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夏和燕黎都不在家的日子,生活变得宁静,艾以池又重新安闲下来。


    一切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


    以前的艾以池,没有这么焦虑。


    那时的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沈昭夏不回家,只是因为太忙,只是因为有太多的工作需要她完成,只是没时间回家。


    无知是一种幸福。


    然而这种无知,亲手被沈昭夏打碎了,再也拼不回原状。


    一个人的空屋子是很自由的,太自由了,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燕黎只不过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一个月。短短一个月,艾以池足以见识沈昭夏所有的温柔,以至于从前那些非常有用的自欺欺人,现在无论如何也骗不过她自己。


    艾以池开始频繁地发呆。


    她以前除了特定的时候,其实很少发呆。所谓特定的时候,就是指那些沈昭夏明确说过自己会回家的日子。其他时间,艾以池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她有那么多的事要忙,院子里的蔷薇篱笆要剪枝了,郁金香也需要浇水,围墙边那棵和房子一样高的芒果树到了成熟的季节,每天都能收获新鲜香甜的芒果,没来得及摘的果子落在地上也得及时清扫,要不然会腐烂,引来老鼠和蟑螂……还有她读到一半舍不得丢下的小说。


    从前艾以池一个人的时候,生活被圈在一方狭小的院落里,也是很自在的。


    现在,那些事都不做了,艾以池整个人懒散下去,只知道发呆。


    思绪神游天外,最常想的就是沈昭夏。沈昭夏对燕黎的那些好深深刻进脑子里,擦不掉,洗不掉,让艾以池总是忍不住想,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沈昭夏对燕黎该有多好?会比自己看到的更好么?


    艾以池知道答案。艾以池不想回答自己。艾以池逼迫着自己翻向有答案的那一页。


    当然会了,想什么呢?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沈昭夏只会对燕黎更好。那些艾以池不敢奢望的东西,玫瑰花、蛋糕、纪念日,对燕黎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常便饭,说不定收到时已经不会惊喜了。燕黎叹一声气沈昭夏就得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燕黎咳嗽一声沈昭夏得马不停蹄地把全城最权威的大夫弄来给她看病,燕黎只要发一条消息沈昭夏就可以放下手中正在谈的大项目从遥远的地球彼端飞过来,只为陪燕黎一起看一次星星……


    当然,这些都只是艾以池的胡思乱想,她被人爱的经历太过匮乏,想象不出那些日常入微的体贴呵护,只能和着自己在书里看到的情节胡编一些不切实际的浪漫。


    已经被嫌弃的、变得俗套而浮夸的浪漫。


    艾以池的世界如此贫瘠,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她不知道正常的被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只能想些早已过时的浮夸东西。


    艾以池在这个宅院里一个人守了五年。她刚搬进来时,这地方接近于一个空屋子。她花了五年的时间,把这里弄成一个舒服的家,没有人气,但好住。


    现在……艾以池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环顾四周,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排斥、恶心、厌恶。


    沙发套是燕黎挑选的某个卡通样式,不一定是她最喜欢的,但是最近这个角色大火,所以燕黎托关系花高价也要弄到。艾以池很喜欢从前那个沙发套,米黄色,绣着小雏菊,她冬天的时候喜欢窝在这看书,阳光洒下来,晒得人骨头都软了,毛绒绒的小雏菊上也充斥着阳光的味道,看起来很温馨,很像一个正常的家,一个可以让艾以池躲进去暂时什么也不想的家。


    现在这个沙发已经没有了艾以池的记忆,她不喜欢大片的撞色,看起来很前卫很时尚,但也很冰冷。


    除了沙发,整间屋子的角角落落也都充斥着燕黎的痕迹,一楼公用浴室里的沐浴露、洗发水、牙膏……所有日用品都换成燕黎惯用的某个一线奢侈品牌,客厅里、餐厅里、厨房里,布局都按照燕黎的喜好完全改变了。


    艾以池用了五年时间布置起来的房子,要改变也就是一个月的事。


    这个房子再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努力假装有一点温暖的家,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不再接纳她的模样。


