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妄一身素色白衣,在这样的夜色中异常显眼,会发光一样,身上每一处都服服帖帖,衣服上再难找出一道褶皱,显然这人看起来是个认真严谨的人。
他手上捏着一串佛珠,佛珠已几近全黑,被盘的油光水滑,将掐着它的指尖衬托的葱白如玉。
执妄垂眸对视,掐着佛珠的手一顿。
陆飞星连忙拉着两个师弟跪在他面前,说道:“拜见师祖!师祖饶命!此次是我办事不力,没有在师祖母被抓的第一时间通知宗门!还请师祖责罚!”
执妄作为仙宗的执法长老,言出法随。
他一开口,便让人感觉寒意直往人脸上招呼:“回去自领三十鞭。”
陆飞星松了口气,拉着两位师弟道:“是,弟子们领罚。”
执妄身边跟着仙宗的掌门和大管事。
大管事叹了口气,道:“唉,好好的……怎么会被抓呢!”
陆飞星抓着两个师弟起身,说道:“弟子也不知,那女鬼凶恶至极,我和两位师弟险些折在她手上,好在已被我们降服,应当是其他人派来的傀儡,我们亲眼看到那女鬼变成了纸人的模样,就在那呢。”
陆飞星伸手,朝纸人所在指去。
大管事盯着那空空如也的地面,道:“哪呢?”
陆飞星也懵了!刚刚还在这里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大管事瞥了眼执妄:“仙尊,这……”
“先回宗门。”他声音低低沉沉,无悲无喜。
薛照思索了一番,眼前这几个小辈称呼他师祖母,称呼这位刻板严谨的仙尊为师祖,那岂不是说……
他的便宜道侣就是这位仙尊?
仙尊,位列尊位……
薛照感觉后槽牙有些痒,舌尖抵了抵。
曾经的他是世间唯一天极境,是唯一一个身居尊位之人,但因他以鬼气入道,又被归到了邪魔歪道一类,被外界之人称作魔尊,他们惧他厌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若非薛照心存死志,这世间谁能杀了他这位半神?
他本在黄泉安眠,死的好好的,没想到又回来了。
道侣……
做了一辈子处男的魔尊薛照,活过来后竟然多了个道侣。
嘶,能退货吗?这位一看就不好相处。
薛照不喜欢太过死板的人,当初魔域便是因为有那几个死板的老头子,导致薛照几天几夜不想回去。
“还不过来?”执妄看着他道。
“师祖母,快过去呀,师祖喊你呢!”陆飞星急切道。
薛照踌躇一番,脚步一动,走了过去。
执妄朝他伸手,衣袖下滑,露出白皙的手腕:“手。”
薛照呼吸一窒,他不喜欢被人触碰,即便在前世之时,也更喜欢和鬼打交道,他是被鬼养大,比起难测的人心,更喜欢鬼那种纯粹的恶。
薛照瞥了眼指尖上残留的血,道:“手脏了,不方便。”
执妄听此,漠然收手,转身率先离开。
身后几人连忙跟上。
薛照慢悠悠的走到陆飞星身边,陆飞星一言难尽道:“师祖母,你可是咱们师祖的道侣,为何这般生分。”
身边的师弟哎呀了一声:“师祖母被师祖带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昏睡,这会恐怕脑子还没清醒呢。”
“你说的倒也是。”
上了山,薛照瞥着这仙宗二字,仙宗的名字就叫仙宗,直白简单。
薛照忽然就想起了魔域,当初十万小鬼聚集在魔域,求薛照给这地赐个名,原来的名字太难听了,薛照便直言:“既然外界尊称我为魔尊,那这里便叫魔域吧。”魔域至此诞生。
薛照忍不住问:“这宗门名字就叫仙宗?山下的小道观都会有个正经名字呢。”
陆飞星睨了他一眼,道:“想来师祖母之前应该不是修士,不了解我们这一行吧?”
“仙宗就是仙宗,咱们修界有四大皇朝,却只有一个仙宗,仙宗以下设立无数分院,天下术士修士无不向往。”
陆飞星脸上露出一丝傲然,“唯有仙宗,才是受四大皇朝承认的正经宗门,仙宗设立了十二司,与皇朝之间互相牵制,即便是皇亲贵族,遇到咱们仙宗的人也得礼让三分。其他那些正阳观啦凌霄派啦,都是不被承认的小打小闹,里面骗子也不少,专骗普通人。”
薛照一阵沉默,如今这局势,似乎和他活着的时候有所不同,起码那时候还没有仙宗这样的庞然大物,其他宗门也不少。
“听你说四大皇朝,那魔域呢?”薛照问。
陆飞星脸色一变,他皱着眉,道:“你问这作甚?魔域三百年前便被一把火焚尽,如今已经没有魔域啦。”
薛照叹了口气。
三百年啊,距他身死,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了啊,物是人非。
薛照背着手,看着仙宗二字,忽的感觉胸口很闷,有口气喘不上来。
执妄站在台阶上,转过头,银白的发冠刺目至极,山风将他宽大的袖摆吹起,他板着一张脸,问:“废话说够了?”
