢你?怕尤先生也追着你打吗哈哈哈哈!”

    “别说了”武清低下头指了指谢辞和沈固身后。

    “什么啊?”谢辞回头一看噌地站了起来,“尤尤二哥,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夸耀自己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时。”

    尤子书手中捏着戒尺,说着脸上露出令人胆颤的笑:“谢辞,我不举?”

    旁边俩人恨不能将头埋进桌子里,谢辞吞了口口水尴尬地笑着:“呃哈哈,尤二哥,今,今天天气不错哈。”

    “没觉着。”

    尤子书唇边笑意盈盈,眼中却含着怒火,捏紧戒尺朝谢辞走过来。

    “你你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斛律风,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谢辞后退着当下就要往窗子跑跳楼逃走,“我还有事先走啦!”

    “谢辞!滚回来!”

    谢辞停住脚,垂头哭丧着脸走回来:“我错了”

    “都把手伸出来!”

    武辛和沈固愣住,先后站起来看着谢辞,用眼神骂了谢辞祖宗十八辈,一个个苦瓜相磨磨蹭蹭地伸出了手。

    “尤先生,都是谢辞说的,我们什么都没说,能不能别打”武辛对上尤子书的眼神,一下吓消了火,小声道:“能不能轻点打”

    月来阁中最值钱赏观全景的位置,传来了戒尺打向掌心的声音。

    一遍一遍,一声比一声响,引得路过的花娘驻足,见着三个人站在一排被个文儒打扮的男人打手板,笑声与戒尺声一同响起。

    谢辞弯腰拿起串葡萄朝几个看热闹的花娘扔过去,裙摆扬起笑声四散远去,他看看沈固和武辛,俩人苦着脸不敢怒也不敢言。

    每人挨了十几下,尤子书打不动了才停手,用戒尺指着几个人,最后朝着谢辞的背狠狠来了一下。

    “你这混账泼皮,明日定去嘉良候面前告你一状。”

    “啊?不不不,不行。”谢辞双手抓住尤子书的胳膊,“二哥哥,尤先生,我错了,是斛律风让我这么干的,别跟我爹说,他知道肯定得打死我。”

    “很该打死你。”尤子书甩开他举起戒尺,却在扬在脸上前停住。

    谢辞眼睛微微睁开条缝,尤子书的戒尺又落在他背上。

    “抄一百遍三都赋,后日给我。”

    “啊?!!我哪”

    尤子书斜过来一眼,谢辞立时噤了声。

    “我识得你的字迹,若是代抄,此事便不能作罢。”

    说完尤子书拎着戒尺走了,谢辞也彻底傻眼,一百遍,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瘫下来坐回垫子上,突然觉得兄弟情义和弓箭没那么值钱了

    沈固和武辛见尤子书离开远了看不到人,也双双坐下,谢辞受伤惯了手上还有一层剑茧不觉得有什么,沈固和武辛可是伤得厉害,手心火辣辣的疼。

    “一百遍,天呐,作孽啊!”

    沈固没好气道:“活该,这就叫损人不利己,还连累我们,一百遍都少,应该让你抄一千遍书,打一百个手板。”

    “信不信我先揍你。”

    沈固轻咳一声不说话,武辛那边回过味一拍桌子愤愤不平起来。

    “不对啊,我早都不在集贤院了,尤先生都罢官了,凭什么还打我啊!我可是有官身的!他只是庶民!”

    武辛气得站起来愤而踩住矮几:“这次就饶了他!看下次见到他我打不打回去!”

    谢辞撇撇嘴歪头朝武辛身后看:“尤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武辛霎时间收脚扑通跪到地上抱住了头:“我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辞扶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你不是嚣张要打尤先生吗?怎么又错了?哈哈哈哈!”

    武辛反应过来被骗,站起来气得白了谢辞一眼:“下次我和十七郎可不与你喝酒了,挨着你准没好事。”

    “哈哈哈哈”谢辞挑眉笑笑,“别呀,下次酒钱我请你们嘛。”

    “你?”沈固满脸质疑,“你偷了抢了?哪来的钱?你那点俸禄都留在了美人身上,何时付过酒钱啊?”

    谢辞听了这话有些挂不住脸尴尬地嗫嚅道:“你是我表兄,请我喝几顿酒也没什么吧。”

    “好大的脸。”

    “切。”

    “小谢将军!”

    三人齐齐回头看去,廖宁三步并两步跑上阶梯跑到谢辞身前,脸色十分难看头上还沁着汗。

    “廖宁?你这是?”谢辞突然一顿,神色转变道:“五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廖宁焦急地点头:“小谢将军,您快去看看吧。”

    因还有旁人在,廖宁单膝跪到谢辞身边压低声音:“寰王不知怎地发了疯,我们殿下被寰王扣在府上灌酒,拦也拦不住,在这么下去怕是不好了。”

    谢辞蹙眉站起身:“走,记得付酒钱呀表兄。”

    说完谢辞就跟着廖宁匆匆下了楼,沈固与武辛对视一眼道:“我就说他没钱吧。”

    走出月来阁已有两匹马在等,两人上马加急赶往寰王府,到了寰王府大门,门口守卫拦着谁也不让进。

    “将军,殿下也不知道如何了,您知道殿下酒量一般,这么喝下去非闹出人命不可。”

    谢辞听后想也没想抬腿就给拦他的守卫来了一脚,而后拔出那人的刀架到另一个守卫的脖子上。

    “再敢拦,我就要试试这把刀快不快了,滚!”

    一路打进内院,寰王府的侍卫渐渐退缩不前,也没人敢真的碰硬茬子跟谢辞死磕。

    “人在哪呢?”

    廖宁跑到前面带路道:“在花苑,这边。”

    走到寰王府花苑,谢辞扔了手中刀才跟着一起进去,稀疏的草木后有浓烟外散。

    两人过去前,已有人报信,故而见到谢辞时李晟并不意外,还露出了些神经质的笑。

    “阿辞啊!许久不见本王思你甚深,来!一起!”

    谢辞站在那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穿着月白色袍子的男人坐在地上,背靠石椅半阖双目正微弱喘息。

    满地散落酒壶酒坛,月色下可看清衣袍莲花纹上的酒渍。

    他走过去蹲到李徐面前轻轻推了下对方肩:“知津兄?知津兄?”

    面前的人抬眸看向他,醉酒后的眼眸含着他朦胧的身影,而沾了酒水未干的嘴唇正因他的到来扬起笑。

    “阿辞”

    “阿辞阿辞,喊一晚上阿辞。”李晟扭扭脖子,又发狠地挠了挠胸口,眼睛不知在盯着哪里,整个人看起来不大正常。

    “五弟啊,你这酒量还得练,这点就不行了。”

    李晟捧起酒坛子往空酒壶里灌,酒水洒出一地酒壶勉强被灌满,他拎着灌满的酒壶走过去推开谢辞,蹲下捏着李徐的下巴就要灌酒。

    “你干什么!”谢辞夺过酒壶反将李晟推开,李晟踉跄好几步才站稳,谢辞盯着对方心里觉得古怪。

    上次见李晟时人还健壮有精神,这短短一月人消瘦了一圈不说,眼圈也肉眼可见地发黑,唇色也发黑,眼神呆滞无神,看起来添了不少病态之感。

    “放肆!放肆放肆放肆!你敢推本王!”李晟拔出院子里烤羊上的刀指着谢辞,“本王要杀了你!”

    谢辞看着对方歪斜虚浮的脚步,不似醉酒所致,心中更肯定李晟身患疾症。

    “王爷,下官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的笑声打断,谢辞直身收回手有些发愣。

    “哈哈哈哈!秋狝迷路时你还给本王烤过兔子呢,本王怎么会杀你啊!”李晟上前一把薅住谢辞的胳膊,“来!阿辞,咱们一起跟小五喝酒,小五啊,喜欢喝酒。”

    李晟扯着谢辞要夺谢辞手中的酒壶,却未能成功。

    “还要喝多少?”

    “什么?”

    谢辞甩开李晟的手:“下官的意思是还要喝多少寰王殿下您才能满意?”

    “这壶啊,再喝一壶才尽兴。”

    “好,我替他喝。”谢辞拎起酒壶仰头对着壶嘴,将一整壶酒饮尽,而后啪嚓一声把空酒壶摔到地上碎开。

    “可以了吗?王爷若是满意,下官就送五殿下回去了。”

    李晟一眼不眨地盯着谢辞看,少顷露出更加病态的笑:“哈哈哈哈哈哈好!好阿辞,好一条忠心的狗。”

    第一百零二章 娿罗王子

    “下官的忠心是对陛下对凌国,其他的随王爷怎么说,若是王爷心有怨怼,明日自可告至陛下面前。”

    “不过若是那样,王爷将五皇子强留府内逼着饮酒的事,下官也会在大殿之上辩述一二。”

    “谢辞”李晟咬着牙慢慢攥紧了刀柄。

    “还是那句话,如有怨怼,陛下面前言说分明,寰王殿下若欲对朝廷命官动私刑,下官只能自保还手。”

    “谢辞!”

    谢辞脸上没有一丝波动,见对方没有真正动手的意思,便过去将李徐背了起来:“王爷早些安歇,下官不多叨扰了。”

    割肉的刀被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谢辞没有回头,背着李徐加快脚步,廖宁紧随其后,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寰王府。

    府外停着松雪别院的马车,还有几名侍卫,从白日到夜里已经等了不少时辰。

    谢辞爬上马车将李徐送进去安置好,刚转身手就被对方轻握住。

    “阿辞不要走”

    眼前的人看起来醉得不轻,脸颊泛红半睁的眼睛也泛起红,眼中隐隐含着水汽,在这张脸上露出这样神情是个人看到都会恍惚一阵。

    谢辞愣一会回过神依旧决绝地抽回手:“知津兄,你醉了,回吧。”

    “别走,不要走阿辞”

    再次伸出的手连衣角都没有碰到,谢辞完全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迅速跳下了马车。

    马车门被从外关上,隔绝了那一声一声带着哭腔的轻唤。

    廖宁叹口气朝谢辞揖手恳求道:“小谢将军,殿下一直唤您的名字,您看能不能随卑职一同送殿下回去,暂住一晚,殿下醉成这样,一直念您,卑职怕回去后找不到您殿下要出事。”

    “本官近日细想从前,的确散漫无状,暂住在五殿下处实在不合规矩,五殿下有护卫同行,松雪别院守卫森严,皇城内想来也并无危险。”

    谢辞说着朝马车揖手一拜。

    “五殿下,下官还有旁事,先行一步,告辞。”

    如火的红衣自眼前远去,隐匿入暗夜慢慢消失,廖宁收回视线轻敲了下马车窗子。

    “殿下,小谢将军走远了。”

    无声一阵,窗子从内里推开,李徐正坐车内完全换了个人看不出半分醉态。

    “刘中丞可看到了他的荒唐行径?”

    “回殿下,刘中丞受邀来寰王府,虽未多留但走时脸色难看,想来明日朝堂之上必有一本参奏。”

    “好,死也要有个合理的由头,不急,回吧。”

    马车启程往松雪别院返,李徐关上车窗,靠着马车壁心痛如绞,眼眸终是慢慢冷了下去。

    “阿辞你没有离开我的权利,这是你最后一次留给我背影的机会。”

    两处闲愁各自知,世间至毒不过相思,而他或许已经寻到解法。

    夜色下长街上,只听得到马车行驶轱辘辘压着石砖地的声音。

    深秋时节冷风拂过,枯叶纷飞停落地面又被扫至远方。

    夜闻犬吠,晨听鸡鸣,皇城当下的平静不过是为汹涌波涛暂做掩饰。

    几日过去,娿罗使团入京献了不少礼,皇帝将接待等事全部交由礼部,礼部尚书几乎亲力亲为,一干事宜齐全完备,算得尽善尽美。

    只不过这份礼尚往来虚伪得令人怒火中烧。

    “阿辞!你做什么去?”

    谢扬快跑几步将谢辞拦下:“今日休沐就在府里好好休息,别乱走了,不然大伯知道肯定要骂你。”

    “我又没被禁足凭什么不能出门。”

    “哎。”谢扬担心地又上前拦住,“那你说说你要去哪?”

    谢辞不加掩饰坦诚道:“我去看看娿罗人长得有多凶神恶煞,才让我们怕成这样。”

    “不行,那日朝堂上陛下已因你反对议和大动肝火,你要是再去迎宾馆闹,怕是大伯都护不住你。”

    “谁说我要闹了?我只是去看看而已。”谢辞愤懑下是空有此心却无力改变的无奈,“木已成舟,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左右,我心中有分寸,兄长不必担心。”

    解释的话说完他又补充道:“何况兄长拦不住我。”

    话音落下谢辞就绕开谢扬快步走出庭院,驾马离开了嘉良侯府。

    城内街上男女老少讨论的全是娿罗人,多得是破口大骂,但没人敢将火撒到朝廷的决策上。

    谢辞捏紧缰绳,险些要控制不住提剑索命的心。

    血海深仇不知如何能忍

    长门关的尸臭味,那树上一排排被做为靶子的婴孩,被绑在桌上奸.杀的女子,被祭旗的公主

    为逼娿罗退兵马田甘愿去送死时,怕是未曾想到他效忠的朝廷正与娿罗议和,大设宴席要宴请取了他性命的敌人。

    “可笑。”

    谢辞一扯缰绳照雪停到迎宾馆门外,迎宾馆大如三品官员的府邸,亭台楼阁水榭花园一应俱全。

    他拴好马亮出令牌走进去,问了馆内侍奉的婢女知晓娿罗人正在湖边亭欢饮,便脚步不停朝湖边走。

    行至湖畔还未至廊亭就听到笑声碰杯声和听不懂的话。

    谢辞捏紧拳头,气到浑身发颤,杀了凌国几城百姓,如今还能在凌国皇城中饮酒作乐,滑天下之大稽!

    他深呼吸几次强压怒火,还是高看了自己的忍耐力,若是此刻上前定然控制不住。

    刚转身要走,耳边忽有细微声响,谢辞转身后撤,迅即的一掌便拍到了空气上。

    一招未得手,对方没再继续,只是站在原地笑着看他。

    眼前的男人生了一双深绿色的瞳孔,嘴唇从上唇珠为起点至下唇为止,在中线纹了一条一半黑一半白的线,头发编成了一股一股的辫子,额头戴着墨绿色中间镶嵌宝石的抹额。

    男人身上穿着墨绿色异族服饰,手腕脚腕皆用黄金护腕束紧,衣服上用金线绣着复杂不知是何物的图腾,脖子上戴着珠宝黄金制成的项链。

    对方笑着开口说了什么,但入耳的语言谢辞根本听不懂。

    “你说什么?”

    男人盯着他视线从头打量到了脚,谢辞不甘示弱亦如此回复。

    几息后男人用勉强算得流利的汉话再次开口道:“好漂亮的小东西。”

    谢辞火气瞬间腾起抬掌冲过去,男人眼睛微微睁大侧身躲开,两人过上几招,双方皆都在试探没有出全力,因而未分胜负。

    “漂亮又能打。”男人后撤抬手示意:“不打了。”

    异族,在迎宾馆,定然是娿罗人,看着此人的打扮不是娿罗高官,便是娿罗王子?

    “及罗伽诃?”

    男人眼中浮起笑:“漂亮的小东西,认识我?”

    “呵。”谢辞冷笑一声,“想不到以这种方式遇到娿罗王子,真是”冤家路窄。

    “奇怪的,不是侍奉不是护卫,漂亮小东西,你是什么人?”

    “娿罗王子应当识得我。”谢辞勾唇盯着对方笑意渐深,“如若不撤兵,我会一路杀至娿罗中都。”

    及罗伽诃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的赏悦变成了另一种含义:“谢辞,你就是谢辞?”

    “能让娿罗王子记得,不算荣幸,稍有些膈应。”

    后面的词及罗伽诃没听懂,但从谢辞的表情来看大概可以猜出,他迈开步走近些,嘴唇中间半黑半白的线随着笑慢慢变换。

    “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东西,看到你,很喜欢,想留住,可你是谢辞,真可惜。”

    那双狭长的眼眸眯起,将谢辞的身影含入深绿瞳孔之中。

    “我是为了你,学中原话,学凌国规矩,看凌国书,为你来凌国。”

    及罗伽诃靠近谢辞微微向前附身:“谢辞,我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杀你的。”

    谢辞戒备着对方可能会有的偷袭,但脚步未动,由着对方靠近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

    “我会带着你的头回到娿罗,在砍下你的头之前,我会先砍你的手脚、割你的舌头、剜你的眼睛,你,整个人,都要跟我走。”

    谢辞听了稍侧过头面朝对方笑了几声:“说的挺好,我便看看娿罗王子是真有这个本事还是喜欢异想天开。”

    “不杀你,我不会回去,你,一定要死。”

    “嗯,我等着。”谢辞收敛笑意眼中生出寒意,“不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请娿罗王子净颈以待。”

    他后退一步歪歪头:“你我都知道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想要善终,就各自想想办法吧。”

    两人相视一眼各怀心思,在迎宾馆动手无论谁输谁赢对后续都不好解决。

    也是同样知道这个道理,及罗伽诃没有阻拦谢辞离开的脚步。

    走出迎宾馆谢辞翻身上马,双目渐渐露出喜色,是心头压着的巨石终于有击碎的可能。

    “杀我呵,驾!”

    白马扬起蹄子从长街小跑回返,出来一趟谢辞心情顺畅许多。

    及罗伽诃的一番话倒给他提了个醒,结束议和一事也不是全然没办法。

    皇帝那说不通,满朝文武怒者不敢言,那就便下一剂猛药,直接杀了及罗伽诃。

    娿罗王子出使凌国却不明不白死在皇城,到时娿罗使团把及罗伽诃的尸首带回去,到时他看看还议个狗屁和!

    第一百零三章 苍鹰折翼才会低下高傲的头

    “小谢将军!”

    谢辞勒住马循声回头,廖宁驾马奔过来停到了他身后。

    “廖宁?何事?”

    廖宁下马跪到谢辞马前揖手道:“求将军去看看我们殿下吧。”

    “我还有事,改日再去登门拜访。”

    “将军!”廖宁挪着膝盖正跪到马钱张开双臂,“求将军去看看我们殿下,您不去,卑职就不起来了。”

    “你爱起来不起来,就算躺这睡一觉又与我何干?”

    谢辞说完扯动缰绳要绕过去,廖宁立马爬起来死皮赖脸地抱住马头不让走。

    “滚,不然揍你。”

    “将军,我们殿下自那日从寰王府回来就一病不起,太医来看过,开了药却不见任何好转,时而昏厥糊涂,口中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卑职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只能来找您了。”

    廖宁松开马头又揖手拜了一拜。

    “小谢将军,您平日和我们殿下最要好,殿下待您亦不薄,此时不能坐视不管啊,求您去看看吧。”

    谢辞眉头慢慢蹙起,思索半晌后道:“走。”

    两匹马加快步伐往城郊去,停到松雪别院外。

    谢辞下马跑进去,廖宁自去将照雪拴起来,没有再跟上去,别院内的护卫看到谢辞默默退离。

    跑进内院,谢辞缓口气,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但凡有了感情,哪怕只是个物件都无法完全舍弃或避开,何况是相识数载的知交好友。

    他走到李徐的卧房外,犹豫少许推开了房门。

    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谢辞头脑恍惚一阵关上门走进去。

    屋内陈设未变,内室床榻上李徐正躺在那,他进来的声音好像并没有吵到对方。

    “知津兄?”

    他走到床榻边,榻上那人阖着眼睛脸色惨白,看起来虚弱不已确是患病模样。

    “知津兄?”谢辞坐到床边,不知是不是靠近病气的缘故,思绪竟愈发混沌。

    他扶住额头轻轻揉了揉仍无半分缓解,刚想去开窗透透气,榻上的人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知津兄?你醒了?”

    “阿辞不要走,不要走”

    李徐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眼睛却没有睁开,眉头紧锁嘴唇更加发白,看起来痛苦至极。

    “我没有走。”谢辞放弃开窗的举动,坐在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他本来是想要再跟李徐说明白些的,但看着对方这副模样,饶是心肠在硬也不忍心在这人缠绵病榻时说什么狠话。

    “廖宁说你病了,我很担心所以来看你,我会留在这,等你好起来。”

    谢辞轻咳一声,屋内燃着的香虽清甜,但闻久了有点腻,他慢慢抽回手,刚转身就又被抓住。

    “阿辞你来了?”

    谢辞回头看去,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的目光有喜悦但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是啊,廖宁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他起身要走,手腕上那只手登时攥紧。

    “别走,别走可以吗?就再多留哪怕一小会也行,我睡着了你在走,我不想看你的背影,阿辞,求你了”

    谢辞垂下眼眸,眼中情绪复杂难明,良久他开口回道:“我不走,你房里这香熏得我头疼,我只是想去熄掉而已。”

    手腕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李徐望着他,悲戚可怜又满是无助。

    他叹了口气认真承诺:“我今天不会离开,知津兄,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你,放手吧。”

    好一会李徐才点头慢慢松开了手。

    谢辞过去将香炉中的香熄灭,浅淡的烟使得视线微有模糊,直到回到床边也没有转回清晰。

    “生着病还燃什么香料,侍候的人都哪去了?怎么只把你自己留在这?有喝药吗?”

    “休息时怕他们吵,就都遣走了,那些药没什么用,喝了也是白喝。”

    谢辞自己生病时草率,但却见不得对方这么草率,不高兴道:“生病就得喝药啊,不喝药还怎么好起来,我去问问你的药。”

    “阿辞!”李徐往前一冲差点儿摔下床,好在谢辞及时回来扶住了他。

    “你干什么啊。”

    “别走。”李徐颤抖地抓住他的手臂,“阿辞,我不喝药,我见到你就什么都好了,求求你,不要走。”

    谢辞心情复杂,坐回床边犹豫后拨开了对方的手:“知津兄,我那日说的话不会变,我留下来是因为把你当作朋友,绝无其他。”

    眼前的人落寞下去,泛白地嘴唇许久才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我知道。”

    “知道就好,知津兄,我不想再让你有任何误会。”

    李徐盯着身上的被子,眼中含着泪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知津兄,你冷吗?我想开一会窗。”谢辞晃晃脑袋,愈渐发昏视线也有些模糊。

    “这些天你是在躲我吗?”

    谢辞躲开对方投过来的目光违心道:“没有,我是忙。”

    “可你有时间去月来阁喝酒。”

    “我”谢辞有些发窘,想回和你有什么关系这种话,但最终哑着没有说出口。

    “阿辞,别躲着我可以吗?我知道我说的那些话让你为难让你接受不了,甚至觉得恶心反感。”

    “我没有恶心反感。”谢辞迅速反驳后怕对方误会又补充道:“我只是对你完全没有一丝情爱而已。”

    李徐自嘲地笑了下:“不必说得这般决绝,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别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伤我的心行吗?”