    所以也就懒得再去细心呵护。


    人都是自私的,只会呵护自己心爱的东西。


    从前,艾以池的时间没有这么难捱。


    捱过了酷暑,捱过了中秋,快入冬的时候,沈昭夏又带着燕黎重新回到了宅子里。


    艾以池没有问她们去了哪儿,燕黎兴致勃勃地讲给艾以池听。


    原来她们出去旅游了。


    去了北欧,滑了雪,登上了阿尔卑斯山,还去了北极圈,可惜没有看到极光。


    燕黎的描述很生动,阿尔卑斯山的巍峨,在冰屋里钓鱼的有趣,滑雪时连连摔跤的窘态,还好有沈昭夏一直陪着她,和她一起出丑。


    艾以池也很想去北欧,那是她梦里的世界之一。她想去的地方很多,水城威尼斯、巴黎卢浮宫,她想见见徐志摩笔下的康桥,她想看看古希腊的神庙……她想去非洲,在乞力马扎罗山上看日落,她想去新西兰,去玛塔玛塔镇踩一踩曾经出现在电影里的那座小石桥……


    而北极是特别的。


    艾以池曾经靠在沈昭夏的怀里,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夏夏,等你退休了,我们一定要一起去一次北极。”


    临渊是一座沿着南方海岸线矗立的城市,四季温暖,从不下雪。艾以池长这么大没见过雪,一次都没有过。


    所以她想到地球的最北极去,去冰天雪地里看极光,两个人偎进同一个睡袋里,这样就不觉得冷。


    目之所及都是冰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天大地大只有她们两个人,想想都让人开心。


    艾以池总把这个愿望记在心里,等沈昭夏退休了,一定要和她去一次北极。


    为什么是退休了?


    因为沈昭夏那么忙,只有退休了才有时间。


    原来燕黎想去,沈昭夏立马就有时间了。


    艾以池从燕黎兴奋的滔滔不绝中抬起头来,看向沈昭夏。


    沈昭夏一脸平静,坦然地也看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愧疚。


    也许沈昭夏早就忘了,艾以池说的话,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况且当时艾以池说的时候是深夜,沈昭夏随便嗯了一声就睡过去了,或许以为艾以池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艾以池垂着眼,心里有些隐蔽的难过和失望,可是就连这难过失望都已经习惯了。


    “咦,都这么晚了。”燕黎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大口,自然地问艾以池:“小艾,晚上吃什么啊?我都饿死了。外面什么都好,就是东西太难吃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做的菜。”


    “啊?”艾以池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自己发了一个下午的呆,不知道她们要回来,所以什么也没弄,“抱歉,我……我还没做饭……”艾以池站起身来,向厨房走,“下点面条吧,鸡蛋面,吃么?”


    虽然是提问,但默认两人已经接受这个选择,艾以池在厨房里翻找面条和鸡蛋。


    “就吃面条啊?”燕黎的脸垮下来,“我可不吃面条,我想吃火锅,麻辣火锅,昭夏,你吃不吃?”燕黎望着沈昭夏,企图拉她一起说服艾以池。


    果然沈昭夏点头,说:“吃。”


    燕黎高兴地拍起手来,“好,那决定了,就吃火锅!”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说定了一样,完全没想过艾以池会不同意。


    吃火锅太麻烦了,要准备一大堆食材,光清洗就是个大工程,再加上之后的收拾……艾以池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这要收拾完,不得到明天早上去。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艾以池,还能装得能量满满充满干劲,可这所已经不欢迎她的空屋子,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把她本来也所剩无几的能量几乎抽干了。她没有力气去应付她们。


    “我不想吃火锅。”艾以池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咬着嘴唇为难地说头:“我吃鸡蛋面,你们想吃火锅的话随意,借我占用厨房几分钟就行。”


    燕黎笑着的表情裂了一下。她没想到艾以池会驳她的面子,更没想到艾以池会驳沈昭夏的面子。


    “那……那就吃鸡蛋面吧……”燕黎老大不情愿,吃面的时候也一直噘着嘴,像是在跟谁赌气。


    艾以池就当没看见,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擦擦嘴,顺手把自己的碗和煮面的锅给洗了,对二人道晚安,“你们慢吃,我上去睡觉了。”


    留下燕黎拿着筷子目瞪口呆。


    “小艾这是中了什么邪了?”燕黎咕哝抱怨,“谁得罪她了啊?”


    沈昭夏看着艾以池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她注意到了一点燕黎没有注意的细节。


    比如院子里堆积腐败的落叶、野蛮生长的植物,比如鞋柜上、茶几上、餐桌上厚厚的一层灰,看样子好几个月都没擦过了。


    艾以池本人,也像好几个月没有人打扫的机器,整个人看起来积满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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