陆飞星顿时噤若寒蝉。
他朝着薛照拜了拜,道:“师祖母,我和师弟们便先去领罚了,告辞。”
说完,几个小辈溜的比兔子还快,显然是怕极了执妄。
执妄领着薛照回了自己的宫室。
执妄住在紫霄峰峰顶,四季寒冬,常年积雪。
薛照忍不住将手揣进了袖口中,轻轻呵了口气。
进了屋,执妄点燃灯,昏黄的烛光给清冷的宫室带来了几分暖意。
执妄朝他伸手,道:“拿出来。”
薛照不解,问:“什么?”
“纸人。”
薛照装作不懂的样子,道:“没见过,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那可是女鬼变的。”
“我看到你偷偷收起来了,交出来。”
薛照揣着手,朝窗外看去,他道:“你不要强人所难。”
果然,这种连衣服都穿的一丝不苟的人,就是很麻烦,古板的像大家长一样,什么都要管,装作没看见不好吗?
道侣之间的互相信任和相亲相爱呢?
执妄将佛珠挂回了腕间,他猛地伸手,攥住薛照的手腕,问:“不给?”
他手很凉,却一点一点被薛照腕上的温度感染。
薛照笑了笑,道:“您这话说的挺有歧义的。”
执妄定定看着他,想从薛照的脸上看出什么。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他松开薛照的手,道:“你就偏要亲近鬼神么,罢了,随你罢。”
话落,执妄拂袖离去,薛照从他背影里看到了森冷的寒意。
心想自己这便宜道侣真奇怪,对他既不亲近,也不疏离。
薛照眼珠子转了转,对上铜镜里的自己,镜中人穿着一身红色道袍,白发如瀑,后脑勺上一根木簪松松的束着。
这张脸与他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但更加的青涩,像还没开的花骨朵,这具身体的骨龄不超过二十,太年轻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被他这个死了三百年的老魔头占据了身子。
薛照坐回凳子上,脱下鞋,将那纸人倒了出来。
他确实偷偷捡了那纸人。
薛照没从女鬼姐姐身上感觉到血煞之气,说明这女鬼并未杀过人,薛照又怎会对她下死手?
“姐姐,出来吧,没有旁人了。”薛照道。
他将小纸人放在桌上。
小纸人没动静。
薛照无奈的拨了拨她,道:“我若是想杀你,先前便杀了,留你一命作甚?”
听到这话,一缕青烟从小纸人上升起,化成女鬼的样子盯着他瞧。
薛照也盯着女鬼。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记不清了,他们都唤我三娘。”女鬼声音沙哑。
“三娘,你没杀过人吧?”
三娘低着头,两只手绞紧,说道:“没有。”
薛照忽的笑了,伸手虚空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三娘是个好鬼,我不杀好鬼,是谁派你过来的呀?”
三娘咬着唇,那对血窟窿眼睛里忽然流下了血泪,说道:“我不能说,我没把你带回去,他会打我,我的命在他手上。”
“啊,那可真是个坏家伙,怎么可以打好鬼呢?”薛照唏嘘道。
“对不起。”三娘开口。
“我帮你吧,我可以帮你脱离他的控制,你会变成我的傀儡,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拘束着你,也不会动辄打骂你,你拥有绝对的自由。”
三娘猛地抬头。
薛照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从前不曾害过人,往后也不可以,你若能做到,我便帮你解脱,你愿意吗?”
薛照先前仅靠一根红线便制服了她,三娘对他心悦诚服,她心知这少年不简单,若真的能让她恢复自由,不再让人驱策……
她愿意。
她从前不曾杀过人,往后也不会。
三娘冲着他欠了欠身,“求先生赐我解脱。”
“好。”
薛照看着纸人眉心的那点殷红,那是三娘主人留下的血。
他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了上去,覆盖了住了那滴血。
三娘不受控制的化作青烟,钻回了纸人里。
薛照轻念:“魂归,定契。”
他将三娘主人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抹除掉。
千里之外。
“啪——”
蜡烛发出噼啪声,烛油淌了下来。
坐在塌上的人唰的睁开了眼,脸色发白,傀儡与他之间的联系断了。
男人用力拍了下桌子,怒道:“定是执妄所为!执妄,你夺我所爱,现在还毁我傀儡,我必叫你好看!”
“长风,你等等,再等等,哥很快就去仙宗接你……”
元泽三十年,执妄仙尊从大周皇朝捡回一位少年,少年红衣白发,姿容绝世,俗世名唤顾长风,执妄仙尊认他做了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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