    “对不起,我是”

    “怕我误会?我没有那么厚颜无耻。”

    谢辞微微发愣道:“知津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唉,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爱上了不可能的人,阿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很害怕”

    李徐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轻握住谢辞的手腕。

    “我以后不会再说那些话,不会再让你困扰,所以,求求你,忘掉那些,还和从前一样可以吗?不要躲着我好不好?你这样让我很害怕,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滚烫的泪砸在谢辞的手上,他看着眼前卑微到哭求的人,心里并不好受,后悔没有早早发现异常,从而制止这人对他生出别样的情谊。

    头晕目眩间,他再次挣脱了对方的手:“说出口的话要如何忘掉?知津兄,我把你当作此生挚友,我也会害怕失去你,或许今后还是朋友,但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永远回不到从前?”李徐默默念着这句话,忽而轻笑出声,“也好”

    “你明白就好。”谢辞起身去开窗,走了两步突然头重脚轻恍惚一下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阿辞,你怎么了?”

    谢辞坐起来摇摇头:“没事头有些晕而已,可能是被香熏的”

    李徐掀开被子下床走过去扶住谢辞:“躺一会吧,我去把窗子打开散散。”

    谢辞点头强撑着站起来,在李徐的搀扶下回到床上,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头也一阵阵晕,但他还是担心地扯住了李徐。

    “你,怎么下床了?廖宁说你病的重,别乱走,别再严重”

    “没事,我感觉好多了,总是躺着身上也难受,你先躺下,我去开窗。”

    “嗯”

    李徐扶着谢辞躺下,袖口在谢辞面前轻轻拂过,带走了谢辞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阿辞?”

    李徐坐到床边轻轻推了一下谢辞:“阿辞?你怎么了?”

    床榻上的人已经没有半点反应。

    “阿辞,既然回不到从前,我们就重新开始吧。”

    他含笑捏住谢辞的双颊,俯身下去轻轻吻住泛红的唇瓣,浅尝不够复而深入,许久才从对方身上得到些许安抚,平息怒意。

    “你是我的,从前是,今后也是,阿辞,是我错了,我太爱你,所以才蒙蔽了自己。”

    “父皇说的对,想得到什么,就该想办法将其牢牢掌控在股掌之间,而不是被牵着鼻子走。”

    李徐轻抚过谢辞的脸颊和脖颈,起身取来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和银针。

    “阿辞,不要怪我,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可以留住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我只想求你爱我而已,可你不肯,我就只好困住你。”

    药丸被送入榻上人的口中,李徐小心褪去对方的上衣,取出银针毫不犹豫地落在经脉穴位上。

    “今天之后,你会一点一点变成废人,只有我才有解药,爱上我吧阿辞,只要你肯爱我,我就给你解药让你恢复,好不好?”

    时间慢慢过去,李徐取出几个穴位上的银针,谢辞口中的药已经完全融化,随着银针的指示一点一点化入周身经脉。

    苍鹰折翼才会低下高傲的头,李徐笑着欣赏榻上的人,伸手用拇指抚上对方的嘴唇轻轻揉搓。

    “阿辞,我真的没办法,只能这样,我这么爱你,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只要你答应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就会把解药给你。”

    第一百零四章 女人不行,男人也可以

    “嘶”

    谢辞扶住额头艰难坐起来,太阳穴贯穿着刺痛,喉咙也干得发疼。

    “阿辞,你醒了?”

    水杯被递到身前,谢辞接过来喝了两口,喉咙稍微好些。

    “你自己发了热症竟然不知道,还在街上乱晃。”

    “我?我没有吧。”

    “还没有?烧了一个晚上,到日头出来才褪热,自己的身体都不看重,真是胡闹。”

    无端被说了一通,谢辞满目茫然,他发烧了?没感觉啊,难不成是…着凉了?

    “知津兄,你好些吗?我本是来看望你的,结果又换你照顾我了。”

    李徐笑着坐到床边:“无妨,昨**来我就感觉身体大好,可能你才是我的药吧。”

    谢辞怔了下转而冷淡许多:“知津兄,你说过不会再说这些话。”

    “我忘了。”李徐垂下眸子,遮住眼中情绪,“日后不会再说。”

    “嗯。”

    两个人对坐无言,多少有些尴尬。

    谢辞掀开被子下床活动活动身体道:“我觉得好多了,既然你已无事,我便回了。”

    “等等,阿辞。”李徐起身跟上几步,见谢辞回头的脸色不大好,便停下只远远看着对方。

    “后日开始冬狩,你不要参加。”

    “为什么?”

    “我怕娿罗人对你不利,忽布一战娿罗定对你恨之入骨,怕只想除之而后快,届时你处于被动,转圜艰难。”

    谢辞想都没想便道:“提前防患便可。”

    “即便提前设防,也恐防不胜防。”李徐蹙眉上前一步,“阿辞,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错过冬狩不过是一顿骂,若真陷在狩猎场上….孰轻孰重你当知晓。”

    谢辞渐渐正色起来,及罗伽诃的话也在耳边重现,在战场上轻敌是大忌讳,狩猎一事的确有诸多不周全之处。

    昨日与及罗伽诃交手,未探明虚实,若是对方真的狩猎场动手,以一敌十,恐落下风,何况他的胜负已经不在狩猎场,而是在刀剑生死之中。

    “我知道了,冬狩我不会去,明日设宴酒喝多些告病起不来,是打是骂无所谓,狗命重要。”

    听到这话李徐点了点头,终于放心。

    至次日,皇帝于宫中设宴款待娿罗使团,群臣共聚同欢。

    皇宫大殿烛火明亮,乐声欢腾是迎宾之曲,群臣着官服入殿,恢弘场面比之太后寿宴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辞与谢安平、谢扬一起入殿,看着殿内的装潢摆设冷笑出声。

    “敲锣打鼓迎接仇人,真是好大的气量。”

    “闭嘴。”谢安平虽也不悦,但毕竟是皇帝所为不敢也不能妄议,“今日只管埋头吃饭,莫要惹事。”

    “知道了。”

    入座后,谢辞摘下两粒桌上的葡萄放进了嘴里。

    谢安平看了无奈地摇摇头,也是懒得在说。

    大臣陆续进殿入座,谢辞左右看着注意到人群中央穿着亲王朝服的男人不由得一愣。

    寰王竟比前些时日更消瘦了些,眼圈乌黑瞳孔遍布血丝,看起来像是熬了几个大夜一般。

    “阿辞。”

    谢辞闻声看过去,李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旁的,谢安平和谢扬已经起身行礼。

    见他还坐在原地,谢安平抬脚轻踹了他一下。

    “下官见过五殿下。”谢辞起身揖手一拜,还不忘拍拍衣服上的脚印。

    “没规矩。”谢安平刚想骂,却被李徐拦住。

    李徐笑笑道:“无妨,我与阿辞私交甚好,不在意需礼,阿辞,你过来,我有话与你单独说。”

    “哦。”

    谢辞跟着走到殿内承重柱后,李徐扫过周围压低了些声音。

    “冬狩不去本就会令陛下不悦,所以今日不要做任何事,只当是混顿饭吃,无论什么事都不要理,当心陛下再多责罚。”

    “我知道了。”谢辞显露出些不耐,这些话翻来覆去已经换了几个人跟他说,“你怎么比我爹说得还多?”

    李徐无语后失笑:“我是为你好,切切记得。”

    “知道了知道了。”

    应完谢辞先大步回了座位,李徐笑意散去在原地盯着对方看一会也去到了自己的位置。

    两人各在对面离得不远,常能对视上,谢辞感觉有些尴尬便埋头吃水果,不再往对方那边看。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高喊,殿内群臣立即收声起身山呼万岁。

    皇帝在群臣叩拜中落座高台之上的龙椅,紧接而来的是皇后、太子,太后以身体抱恙为由没有参与这次宴请。

    “陛下万岁!”

    “皇后千岁!”

    “太子千岁!”

    “众卿平身吧。”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于大殿中,群臣叩谢后起身落座。

    殿内安静下来后,老太监再次高喊:“宣娿罗使团觐见!”

    无数道视线齐齐望向大殿外,穿着墨绿色服饰戴满金饰珠宝的男人缓缓迈进门槛,身上的珠串在走动中发出轻微响动。

    身后跟着两个相对粗旷高壮的男人,是随行护卫,使团一共来了十二人,但实际够身份能来赴宴的只有及罗伽诃一人。

    及罗伽诃享受着众人的注视中走上前去,深绿色瞳孔在搜寻到谢辞身影时露出了隐秘的笑意。

    “娿罗,及罗伽诃,见过凌国皇帝,祝安康长寿。”

    及罗伽诃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浅浅鞠了一躬,没等皇帝客气便自行收礼走到为他所留的空位坐下。

    大殿上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皆冷下了脸色,他们虚左以待的人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中。

    谢辞捏紧酒盏一饮而尽,身旁的宫女提起酒壶继续将酒斟满。

    气愤之余却无一人站起来,一来皇帝议和之心太盛已愿暂居人下。

    二来所有人都知道娿罗人善战、喜战、不畏战,也可能在时时等着开战。

    若是有心议和,便不能在此时对娿罗人的不恭敬表达任何不满。

    皇后笑着看向及罗伽诃打破僵局:“娿罗王子远道而来,陛下特设延续为王子接风洗尘,也好尝尝凌国的酒菜。”

    “谢皇帝陛下。”及罗伽诃微微颔首,两个护卫不落座只是站在其身后守着。

    气氛再次僵下来,皇帝忍住怒意举起了酒杯。

    “今日宫宴是为娿罗王子接风,君臣同乐,诸位爱卿不必拘谨,奏乐吧。”

    话音落下,一排身姿轻盈的妙丽女子随着乐师就一起进入大殿,韶乐奏起舞步翩迁。

    宫婢一个接着一个进殿传菜,殿内逐渐热闹起来。

    宴开未至多时,及罗伽诃突然拿着酒杯站起来敬向皇帝。

    皇帝微微抬手,舞乐骤停。

    “这次奉父王的令来凌国,愿意与凌国结交友好,两不相犯,但有一个条件。”

    身边酒盏轻砸在案几上,是谢扬都开始难以接受娿罗的无耻。

    “居然还敢提条件。”

    谢辞听得此言亦义愤填膺,若真开战胜败难分,娿罗怎么能现在就断定自己会赢,竟至凌国皇宫大殿上提此荒唐之语,难不成要他们再嫁公主,割城池赔金银吗!

    高台之上,皇帝面色无改,望着及罗伽诃露出浅淡笑意,眼眸中是上位者的莫测情绪。

    “娿罗王提了什么条件?说来,朕可以听听。”

    及罗伽诃夺过宫女手中的酒壶,给自己斟满酒走到大殿中央,将酒盏举过头顶朝皇帝一敬后再次饮尽。

    “我要娶凌国谢家嫡系的女人做王子妃。”

    哐!

    谢扬拍案而起,群臣的目光皆朝这边聚过来。

    谢氏嫡系适龄未嫁的女子只有谢扬的同胞妹妹。

    长门关外公主祭旗的事虽然没有传扬开,也未亲眼得见,但嫁到娿罗的结局可想而知。

    刀不割在自己身上尚可忍耐,若刀刀扎心刺骨,便无法再忍气吞声,任由蛮夷横行霸道。

    “此事…”

    “陛下!”谢扬当即打断,出列到大殿中央跪下,“小妹已经定亲,婚期将近,无法应娿罗王子之请。”

    及罗伽诃转头朝谢扬笑道:“你也姓谢?成没成亲都无所谓,我不在意,有过男人的女人也很有味道,你有没有这样的姐姐妹妹?”

    “恬不知耻!竟说得出此狗彘之言!”

    谢扬气到浑身颤抖,跪也跪不住未得准许就直接站了起来。

    “我谢家绝不会有任何女子会嫁给你这蛮夷贼子!”

    谢辞同样心头愤恨,刚想起身对上了李徐的视线,对方朝他摇摇头,他只好强压怒意暂且忍耐。

    “爹,陛下会不会…”

    “闭嘴。”谢安平脸色发暗,虽未发一言,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已将火气压到了极限。

    高台上皇帝、皇后看着这场闹剧,没有制止也没有发声。

    刀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候,握刀之人便可退至一旁冷眼旁观,这道理谢安平太明白。

    让谢家去闹,赢了,护住的是谢家的女儿,输了舍的是谢家的女儿。

    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人只需要在闹剧发酵过大或结束时,说一句缓和的话,或是劝慰娿罗王子,或是责罚谢扬,不染纤尘。

    如此,娿罗人便无法将矛头对准皇帝、对准凌国,他们的皇帝依旧可以议和求全。

    “喊叫什么?”

    及罗伽诃视线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谢辞身上,深绿色的瞳孔中笑意愈深。

    “女人不行,男人也可以,我不挑。”

    请假条

    非常非常非常抱歉宝贝们!因为这两天实在很忙,所以要停更两天,1月3日恢复更新~

    接下来要开始有些虐了,请大家做好准备喔

    看看鼠鼠和小小蛙,原谅我吧~爱你们!祝2024幸运一整年!努力皆有回报!前路光明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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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 燃命求胜

    “我看他就行,白,漂亮。”及罗伽诃指向谢辞语气理所当然,“跟我去娿罗,结亲。”

    大殿瞬时鸦雀无声。

    外邦异族入本国,要求本国武将以男子之身雌伏下嫁,奇耻大辱莫过于此,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得要命。

    “去砍你狗头?”谢辞压着火挤出冷笑,“多谢厚爱,等娿罗王子缺爹缺爷爷的那天再找我当当不迟。”

    毫不留情的回击,使得大殿更加寂静。

    及罗伽诃并不恼怒,悠哉移步至谢扬面前:“他不来,就换回你妹妹吧。”

    刻意的羞辱,连谢安平都快坐不住,可皇帝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君乃臣之元首,臣乃君之股肱,他不能在此刻与皇帝态度相左。

    后辈的闹,可以说是年纪轻不懂事,但他不能,谢安平坐在那一动未动却控制不住捏紧拳头。

    “你。”及罗伽诃指指谢辞又指回谢扬,“或你妹妹,有一个人跟我走,娿罗、凌国可以结交友好。”

    没等谢辞发作,谢扬先接受不了上前朝皇帝揖手:“陛下!听闻娿罗王子武艺超群,臣早想领教,求陛下给臣一个与娿罗王子比试的机会,也算为此宴助兴。”

    皇帝看着高台下的两人终于有所回应:“不知娿罗王子意下如何?”

    “单单比试没有趣味,我赢了,你嫁妹妹到娿罗,你赢了,我取消条件。”

    “怎么能加这种赌约定!”把妹妹的一生压在自己的剑上,谢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朕准了。”

    皇帝突然发声,谢扬看向高台上的男人满目惊诧。

    “陛下!我妹妹是人不是物件,怎么能将无辜女子的一生压在一场比试上?求陛下收回成命!”

    “朕相信爱卿会赢。”

    无法收回的旨意,谢扬后悔提出比试已然来不及,便将全副身心放到这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比试上。

    长枪弯刀对立于大殿中央,及罗伽诃右腿后撤一步双手握住刀柄蓄势待发,身上的珠子黄金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响动。

    “请赐教。”谢扬转动银枪冲过去,冷刃相击发出铮铮声,殿内群臣皆屏住呼吸。

    侧方矮几后,谢辞全神贯注盯着打斗的两人,眉头越来越紧。

    天下万事,急则丧,缓则得,故不可莽干,这话原本是谢扬教他的,如今谢扬自己却忘了。

    心系胞妹,一心急着想赢,自乱阵脚,看似占尽上风,实则被不断套出招数,只等黔驴技穷。

    谢辞扶住案几倾身向前,心中焦急不已,这根本不是谢扬真正的实力。

    “坐好。”谢安平覆住谢辞的肩膀,压着人令其坐稳,朝堂中立了几十年,自然看得比小辈明白。

    皇帝有意卖这个人情给娿罗,无论他们做什么,都已至无可挽回的地步,谢安平哀伤叹息,心中为自己无辜的侄女感到痛心。

    国与国交易中,为了给足对方颜面而牺牲的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弯刀回击至枪杆,谢扬踉跄一步又狠起视线冲回去。

    “兄长”谢辞用力捶了下腿无力地闭上眼睛,越急越乱,败局已定。

    哐当!

    银枪被挑离手掌掉在地上,谢辞睁开眼睛,瞳孔猛然一缩,及罗伽诃赢了比试却未收手,长刀直冲谢扬要害。

    酒壶飞出去将刀身砸偏,谢辞起身跑出去,谢安平甚至没来得及拉。

    “兄长!”谢辞过去扶住谢扬。

    输了比试,输了妹妹,谢扬已是悲痛欲绝,恨不能以死相替。

    谢辞捏捏拳头,刚好与李徐对视,那双蕴含风华的眼睛此刻满是忧虑和急切,幅度过大地朝他摇了摇头。

    他收回视线揖手道:“陛下,臣观摩此战很是技痒,也想比试比试。”

    “谢辞!”李徐扶案站起来死盯着谢辞,脸色已经开始泛白,不断用口型重复着不要二字。

    皇帝看向李徐面露薄怒:“小五,大殿之上怎的如此无规无矩,坐下。”

    “谢辞,不要比试,回去,快回去。”

    “坐下!”

    皇帝震怒的声音响彻大殿,李徐压制住如火烤油煎的心慢慢坐下,眼睛还锁在谢辞身上,一遍遍朝对方摇头。

    谢辞笑一下不再看对方:“求陛下也给臣一个讨教的机会吧。”

    “准。”

    李徐捏住酒盏,指节咔哒作响,整个人完全不见有半分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多谢陛下。”

    经一场输局人情已送出去,第二场再输就会丢失颜面,有来有往才是平衡,皇帝盯着谢辞给到了万不能输的压力。

    谢辞看向及罗伽诃:“这么比试的确无聊,不如也点彩头?若是我赢了,我家小妹娿罗王子便不可带走。”

    “刚赢来你就要抢回去?”及罗伽诃话有抱怨之意,脸上却带着笑,“我赢了怎么办?”

    谢辞勾唇笑笑满不在乎地张开手:“随意。”

    “好,我赢了,你跟我走。”

    “可以,不过就怕王子殿下没这个本事。”

    谢辞抬手接住侍卫送来的佩剑道:“谢某不才,望娿罗王子不吝赐教。”

    请战的话说完,剑却没有出窍,深含轻视之意,及罗伽诃眉心微蹙提刀而来掌控先机。

    谢辞侧身躲过刀锋,调转剑身回挡,借对方的刀刃脱下剑鞘,前冲刺向对方喉咙,及罗伽诃不断后退躲开,眼中仅有的玩味尽数褪去。

    “你的剑很快。”

    “再多说两句,你死得也快。”

    剑尖挑断胸前的珠串配饰,珠子宝石黄金散落一地,对方急冲,谢辞又转攻为守,不断退闪。

    “想活就拼命些,我还没尽全力呢。”

    话音落下,及罗伽诃的脸色黑了些,谢辞轻笑找准机会挥剑劈向对方。

    及罗伽诃反应迅即,虽躲过致命一击,但额头还是被剑锋伤出一条血痕,嵌着宝石的抹额随之断开落地。

    谢辞眯起眼眸加快剑招,使出全力时对方明显吃不消,墨绿衣袍上渐渐沾染血痕。

    见了血,大殿上众人看出这不是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试,氛围更加紧张,李徐则是在紧张中绷紧了神经,一眼不敢眨动。

    殿中央两人皆全力以赴,但一个毫发无伤,一个已是满身血痕,高下立见。

    谢辞不欲纠缠,身形虚晃再次朝及罗伽诃的咽喉刺去,再突破对方防线将宣告胜利时,他突然身体一僵捂住了胸口。

    胸腔内刺痛难忍,心脏好似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沁出。

    反击的刀刃袭来,谢辞踉跄躲开,杀招再来,手臂被划出刀口鲜血浸湿袖子流到掌心。

    李徐砰地压住案几,另一边谢安平和谢扬眼中露出诧异。

    已要告终的比试忽然被反击,众人亦有疑惑,就连谢辞自己都陷入迷茫。

    长刀趁机冲杀,刀刀夺命,谢辞勉强抵挡,握着剑柄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为何觉得经脉滞涩使不上力?难不成是饮酒的缘故?可平日就算醉酒也不会如此。

    他攥紧剑柄强迫自己一点点压制身体的不适,不行也得行,他不能输,不能输掉堂妹,不能输掉凌国的颜面。

    刀刃与剑锋擦过发出刺耳铮鸣,及罗伽诃用尽全身力气挥刀打向谢辞,长剑只来得及将刀刃一面调转。

    “噗咳咳咳咳咳咳!”

    刀背狠狠击中胸口,鲜血吐出,喉咙一阵腥甜,谢辞后退用剑尖抵住地支撑身体。

    本就疼痛难忍的胸口,受了致命一击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周身大穴如被封闭,经脉滞涩几乎要提不起剑。

    “父皇!”李徐噌地站起来冲出矮几面朝皇帝跪下,“比试点到为止!便停在此处吧!”

    及罗伽诃亦伤得不轻,但不愿展示狼狈只笑着嘲道:“认输,跟我走。”

    “我没输。”

    李徐也顾不上皇帝的脸色,起身跑到谢辞身边将人扶住低声去劝。

    “阿辞,就算输了,我也不会让你去娿罗,陛下也不会,谢家小妹我会想办法阻其嫁去娿罗,我发誓一定做到,相信我,我们不打了。”

    “我没输”

    “阿辞,我们先去疗伤,不打了行吗?求求你,别打了。”

    谢辞一把推开李徐,提剑直指及罗伽诃:“我没输!再打过,没死,就没输。”

    “阿辞!”

    武将冠帽落下地上,剑身上沾染凝固的鲜血,少年决绝而去,刀剑相击之声愈发刺耳。

    谢安平看出谢辞的不对劲,扶案而起,谢扬跟随着站起身,所有人都在死死盯着打斗不休的两个人。

    手臂又留下血痕,谢辞咬紧牙强行突破经脉的带来阻断,将涌上喉咙的淤血咽回去,站在原地,等待迎接对方刀刃。

    长刀自下而上挑起砍杀,官袍划破一层布料,电光火石间谢辞侧身找准机会飞快挥动剑身

    鲜血四溅。

    随长刀一起落地的,还有握刀的右臂

    大殿上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到,甚至皇帝都忘记做出反应。

    “啊啊啊!!”及罗伽诃捂住断臂痛苦叫喊,血流汩汩在身下形成血泊。

    谢辞嘴唇惨白轻蔑地笑了声:“承认。”

    跟随及罗伽诃一起来的护卫喊着娿罗语言,一个冲到及罗伽诃身边,一个捡起刀就要砍谢辞,被谢安平上前拦住。

    断臂之伤,失血及快,几息之间及罗伽诃就已经昏厥失去意识,两个护卫不敢过多耽搁赶紧将人抬起来。

    “这件事娿罗会要一个解释!”

    喊完,两个护卫将及罗伽诃抬出大殿,唤来的太医紧随其去。

    谢辞看着殿门外远去的一群人,耳边万籁消寂

    长剑从手中滑落,鲜血自喉咙涌上喷溅而出,染红嘴唇和脸颊,双目随之陷入黑暗,最后扑通倒在了地上。

    “阿辞!”

    “阿辞!”

    第一百零六章 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人送至偏殿,太医急忙赶到。

    皇帝、太后、皇后、太子、谢安平、谢扬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一个断了手臂,一个呕血昏迷。

    “如何?”皇帝沉声询问太医,周围皆屏息噤声。

    太医搭了半晌脉又查看许久,时间每流逝一点眉头就跟着皱紧一点。

    “回陛下,小谢将军怕是不好了。”

    谢安平听到这话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怎么可能!”

    “爱卿稍安勿躁,死人堆里都能爬出来的,小小比试又有何惧?”皇帝负手而立,面上看不出喜怒,“去,让整个太医院的一起来想办法。”

    “是。”老太监揖手退出去传令。

    在众人身后,李徐茫然若失地站在那,心好似被一锤一锤凿出一个洞,耳边嗡鸣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一遍遍回忆刚刚的一幕幕,然后窒息绞痛。

    “殿下,殿下?殿下?”

    李徐回神愣愣看向身边的宫人。

    “殿下,陛下命所有人退出去,您”

    他扫了眼周围,除了帝后、太医和谢家人,剩下的人已经离开。

    在失魂落魄中找回的理智迫使他不退反进。

    “儿臣有话单独与父皇商讨。”

    皇帝和皇后一齐回头看向他,少顷,皇帝同意此请,移步至偏殿另一侧,李徐跟在身后。

    “何事?”

    “父皇,娿罗王子不能留了。”

    皇帝侧目而视,未张口询问或责骂,李徐便继续说出原由。

    “父皇容禀,娿罗王久缠病榻、年岁已高,朝政大权皆在及罗伽诃手中,此次偷袭长门关便是及罗伽诃所为,若谢辞没有反袭忽布,他们便可以最小的损失收获大量军资粮草。”

    “长门关一战可见其野心谋略,屠城可见其果决狠辣,以以凌国公主祭旗,可见已有开战之心,殿上要求谢家嫁女并羞辱谢辞,可见其人睚眦必报。”

    “父皇,娿罗没有议和之心,只是暂时周旋,为的是养精蓄锐早晚攻占中原。”

    李徐揖手一拜言语恳切:“如今及罗伽诃在凌国断臂,定不会善罢甘休,放归娿罗无异于纵虎归山,此人已断不可留,求父皇三思。”

    良久的沉默后,皇帝转身离开。

    “父皇!”

    “来人!”皇帝袖口一挥,带着属于帝王的杀伐决断,“传朕口愈,即刻处死娿罗王子及罗伽诃。”

    李徐退出偏殿,心中忧虑甚深。

    主动杀掉及罗伽诃,两国宣战,战事一旦打响便要仰仗谢家,那样一来无论如何皇帝都不会再因断臂一事责罚谢辞。

    二来与娿罗议和实非众望所归,三来他说的是真话,及罗伽诃一死娿罗败数很大。

    凌国自立府邸有实职的皇子,不得留宿宫内,宫门下钥前李徐被迫离宫回到松雪别院,一等便是一夜。

    翌日,天色蒙蒙亮,宫中总算传出消息。

    谢辞夜里被送回嘉良候府,太医随行状况尚未可知,只好再派人去打探。

    而及罗伽诃止住血伤口来不及包扎好就已逃出皇宫,与皇帝下令处死只差了一刻钟而已,现皇帝正命全城封锁搜查。

    “晚了。”李徐坐在椅子上紧缩眉头,错失先机鱼入水底再难找寻,此战势必打响,输赢却犹未可知。

    “殿下!殿下!”

    派去嘉良侯府的小厮跑回来冲进厅堂扑跪到李徐身前,李徐胸口一颤,缓慢站起身,甚至不敢张口去问。

    “殿下,小谢将军性命无忧。”

    心还未及落下,小厮垂头继续道:“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人人废了。”

    “你说什么?”李徐踉跄后退撞到椅子,幸被廖宁扶住才没有摔倒

    “殿下?您还好吗?”

    “怎么会这样?”李徐一点点滑下去跪坐到了地上,“我我没想这样,不该是这样,不能这样”

    “殿下”

    李徐痛苦地抱住头,悲到极致欲哭无泪:“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不可能!一定有办法恢复,一定可以找到办法。”他爬着站起来扯住廖宁,“太医说的不一定是准的,对不对?”

    廖宁不忍地点头:“是,属下会命人遍寻天下名医。”

    “对,对,现在就去,邕州回来时太医还说不知道、没办法,不也好了吗,不过是一群庸医罢了,我我去看阿辞,我得先去看阿辞。”

    李徐提起步子往门外跑,却因失魂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摔到了外面。

    “殿下!”廖宁和小厮、侍卫急忙过来扶。

    “滚!”

    众人不敢再上前,李徐爬起来坐在石阶上靠住门板,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人心发毛。

    “也好,也好我不敢、不忍的,借了别人的手,如今他还怎么逃得掉?哈哈哈哈哈哈”

    眼泪在笑声中砸到地上,参朝的冠帽被摘下扔到远处。

    “不知道不就好了吗?”

    太心急、太冲动,一步错步步错。

    自以为掌控所有,可手中的人与事一边流逝一边又以残酷的方式握紧。

    他知道,今天之后一切都将改变,再也无法回头

    天下何人可机关算尽?

    算尽人事失天助,得天助又漏人事。

    皇城的雨连着下了几日,初冬时节,天寒路上泥泞,少有行人。

    在一道道更声中天亮起来,但乌云遮日,阴霾仍笼罩着街道门户。

    嘉良侯府,照雪堂中,细雨夹着轻声的抽泣。

    沈玉秋坐在床边,日日哭夜夜哭,终于哭坏眼睛哭垮身体,要靠汤药吊着才能来一趟。

    床上的少年已经昏迷不醒近半月,好在能灌下去续命的药让人挺住。

    竹越和婢女跟在近前侍候,每隔两刻钟就要沾水润湿谢辞的嘴唇。

    举世无双的面容如今惨白如纸,人消瘦了一圈,不仔细去看甚至难以注意到这人还在呼吸。

    “去把今日药拿来吧。”沈玉秋擦干眼泪,将药碗接了过来。

    勺子在温好的药中轻轻搅动,舀起半勺先尝了下温度,才送到榻上人口边。

    汤药喂一半流出一半,沈玉秋忙放下碗用丝帕将谢辞嘴角的药擦去。

    “夫人,要不还是我来喂吧,这样公子喝不进去。”

    沈玉秋点点头,只好将药碗还给竹越。

    竹越刚接过来注意到榻上的人登时愣住,药碗啪嚓掉在地上摔碎。

    “夫人!公子动了!”

    沈玉秋瞪大眼睛看向谢辞,胸口因呼吸而有的起伏比刚刚明显不少,睫毛也在微微颤动。

    “阿辞?儿啊,你听得到娘说话吗?阿辞?”沈玉秋捂住嘴,眼泪不断滴到手背上,视线虽被泪水模糊,但却不敢眨动一下。

    榻上的人似陷入一场深处的挣扎,眼皮动着却始终无法睁开,沈玉秋小心握住冰凉的手,一遍遍哭着去唤谢辞的名字。

    在黑暗泥沼中,一只手握住谢辞的手,终于慢慢将他拉回到了光亮之处。

    “娘”

    谢辞睁开眼睛,光线刺得瞳孔发疼。

    “娘在这儿,娘一直在这儿守着你呀我的儿啊。”大喜过望,沈玉秋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沾水了帕子和衣袍。

    眼睛缓和些,谢辞感觉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经脉连着心脏都疼得要死。

    他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虚弱到需要聆听之人靠近竖起耳朵。

    “娘,我输了吗?”

    沈玉秋更控制不住泪,摇头道:“没有。”

    “娘我用不上力气,我,可以赢他,我我用不上力气啊”

    哭泣声渐渐压制不住,沈玉秋偏头捂住嘴心痛如绞:“娘知道,没事,都过去了,你没输,你赢了,你打败了娿罗人,为谢家为凌国赢回了颜面。”

    谢辞眉头稍稍舒展:“我就知道我,不会输,娘?别哭了”

    “不哭了,太煞风景,娘是看你醒了,高兴的。”沈玉秋强忍住泪,看着谢辞扬起笑,轻轻抚了抚谢辞的脸颊。

    “我儿阿辞一直是娘最大的骄傲,饿了吧?娘让人去准备餐食,你刚醒喝点粥水吧。”

    谢辞微微点头:“可以加点糖吗?娘我有点想吃甜的”

    “当然了,娘给你做甜粥。”沈玉秋别过头,抽口气快速将新流出的眼泪擦干净,“等你身体好些,想吃什么娘都亲手给你做,好不好?”

    谢辞忍着身上的疼挤出笑道:“好”

    吩咐好婢女,沈玉秋坐回来重新握住谢辞的手,眼中仍含着泪。

    “竹越,再倒碗药来,先把今日的药喝了吧。”

    “是。”竹越走到门外熬药的小炉子边,拿起药罐又倒了一碗送回屋内。

    沈玉秋接过来用勺子轻搅散热降温,竹越退回到一旁守着。

    “娘我什么时候能好?”

    勺子掉进碗里溅出水花,沈玉秋僵硬地握回勺子,手指细微颤动,说出的话滴水无漏,声音却同样在发颤。

    “太医说你伤得不轻,需要静养几月,这些天你便别再想着出去鬼混胡闹,安心在家里待着,按医嘱吃药把伤养好,来,娘扶你起来,把药喝了。”

    “嗯。”

    沈玉秋把谢辞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喂着喝了一勺药。

    “躺几个月,真要人命”

    谢辞抱怨着又喝了一勺药,身后沈玉秋强忍着心痛,才没再此刻哭出声来。

    第一百零七章 他成了废人

    谢辞喝了药和粥后昏昏睡去,到天色转暗,太医来诊过脉又开了些新的药。

    自从谢辞病后,沈玉秋的心便日夜忧虑在儿子身上,忧思哀伤过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愈渐下降,旧疾新症总不见好。

    谢安平在府内时一般都会拦着沈玉秋去照雪堂,去一次哭一次,眼疾也加重不少。

    安置好沈玉秋,谢安平赶回照雪堂,谢扬和妻子正一起送太医从卧房出来。

    “侯爷安。”

    太医揖手行礼,谢安平赶紧过去将人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我儿的事全仰仗许太医,大恩大德我谢家都记在心中。”

    “下官职责所在,嘉良侯太过言重,陛下也嘱咐下官务必尽心尽力。”

    屋内,谢辞听到声响昏沉中勉强睁开眼睛,身上还是刺痛喉咙也有些发干。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辞看向床外,不远处竹越正背对着他用移到屋内的小炉子热药,旁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声音隐隐约约可以传到耳畔。

    “无论是什么稀缺的药,我谢家都能找到,哪怕是试试也好,许太医,再想想办法吧。”

    “唉,这不是有药没药的事,下官已是竭尽全力,心肺重创,周身经脉几乎全损,别说是再习武,便是想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都难了,唉,可惜了。”

    谢辞茫然地躺在那,眼睛盯着敞开缝隙的窗子。

    “大伯,伯母说这事先不要告诉阿辞,怕阿辞没法接受。”

    “这种事如何能瞒住?早晚要知道。”

    “那也等阿辞身体好些再说吧。”

    屋内床榻上,谢辞不自觉有些发颤,他努力支撑身体坐起来。

    竹越听到声音转过头:“将军,您醒了?刚温好药您喝了吧。”

    “竹越,他们说得是我吗?”

    竹越愣住,意识到对方听到了外面的话,慌忙中不小心将桌上的碗拨到地上。

    看着地上的碎片和洒落的汤药,谢辞一点一点抬起眼盯向竹越。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将军”竹越低下头想回答却张不开嘴。

    “说啊!”

    屋内声响惊动屋外几人,但只有谢安平和谢扬返了过来。

    “阿辞?竹越,怎么回事?”

    “公子他听到了。”

    谢安平和谢扬具是一愣,没想到谢辞会在这时候醒过来,后悔没有走远些再问已是来不及。

    “所以是真的?”谢辞坐在床上,身上的病痛抵不过心被一刀刀剜去的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握成攥不紧的拳头,眼眶盛不住的泪一滴滴落在手上。

    “我变成废人了?我不信,哈哈哈我不信我不信!”

    谢辞猛地冲下床摔到地上:“你们骗我!都是骗人的,我不信,我不信!”

    “将军!”竹越跑过去跪到谢辞身边,眼中的泪同样控制不住,“将军”

    谢安平捂住额头,不忍相看。

    天资卓绝少年成名,满身傲骨一朝丧尽,悲无可悲。

    “爹,你们是骗我的对吗?”谢辞撑着往前爬了两步,“爹,我我挨过那么多打,在战场上死里逃生,我都没事的,怎么可能就没治了?”

    眼泪不断往下落,在被泪水模糊的双眸中,含着少年人最后的期冀。

    “娘说我只要躺两个月就好了,是不是?我会认真吃药,我能好起来是不是?”

    谢辞浑身颤抖着:“爹,兄长,你们说话呀,告诉我呀,说话啊,求求你们告诉我我会好的,我会好的对吧?”

    “阿辞,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去和及罗伽诃比试。”谢扬含着泪,心中悲痛难忍,“哥哥欠你一条命。”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谢辞看看屋内的三个人,坐在地上仿佛失了魂魄。

    “骗我,你们都骗我,骗子”

    谢辞蜷缩起来抱住头,胸口抽痛,口中不断重复骗子两个字。

    “将军”竹越擦了下泪,小心抬手轻轻放到谢辞肩上,却被对方猛地打开。

    “骗子!”

    谢辞爬着踉跄站起来,整个人好似疯了一般。

    “我的剑,我的剑呢!我没废,你们都是骗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跑了两步重心不稳又摔到地上,竹越急着过去扶住,谢扬也过去一起拉住谢辞。

    谢安平听着谢辞的哭喊,心如同被撕开一道口子,不知在哪一瞬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些。

    “阿辞,阿弟,冷静些,只是太医没办法而已,大伯已经派人在整个凌国寻找可治此症的医者,一定能找到可以治好你的神医。”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谢辞挣扎着,眼眶血红脸上是至极的痛苦,“我不信!放开我!我不信你们!滚开!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打击刺激下,人已经有些癫狂,谢安平强忍着才没有如其他人一般落泪:“竹越,先让他休息吧。”

    竹越犹豫着抬起手,谢辞也在一瞬间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中有质疑有怨恨,但更多的是痛苦。

    “我教你的,你敢用在我身上。”

    该有的手刀没有落下,竹越低下头跪着控制不住哭出声响。

    “我没事了,都出去吧。”谢辞呆滞地坐在那不再哭闹,“我想一个人静静。”

    “阿弟,你睡了一天,饿不饿?城南开了新的点心铺子,兄长去买些回来,你尝尝。”

    “我不想吃。”

    “很快就回来,你尝尝味道,兄长听说特别好吃。”

    “我不想吃!”谢辞用力推开谢扬,崩溃地捂住耳朵,“都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都出去!!”

    谢安平叹口气给两人使个眼色一起离开卧房,谢安平头痛欲裂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扬虽受拒绝但还是去买了糕点回来交给竹越。

    “他什么时候想吃你便送进去。”

    “是。”竹越捧着糕点守在门外,照雪堂内寂静无声。

    许是太通人性,连着半月未见谢辞听到熟悉之人的哭声,照雪也低垂脑袋不再吃草。

    屋内,谢辞爬起来,三魂七魄丢个干净,他走到剑架旁拿起自己的佩剑。

    手握在剑柄上,拔出来时右手止不住颤抖,身体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刺痛,脉络滞涩,经年习武之人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谢辞把剑狠狠摔在地上,自己也瘫倒在地,终于肯接受残酷的现实。

    他成了废人。

    “哈哈哈”

    眼泪再次落下来,不能接受的不得不接受,不敢相信的不得不相信。

    此时此刻竟不知道该不该后悔那场比试。

    为了妹妹?为了凌国的颜面?为了咽不下的那口气?

    谢辞慢慢躺到地上,眼泪滑过眼角滴落到身下的地面上,哀与痛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就这么睁着眼睛躺着,从夜里躺到天明。

    雨过之后天未晴,初冬的雪下了一夜将照雪堂盖上一层白,雪花被风从窗缝带入,飘飘荡荡落到谢辞的掌心转瞬消融。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竹越站起来先有些怔,而后赶紧把手中的糕点袋子递给谢辞。

    “将军,这是谢扬将军买来的,您要尝尝吗?”

    “下雪了”

    谢辞好像没有看到面前的人,径直走出门走出回廊,瞳孔内映着纯白一片,张开手便可接住无数雪花。

    他笑笑在雪地中留下一排脚印,长发未束披在身后,雪落在上面化掉又落前赴后继。

    长袄被披到身上,谢辞侧头看了眼甩开继续往前走。

    “将军,您这样会染风寒的,快披上吧。”

    眼前的少年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长袍寝衣,鞋子没穿便出来,光脚踩在雪地上,趾头已经泛红。

    竹越跟过去又将袄子披上:“将军,咱们进去吧,您还没穿鞋呢。”

    见对方一副完全听不到的样子,竹越赶紧跑回屋子去取鞋,回来时整个人傻了。

    长袄被扔到一边,谢辞仰面躺在雪地里,雪落到眼睛里都不眨动一下。

    “将军啊!”竹越跑过去跪到旁边,“快起来吧,您身子还没好,再染上风寒可怎么办啊!”

    谢辞置若罔闻,许久才看着纯白的天空轻声开口:“现在的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死了还能痛快些。”

    “当然有区别,您怎么能死呢,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侯爷和夫人在想办法找大夫呢。”

    知道劝不动,竹越便陪谢辞在雪地里一起冻着。

    “阿辞!”沈玉秋刚进照雪堂就看到谢辞衣着单薄地躺在雪地里,提起裙摆跑过去,身后的婢女支着伞赶紧跟上。

    “儿啊!快起来快起来啊!冻坏了可怎么好啊!”

    沈玉秋踉跄摔到,根本来不及疼,一心全在谢辞身上,扯着谢辞将人扶起来搂进怀里。

    “阿辞,跟娘进屋去,娘能想到办法,娘一定医好你”

    本已死透的心又刺痛起来,流干泪的眼睛又泛起雾气。

    “娘,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沈玉秋悲痛地抱紧自己的孩子,视线彻底模糊:“你死了,让娘怎么活啊,阿辞,我的儿啊你让为娘怎么活呀”

    “我真的受不了了。”谢辞用力捶打胸口,活不下去,求死不能,至悲至痛,堪比凌迟。

    “娘我疼,我疼,我疼”

    沈玉秋流着泪不断轻抚谢辞的后背:“娘知道,娘知道,娘在,娘陪你一起疼。”

    第一百零八章 往事无迹,孤鸿北去,斜阳西匿

    皇城的雪融得很快,一夜满地银白,一夜雪散又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谢辞成功染上风寒,每日昏昏沉沉,睡着醒着少,醒来了便坐在床上安静地盯着窗户看。

    不哭不闹,让穿衣便穿衣,让喝药便喝药,让吃饭便吃饭,但不与任何人讲话,好似变成了木偶人。

    少了唯一四处调皮捣蛋的人,嘉良侯府上到谢安平、沈玉秋,下到烧火做饭的奴婢,心情都一落千丈,整日死气沉沉。

    房门不知何时打开关上,忽然有人坐到床边,谢辞也没什么反映,仍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未开的窗子。

    “阿弟,你看把我谁带来了?”

    习惯没有回应的谢扬自顾自笑着,把怀中的婴儿捧到谢辞面前。

    “你侄子,再过一个月就百日了,这次特地带过来给大伯伯母和你看看,在这儿办百日宴,阿弟,你要不要抱抱?”

    身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谢扬低落后直接将孩子塞进了谢辞怀里。

    一旁谢扬的夫人见谢辞这般模样轻声叹息亦有不忍。

    “你看,他多喜欢你,平时我抱着都哭。”

    怀里多出东西,谢辞有了点反应,低头去看襁褓中的孩子,小孩子吃着手朝他笑起来,脸上肉嘟嘟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他抬手轻轻戳了下孩子的脸颊,婴儿可爱的笑声传到耳朵里,那只放在嘴边的小手晃晃握住了他的手指。

    时隔多日,谢辞终于再次扬起笑。

    “阿弟,你要快快好起来,等他长大你就教他剑法。”

    谢辞垂着眸子笑意消逝。

    “阿弟,剑法在心中不在手中,你一定会是个好师傅,到时我来教他用枪,你来教他用剑,等他长大也做个将军。”

    没有回应,谢扬转移话题道:“你嫂嫂给你做了新鞋,想在新岁时送你的。”

    “你这说得哪门子的蠢话。”谢扬的夫人上前反驳了这话,“难不成到新岁我还不能再给阿弟新做一双了?鞋子这东西最不怕多。”

    谢夫人使个眼色,谢扬赶紧把孩子抱起来,一双崭新的鞋放到了谢辞眼前。

    “阿弟,嫂嫂这是头回见你,也不知道送个什么,便做了双鞋,尺寸是听你兄长说的,你试试合不合脚,大了小了嫂嫂再回去改。”

    “谢谢。”

    听到谢辞说话,两个人都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阿弟,那你试试?”

    谢辞又不说话了。

    “什么时候想试再试吧。”谢扬笑着摸摸谢辞的头,“等我们阿辞也娶了媳妇,就有人常给做新鞋了。”

    房门叩响,竹越推门进来道:“五殿下来了。”

    谢扬夫妇迎出去各行了礼,李徐看着也憔悴不少。

    “阿辞还是不说话吗?”

    谢扬叹口气摇摇头便行礼告退离开了照雪堂,李徐把带来的香料给到竹越。

    “去将这香燃上,能安定心神。”

    “是。”竹越对李徐的信任基于谢辞,不亚于谢辞,忙着便将香燃好。

    李徐走进屋子,床榻上坐着的人肉眼可见消瘦一大圈。

    这是他第二次来看谢辞,第一次匆匆而来,谢辞在睡着,他抱着侥幸心里喂给谢辞解药,可已然覆水难收。

    香料的确是有助安定心神,其中还有他添进入令人心情愉悦的药。

    “阿辞。”李徐坐到床边与谢辞面对着面,但对方似是根本看不到他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相顾无言,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李徐的心撕裂疼得厉害,这原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一时疯了以为可以此威胁谢辞,解药就时时带在身上,后悔了便喂出去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天总难遂人愿,不曾想他种下的因结的是这般恶果。

    “阿辞,我向父皇为计宁求情了,父皇看起来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也许过段时间会放他回来。”

    面前的人没有一丝回应,李徐吸一口气压下哽咽。

    “这些天我查阅医术古籍,书上说有一株名为空昙兰的草,与五毒一起入药,可活死人肉白骨,我已经与嘉良侯说过,一旦找到定能救你。”

    李徐小心再小心地轻握住谢辞的肩:“世上万事都没有一定的结果,除了空昙兰,我还会再找其他办法,你会好起来。”

    “阿辞,清枫山上的初雪还没有消融,从前你说想一起去看,说饮酒看雪定然惬意,可总有事耽搁,现在时间刚好,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谢辞抬起眼眸看向身前的人,眼中空洞。

    “我背你去,偷偷去,不会让嘉良侯发现。”李徐哽咽着故意开起玩笑,“我那藏着的好酒刚拿出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沉默许久,谢辞没有说话却慢慢抬起了双臂。

    李徐笑一下蹲到床边,身后的人趴上来时轻飘飘的好像只剩一副骨架。

    他托住谢辞的双腿站起身,唤来竹越帮谢辞披上了裘袍。

    时隔多日再次走出屋子,谢辞竟觉得有些陌生,仿佛从未再这里生活过一般。

    离开照雪堂走到长街上,雨雪停后街上热闹依旧,叫卖声欢笑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走快些,好吵”

    脚步加快,谢辞的手没有去搂着对方的脖子,只是无力地垂在胸前随着步伐轻摆。

    越不想听到的反而更甚,周遭的笑声刺耳,不知哪家新办了喜事,爆竹噼里啪啦乐声欢快。

    在最吵闹时,李徐听到耳畔微弱哀沉的声音响起。

    “知津兄,我是个废人了”

    心如同被扎上一刀,那声音让他心碎难捱,亦生出无边恐惧,其中含着一辈子都不能言明的真相。

    “我本赢了的”谢辞慢慢收紧手,悲痛过去是与死无异的麻木,说出的话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使不上力气,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父亲说要三思后行,一腔热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信。”

    “众人接受议和时,我去大殿上谏言,兄长输了比试我要赢回来,经脉滞涩我便强行突破”

    “我赢了,我赢了及罗伽诃,砍了他的手臂,我赢了比试,凌国与娿罗也不会再议和,我明明没错,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会这么生不如死呢?”

    谢辞靠在李徐身上,眼泪早已经流干,只是淡漠地看着街上热闹的一切。

    离群大雁,无归孤云,偏落在烟火及盛之处。

    “阿辞,会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我发誓一定找到办法救你。”

    “无所谓。”

    脂粉香气与酒香参杂在一起,谢辞抬头看了一眼,月来阁三个字又重新镀了金粉。

    “小谢将军!”门口的花娘看到谢辞,几个人一起围了过来。

    百姓只知道谢辞打赢了娿罗王子还砍了对方的手臂,他们无需再忍受屈辱议和,大快人心。

    街头巷尾讨论得全是谢辞有多么勇武,心情有多么痛快,却无一人知道为此尚未至弱冠年纪的少年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小谢将军,听说您也受了伤,都好久没来了,您怎么都瘦了呀?”

    李徐刚要离开,却被谢辞拦住。

    “放我下来。”

    “阿辞?”李徐叹口气将人小心放下来,帮着系紧了裘袍。

    谢辞不理会周围的话语,走进去听着欢声笑语,望着月来阁中圆台上的舞姬,突然疯了一般大笑出声踉跄差点摔倒。

    李徐紧跟着将人扶住,心中刺痛:“阿辞,我们走吧。”

    “走?这儿多好,所有人都这么高兴,我也高兴,哈哈哈哈,这么高兴怎么舍得走?”

    谢辞推开对方,与刚刚相比似又换了个人,脸上带着笑,却比沉默时更显得悲痛欲绝。

    “去拿酒,拿最好的酒,我赢了及罗伽诃,当然要庆祝一下。”

    花娘不明所以笑着应声去拿酒,将两人引去了整个月来阁最好的位置。

    酒菜上来,谢辞拿起酒壶靠在围栏边,看楼下舞姬裙摆飞动轻转身姿。

    “小谢将军今儿个还要不要舞剑呀?奴家都好久没看过了。”

    “滚下去。”李徐呵斥一声,花娘吓了一跳不敢再搭话,赶紧退走了。

    谢辞身处整个皇城欢笑最多之地,笑中却满是凄凉:“是啊,从前喝醉了非要舞剑之时,怎么没想过自己会变成废物呢?”

    “阿辞“李徐沉默着,除了会好起来,会想办法,他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无力与恐惧压在身上挥之不去。

    冷酒入喉,苦的更苦,痛的更痛,愁肠百结难解。

    “知津兄,你说如果宫宴那日我没有站出来去比试,是不是”

    谢辞仰头倒了一大口酒喝下去,虚弱的身体完全不比从前,柔和的酒都辣得咳嗽。

    “阿辞,你还病着,别喝了。”李徐过去抢酒壶,谢辞用力全身的力气也只是勉强将人推开一步。

    “我不会!”他看着李徐似哭又似笑,“我不会不去,你明明拦过我,是我永远一意孤行!到底是不是我错了?”

    “你没错,哪怕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冲上去,这就是谢辞,阿辞,你没错,是”李徐停顿后道:“是天妒英才,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哈哈哈哈好一个造化弄人。”

    谢辞将壶中酒饮尽摔到地上,扶着栏杆扑通跪倒在地。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花落尽,满怀萧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零九章 笼中死雀

    几日后,嘉良侯府照雪堂。

    汤碗、盘子被一个接着一个摔到地上,碎片、菜和汤水铺了满地。

    “我说了不喜欢这些!为什么还要拿给我!”

    屋内婢女站一排,皆不敢出声,一场病后平日态度最好的人性情大变。

    整日酒不离手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一会高兴一会暴怒,今天摔了盘子,明日砸了花瓶,后日又拿剑将修建好的灌木全部砍烂。

    因着这个沈玉秋往照雪堂送了一批伺候的奴婢,一来需要人手打理,二来谢辞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必须有人时刻看着。

    “滚!都滚出去!”

    传菜的婢女退出去,屋内噼里啪啦又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竹栎从外面跑回来,迎头与几个婢女碰上时,对面都是叹息摇头。

    走进房门,入目满地碎块一片狼藉,谢辞手里握着剑竟坐在了瓷片上。

    “将军!”

    竹栎吓一跳赶紧跑过去把人扶起来,未见受伤心才算落下来。

    “竹栎?哈哈,你回来得刚好,走,喝酒去。”

    “还喝啊?”

    竹栎叹口气只好帮谢辞穿好衣服一起出门。

    如今的谢辞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眠花宿柳听曲子,每日不喝到酩酊大醉爬不起来绝对不会离开月来阁。

    从前觊觎样貌的世家子弟因武力不敢招惹,而今因其人疯癫更不敢近身。

    “十七哥!”谢辞过去拍了下先他一步进去的人,那人转回头,先是不忍见之,而后露出了与平常一样的笑。

    “真是巧了,正觉得一个人无聊,走阿辞,上楼去,听说有大文人新填了词,今日要奏新曲子。”

    两个人去了专给谢辞留的位置,竹栎守在旁边,说是听曲子,结果一个只顾着借酒消愁,一个心里悲痛惋惜酒食难以下咽。

    沈固看着谢辞无声叹了口气,除却这张脸哪里还认得出从前的模样。

    头发随意扎着披在身后,碎发搭在耳边不管,人消瘦一大圈,腰封扣到最紧的位置还是松松垮垮,嘴唇被酒染红时更显出面容惨白憔悴。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变得如同行尸走肉命不久矣一般。

    “阿辞,是不是喝的有点太多了?要不我们一起去楼下玩投壶吧?”

    谢辞根本听不到,背靠着承重柱子视线落在楼下圆台上,也没了笑,呆滞地一杯接一杯地倒,一杯接一杯地喝。

    沈固看向竹栎小声问:“他一直这样?”

    竹栎点点头,不忍去看。

    “呦!这不是我那赢了娿罗王子的表弟嘛!”

    响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沈丛晃着宽胖的身体,手里提着个盖棉罩的鸟笼子,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正得意洋洋地朝俩人走过来,沈固瞧到低头翻了个白眼。

    “十七弟也在啊,你说你们两个,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一个比武成了废人,怪不得能玩到一块儿去呢哈哈哈哈哈哈!”

    沈固愤而起身:“四哥哥责我便罢,此刻怎说得出这种话来?”

    “哪凉快哪待着去!轮得到你教训我?找揍呢吧!”

    沈固陷入沉默,犹豫一会垂头坐了回去。

    “上个月还听我爹说二房要把女儿许给你,如今看来得是黄摊了吧,谁会把女儿嫁给看着活不了几天的废人啊?”

    沈丛笑得更得意,也更铆足劲头奚落。

    “哦,也不一定,毕竟二房没一个有出息的,只能靠女儿去结亲巴结,你说是吧十七弟?”

    沈固敢怒不敢言,只能忍着怒火坐在那不说话。

    “阿辞呀阿辞,这么长时间没见都憔悴成这样了啊,改不会真没几日活头了吧?那表哥可很伤心的。”

    沈丛提着鸟笼子走近,把棉罩打开道:“你瞧瞧,我前两天新买的鸟,开始活泼好玩,昨天被笼子门夹把脚夹断了,现在都不动了。”

    “唉呀,真没意思,废物活着也没用,要不送给表弟你吧,你们一只废了的鸟,一个废了的人,天生一对儿啊哈哈哈哈哈!”

    沈固和竹栎都压着火,反倒是谢辞看不出有什么怒气,在一句一句话的刺激下,谢辞终于朝沈丛那边看过去。

    笼子里的鸟的确断了一支脚,伤口没被处理,奄奄一息地躺在笼子里喘着气,伤口看着不像是意外倒像是被故意剪下去的。

    谢辞轻笑一声:“表兄说得对,废物活着也没用。”

    无神的目光从鸟笼子移到沈丛脸上,谢辞微微扬了下下巴道:“竹栎,揍他。”

    “是。”

    “你敢!”沈丛指着竹栎,“你算什么什么东西!一个家仆也敢跟本公子动手!”

    竹栎根本不管那个,得了令就冲过去,将几个要拦的小厮一个接一个踹下楼,揪住沈丛直接开揍。

    “哈哈哈哈哈!打得好!”谢辞坐在原地一边饮酒一边叫好,“表兄说了,废物活着没用,给我往死揍!哈哈哈哈!”

    说让往死里揍,竹栎就真拳拳到肉一点不留余地地下手,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周围的人根本不敢拦。

    “沈固!哎哟我滴妈!你跟他一起欺负我!啊!看我回去告不告诉我爹!别打了!”

    沈固一听怒气消了大半赶紧跑到谢辞身边:“阿辞,不能打了,要是真闹出人命怎么交代啊?”

    “交代?”谢辞歪歪头,神色发癫,“打死了,我与他抵命呗。”

    沈固愣住,看出对方根本不是玩笑,是真的有意打死抵命,转而去拦竹栎。

    “竹栎!别打了!”

    地上沈丛已经满脸是血,被揍得发懵哭喊声都小了。

    “真不能再打了,众目睽睽闹出人命咱们都脱不了关系。”沈固死死拉住竹栎,“就算你不怕死,想想你家公子啊,打死官眷可是重罪。”

    竹栎一听不再挣扎,停了手,沈丛捂着身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你听他的?”

    竹栎转头看向谢辞,谢辞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

    “你不听我的话了?”

    “不是啊,你得听我的,竹栎。”沈固生拖硬拽把人往远了拉,“再打真没命了。”

    竹栎看着谢辞的眼睛犹豫半晌,甩开沈固回去把沈丛揪起来继续揍。

    “你!你也疯了啊!”沈固拦不住,急得直跺脚。

    谢辞又开颜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斟酒自饮时不时还朝周围的花娘敬酒,真如疯了一般。

    “阿辞啊!”沈固跑回谢辞身边,抓着人的胳膊跪下,“阿辞,不能打了,真的不能打了!”

    “真的打死了,凌国与娿罗大战在即,你又是嘉良候独子,陛下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我不一样,沈家大房势大,我父亲在朝中还要大伯父庇护呢。”

    沈固跪着恳求险些要哭出来:“阿辞,算我求求你,别打了,真有三长两短,你要我如何与大伯父交代啊!”

    “竹栎!”

    听到谢辞的声音,竹栎立时停手回了头。

    “不打了。”谢辞甩开沈固的手,仰头用酒壶往口中倒酒,眼中看不到喜怒,却让人感受得到缠绕在四周的悲凉。

    他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手中酒壶掉下去,和地上其他的酒壶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竹栎,走了。”

    竹栎过来跟到谢辞身后,走到沈丛身边时,谢辞蹲下去把掉在地上的笼子打开,里面的鸟却已经在笼子掉地时摔死。

    “表兄,再惹我,就杀了你。”

    竹栎把谢辞扶起来,两个人往楼下走,身后沈丛躺在地上被揍得爬都爬不起来。

    “将军,这次打得有些严重,他会不会去官府告状?”

    “无所谓。”

    酒饮的太多,谢辞晃着步子每走一步都像要掉下去,竹栎在后面伸着手随时准备把人抓住,根本不敢放松。

    不远处,李徐寻到月来阁,刚进来看到谢辞往楼下走,便紧着脚步过去。

    “阿辞,怎么又喝这么多?”

    李徐往楼上看一眼,扫到沈固和地上被小厮扶坐起来的沈丛,心中大概了解到发生何事,侧头看了眼廖宁道:“去劝劝沈公子。”

    “遵命。”廖宁走上去,努力“劝了劝”沈丛不要生事。

    “知津兄?你怎么来了呀?”谢辞视线朦胧刚刚看清李徐,脸上露出了笑,“你也来逛青楼呀哈哈哈。”

    “我来寻你。”

    “找我做什么?奥哈哈哈哈,上次说请我喝酒还没兑现呢,快走,现在去。”

    谢辞突然往前去拽李徐,整个人扑过去脚步未稳直接从阶梯上掉了下去。

    “将军!”人从眼前掉下去,竹栎心头惊吓却抓了个空。

    阶梯下,李徐亦吓得不轻,脑子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以最快速度行动冲过去将谢辞接进怀里紧紧抱住。

    两个人都松一口气,而这场惊吓的始作俑者全然没有其他反应,依旧轻轻笑着,酒气上头又有些糊涂,靠在李徐身上不动,昏昏欲睡任由对方抱着。

    “殿下,这”

    李徐把人小心抱起来道:“今日便让他与我去松雪别院吧,免得醉成这样嘉良候夫人见了又伤心,沈家公子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回去莫要提起。”

    “是,那便劳烦殿下了。”

    第一百一十章 他得到了谢辞,以最卑劣的方式

    马车刚离开月来阁不久就被拦下。

    便装出行的宫中内侍走到马车前行了礼:“皇后娘娘有要事请殿下入宫一叙。”

    “现在?可知是何事?”

    “娘娘的事岂是奴才能够窥知的?还请殿下随奴才尽快入宫,莫让皇后娘娘急等。”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廖宁随行于马车窗边,窗子推开一个小缝,廖宁看眼远处的内侍小声道:“殿下,这时辰突然唤您入宫,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无妨。”

    李徐注视被揽在怀里睡着的谢辞,轻轻将搭在对方领口的碎发拨开。

    “让他等我。”

    “是。”

    马车停到宫门口,李徐挡住车内的人独自走下了马车。

    夜幕下的皇宫森冷寂静,不见白日的庄严。

    随着内侍行至坤宁宫,隐隐有血腥之气传来,走进宫门,寝殿外的地上躺着个已经被打死的小厮。

    借着月色微光,李徐扫过一眼便看出血痕下是熟悉的面孔,一瞬惊诧后基本了然。

    “殿下,皇后娘娘正在里面等您。”

    内侍退离,李徐迈进门槛,寝殿内只有沈华玲一个人。

    “儿臣参见母后。”

    “嗯,免礼吧,小五过来坐。”

    “谢母后。”李徐过去坐到沈华玲身侧的椅子上,“不知母后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沈华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五向来聪慧,本宫以为你看到外面那具尸首就应知晓了呢。”

    “儿臣见着满地的血未敢仔细看,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惹得母后不悦。”

    “小五的胆子这么多年竟没长半分。”沈华玲靠着软垫含笑打量他,“那是你府上近前伺候的小厮,打花了脸也难怪你认不出。”

    李徐故作震惊,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儿臣不知那蠢材是如何得罪了母后,令母后不悦,死有余辜。”

    “小五不好奇本宫为何杀他?”

    “一个奴才而已,母后想杀便杀了,只是脏了坤宁宫的地,儿臣心中惭愧。”

    “哈哈哈哈”沈华玲笑过后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他来找本宫告密求赏,说是你给阿辞下了滞涩经脉的药才害阿辞成了废人,本宫自然不信,便赏他一死。”

    窗户纸这么快捅破,也在李徐意料之中,若非已经确定事实,绝不会杀人灭口并趁夜屏退所有宫人将他传来。

    李徐顺势跪地磕头道:“母后,儿臣不敢隐瞒,此事确是儿臣所为,之前未说是怕母后责罚。”

    沈华玲砰地拍了下扶手:“竟真是你所为?你好大的胆子!”

    “母后明鉴。”李徐揖手而起又磕了个响头,“此事一来有误会,二来儿臣是为了皇兄才出此下策。”

    “阿辞可是本宫的亲外甥,如今这模样叫人心疼得紧,你倒说说误会在何处?出得什么糟主意?”

    李徐跪伏在地上,无需犹豫谎话便可坦然说出,真假参半令人难以辨别。

    “母后容禀,寰王与陈家愈渐势大,寰王手中有兵,陈相手中有权,沈家却今时不同往日,一来沈国公早已告老还乡,靠着往日敬重能撑几时?二来沈家后辈中选不出个争气的。”

    “沈家宅中内斗不歇,后辈中唯一稍显才华的沈固一直被大房打压,不得施展,几位舅舅虽在朝为官,但值几分斤两人心明镜,而今沈家全靠着母后才能维持往日荣光。”

    实话被明明白白说出来,沈华玲脸色难看了许多,而今的沈家如同摇摇欲坠的高楼,不过是看着华丽。

    李徐跪直身体继续戳心道:“嘉良侯夫人虽姓沈,但若真到利益关头,她当真会全然不顾谢家的利害得失,一心一意扶持沈家吗?”

    “谢家如今是真的支持太子还是坐山观虎良禽择木?皇位之争,说到底是沈家与陈家、太子与寰王之争,儿臣以为,与其用联姻来巩固沈谢两家的联盟,不如将谢家控制在手中。”

    沈华玲抬眸看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所以你才给阿辞下这种药?”

    “外甥再亲不还是别人的儿子吗?太子哥哥才是母后最亲之人,母后应当一心只为皇兄考虑才对。”

    “凌国大半兵权皆在嘉良侯手中,谢辞是嘉良侯独子,控制了谢辞不就等同于控制了兵权?”

    沈华玲面上已看不出担心,话里话外却还在装:“可现下阿辞成了废人,你”

    “儿臣只要皇兄坐稳储君之位,其他的不重要。”李徐将沈华玲的话打断,继续解释。

    “何况儿臣所寻之药并不会伤其根本,只是想牵制他而已,是他自己在大殿上非要与及罗伽诃一战,且此前儿臣已经阻拦过了,是他一意孤行自作自受。”

    利害关系说尽,表明了忠心,李徐又伏下身将额头抵到地面。

    皇宫只有伪善,这道理他在六岁时就已经明白,宫墙内的人说到底都是利益至上,不挡路时才是亲人。

    果然,沈华玲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人废了倒没什么,可心也废了,如何接掌兵权,岂非要落到谢家二房手中?”

    “回母后”

    “杀了谢扬。”

    李徐怔住。

    “小五,保证谢家兵权落到心已废之人手中,母后才能安心呐。”

    身心俱废,难保兵权不旁落,到时自然可想办法夺权分羹,李徐唇角露出笑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若他杀了谢扬,便可确保谢辞继承人之位,等来日时机到达夺了谢辞的兵权。

    若他没有杀谢扬,便证明他有二心,届时将谢辞一事大白于天下,断尽他所有后路。

    妙哉。

    “儿臣遵命。”李徐跪直身体仰头看向沈华玲,露出乖巧的笑,“只要是母后吩咐的,儿臣拼死也会办到。”

    沈华玲起身走到李徐身前,轻轻抚摸他的发顶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家犬:“好孩子,母后等你的好消息。”

    “是。”

    离开坤宁宫,李徐脸上的笑意不再。

    皇宫外,马车旁。

    廖宁拉着谢辞的胳膊死活不让人走。

    “放手!”

    “不行啊,小谢将军,殿下交代让您等他,您再等一会儿吧,殿下应该快出来了。”

    谢辞醉酒头晕得厉害,醒了爬下车就想回府,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被扯住烦得要命。

    “再不放手,本将军就砍了你。”

    “真不行。”廖宁根本不敢松手,“小谢将军,您就再等一会儿吧。”

    “滚!”

    “卑职真的滚不了。”

    李徐刚走出宫门便看到廖宁扯着谢辞,而谢辞晃荡踹对方一脚反因不稳摔了自己。

    “阿辞!”李徐急着跑过去,廖宁见状松了口气也松了手。

    谢辞努力睁大眼睛去看,视线中的人影从三个变成五个,最后合为面前的一个。

    “知津兄吗?”

    “是我。”李徐把人小心把人抱回了马车。

    “我要回家。”

    “明日再送你回去,你现在这样嘉良侯夫人见了又要伤心。”

    谢辞听后不再说话,靠着马车壁眼睛只盯着一处看,眨都不眨。

    李徐心中刺痛,叹息后敲敲车窗示意启程。

    把人带回松雪别院,李徐命人去煮了醒酒汤。

    “我饿了,想吃我娘煮的如意羹。”谢辞坐到桌边趴到桌子上,看起来已经醉得糊涂。

    “吃些别的可以吗?”

    “啊?我不饿,我要喝酒。”

    李徐揉揉晴明穴道:“别喝了,你醉了,早些休息吧。”

    他走过去把谢辞抱起来送到床上,刚要离开,谢辞却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

    被迫附身贴近,李徐的心停跳一刹。

    “我要喝酒。”

    李徐无奈哄道:“不喝了,你已经醉了,好好睡一觉,会好的。”

    “不。”

    环着脖子的手突然用力,李徐猝不及防一个不稳摔到床上,幸而反应快撑住了身体,没有砸到对方。

    “我要喝酒,我没有醉,不…我就是要醉着,为什么要清醒?清醒有什么用?给我拿酒”

    谢辞勉强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偶然清晰只看到如玉面庞。

    “哦?是个美人呀,还在月来阁吗?十七哥哪去了?又逃酒”

    “罢了,罢了,看在…他请我酒钱的份上就算了。”谢辞迷迷糊糊抱着眼前的人亲了下,“一起睡吧,明日再付钱…”

    李徐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瞳孔在其中轻颤,唇上的触感尚未消散,心跳得好像要从胸腔中飞出去一般。

    他看着身下昏昏欲睡不再说话的人,心中的欲望一点一滴达到顶峰。

    这是个机会吗?

    “阿辞,这是…你给予我的机会吗?”

    谢辞回答不出来,头晕得厉害又陷入昏沉中。

    李徐闭上眼睛,不可以,现在不可以。

    他强压住心中的冲动起身下了床,背对着谢辞感觉已经快要疯掉。

    “热”

    身后的声音让他心头猛地一颤,他僵硬地转回身眼睛霎时愣住。

    床榻上的人因为醉酒身体发热,胡乱将领口扯开,锁骨露在外面,胸口上不知是哪日与哪个姑娘留下的吻痕。

    李徐的眼眸冷淡下去,青楼的女人可以,他却不可以?

    理智渐渐冲散,只剩怒意和欲望,李徐冷笑一声,不急不缓地调好香料放进香炉点燃,而后将香炉放到床边。

    烟雾缭绕在床帐周围,慢慢飘进谢辞的鼻子。

    刚降下温的身体重新燥热起来,谢辞难受地动了动,在昏沉中不断念叨着什么,很快便受不了这份热主动解开腰封扔开。

    李徐走过去坐到床边,轻轻将塌上人的衣服拨开,指尖轻抚过腹部的箭伤。

    细微难耐的轻哼声落入耳畔,常年制香制毒身体早已免疫,却逃不过专为他一人而生的毒药。

    李徐将谢辞的衣服小心褪下,香雾使谢辞的头脑更加昏乱,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阿辞,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心中最渴望之人完全展现在自己眼前,李徐微微勾起唇角,将人抱紧轻轻吻了过去。

    唇瓣相触,便是久旱逢甘霖,只想深入再深入,让这个人的每一寸都属于自己。

    远处的烛心爆开,帷幔被拉下挡着床榻中的一切。

    ……

    “唔!”

    谢辞因剧烈的疼痛清醒一瞬,死命挣扎推拒身上的人。

    “走开!走开啊!”

    李徐额头沁出些汗,现在还怎么走得开?

    他取过提早放在香炉上的帕子,迅速盖在谢辞口鼻处轻捂。

    被催情迷香熏透的帕子,将香气一点一点渗入口鼻。

    大量香剂使谢辞重新陷入混乱,身子软下来,甚至在不自觉中微微抬起身子去迎合。

    “阿辞,乖。”

    “唔”

    心中最美好的金桂在他手中绽放,心心念念许多年的人,终于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属于了他。

    情入骨髓,欲壑难填,他只想永永远远将这个人锁在怀里,让这个人永远属于他,永远为他一个人绽放。

    “阿辞,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他捏住谢辞的脸颊吻去那人眼角新溢出的泪,而后慢慢向下吻住对方的嘴唇,柔软含着酒香,没有迎合他,却可放任他肆意品尝。

    他的心上人给了他最大的纵容,放纵他将从前好些年的贪念和欲望一一展现出来,一一烙印在对方身上。

    他得到了谢辞,虽然是以最卑劣的方式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们做了什么?

    翌日。

    烛火燃尽,帷幔阻隔住了透窗而入的阳光。

    混沌中挣扎许久,谢辞才勉强睁开双眼,稍稍动一下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疼得厉害。

    他慢慢挪着转头看向身侧,眼睛愣住。

    李徐?昨夜他是来了松雪别院?

    盯着眼前人,他突然惊醒感到身体和当下情况的异常。

    对方跟他一起盖着被子,上半身没有穿衣服,肩头手臂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被指甲挠伤的痕迹。

    他心中震颤,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只能在一遍遍祈祷中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

    然而祈祷失效了…

    他不是傻子,也非不谙世事对男女之事无有了解之人。

    至少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些痕迹意味着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正心头大乱时,李徐也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他可以看到对方眼中的慌张。

    “阿辞?你…醒了?”

    “我们做了什么?”谢辞单刀直入毫不委婉道:“我们睡了?”

    李徐噌地坐起来,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他。

    “对不起,对不起阿辞,我….我昨日喝醉了酒,你,你突然吻我,我…实在没控制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杀了我吧。”

    “我….吻了你?”

    谢辞记不住了,昨天喝了太多酒,以至于现在头还疼,他看着李徐,这个人不会说谎骗他。

    如果不是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李徐这种人是断然不会乘人之危的。

    身旁的人还在一遍遍地道歉,似痛苦愧疚万分。

    谢辞慢慢转过身不再看对方,良久长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无所谓了。”

    无可挽回之事,没有什么纠结的必要,谁对谁错也说不清。

    何况…他已经是个废人,废了的身子,还有什么所谓

    “阿辞…”

    李徐看着谢辞的背影,看着露在外面的肩,肩上还有他留下的吻痕。

    盯着那道吻痕,他微微扬起了唇角。

    有一就会有二,阿辞,你会妥协的。

    “知津兄”

    “嗯?我在,怎么了?”

    “疼。”

    李徐心揪了下凑近:“哪里疼?阿辞?”

    “浑身上下都疼…”谢辞这会儿感觉身上比刚醒时还要疼,疼得冷汗频出,“真的疼”

    李徐终于升起真正的愧疚:“对不起阿辞,我…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我…我….”

    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连道歉都有些无力在里面。

    他怎么能因为太兴奋就一遍一遍的做呢,他是不是疯了?

    李徐把手放到谢辞额头上,已是滚烫,感受着传至手掌的热度,心中更自责万分。

    “你等等,我让人去找太医。”

    “不用。”谢辞抓住额上那只手,“我能挺挺”

    “你在发热怎么能挺?须得让太医来看看才行。”

    “我说了不用!”

    李徐愣住,反应过来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这么高傲的人,是不会想让旁人看到自己出现在别人床榻上,且雌伏于别人身下的模样的。

    “好,不找太医,喝些退热的药再沐浴吧。”他昨晚已经抱着谢辞清洗过,但这话定是不能讲出来。

    “不喝。”

    “可一直发热”

    谢辞打断道:“我什么都不需要,别让我说第二次。”

    “好。”李徐拗不过也不敢再多刺激,“若是太难受,一定要说。”

    谢辞嗯了声,但身上疼痛难捱实在不想动,只能躺着挺着。

    “知津兄,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我知道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嗯。”谢辞缓口气继续道:“我们就这样吧,今日之后别再见了。”

    李徐呆楞住旋即驳道:“不可能!”

    “阿辞,如果你实在介意,我日后绝对不会再提起,也不会再表露对你的心意,我保证,求你别这样可以吗?我没办法不见你,我不可能不见你的。”

    谢辞闭上眼睛,有种无力的悲哀:“算了,无所谓了。”

    李徐想触碰背对自己的那个人,伸出的手却在仅剩一寸时停住。

    他知道此刻急不得,能未闹着要杀人全因谢辞今时今日心绪颓丧,已不似从前在乎这些。

    若逼得太紧,一定适得其反。

    “阿辞,你饿不饿?”

    “不。”

    李徐微微靠近谢辞躺下去,散乱的长发后可看到那人白皙遍布吻痕的后颈。

    嘴角笑意慢慢扬起,他抬起手仔细描摹,突然身前那人后移转身,手便猝不及防触碰到脖颈。

    相视于极近之处,谢辞怔愣看着眼前的人,几息后猛然起身拨开对方的手。

    “你在做什么?”

    动作太急,身体堪比撕裂,谢辞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李徐手足无措地坐起来:“对不起,我我先去书房了,还有公事未处理,你好好休息。”

    注视到对方警惕的眼神,太过慌张,一不小心咕咚摔了下去,李徐顿感尴尬迅速爬起来穿好衣服。

    “那那我,我很快回来。”说完李徐快步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谢辞垂下眼眸,心头愈加烦乱。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然去死吗?

    至午时,书房内。

    李徐伏在案前根本无事可做,心中脑中想得全是谢辞。

    一来是要如何将人哄好,二来谢辞和斛律风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环,万不能有失。

    谢扬于他来说非可控之人,因而谢家的兵权绝不能旁落,但也不能真的杀掉谢扬。

    “廖宁。”

    书房大门打开,廖宁走到近前行了礼。

    “三哥那边如何了?”

    “回殿下,基本不成了。”

    李徐点点头:“告诉尤子俞,可以着手准备了。”

    “是。”

    房门叩响,小厮在应许下走进来揖手道:“殿下,小谢将军回侯府了。”

    李徐眸色黯淡些,廖宁摆手命人退了出去。

    “还有件事你亲自去办。”

    注意到神色之变,廖宁立刻会意将书房外所有侍卫仆从遣离。

    “请殿下吩咐。”

    “白青的事可查清楚了?”

    廖宁颔首道:“回殿下,白青的家人确在一月前被坤宁宫那位带走了。”

    “猜到如此,做了这么多年药童,我待他不薄,若非受此胁迫绝不会背叛于我。”

    “殿下可要”

    “罢了。”李徐微微抬手,“以家人威胁、严刑拷打,尚未供全,自有一腔忠心在,想办法保下他的家眷,送远些吧。”

    “是。”

    李徐思索少顷沉声道:“松雪别院内有细作,你亲自去查,宁错不放,但暂且不要打草惊蛇,紧盯着便好。”

    “明白,属下立刻去查。”廖宁揖手推开。

    “等等。”李徐眉头蹙紧,有些不悦,“毛躁,多事之秋、紧要关头,平日行事更要小心,莫因一时大意步前人后尘。”

    廖宁立刻跪下道:“殿下教训的是,请殿下放心。”

    “去吧。”

    “是,属下告退。”

    房门再次关上,李徐去书架上翻开藏信笺的那本,即便对方极尽谨慎,但还是可以找出被动过痕迹。

    他将信笺拿出来展开,那是一幅勾画细致的美人图,画上的女人正是太子妃,而一侧的批注是寰王字迹。

    太子妃出身寰王母族陈氏,老奸巨猾的陈相一面扶持寰王,一面将独女嫁给太子,寰王胜可保住女儿,太子胜亦可保住女儿。

    太子妃已然诞下嫡长孙,寰王登基他是国舅宰相,太子登基他是国丈。

    “你死我活的争斗,也想全身而退?天真。”李徐轻轻嘲笑了声,“母后,与其疑心我,不如…担心担心您的儿媳。”

    纸张沾到烛火瞬间点燃,几息后,精心勾勒的画和以假乱真的仿字尽数化为灰烬。

    日头慢慢西落,皇城中亮起灯火,明如白昼。

    松雪别院远离最热闹之处,永远保持着沉寂。

    夜深将眠,卧房响起叩门声。

    “进来。”

    小厮推门都进来,揖手道:“殿下,嘉良侯府派人来问小谢将军何时回去。”

    “什么?”李徐怔愣一霎,“他没回去?”

    “是,奴才已经告知侯府的人小谢将军一早便离开,但他们说小谢将军一日未归,月来阁中也没见到人,奴才殿下?”

    话没说完,李徐已经起身跑出房门。

    “把廖宁叫过来,让所有人都出去找!”

    “是。”

    “殿下,您还没穿鞋。”

    小厮把鞋拿过来伺候穿上,李徐解了发还穿着寝衣,然心急如焚顾不上冬日天寒,只穿上了鞋子便去走去庭院。

    院子里很快聚集一众侍卫,廖宁使眼色命小厮将李徐的外袍取来披上。

    “是谁报了谢辞离开,为何没有去送?”

    “小谢将军…没让送。”

    李徐视线转到说话那人身上,廖宁立刻会意过去抬腿狠踹了一脚。

    “小谢将军不让送你们就不送?一个个都是吃干饭吗!叫上所有人立刻去小谢将军常去的地方找!”

    廖宁骂完朝李徐揖手道:“殿下,夜里寒凉,您回房等吧,肯定不会有事。”

    “磨蹭什么!你也一起去找!”

    “是,属下这便去。”

    “等等,都回来,让我想想。”李徐在院中来回踱步,心慌意乱,焦急得连着手都在抖,却还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在月来阁,那谢辞会去哪?

    “西林营、北郊大营、校场、演武场、城内所有的酒肆秦楼楚馆、计昭明的私宅、清枫山去找。”

    院内众人各自领命带队去寻。

    李徐捂着额头蹲下去,理智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还会去哪里?他还会去哪里啊?”

    如果是从前他知道一定不会有事,可如今的谢辞

    担忧、慌张、恐惧,李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冬日北风吹过来也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怎么办怎么办啊?娘,阿姐我怎么办啊”

    “殿下”廖宁没法劝慰,在旁边跟着着急,“殿下,小谢将军没准儿真的就在西林营或校场,可能是去回忆从前,很快就回来了。”

    “回忆从前?从前的骄傲”李徐突然想到什么噌地站起来,“他不在那里,摘月楼,他在摘月楼!”

    李徐顾不上许多往外跑,心似火烧,外袍掉了也不管,廖宁便捡起衣服跟着跑。

    两个人策马赶到摘月楼,皇城内最高的一座楼灯火亮起时可照耀周围的一切。

    肉眼看不清楼顶,李徐急着下马踉跄往楼梯上跑,阶梯一层接着一层,却已完全感觉不到疲累。

    在将爬到最高处时,眼睛越过楼梯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身穿素衣的少年站在围栏边上,好像只要一阵风来便可将人吹下去一般。

    “阿辞!”

    李徐跑上楼梯,心已经被压到悬崖边,声音颤抖得厉害。

    “阿辞,你在那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看风景啊,不然去死吗?”谢辞自嘲一笑,没有惊讶对方的到来,亦没有回头。

    李徐慢慢挪动步子走过去:“天太冷了,你还在发热,我们回去好吗?”

    “别过来!”

    李徐立时站住,伸手碰不到衣角的距离让他心底的恐惧愈渐放大。

    “我我不过去,你回来好不好?阿辞?我们现在回去好吗?”

    谢辞没有回答,望着眼前的一切,低头是万家灯火长街百态,抬头皓月当空漫天星辰。

    “两年前我大败山邪国,凯旋时走的就是这条街,那日街上人很多,所有人仰头看着我时都在笑,因为我灭了敌国是英雄。”

    “那日路过此楼时,我兴味使然下马登上了这最高处,皇城尽收眼底,意气风发时,看到的是日透白云,晴空万里。”

    眼泪滴到围栏上,谢辞轻声笑了笑。

    “而今啊,我成了废人,只能看到乌云如盖,雨落尘埃。”

    “不是这样,我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我发誓,一切都会好的。”李徐尽力找回理智,伸出手死死盯着谢辞的动作,“阿辞,我们回去吧,行吗?”

    “回去哪里?”

    “侯府,松雪别院,或者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谢辞摇摇头:“我想在这里看月亮。”

    “回去也可以看,明天是满月,明天我再陪你来看好吗?”

    李徐努力镇定下来,一边安抚一边计算着距离,趁说话的空档他快速冲过去一把抱紧谢辞,将人抱离了围栏处。

    “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如今谢辞所做出的挣扎都是徒劳,只要对方不松手,他便没有任何办法挣脱。

    谢辞崩溃地大喊出声,跌落成泥的滋味堪比剜心。

    “放开我我不会寻死。”

    心死之后声音也带着无尽的悲凉,李徐听着心中抽痛却不敢松手,将人打横抱起来往楼下走,而怀里的人认命一般一动不动,只偶尔眨一眨眼睛。

    离开摘月楼,李徐把人放下来,将廖宁手中拿着的衣服披到谢辞身上系好,谢辞又变回了提线木偶,没有一丝反应。

    “阿辞,我送你回嘉良侯府。”

    意料中没有回答,李徐便抱起谢辞放到马上策马去往嘉良侯府。

    身前人的脖子上布满了吻痕,白皙的皮肤与暧昧的红形成强烈对比,异常醒目。

    想到这些会被别人看去,李徐心中腾升起几分后悔。

    好在这些痕迹出现在谢辞身上并不会惹人怀疑,嘉良侯府的每个人都以为是青楼中哪位热情的花娘留下的。

    把人交还回去,谢家人也终于安心。

    又过几日,谢辞不再用花草碟碗撒气,叫吃饭便张嘴,叫穿衣便抬手,只是未再出过门,整日闷在房里捧着酒坛,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在谢辞两耳不闻窗外事时,娿罗与凌国正式宣战,皇帝命谢安平为主帅、谢扬为先锋,不日发兵长门关,满城沸沸扬扬讨论的全是娿罗与凌国之战。

    沈玉秋两边上火缠绵病榻,药喝下去也不见起色,嘉良侯府上下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乱。

    照雪堂中偶有人往来,但更多时候是寂静冷清,只有靠近谢辞卧房时可以听到酒坛倒地的声音。

    一扇扇窗被帘子遮住,屋内常处昏暗不分昼夜。

    谢辞散着头发靠在床下捧着坛子喝酒,脸色前所未有的惨白,周围喝完的酒坛酒壶摆了一地。

    一份通知

    宝贝们,因为一月实在是太忙,没有时间写,所以这本一月份只能缘更o(TヘTo),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抱歉!

    二月开始就会恢复正常日更,绝对不会弃坑的,感谢大家的支持与理解!真的非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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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享我的兔兔和小鸡,爱你们!

    (之前发现可以加图片,好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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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百尺长松,不为狂风所折

    吱呀

    房门推开,光线透入在地面画上一道线条。

    谢辞抬手遮挡下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度后看清了指缝中的人。

    “爹?”

    谢安平踢开脚边堆积的酒壶,朝坐在地上的谢辞走过去:“滚起来。”

    “我喜欢坐在这。”谢辞举起酒壶刚仰头要喝就被谢安平一把夺走。

    酒壶被用力摔在地上碎成几块,酒撒了满地。

    “滚起来!”

    谢安平揪住谢辞的衣领把人拽起来照着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力道用得不轻,直接将谢辞扇倒在地,嘴角裂开一道血痕,脸颊也肉眼可见染上红色的巴掌印。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窝囊东西!”

    谢辞静默一会平躺到地上,轻轻笑出了声。

    “知不知道全家都在为你担心!你娘因为你哭坏了眼睛现在还卧床不起!”

    “我娘她”谢辞捂住眼睛,眼泪润湿掌心从眼角落到地上,“爹我真的受不了了,你杀了我吧”

    “战场上见过多少将士断了腿断了手臂,连再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你不过是废了武艺便要死要活?废物!没用的东西!”

    “是!”谢辞坐起来崩溃地喊着,“我就是没用!我就是废物!你们怎么能感同身受!你们怎么能知道我有多生不如死!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谢安平过去用力踹了谢辞一脚:“凌国与娿罗大战在即,多少将士抱着无畏必死之心,此战不胜又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容得你在这里发疯发癫自暴自弃!”

    谢辞忍痛重新坐起来哭红了眼睛看着谢安平:“要开战了?我也要去。”

    “你?你现在这个烂泥样子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心被重重锤了几次,谢辞低下头,死人堆里爬出来都不畏惧的人此刻只想号啕大哭。

    “废物!滚起来!”

    谢安平满脸怒意地把谢辞揪起来往外拖,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爬起来,像拖着货物一般把人拖出了屋子。

    “来人!去取家法!”

    “这?侯爷!公子他身体还未恢复,不能打啊!”竹越一边求着情一边拦住要依命去传令的小厮,“不能去!”

    “谁敢抗命就滚出侯府!”谢安平说完拎着谢辞一路将人扯去祠堂,狠力往前一推扔到祠堂中央。

    谢辞被摔得趴在地上好一会儿起不来,还是竹越追进去才把他扶起来。

    “家法何在!”

    “回侯爷,在在。”老仆不忍地将东西捧给谢安平,是一根两尺长的戒尺,上面刻着谢家祖训。

    谢安平拿来戒尺抬手就往谢辞身上打,竹越想都没想把谢辞护在身下抗住了这一下。

    “滚开!”

    “侯爷,真的不能打啊!”竹越跪到谢安平脚边将谢辞挡到身后,“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您这样打是会出人命的!”

    谢安平毫不留情地将竹越踹开:“我谢家没有窝囊废!断了筋骨也站得起来!”

    “不行不行啊侯爷!不能打!真的不能打!”

    “滚!把这个忤逆之徒给我拖出去重责十杖!”

    几名侍卫应声进来将竹越架起来往外拖。

    “侯爷!真的不能打啊!公子!将军!将军!”

    谢安平将所有人驱离,祠堂的大门一扇扇关上,戒尺啪的一声落在谢辞背上。

    刚被扶起来的人因这一下摔跪到地上,口中瞬间染上腥甜。

    “站起来!我让你站起来!”

    谢辞的额头已经布满冷汗,在一遍遍站起来中咬紧牙强撑着踉跄爬了起来。

    刚刚站稳戒尺便更重地打在背上,谢辞咳出一口血再次摔倒在地。

    “站起来!”

    谢辞努力爬了一会,却再也没力气重新站起来。

    “混账!”谢安平揪住谢辞衣服将人强行从地上拽起来甩到了香案边。

    谢辞被案角撞了下摔到地上,冷汗一层一层出很快浸湿衣衫。

    “我谢安平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有骨气的东西!”谢安平抬起手僵在半空,心底抽痛眼中含起泪终是难在下手。

    “把头抬起来!我谢家有今天,是祖祖辈辈一刀一剑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一点小事便要死要活!看看你自己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我告诉你,我宁可打死你!也不会让你这废物辱我谢氏门楣!你要死,该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酒罐里死在温柔乡!”

    谢辞捂住胸腔又咳出一口血,慢慢躺到地上抽泣起来:“爹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啊”

    谢安平沉沉叹一口气,声音在谢辞的哭泣中温柔下来。

    “爹知道爹知道你一身功夫皆是勤学苦练而来,外人看到你不学无术混迹青楼、酒池醉倒谈笑风生,但爹看得到你冬日夜里苦读书卷、推演沙盘,不钻透便不睡觉。”

    “人人都说谢家的谢辞是个混世魔王,一掷千金博美人欢笑,但爹知道你拉断了几把弓斩断了几柄剑,夏日最热时在练,冬日最冷时也在练。”

    “你十四岁从军,十六岁封将,外人都说你是出身好运气好,但爹知道你有如今靠的不仅是出身,还有项上人头和手中刀剑,有脑子,比别人更肯舍命。”

    谢安平放下戒尺蹲到谢辞身边,犹豫半晌第一次轻轻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

    “阿辞,爹都知道,你心里难受,你生不如死,但你的天赋不仅在武艺,兵法谋略,爹教你的你已青出于蓝,所以这不是你倒下去的理由。”

    “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爹为你取字长松,便是望你有嶙峋傲骨、坚韧不屈。”

    “武艺废了,心志不可移,直立于天地之间不难,难的是无论摔倒多少次都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而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将这份勇气寄托给你。”

    “训诫、教诲,不及亲身感受,这次站起来你才能学会君子之坚韧,学会为将之道,学会真正的勇气。”

    谢安平极少地露出慈爱地笑,帮谢辞擦去了脸上的泪:“阿辞,希望爹回来之时,可以见到你已经拥有站起来的勇气。”

    祠堂的门打开又关上,谢辞就这么躺了一个晚上。

    衣薄天寒又受了伤,被送回照雪堂后谢辞不省人事大病一场。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半个月后。

    新岁将至,皇城的百姓并未受长门关之战影响,街上张灯结彩更加热闹。

    喝了半个月吊命的药剂,谢辞又瘦了大一圈,除了脸上还可见到些肉,身上摸一把便是骨头。

    “将军,喝些粥吧,温的,不烫。”

    竹越把人扶起来,吃了一口谢辞泛起恶心怎么都吃不下第二口,竹越只好将粥放下。

    “将军,五殿下每天都来看您,亲自熬一碗粥再走,早上刚刚来过,这碗粥便是五殿下熬煮的。”

    谢辞点点头,躺回去还是有些晕:“我睡了几天?”

    “半月了。”

    “那父亲和兄长应已到长门关了,去将舆图取来,我要看看”

    “将军,您刚醒,休息休息再看吧。”

    “去。”

    竹越只好把记载长门关外山川地势的舆图取来展开,谢辞撑坐起来盯着看了半刻钟,指尖在图上慢慢移动最终停在一条山脉上。

    “东脊山易攻不易守,为最佳路线,但倾巢突袭边境,可见及罗伽诃此人胆大诡诈,替我修书一封送去长门关,告知父兄切勿行军东脊山。”

    “是。”

    谢辞坐到床边,站起来的力气都用不出来:“过来扶我一把。”

    竹越赶紧过去把谢辞扶起来,躺了半个月站起来费劲,走路更难,要驾着胳膊几乎将人抬着走才行。

    “将军,要不我背您吧。”

    “现在能背,日后如何?总归要自己走。”

    在竹越的搀扶下,谢辞走出了屋子,屋外白雪茫茫是昨夜刚下的。

    凉风吹进脖子,谢辞打个寒战将自己身上的裘袍紧了紧。

    “要新岁了,怎么还是这么冷清?”

    “侯爷和大公子去了长门关,夫人近来身子虚弱便没人主持。”

    “去看看娘。”谢辞往前走几步,衣带愈宽,竹越扶着他甚至不需要用多少力气。

    看过沈玉秋出来已至正午,谢辞病气未消出了一身冷汗但总算能吃下些东西。

    “去把管事的都叫来,我有事吩咐。”

    竹越把人扶到花厅便命人将各院的管事全都叫了过来。

    看着满厅的人,谢辞捏紧扶手强撑着坐直身体。

    “新岁将至,我那小侄子也快百日宴了,咳咳咳你们要把整个侯府都布置起来,要热闹。”

    “明日我会和嫂嫂商量,将百日宴要请的宾客列个单子,厨房什么的都尽快把东西备好,花销去账上支。”

    “是。”

    谢辞打量着众人严肃道:“我不懂内宅的事,平时不管这些,花银子也没数,但不代表我傻,搞小动作捞点油水不被发现就算了,若是被发现了,在我这儿是要动军法的。”

    厅内众人齐齐跪地大喊不敢,谢辞捂住胸口,刚起来便折腾这一番身上更没力气。

    “都退下吧。”

    “是。”

    众人散去,竹越上前帮谢辞抚背顺了顺气,谢辞摆摆手道:“无妨。”

    “阿辞!”

    焦急的声音从厅外传来,谢辞抬眼看去是李徐小跑着进来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果我是女人,你会喜欢我吗

    “他们说你醒了,我来看你,怎么样?身上疼吗?有哪里难受?”

    李徐一听到谢辞醒的消息就急忙赶过来,心中担忧不已。

    “好多了。”

    “用过早膳了吗?喝药了吗?”

    “嗯。”

    因着仅两人所知隐晦事,此时再见对方,谢辞难掩躲避之色。

    看出谢辞的不对劲,李徐只当作没看到,仍一副自然模样过去坐到了谢辞身边。

    “我见你与上次相见时大不一样,可是…心境有变?”

    谢辞轻轻笑笑,笑意中夹杂着悲凉的释然:“想开了,为所争之事死又何惜?如今不过是废了一身武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我答应昭明兄会替他求情,让他回来,也不知他到没到崖洲?受了多少罪?应许之诺必要达成,不可因一己私事言弃,没准陛下看我这样了,我求求就同意了呢?”

    “新岁热闹,可趁酒酣龙颜大悦时提起试试,我们一起试试。”

    “那就先谢过知津兄了。”

    “不必再提谢字。”李徐日夜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你能想开便好,我也会继续寻找办法,不过你刚醒就起来走动,身体可受得住?”

    “又不是死人的病,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我的小侄子要百日宴了,就在新岁前,母亲病着,嫂嫂不是皇城人士,刚刚过来人生地不熟,总得有人操办。”

    “那我来帮你。”

    “不用麻烦了。”谢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李徐站起身走到谢辞面前伸手过去,谢辞惊讶一霎靠着椅背往后躲。

    “只是帮你紧紧袍子,天越来越冷了,小心着凉。”

    裘袍被系紧了些,谢辞视线躲闪开,被骂上一场又逢大病,神志终于清醒,这才后知后觉更感到尴尬难堪。

    “阿辞?”

    谢辞回过神起身将面前的人推开:“我回去了。”

    手腕突然被握住,谢辞猛地挣开踉跄着差点摔倒,幸而竹栎在身后扶了一把。

    李徐的手僵在身前,良久落寞地收回去道:“我只是想与你说会话罢了,阿辞,我很久没有听到你说话了。”

    “罢了。”李徐惨淡笑笑,“你先好好休息吧。”

    “等一下。”谢辞下意识伸手拉住李徐衣服,反应过来又退着松开。

    “阿辞?”

    “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听到这话,竹栎左右行了礼退出花厅带上了门。

    被留下来李徐眼中的喜悦外露,走近到谢辞身边,但他靠近一步谢辞便后退一步,始终与他保持一臂的距离。

    “阿辞,你是因为那天的事所以不许我靠近了吗?”

    “你说了今后绝不会再提!”

    被戳穿心思,谢辞怒气上涌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李徐担心着便顾不上许多,过去把人扶住帮忙顺气。

    谢辞想躲却没力气挣脱,越想远离,没用的身体就越虚弱只能靠着对方才能站稳。

    “别挣了,你觉得我会在这里做什么吗?”李徐蹙眉把人抱紧,“阿辞,我没想提起,是你要躲着我,我不得已只能问。”

    “我没”反驳的话没说完,谢辞便猝不及防被抱起来放到椅子上。

    下一瞬,眼前的光被挡住,身前的男人撑着两侧扶手俯身靠近,谢辞偏开头用双手抵住对方的胸口,彻底慌起来。

    “你你做什么?”

    “那天的事你觉得恶心吗?”

    “什么?”

    推拒的手根本抵挡不过,李徐越靠越近,直到将贴上他的耳朵才停下。

    “阿辞,回答我,我们做了那种事你觉得恶心吗?”

    “别说了”谢辞躲无可躲,耳廓渐渐泛起不正常的红,“你再不走开,我就叫竹越进来了。”

    “你不会的,给我一个答案,阿辞我只是想听你的回答。”

    不想回答,但对方明显铁了心要听,真真骑虎难下,谢辞向后仰着躲已经到了极限。

    “别靠我这么近…”

    “那你要回答我。”

    谢辞犹豫半晌道:“我只是觉得不该那样。”

    “不该怎么样?阿辞,我听不明白。”

    “不该…不该”谢辞红着脸,身前的气息一点点洒在脖子上,将脸上的红又补匀了些。

    少顷,他咬咬牙鼓足勇气道:“我们之间不该做那种事,那是绝对不应该的,大错特错,太荒唐。”

    “因为我是男人?”

    李徐不死心,把人抱起来放到案几上圈住,以便能平行对视。

    而谢辞突然被换个地方惊诧过后是对自身无能的埋怨。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李知津,你是觉得如今我没了反抗之力,所以可随意对待?”

    “我没有。”李徐声音温柔下来,故意展露委屈的神情,“阿辞,你一直昏睡着,我好久没和你说话了,我真的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

    谢辞仍抵着李徐的胸口拒绝对方继续靠近:“不要再说这些。”

    “阿辞,如果我是女人,你会喜欢我吗?”

    问题抛出来,谢辞微微怔愣看向眼前的人,一息后慌忙躲开视线,耳廓又红了些。

    “那不一样,我只当你是我的挚友,我…我可以忘记那天的事,你也忘掉,从今天起我们谁都不要再提。”

    “如何不提?”

    李徐轻揽住谢辞的腰将人抱紧,好听的声音带着天然的蛊惑。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事实无法改变,阿辞我们有了夫妻之实,那天…我是第一次做那种事。”

    谢辞低下头,心拧成了一团乱麻,无论想什么办法都平静不下来,而耳边的声音根本不顾他的烦乱,仍在继续响着。

    “我所有的一切,第一次都是与你一起,阿辞,我只有你。”

    “别说了…”

    “在琢州城,你中了药,我帮你…是第一次,之后也都是一样,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做过那样的事,之后也不会。”

    “你别说了。”谢辞忍无可忍捂住了耳朵,“那你想要我怎么样?补偿你吗?”

    “不。”

    李徐握住他的手,慢慢将他的手从耳畔移开。

    “我想让你记得那一晚在松雪别院发生的事,不要忘记。”

    “为什么要记得?我不想…”

    “因为我爱你,阿辞,我真的很爱你,我想求你不要忘,不要忘记我们之间最亲密的事。”

    谢辞愣一会用力推了下对方,虽未推动,但敲得很实。

    “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你答应不会再提起这些,这才多久便食言了。”

    “我想求一个可能,求你看看我阿辞。”

    看出此时的谢辞虽言语坚定,但意志不坚、彷惶无措,与从前截然不同,李徐便趁热打铁想借此良机将对方的思绪搅得更乱。

    “阿辞,男女之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心里只有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他握紧谢辞的肩膀深深注视对方道:“论情,从集贤院至今,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比不上联姻而来的世家小姐?”

    “若论利益,你我联手朝堂之上必可屹立不倒,阿辞,除了亲生的子嗣,我们什么都可以有,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看看我…”

    “我说了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谢辞话未说完又被打断,李徐握紧他的肩膀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前些日子为你与沈固的妹妹说亲,你也未说什么,怎么对她无情便可结秦晋之好,对我无情便是真的无情只想不相往来?”

    “这事只是说说而已,我与沈家表妹面都没见过,如何结亲?”

    “那我们呢?”李徐一手托住谢辞的背,两人直接不过一寸的距离,“阿辞,既无他选,能不能看看我?”

    “不要一口回绝,你甚至没有仔细考虑过,若你想延续香火或喜欢孩子,你可以纳妾生子”

    “荒唐!”谢辞用力挣扎,挣不过便更加愤怒,“放开!”

    花厅的门微有松动,自知当下的姿势不可为旁人所见,谢辞急忙喊道:“滚远点!不许进来!”

    门外,竹栎刚要开门就被骂停,只好退到廊下。

    李徐笑笑把人抱紧轻轻拍拍安抚:“只要你想就不荒唐,阿辞,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借腹生子误人一生,小人行径。”

    “阿辞,你现在的意思是…你已经在认真考虑我们的事了?”

    谢辞愣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绕进圈子:“你耍我。”

    “没有。”李徐温柔得像是在说真话,“若你真那样做,我不会反对。”

    多杀个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

    “绝对不会。”

    “那你是在考虑我了?”

    再次被绕进去的谢辞有些恼羞成怒,偏偏软磨硬泡、软硬不吃,不得到个结果誓不罢休。

    僵持好一阵,谢辞实在受不了先低了头:“我知道了,我会会考虑。”

    以为自己听错了,李徐又问了一遍,再次得到回复,他猛地抱紧怀里的人,欣喜的笑从心底溢出,扬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

    “谢谢,阿辞,我真的很高兴,这辈子都没有这样高兴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百日宴,血满简,一朝欢笑一朝寒

    “你可以放开我了。”

    听到了想听的话,李徐终于心满意足把谢辞抱了下来。

    被抱上去就算了,又被抱下来,谢辞脸色骤变,拂开李徐的手冷声道:“你若不经我允许再这样,于公于私,我都有权不与你往来。”

    “对不起,我激动得没了规矩,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看出对方是真的动了怒,李徐话锋直转,“阿辞,你刚刚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说?”

    提起正事,谢辞态度缓和了些:“确有一事想请知津兄代劳。”

    “你我之间直言便是,只要人力可为,我都会做到。”

    “倒不是什么大事,我想请你代我往长公主府送一张请帖。”

    “长姐?”李徐眼眸微不可察地冷了几分,“你要我请她来百日宴?”

    “正是,我谢家与长公主素无往来,听闻长公主每逢新岁便要闭门礼佛一月,百日宴正赶上那时候,我怕请帖送去长公主未必会来,故而想请知津兄帮我试试。”

    李徐思索少时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但你为何非要请她?”

    “惭愧,补偿一下。”

    注意到对方疑惑的眼神,谢辞也笑了笑:“皇城中的女眷,都是因我母亲的面子而来,或趋炎附势或真交情,可总得有人来为我嫂嫂撑撑场面吧。”

    “我会请三公主帮忙,请她在百日宴上让大家知道她与我嫂嫂亲近,但感觉还是不够,所以想请长公主一起。”

    “我不明白。”李徐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为了什么,但不明白有什么值得的。

    谢辞只当他真的没明白,认真解释道:“此战之后,陛下若有意令兄长留在皇城,嫂嫂少不得要与皇城女眷打交道。”

    “来自偏远之地又非世家女子,门不当户不对,会有多少人因攀附有心令自家族内女儿取而代之?”

    “皇城是个吃人的地方,朝堂是,内宅亦是,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朝堂党羽林立,拉帮结派联姻要么以达共赢,要么你死我活。”

    “现今的恭维卖的是我嘉良侯府的面子,若真留在皇城,怕又是另一番光景,此时若不赚足面子,日后开府自立如何在内宅女人堆里靠自己站稳脚跟?”

    “为旁人你倒是想得周全。”听完这番解释,李徐的脸色称不上好。

    谢辞不以为意地笑笑:“为了还嫂嫂为我做鞋的情谊,所以这忙知津兄肯不肯帮?”

    “我定会请长姐前来。”李徐眼眸微微透出晦暗之色,“说起来,我与长姐许久未见,也该…见见了。”

    “那便提前谢过知津兄了。”

    ······

    一月转瞬即逝,百日宴如期举办。

    整个皇城的达官显贵几乎齐聚嘉良侯府,太子府、寰王府虽无人到,礼却未减。

    冷清很长一段时间的侯府,终于热闹起来,张灯结彩满园宾客,席面周围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还从宫中借了个嬷嬷来帮忙操持。

    沈玉秋身体一直不适便没出门去,坐在厅堂与几家的主母谈笑,院中主席面上谢扬的夫人已经将孩子抱出来,周围的官家夫人、小姐说说笑笑围了一圈。

    谢扬的夫人名唤宋姀,出身医药世家。

    六年前北境战乱,宋姀父母亡故家人离散,被谢扬的父亲救下带回收作义女养在了谢扬母亲身边,与谢扬日久生情,水到渠成结为了夫妻。

    两个人感情深厚数年如一日,而立之年终于有了孩子夫妇二人喜不自胜,沈玉秋见了襁褓中的娃娃也跟着高兴,提起不少精神。

    “长公主到!”

    一声通报,众人齐齐回身朝入园处缓步而来的女子行礼。

    女子手持佛珠装扮朴素,发髻上只简单佩了几支简单的钗环,但衣服却是外邦进贡整个皇城只有几批的料子。

    谢辞揖手一拜,轻轻怼了身边人道:“可以呀知津兄,你真把长公主请来了。”

    “嗯。”李徐盯着远处的女子,嘴角浮起笑意,“数年不见,长姐还是这般喜欢作势。”

    谢辞闻言未接话,表面朴素平日也因节俭负有盛名,却穿着万金难求的衣料,确实不大聪明。

    长公主李雁回,皇帝嫡女,及笄之年赐封永乐长公主,极受宠爱。

    后下嫁时年高中三甲的探花郎,至今十四载,夫妇和睦琴瑟和鸣,一直被皇城百姓誉为佳话。

    “今日本宫是应谢夫人之邀来作客,诸位不必多礼。”

    李雁回亲和笑着让随从将贺礼送过去,自己往宋姀处去做出惊喜模样:“呀,快让本宫抱抱孩子。”

    “是。”宋姀恭敬地把孩子递过去,看向不远处人群外围的谢辞,谢辞笑笑微微点了下头。

    宋姀并非蠢笨之人会意后朝李雁回笑道:“妾身看这孩子跟长公主很是投缘呢,刚刚还将哭未哭,一看到长公主便笑了。”

    “哈哈哈哈哈本宫也觉得与这娃娃有缘呢,瞧瞧,生得多漂亮,眉眼和你一模一样。”

    “是呀,抱出去绝对错认不了哈哈哈。”有人也跟过来应和,你一言我一语,笑声不断。

    三公主李蕖本是受谢辞相邀给宋姀撑个场面,私下聊过几句倒真与宋姀投缘没多久便熟络起来。

    那边的热闹传到谢辞这里声音小上许多,爱热闹的人遭受巨变只想躲清静。

    “我看到沈家人来了,你不去打个招呼?”李徐跟着他一起坐到了廊亭边。

    “算了吧,谁不认识谁?没那么多虚礼可讲。”

    李徐笑笑表示认同,他看着谢辞忍住想触碰的心温声道:“饿不饿?要不要垫些果子?”

    “不饿,倒是有点乏,前面后厨都有人顾着,再坐会儿我就回照雪堂了。”

    “也好,近来天凉,该当心些,多休息,你…头上是什么?”

    看到有个羽毛状的东西落在谢辞发顶,李徐伸手过去想帮对方摘掉,谢辞却大幅度躲开站了起来。

    “阿辞,我是…”

    “妾身见过五殿下,问五殿下安。”

    李徐起身回头看过去,宋姀已抱着孩子站到他们身后,他心底压抑着的情绪稍有释放。

    也许…谢辞只是怕人看到不是在躲他呢。

    “不必多礼。”

    宋姀笑着走到谢辞身边把怀里的孩子递给谢辞:“阿弟,那边开席了,你闲来无事便帮忙照看孩子吧。”

    “啊?”谢辞还懵着,孩子就已经被硬塞进怀里,“嫂嫂,我我我不会啊,你快抱回去。”

    “抱着有什么会不会的,若是哭闹了,乳母候着呢,听话去玩吧。”

    “嫂嫂,哎!”

    宋姀无视谢辞的拒绝抬脚就走了,谢辞抱着孩子一脸茫然,一动不敢动好似抱着尊大玉佛。

    “是怕你闲下来心情不好,所以给你找些活做吧。”

    谢辞沉默少顷看向李徐道:“知津兄,你来抱吧。”

    “我?”李徐愣了愣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抱过孩子,还是你抱吧。”

    “一回生二回熟,别客气。”

    谢辞说着把孩子送到李徐怀里,李徐傻了眼急着往回送:“你嫂嫂让你抱。”

    “我是好心让你体验一下抱小孩子的感觉,你看他多可爱,快接着。”

    “我不用,不用,我看着就行,你赶快抱好。”

    被褥子裹紧的孩子眨巴眨巴眼睛,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小脸红扑扑地吃着手忽然露出笑。

    送来送去的两个人因着纯真的笑容停住动作,相视一眼也跟着笑起来。

    趁着对方松懈的空档,谢辞成功将孩子转移到了李徐手中,李徐僵在那和谢辞的反应如出一辙,一动不敢动。

    “阿辞,你,你快接回去,我真的不会抱。”

    “刚说自己可以做任何事,转眼就食言?”

    没经脑子的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有些愣,谢辞面露尴尬伸手去接孩子:“算了,还我吧。”

    “别,我我能抱,你刚”

    “报!长门关急报予宁远将军谢辞!”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驿卒打扮的人举着信筒冲进宴席,众人安静下来,自觉让了条路。

    谢辞上前几步,驿卒认到人跑过去跪下将手中信筒高举过头顶:“前线战报八百里加急,一份入宫,一份入嘉良侯府。”

    “战报?那定是嘉良侯与谢扬将军击退了娿罗人呀!”

    “是啊,看今儿这日子赶的,可不是喜上加喜了。”

    “总算给那群蛮夷之辈些教训,大快人心。”

    “谢扬将军年轻有为,此战之后定有封赏,谢夫人真是个有福气的。”

    “是捷报?念。”谢辞表情严肃,但心里与周围众人所想无差,算着时日也该有捷报传来了。

    “是。”

    驿卒打开封死的信筒,将里面的竹简取出,眼睛扫过一遍后嘴巴微张惊惶地看向了谢辞。

    “愣着做什么?念呀。”

    “是是。”

    驿卒吞口唾沫,鼓足勇气举起竹简一字一句将上面的内容朗声读了出来。

    “我军五万人行军东脊山遇袭,遭遭娿罗全歼,嘉良侯嘉良侯谢安平、云麾将军谢扬,战死。”

    一百一十六章 晴天霹雳声,雪上更加霜

    “你说什么?”

    驿卒不敢再说,便将竹简递给了谢辞,谢辞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字。

    黑色的墨迹在眼前旋转晃荡起来,他捏紧竹简将上面的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真的”

    嗡!谢辞的脑子瞬间空白,只觉得天晕地旋,周围如死地一般沉寂,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阿辞!”李徐抱紧孩子,腾出手将谢辞揽进怀里扶稳。

    竹简掉到地上,谢辞踉跄了下看向周围,四周所有人都觉得不可置信,口中说得皆是怎么可能的话。

    父兄败了,凌国败给了娿罗,他见不到父亲了?

    “不可能!”宋姀体面全无地冲过去摔倒在地,颤抖地把竹简捡起来,上面的字一个比一个残忍,将一颗心以最狠绝的方式撕裂。

    凄厉的哭喊打破园中刚有的安静,宋姀抱着竹简泣不成声,见这情形满园宾客噤声不语只有哀叹。

    “老夫人!来人啊!老夫人晕倒了!”

    “娘”谢辞恍惚中回神,朝厅堂的方向跑过去,“娘!快去请太医!”

    热闹的百日宴匆匆结束,宾客散尽,沈玉秋被送回卧房。

    这边母亲不省人事,那边宋姀又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上下一团乱,突逢巨变左右看顾,谢辞连悲痛都来不及。

    忙乱中乳母把孩子接走,李徐跟着去了卧房,他没有什么爱屋及乌的心,但看着谢辞伤心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许太医,嘉良侯夫人如何?”

    许太医朝李徐和谢辞揖手叹了口气。

    “回殿下、小谢将军,老夫人已是年过半百之人,近来缠绵病榻心情郁结,身子虚弱难以调理,而今又遭刺激急火攻心,已是,已是不成了。”

    “一派胡言!”谢辞揪住太医,“你再看!我母亲不可能有事!”

    “唉有出气无进气,瞳孔发散,也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了。”

    许太医轻推开谢辞,不忍地摇头叹息:“生死之事无可挽回,请将军节哀,及早准备后事。”

    “不行不行,不行啊!”

    听得此言谢辞几近崩溃,抓住太医的袍子顾不上许多跪了下去。

    “求你救救我娘,一定有办法!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吧!”

    “将军!您折煞下官了,您快起来,若有办法下官拼了性命也会相救啊,实在是没法子了,您快起来吧!”

    “阿辞,地上凉你先起来。”

    李徐过去扶却被用力推开,谢辞扑到床边跪着握住沈玉秋的手,比无助更多的是恐惧。

    “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别吓我啊,娘!你跟我说句话吧,别抛下我一个人,求你了娘”

    无论谢辞如何哀求,床榻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们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娘别离开我,你要我怎么办啊…再跟我说句话吧”

    榻上的人也许是听到呼唤,眉头轻皱起来似在挣扎。

    “我娘动了!”谢辞注意到,刚把太医拉过来,下一瞬沈玉秋又没了反应,胸口一丝再见不到一丝起伏。

    许太医急忙把上脉,少顷哀叹道:“老夫人去了。”

    谢辞眼神空洞地听着看着,根本不敢相信这不到一个时辰间便痛失怙恃。

    一切发生得太快,好似假的一般,甚至来不及接受。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心比任何的一切都要疼,连形容都无法形容

    “阿辞”安慰的话到嘴边,李徐却难以说出来。

    “公子!公子!”一个丫鬟哭着跑进来,“公子!我家夫人又咳血了!”

    “劳烦许太医去瞧瞧我嫂嫂。”

    “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谢辞脸色惨白眼中半滴泪都流不出来,屋内无一人敢发出声响。

    他环顾四周视线定在竹栎身上,突然快步过去扯住竹栎的衣领:“你到底有没有传信去长门关!为何父兄还是走了东脊山!”

    竹栎一愣,擦去眼泪立时跪下道:“属下以性命起誓,真的传了信!”

    “该死该死!”谢辞后撤几步一拳砸在案上,手指瞬间溢出血来,“战时家书难及,我应该想到的,都怪我!”

    李徐的心跟着一抽,过去小心扶住谢辞:“阿辞,战场上本就胜负难料,这与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谢辞甩开对方,踉跄撞到案几上,已然感知不到任何来自外伤的疼。

    “要是我没有主战,要是我没有一怒之下砍断及罗伽诃的胳膊,要是我没有变废人,要是我也去了长门关父亲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看向床榻上刚刚断气的母亲,胸口更是撕裂着疼。

    “都怪我”

    胸腔内一阵剧烈疼痛,谢辞捂住胸口,额头瞬间沁出一层汗,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阿辞!”李徐心头大惊,急着让人把太医叫回来,却被谢辞制止。

    谢辞擦去嘴角的血,扶住案角支撑住身体将李徐推开,尽量稳住脚步走到门口,视线院中跪着侯府一众奴仆身上扫了一圈。

    痛哭声在院落中一阵阵回荡,而最该伤心之人眼中却干枯无泪。

    “传令,发丧。”

    谢辞知道今日之后整个凌国都会知道谢家战败,嘉良侯府喜事变丧事。

    主和者看笑话,趋炎附势者要旁观局势变幻,亲朋好友或许同悲。

    皇城是个吃人的地方,这话要原封不动送还给自己,现在无论谁倒下,他都不能倒下。

    若他倒下,兵权旁落,谢家就真的垮了,百年基业绝不能毁于他手。

    “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是我谢家的荣耀,吾母此去与先父九泉团聚,亦重情重义,待迎回先父尸首合葬坟茔,从现在起,不要再让我听见一道哭声。”

    院落中的哭泣声停止,但众人发自内心的泪却止不住,跟在沈玉秋身边的丫鬟更几度昏厥。

    万丈高楼转瞬倾倒,枯槁之心难明前路,口中的百折不回只顾强行落到实处,从不理会少年人愿与不愿。

    是苦其心志承袭大任,还是逍遥一生,上天舍不得给一个由心的选择。

    停灵半月,至新岁前夕,谢安平和谢扬的尸首终于被运送回皇城。

    谢辞的二叔二婶谢道弘夫妇远在北境,得知丧兄丧子一事悲痛至极。

    谢道弘有驻守边关之责,无诏不得返京,因而只有谢道弘之妻孟氏和谢扬的妹妹昼夜不停赶往皇城。

    白发人送黑发人,棺椁运进侯府之时,两鬓生白的老妇险些要支撑不住,全靠女儿和儿媳在一旁扶着。

    两副棺椁被停放到灵堂外,孟秀清哭喊着扑过去,撕心裂肺。

    谢辞亦是痛苦万分,院落内扶灵回来了兵卒站了一排又一排,无一不含哀痛之色。

    “开棺。”

    “是。”

    几个侍卫听令上前,将两个棺盖推开,尸首露出来时几个人几乎同时愣住。

    “将将军,这”

    孟秀清离得最近冲过去看,下一瞬恐惧悲痛的惊叫声响彻庭院。

    “儿啊!!”

    宋姀两个人跟过去直接吓瘫在地,谢辞心有疑惑快步走过去,瞳孔骤然缩紧。

    两具尸首都被割去了头颅,脖子处模糊的血肉已经干到发黑。

    “怎么回事!”

    队伍中为首之人扑通跪下去哭道:“娿罗人将侯爷与谢扬将军的头颅割走,我们殓尸时只剩身子了。”

    “及罗伽诃!!”

    谢辞用力拍到棺椁上,扶住边缘方才站稳,心脏似有无数只蚂蚁在疯狂啃噬,恨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不灭娿罗我死不瞑目!”

    棺椁中的尸首,那件父亲穿了数年的盔甲上皆是刀痕,他颤抖地伸手过去握住已经冰冷僵硬的手。

    看到手上陈年疤痕的瞬间,谢辞咬紧牙眼泪再难控制地掉出来。

    那边孟秀清也通过胎记确认了身份,崩溃之下摔倒在了谢扬的棺椁边。

    “儿啊!我的扬儿!”

    孟秀清一下下敲击胸口,却根本抑制不住心中死一般的疼。

    “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娘怎么活啊我的儿啊!痛煞我也”

    “母亲,您快起来,当心身子啊”宋姀过去扶孟秀清,自己也早已哭成泪人。

    母女、媳妇三人守在棺椁边一个比一个悲痛欲绝,院内的士卒也忍受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谢辞捂住胸口脸色惨白,悲极怒极,一阵剧痛后咳出一口血洒到了棺椁上。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无疾呕血两次,竹越跑过去吓得不轻,“快去请太医!”

    “不必。”

    谢辞甩开对方抬手下令道:“合棺,停灵不动。”

    “阿弟”宋姀看向谢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伯母已经停灵半月,大伯父与我夫君又经奔波,不能再停灵了呀”

    “我说,停灵不动。”

    “可入土为安呐。”

    “身首分离如何入土为安!”

    宋姀被呵斥得一颤,眼泪不断下落,哭声止都止不住。

    谢辞看着院中众人沉声道:“父亲亡故,而今我为谢家家主,没我的命令,全族上下谁也不许起灵,有违此命者即刻逐出!”

    “属下等谨遵家主之命。”

    谢辞转身朝孟秀清和宋姀揖手一拜道:“请叔母、嫂嫂放心,谢辞一定令先父与兄长全尸入葬。”

    老来丧子,孟秀清扶着棺椁哀痛之下回话都难。

    谢辞收礼走到棺椁前朗声道:“我谢氏一族出身南虞,随太祖皇帝开疆辟土打下凌国基业,世代为将护国安邦一百余年,至吾辈,虽人丁稀少,然不敢忘先祖遗训。”

    “今父兄战死疆场,虽败未逃,上,有赤忱忠心可见,下,无愧于列祖列宗,只要我谢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娿罗人便别想再踏入长门关半步。”

    谢辞撩起袍子面朝谢安平的棺椁跪下,强忍住泪直身揖手。

    “不肖子谢辞在此立誓,未酬之壮志有我继任,儿定将及罗伽诃的首级带回,告慰父亲、母亲、兄长的在天之灵。”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手中之剑不再,心中之剑未毁

    新岁之际,爆竹声声,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除夕过去热闹也未减半分。

    万家灯火中,嘉良侯府外的几盏白灯笼显得格外悲凉。

    偌大的侯府寂静冷清,灵堂内悬着丧幡,长明灯映照着牌位。

    谢辞身穿孝服额头系着白布,跪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两口棺材,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爹,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

    他跪伏下去额头抵到地上,眼泪跟着落下,一颗一颗砸湿地面。

    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若是他没有一蹶不振让母亲日夜为他担心,为他熬坏了身体

    “爹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低头呢?”

    曾经的厌烦和只想远离,在这一刻化为了无限的悲哀。

    没想到那天是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没想到最后一面他也在惹父亲生气。

    无论摔倒多少次都要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学会君子之坚韧,学会为将之道,学会真正的勇气。

    “爹你还没教会我呢”

    谢辞攥紧拳头用力砸向地面,手上的伤与钻心彻骨之痛相较不过沧海一粟。

    门外脚步声临近,谢辞擦去眼泪跪直身体回头望过去。

    “知津兄?你这么晚怎么还来?”

    “我放心不下你。”

    谢辞转回身道:“我还好。”

    李徐走过去跪到旁边的蒲团上有叩首之举,谢辞惊了下连忙托住对方的胳膊。

    “殿下,这不合规矩。”

    “那些都是死规矩。”李徐轻拂开谢辞的手,面朝灵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多谢。”

    李徐看向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红,明显刚刚哭过。

    “阿辞,你真的想好了?”

    谢辞怔了下,反应过对方在说什么后点了点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已经默契到不用他说,李徐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好,明日朝堂之上如有刁难莫要意气用事,我求了皇祖母,她会在父皇面前为你多说话,对不起,阿辞,我帮不上你什么,若我插手父皇定会起疑。”

    “何必道歉,这本来就与你无关。”谢辞扯出些笑,“你能来吊唁,我已经很感激了。”

    李徐的心被那道笑刺了下,胸口一阵阵地疼:“阿辞,难受的话是可以哭的,大哭一场会好一些。”

    “哭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谢辞看着眼前的灵位和棺椁,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战场上,士兵每杀一个人都会割下左耳以代头颅换取战功,若是杀了敌方的将军、主帅,则会割下头颅作为胜利者的勋章。”

    想到白日开棺的情形,他慢慢攥紧了衣服:“我父亲和兄长,被取了首级,死无全尸。”

    李徐愣住,猛地看向谢安平的灵位:“怎会如此。”

    “我已经在父兄的灵柩前起誓,定要带回及罗伽诃的首级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谢辞颤抖地攥着衣服,将白色的麻布孝衣攥出几道褶皱,突然手上多出凉意,一只手将他的手握在其中。

    他转头看向李徐,李徐从蒲团上挪开跪到他身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

    不知是不是悲伤过度脑子转过不来,谢辞只是定定看着对方,并没有躲。

    “阿辞,来时我已经将院中的所有人清走,不必再压制自己,那样会憋坏的。”

    李徐温柔又小心地抱住谢辞,轻轻拍抚对方的背。

    “你可以哭出声来,不会有人听到,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不用再继续装出可以扛下一切的模样,我知道你也很害怕。”

    沉寂多时,耳边终于有细微的哭声传来。

    谢辞抓住李徐的衣服,再难压抑心中的哀痛大哭出声,眼泪很快浸湿李徐胸前的布料。

    “知津兄,我没有爹娘了,我没有爹娘了我不想自己一个人,我好想让他们回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徐把怀中的人抱紧,继续轻拍着安慰,“没事的阿辞,别怕,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崩溃的哭声在灵堂萦绕良久,属于少年人可以脆弱的时间不过一夜而已。

    翌日一早,谢辞整理好情绪,换上官袍再次踏入了皇宫。

    从宫门到大殿,一路上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都是节哀,如日中天的谢家而今不是废人便是死人,直令人唏嘘。

    相比死者,朝臣更关心的是长门关战事,是继续战还是求和又被抬到桌面上。

    高位上,皇帝落座龙椅俯瞰群臣,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至每个人的耳朵中。

    “朕决意与娿罗血战到底,有谁敢赴长门关与之一战?”

    话音刚落,谢辞便出列跪地一拜:“臣谢辞请战!愿为陛下荡平蛮夷宵小!”

    应在家守丧之人出现在大殿上,皇帝有一霎的沉默,刚要说话,另一边李晟也出列跪地。

    “儿臣愿赴长门关一战!击退娿罗扬我凌国国威!为父皇分忧!”

    谢辞看向不远处同跪的人,许久不见寰王又恢复如初,看起来比往日还要精神百倍。

    他垂下头眼眸微微转冷,怪不得要与他争掌兵之权。

    “陛下。”站在左侧之首的老头手持笏板出列,朝皇帝恭敬行了礼,“老臣以为谢将军不堪此任,寰王为更佳之人选。”

    “陈相此言差矣,下官领兵至今从未打过败仗,怎么到了陈相口中便成了不堪此任?”

    陈骞看向谢辞,发白的胡子因笑意动了动:“小谢将军而今有重疾病在身,如何领兵?怕是连剑都提不起来了吧。”

    “手中之剑不再,心中之剑未毁,我的武艺废了,脑子没废,照样领得了兵灭得了娿罗,我敢言整个凌国没有人比我更胜任。”

    陈骞又是笑,专挑痛处回怼:“小谢将军难道不是因为痛丧考妣、兄长之私恨而想报私仇吗?”

    “娿罗人屠我凌国城关、诡计歼我凌国数万将士是国仇,我丧父丧母丧兄、边关百姓所遭更甚乃是家恨,国仇家恨都是恨,下官以为二者无差。”

    “小谢将军倒是有些诡辩的功夫。”

    谢辞回之一笑:“不及陈相挟势弄权,不掩司马昭之心。”

    “你!”陈骞愣住转瞬跪地道:“陛下,小谢将军已是昏了头,老臣忠心可鉴呐。”

    被一同拉上的李晟用力磕了个头揖手道:“父皇!儿臣一心为父皇解忧,绝无他意!请父皇明鉴!”

    高位上的皇帝看着这一切,未发一言。

    “父皇!”李晟向前挪了几步恳切道:“请父皇恩准儿臣赴长门关一战,儿臣定击退娿罗不负父皇所托!”

    谢辞视线扫过李晟,朝皇帝揖手一拜:“臣所言请战不是击退娿罗,而是彻底剿灭娿罗,臣谢辞今日在此立下军令状,不破娿罗愿受五马分尸之刑。”

    此话一出,陈骞和李晟双双愣住无法再接争取的话,击退娿罗也非有十足把握,遑论勦灭之言。

    “好!”皇帝一拍扶手站起来,面上隐有笑意。

    “传朕旨意,追封先嘉良侯谢安平为忠宣王,免宁远将军谢辞丁忧之期,即日承袭爵位,官升三级,后日领兵出关。”

    “臣谢辞领旨,叩谢皇恩。”

    第一百一十八章 能握住剑就死不了

    是夜,谢辞将侯府上下交代好后回到灵堂守最后一夜。

    躺到地上,身下是冰冷石地,眼前是一排排丧幡,这样惨淡的境地谢辞反倒冷静许多。

    相比他,皇帝更不信任寰王,宰相、皇子、兵权,若落到一处,皇帝怕是要寝食难安。

    是皇帝别无他选,所以他才争到这次机会,无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谢家的基业,他都不能输。

    窗户微有松动被迅速推开,一道黑影翻了进来。

    谢辞猛然坐起来,警惕地看着对方:“何人擅闯?”

    身穿夜行衣的男人解下面罩扔开,长久不见,燕西草原上的风似乎将眼前人吹得更成熟了些。

    “你这里的守卫不太行啊。”

    话音刚落,灵堂的正门便被推开,竹越带着一众侍卫冲进来,看到是斛律风一颗心方落下些,请示谢辞,得到命令后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无诏便敢来皇城,陛下若是知道了,罪名可小不了。”

    “所以才偷偷来,先斩后奏,等着你说说好话让我有点封赏。”

    谢辞坐在地上不说话,斛律风渐渐正色握拳抵住自己的肩,向谢安平和沈玉秋的灵位行了燕西的礼。

    “节哀。”

    “多谢。”

    “我在燕西听到这些消息,便日夜兼程赶来见你。”斛律风把刚从照雪堂偷出来的佩剑扔到谢辞脚边,“还能拿得动剑吗?”

    谢辞捡起剑握住剑柄,冷刃拔出在烛火的暖色下映出寒光。

    “行,能握得住剑就死不了。”

    曾送出去的勇气,而今还回自己身上,谢辞将剑收回剑鞘笑了下。

    斛律风也跟着露出笑,而后蹲到谢辞面前认真道:“谢辞,若你请战,我愿为先锋,歼灭娿罗报仇雪恨。”

    “斛律兄,此战凶险,你已是燕西之主,应”

    斛律风打断道:“燕西已归属凌国,我也是凌国人,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不打回去就是怂货,在我们燕西怂货一辈子都要被人瞧不起。”

    “而且,你是我兄弟,兄弟的仇就是我的仇,别说是上战场,哪怕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跟你一起去,死也绝不后悔。”

    话说到这份上,谢辞只能应下这千里迢迢随他赴险的恩情:“此恩”

    斛律风再次打断他的话道:“你说的,朋友之间不讲恩情,何况这不算什么恩情。”

    为义气敢抛下一切不畏身死,是冰冻三尺仍难凉之热血,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赤诚丹心。

    良久的沉默后,谢辞发自内心扬起笑:“后日随我启程长门关。”

    “得令。”斛律风站起身,少顷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道:“那个我走之前还得去见一个人。”

    谢辞轻轻挑了下眉:“祝好运。”

    “那是一定,走了。”

    斛律风捡起面罩围好走到窗边告了别便翻身出去隐入暗色之中。

    窗框吱呀几声彻底消寂。

    尤府,内院。

    尤子书刚回到卧房,突然听到屋内有异响,还没等回头去看便已被锁进怀里捂住了嘴巴。

    “是我,别喊。”

    惊吓之余扇子掉在地上,听出是熟悉的声音尤子书狂跳的心渐渐安定。

    “我松手了?”

    尤子书点点头,然而斛律风只是松开了捂着嘴的那只手,并没有打算要将人放开。

    “我很想你,不知道先生想不想我?”

    数月不见终于又能将日思夜想的人抱进怀里,斛律风好似一条饿狗,对着尤子书的脖子又啃又亲,时不时还闻闻味道。

    尤子书嫌弃地怼了他一手肘:“你真是条狗。”

    “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咬了,休沐过后我可还要回书院任教的,留下这种痕迹岂非要在学生面前失德?”

    斛律风恋恋不舍地停下,把人转了个方向抵到书案边圈住:“我是真的想你,每天都想。无时无刻不想。”

    “为何无诏来皇城?”尤子书恢复漫不经心的模样,看着眼前人笑了笑,“总不会是因为想我吧。”

    “当然是其二,其一是为了来帮谢辞。”

    尤子书闻言笑意稍褪:“有猜到,他近来艰难,似变了许多又似一丝未变,天妒英才世事无常,可惜集贤院的时光无法追回,只愿长松此次可能平安归来。”

    “那我呢?”

    “自然希望你亦平安。”

    斛律风扶住尤子书的腰前倾吻过去却被躲开。

    “做什么?我给你的信你没看?”尤子书推了下对方,纹丝未动。

    斛律风不要脸地笑一下,稍稍收紧手臂,两个人便紧贴到了一起。

    “抱歉先生,我是燕西人,不认识汉文啊,你写的那东西我压根儿看不明白。”

    看出他是故意的,尤子书不气不恼反跟着笑笑:“那我便当面我燕西王说清楚。”

    “不听,听不进去不爱听的话。”

    “你”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是狼是狗都得吃肉,我已经快饿死了。”

    斛律风根本不管那个,把人扛起来三步并两步过去扔到了床上。

    “斛律风!”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先生动这么大气,不过生气也好看。”斛律风把人按倒在身下,故意道:“先生绝代风华,理应配我们燕西的勇士,而不是娇生惯养的公主。”

    提起这个,尤子书眼眸忽而含起些怒意:“你可知你一己之私,坏了五殿下多少谋划?捷径被断,只能与虎谋皮。”

    斛律风听了心里也不大痛快:“怎么张口闭口全是五殿下?你喜欢他?”

    “那你又为什么张开闭口都是情爱之事?你就这点出息?”

    “我”

    挣扎不开,尤子书所幸既来之则安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平看着斛律风。

    “我肯赴汤蹈火,一来五殿下对我尤家有恩,知恩不报枉为人,二来权位之争我尤家已将全部筹码压在五殿下身上,唇亡齿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什么恩要你以身相许?要你天天想着他?”斛律风嫉妒下选择胡言乱语地气对方。

    尤子书轻笑出声:“小朋友,收着点,没开窗醋味散不出去。”

    “应该还有散不出去的吧?”

    衣袍掀开,床架跟着动了一动,尤子书抱住身上那人的脖子颤抖道:“还想不想听了?”

    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斛律风偏头轻咬了下尤子书的耳垂。

    “快说。”

    两道呼吸交融在一起,相互含着克制,额头上的汗因暧昧的气氛微微沁出。

    “数年前我父亲被陷害下狱,是五殿下先兄长一步找出贼首,假意去其府上做客偷出证据,才让我兄长有机会给父亲翻案,没人想到十三岁的孩子有那样的手段和心机。”

    “以最简单的方式化解生死攸关的困局,事后还能装作无辜者,恩情和往后几年所见之城府,合为一起才是父亲和兄长选择将全副身家押在五殿下身上的原因。”

    斛律风压抑着一团火听完咬了下对方的嘴唇:“所以你喜欢他吗?”

    “蠢货,我对我殿下只有忠心。”

    床架突然晃动起来,尤子书抓着对方的手臂,强忍下嘲道:“报复我吗?就….这点能耐?”

    身上的人似被激怒,很快屋内再没有除了床架和喘息以外的声音。

    过了很久之后,斛律风把人抱紧在怀里轻轻吻了一遍又一遍:“你字条上说的都是假话,所以我不听,我会很想你。”

    尤子书笑一下打趣道:“你这不是看懂了吗。”

    真看不懂让谢辞帮忙看的,这句话权衡几遍斛律风也没好意思说出来,总不能让心上人知道自己多没文化吧。

    “我乏了睡了,你要是走别被府上的人看到。”

    “你睡什么睡啊?”斛律风把人托起来,令其正视自己,脸上神情愈发严肃,“你喜不喜欢我?今天必须说。”

    尤子书稍稍一怔,少顷推开对方重新躺了回去。

    “老侯爷都折在了长门关,这次去我也保证不了自己能活着回来,你就不能承认一句喜欢我?”

    良久的沉默后尤子书淡淡开口:“有些话没法说。”

    “切,行,我就当你说了。”斛律风没法子只得妥协,躺下搂住尤子书又亲了亲,“你们汉人都取字,你也有吧?你的表字是什么?”

    “元卿。”

    “哦?元卿…好字,那我以后就唤你卿卿了。”

    尤子书微微发愣眼神好似在看傻子,斛律风毫不在意笑着凑近亲了下对方的嘴唇。

    “卿卿,记得想我。”

    ······

    漫漫长夜过去,休整一日至发兵之时。

    拜别皇帝,谢辞在满城百姓的注目下离开皇城,斛律风与都奚彻一起在城外必经之路等候,队伍汇合便一起往长门关出发。

    “谢辞。”斛律风偷偷摸摸策马上前与谢辞平行小声道:“你帮我看个东西。”

    “什么啊?”

    斛律风拿出字条小心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仿若熟悉之人就在眼前亲口读给他听。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看着字条上的字傻笑一会,才递到对方眼前,怕谢辞一不小心弄坏了,还不敢交过去,只在自己手中举着。

    “你看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辞扫过一眼笑道:“就是喜欢你,会思念你的意思。”

    “真的?”

    “真的。”

    斛律风露出欣喜的笑把字条折好,放到胸口里衬仔细保存:“我一定要活着回去。”

    “嗯,我一定会让你们都活着回去。”

    对不起宝宝们,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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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们,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对不起,大话说早了,我是皮诺曹、臭小狗。

    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了,状态和身体状况都不是很好,这两天在和妈妈一起打扫、采购等等,过年期间还要和妈妈去亲戚家,所以没办法保持同时更两本书,真的特别抱歉。

    这本书可能节奏剧情或哪里没有掌控好,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看,所以现实一点我只能先顾另一本书,放弃这本。

    但不会放弃很久,另一本书马上就完结了,我的预计是不超过16号,那本完结之后,这本书就可以正常更了。

    双开码字比较着急,然后我这本书目前来说剧情线大于感情线,不思考就直接速速码字剧情线会乱,也是为了保证质量,所以只能先暂时放弃这边,等另一本书完结后再继续,让自己有思考的时间,也让自己对得起大家的支持。

    大家的每一条评论、吐槽我都有看,有一部分怕自己无意识剧透就没有回复,非常感激愿意追我这本的书的每一个人,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谢,没有一句假话。

    每次我看着数据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翻翻大家给我的评论和吐槽、看看大家给我投的推荐票催更票还有打赏,看完之后我就又会鼓足干劲。

    这本书里面的主角谢辞其实是我最喜欢的自己笔下的一个角色,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拥有百折千回不忘本心的勇气。

    最后永远不会改变的保证是只要有一个人还在看这本书,我就一定会更完,绝对不会弃坑。

    感谢每一位宝贝的支持和理解,再次真诚地向大家道歉,非常对不起,我会尽快回来这面的。

    还有一个小预告:除夕当晚20:00会准时发粉包,大家记得来抢哦!提前祝宝宝们新春快乐!

    第一百一十九章 邀君入彀

    “将军,这是五殿下一早派人送来的。”竹栎策马上前把一个手掌大的锦袋递给了谢辞。

    谢辞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道平安符。

    “五殿下还说后顾之忧他会解决,让您安心。”

    “嗯。”

    如今战事吃紧,反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理,后顾之忧无非粮草军械,还有冬日作战将士的冬衣也要供给上。

    不知长门关储粮多少,能在兵败之后仍支撑起这样大型的战事全靠凌国十几年来休养生息富足国力,然而娿罗亦是如此。

    战事一起,苦的死的是前线将士和边关百姓,以凌国的国力说到底此战并非生死存亡之战,打下去更多是为了大国颜面,即便输了元气大伤,总归不会动摇根本。

    怕只怕朝中有人借战事从中谋利,谢辞虽相信李徐但仍难免忧虑,须得速战速决。

    以战止战换长久太平,是他的初衷,可为了这个初衷,他一意孤行失去一切,所以,绝不能再输。

    赶了几日的路,虽然夜里得以扎营休息,但现今谢辞的身体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从前遇急战时昼夜不眠也能全速前行,身体素质远超常人,而现在连策马的颠簸都让他有些受不住,五脏六腑跟着疼。

    “将军,您还能坚持吗?休息一会儿吧。”

    日头还未西落,谢辞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竹栎跟上去看着他面色惨白的模样担忧不已。

    而谢辞听到这关心的话如受重辱,整个人都冷了几分道:“谁拖慢行军速度,军法处置,驾!”

    白马绝尘而去,谢辞把手腕隔着袖子用缰绳系紧,以免攥不住缰绳掉下去。

    在长途路程中,双腕的血终于透过衣衫一遍遍将缰绳染红。

    夕阳映照山野,洒在雪融后的前路上。

    自东而西消逝的血色,渐渐绵延千里覆盖皇城。

    夜幕降临前,皇城又下了一场小雪,薄薄地罩住街道、灯火,最后融化于松雪别院的桂花树上。

    廖宁拿着刚刚传过来的密信清退院中所有人走进了书房。

    “殿下,钱粮将尽,账上的银子全支出去也不够,已是不能再拖了,现在三公主那里走不通,殿下还得想想怎么尽快筹到钱才行。”

    李徐沉思片刻道:“告诉所有人原计划取消,我要在父皇去玄文观敬香时拉下李晟。”

    “这殿下有何计划?是否太过冒险操之过急?”

    “杀了李晟,往后的路就通了,值得冒险赌一把。”李徐靠到椅背上神色晦暗,“去办吧,我自有考量,近日若有寰王府送来的请帖,一律回绝。”

    “是。”

    好不容易搭上三公主的线,只等陛下赐婚,靠尤子书从盐场矿场充盈钱粮,却被谢辞搅黄。

    李徐扶住额头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就要变卖家产了,真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交代下去的事很快有回音,寰王府几乎是日日派人来请,有时一日要来两三次,但都被门房以各种理由推脱,李徐本人也连日告假拒不露面。

    在几次三番被推脱后,寰王府内终于笼上一层血色。

    锋利的刀将案几劈成两半,巨响下屋内屋外无一人敢发出声音,脑袋一个比一个埋得更低。

    “又不来,是乳臭未干的崽子要反天了还是本王养了一群废物!”

    李晟执刀挥过去,跪在近前的小厮一瞬间没了脑袋。

    鲜血喷溅汩汩而流,未及瞑目的人头骨碌碌滚到劈碎的案几边,余下众人浑身颤抖五脏六腑跟着痉挛。

    人群中不知是谁,又或是几个人一起,地面很快湿了一大滩,尿骚味弥漫起来。

    还有一下子没控制出惊叫出声的人,捂住自己的嘴吓得精神已不大对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内心祈祷着下一个不是自己。

    “废物,废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去死!”

    长刀举起又落下,满院满屋鲜血淋漓。

    开始似捆绑好的猪羊任人宰割,而后挣脱看不见的麻绳四处奔逃,但仍无一人从杀红的刀下逃脱。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厅堂内外便堆满了尸首。

    李晟狂笑着不断挥刀砍向已然没有生息的尸体,血肉溅到衣袍上弥漫起浓浓的血腥味。

    鲜血,死尸,将人带回战场带回边关,李晟晃晃发昏的脑袋,杀戮之后仍无法从内心的疯癫解脱出来。

    “香呢?香呢!把香拿来!来人!”

    躲在远处的近卫吞咽下口水,战战兢兢迈过尸体走过去道:“王王爷,香只只有五殿下有,他一直不来就”

    “废物!”李晟一刀刺穿近卫的胸膛,“都是废物!李徐!!”

    房梁上,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隐入府外人群,绕了几圈路才穿过街巷从后门回到松雪别院内。

    廊亭下,李徐正温着热酒看廊外飞雪。

    廖宁快步走过来揖手道:“殿下,探子回报,寰王又发疯了。”

    “嗯。”李徐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热酒入喉,身体暖起来却也升起担忧,“长门关比皇城要冷,阿辞这一路定要受罪。”

    “行军打仗都是这样,小谢将军估计早就习惯了,殿下不必太过忧虑。”

    一记冰冷的眼神斜过来,廖宁立即俯首解释:“属下的意思是小谢将军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竹越跟去肯定也从旁在顾着,殿下在皇城多生忧虑反而扰乱自己。”

    “明日去玄文观敬香,我一人独往便可。”

    “可会不会太危险了殿下?毕竟寰王是武将出身。”

    李徐浅浅一笑:“既然要赌,何必做万全准备,吩咐下去吧。”

    “遵命。”

    翌日,天还没亮,群臣便随着皇帝的銮驾登山前往玄文观。

    到达山顶时,日光刚好笼盖山涧四野,铺满通往供奉神像大殿的路。

    皇帝而立之时开始重长生之道,因而近来十几年凌国境内道教兴起。

    如今将至暮年,便更加专注于养生修炼求得永恒,皇宫内特地开辟了宫殿以供玄文观的道长常驻讲经。

    由皇帝下令修缮的大殿恢宏庄严,蓝底金字的匾额上刻着皇帝亲笔所题‘玉清元始天尊殿’几字。

    帝后踏进殿内,其后太子、两位皇子和朝中重臣,其余朝臣皆在殿外随着皇帝作揖而叩首礼拜。

    李徐跟在后面跪地叩首,余光瞥见身旁的李晟,恰好对视。

    李晟表面脸色红润,实则已被燃尽了根本,说是回光返照也不为过。

    安神香与他身上熏的特制香料合在一起便成了上瘾的慢性毒药,初时安定心神,而后一点一点使人精神错乱。

    中毒久了之后,安神香便失去原本的安神之用,变成了嗜血的催化剂。

    只有嗅到特制香料才能稍缓心神,但若两味香长久不在一处,中毒之人会愈发狂躁尽失理智。

    数日未见,毒发已深,而他今日特地熏了加重燥乱的安神香。

    李徐含起浅淡的笑,收回视线随着继续叩首,李晟则因为他意味不明的笑而怒气横生。

    “今日不告假了啊五弟。”李晟压着声音却藏不住齿缝中的憎恶。

    “如此大事,不敢不来。”

    “却敢一而再再而三将我府上之人拒之门外,压着香料不肯放。”

    皇帝收礼敬了香,众人同时起身候待,李徐整理下袍子朝怒目相对的李晟轻轻笑了笑。

    “三哥误会了,臣弟并非胆大妄为,而是实在怕遭池鱼之殃而不敢去,听闻三哥发狂似患失常之症,日日都在王府内杀人呢。”

    “你放屁!”

    大殿上众人皆惊诧地看向李晟,皇帝转过头脸色瞬间黑下来,双眸含起了怒意,却因在殿内怕惊扰神像未曾发作:“出去。”

    李晟压制住满腔火气垂下头慢慢后退。

    执役的童子清撤蒲垫,请皇帝皇后移步讲经堂,趁此机会李徐平日装着香料的袋子扯下来扔给李晟。

    李晟急忙接住停下退出大殿的脚步,连眼睛都瞪大几分,手上忙乱急迫地去扯袋子只等着嗅上一口,可袋子扯开里面却空无一物。

    再次抬眸看过去时,李徐眼角眉梢皆含着逗弄后的嘲笑,并非痴傻之人在这一刻终于对从前种种有了确认。

    再多源于心底的理智,也未能敌过毒深成瘾后的崩乱,李晟用力扔开袋子快步冲过去。

    李徐脸上的笑意不再,抓住时机将藏在袖口内的匕首露出松开手。

    匕首刚刚落地,便被气出满眼血丝理智全无李晟捡起来朝他冲杀过去。

    周围注意到的朝臣惊呼出声,殿内瞬间乱起来,大喊着护驾。

    “三哥!你疯了吗!”李徐看了眼后方的位置,面露惊恐踉跄着向后躲去。

    刀刃抱着必杀之心朝要害刺过去,李徐感受到身后的碰撞迅速向侧面躲开,速度已经不慢,却还是被利刃划过了腹部。

    匕首尖端带着刚沾的血,以来不及收回的速度刺中了身后之人。

    鲜血以匕首为中心向四周浸染,刺目的红在龙袍上不断积攒,而后滴落地面。

    “陛下!来人呐!护驾!”

    “快传太医!”

    第一百二十章 手足之情/权位之争

    三日后,大理寺地牢。

    身着官袍的男人揣着手缓步而行,走廊幽长空荡只听得到脚步声渐深。

    关押重囚的地牢许久未有人光顾,比监牢更阴寒、潮湿,若不燃蜡连光都见不到。

    坚硬特制的墙壁将人困于四角之内,许是听到脚步的回声,牢房内回应了扯动锁链的声音。

    “开门,把烛火燃起来。”

    “是,大人。”

    牢门打开,烛火燃起,里面的人抬手遮住了因三日未见光亮而刺痛的眼睛。

    狱卒远远退去,牢房内剩下抬手带起来的锁链微动之声。

    “年前便向户部申请拨款修缮,但银子迟迟未下来,不然也不会如此苛待王爷。”

    男人伸手摸了把墙壁,拍拍手上的灰继续揣起手:“墙皮都掉渣了,明日还得遣人去问问。”

    听着抱怨的声音,李晟透过指缝勉强睁开眼睛去看不远处的男人:“尤子逾?”

    “能让王爷记得,倒也算下官的荣幸。”尤子逾四处看看,寻不到一处可坐的位置,便随意行了礼继续站在旁边,“这儿地确实有些破,灰也不小,王爷受苦了。”

    李晟放下遮目的手,怒瞪着对方,心中的猜测说不上是乱还是清晰。

    “大理寺卿也牵扯其中,怪不得把我关到这儿来,你是李徐的人还是皇后的人?”

    “无可奉告。”

    “或者李徐一直是皇后的人,你们是一起的。”

    “无可奉告。”

    “李徐到底是皇后的走狗?还是想坐收渔利故意引本王弑君,再趁父皇伤重借皇后的手把本王关到大理寺择机铲除!”

    “不清楚。”

    “是他给本王下了毒!安神香有问题!不然本王怎么会神志不清刺向父皇!”

    “不清楚。”

    “尤子逾!”

    “下官听着呢。”尤子逾淡漠地掏出一个口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全抖到地上,璎珞、玉佩、平安锁

    “嚯,这两个贼崽子是去寰王府捡破烂了吧,装这么多玩意儿。”

    李晟看着地上的东西,眼睛定住情绪更加激动,朝尤子逾冲过来,但锁链长度不足以让他碰到对方分毫:“这是什么意思!尤子逾!!”

    “意思很明白吧,承认琢州据点的谋划、承认用妓子监视朝中重臣、承认在琢州刺杀五皇子、承认弑君,尽快领死。”

    “本王没有弑君!皇后干政独裁有失公允!我要面见父皇!放我出去!”

    尤子逾当作没听到继续说着:“你死之后,下官会想办法保住寰王府的女眷和子嗣。”

    “前列之罪不足以处死本王的妻儿,但若认下弑君寰王府上下都难逃一死!你当本王是傻子不成!”

    “啊是是是。”尤子逾不耐烦地揣手踱步,语气像是在唠家常一般,“律法是死不了,那不是我会弄死他们吗,还不是好死,折磨够了再死。”

    说着尤子逾停下脚步搓搓耳朵介绍道:“你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儿就一刀一刀剁死,几个儿子上点刑吧,哦,寰王妃风韵犹存,我看看能不能先隐姓埋名充军妓再”

    “你敢!!我杀了你!!”

    “你够不着。”尤子逾故意上前两步,刚好站在锁链控制的最远距离外,“你看,够不着吧,这也没办法,谁让你不听话啊。”

    “本王一定要杀了你!杀了李徐!杀了皇后那个毒妇!!”

    尤子逾翻个白眼退开了些:“都是阶下囚了,还逞什么口舌之快,反正怎么样你都得死,肯答应条件,妻儿就能保住,拿着银子隐姓埋名也能过得还行,重新考虑一下吧寰王殿下?”

    “本王要见李徐。”

    “见不着,大理寺不得随意进去,你盯着我做什么?律法规定的,我说得也不算,不服气找陛下评理去。”

    “你!”锁链在剧烈的冲扯下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李晟气急攻心呕出一口血,死命地冲站起来怒瞪着尤子逾,镣铐几乎要嵌入肉里。

    官袍被溅上些血,尤子逾退后几步略显无语。

    “别这么激动,下官也是实话实说,成王败寇,左右是个死,不如为妻儿赌一条活路,就算咬死不认,弑君之罪也已是板上钉钉,固执挣扎一点用都没有,您说是吧?”

    “我要见李徐!”

    尤子逾叹息道:“大理寺不得随意进出,不是刚说过吗?”

    话音刚落,牢房外忽有脚步声越靠越近。

    青色的衣袍先从墙壁尽头露出,而后折扇关合握入掌心在牢房门口揖手见礼:“答应好好劝慰,兄长怎么还是惹王爷动了这么大火气?”

    “这阿弟不是说不来了吗?”尤子逾揣起手尴尬地轻咳了声,“刚说完不得随意进出咳,你说你,平素最爱干净,非得来遭这罪。”

    尤子书展开折扇挡住浅淡的笑:“殿下说兄长讲话难听,怕寰王气得不肯,特地让我来劝劝。”

    “我是讲实话,输了就是输了,不甘心也没法子,给条后路还不肯走。”

    尤子逾视线落回李晟身上故意刺激道:“就应该按皇后的意思立即抄家斩首,王府上下全部处死,陪着在这儿纯粹是浪费时间。”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王面前放肆!”李晟用尽全力冲向尤子逾啐了一口,锁链被抻到最紧绷的长度,镣铐所钳制的 手脚早已鲜血淋漓。

    尤子逾揣手笑笑:“弘启八年,下官升任大理寺卿,掌邦国折狱详刑之事,乃陛下亲自下旨封赐,听起来好像算个不错的东西。”

    “待本王洗脱冤情,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王爷若非想逞口舌之快,不如先骂上一个时辰,骂累了咱们再谈正事。”

    “你!”

    “兄长少说两句吧。”尤子书朝李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王爷暂且息怒,死局已定,王爷早就没了商讨条件的权利,可五殿下念及手足之情”

    “手足之情?”李晟打断这话冷笑了声,“好大的笑话。”

    尤子书以扇掩唇浅浅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起来的布,布料展开里面是一个未生锈的箭头。

    他走到李晟身前将箭头放到了地上:“五殿下说他和王爷您才是兄弟中最相像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他的射礼还是王爷您教的,只是天赋欠缺,有愧教授。”

    “十四年前,二公主远嫁娿罗,他思念悲痛至深,是王爷您将沾过猎物鲜血的箭头送给了他,告诉他弱者才会哭,强者会把失去的讨回来。”

    李晟看着地上的箭头,记忆回溯到遥远之时,想起了宫墙内哭喊着阿姐的孩子,而自己送出去的箭兜兜转转十数载最终扎到了自己身上。

    尤子书退开几步继续道:“时过境迁,手足之情已敌不过权位之争,松雪别院外的那一箭,射得比十几年前靶场上要准,琢州城外的甲士亦比王爷教他的要狠。”

    “出生在宫墙内的不甘平庸者,不争就是死,父皇子嗣虽多,有一争之力的却少,本王大事将成,自然谁挡本王的路,本王就要谁的命!这没有错。”

    尤子书认同地点点头:“可在王爷对五殿下动手之前,五殿下从没有想过要王爷的命。”

    “那又如何!既已得利,何必再假惺惺讲兄弟情深。”

    尤子书轻笑后正色道:“那便与王爷讲些实际的吧,陛下尚在昏迷,太子监国,贵妃被皇后趁机褫夺封号赐了白绫,陈相一党已经忙着撇清关系了。”

    “你说什么!母妃”李晟又拼命冲起来,目眦欲裂,带得锁链叮当作响,“沈华玲!沈华玲!!你这毒妇!!”

    “这便是王爷的处境,皇后、太子正急于落井下石,若想保住妻儿,王爷应仔细想想五殿下的提议,只要王爷肯认罪,黄泉路上五殿下不会让您孤单,您所憎恶之人除了他都会下去陪您。”

    突逢丧母噩耗,李晟半句话不回只顾着咒骂,毒药之隐不知何时被刺激出来,人又开始疯癫狂躁。

    尤子书与尤子逾相视一眼,两个人一起离开了地牢。

    “殿下说不急于一时,只有他主动认罪才好定罪,也不会查出端倪,兄长不必逼得太紧以免狗急了乱咬人。”

    “放心吧,这差事没人比我熟。”

    尤子逾递了个安心的表情,而后突然审视地看着尤子书:“不过你和燕西王是怎么回事?”

    “兄长在说什么?”

    “别装糊涂,皇城内什么事能逃过你兄长我的眼睛?你看上他了?唉,我的好弟弟居然喜欢男人,可惜了,没做成驸马,燕西人啊,坏了殿下的事不说,还拐走了我阿弟。”

    “情爱小事当排于大业之后,兄长何必言笑。”尤子书揖手一拜,“还要向殿下复命,便先告辞了。”

    “哎!阿弟,阿弟,你别生气啊,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尤子逾追了两步,结果前面的人走得太快没跟上,无奈之下摇摇头负手回去了。

    一连三日,尤子逾泡在地牢内,白脸唱罢唱红脸。

    若只一人倒可赤条条来去,可而今牵扯着几双儿女和发妻,李晟终是难以抛舍,妥协同意认下了几道罪行,包括弑君之罪。

    又过两日,李晟被移交至刑部定了罪,只等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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