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妄自三百年前薛照死的那一刻起,就疯了。


    “阿弥陀佛。”


    方丈一禅大师走了进来。


    “施主近日可好?”


    执妄转过头,露出一个充满讽刺的笑容,“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很好的样子吗?”


    日日活在幻觉之中,生不如死。


    哪怕是面前的一禅大师,在他眼中都成了薛照的模样,仿佛是薛照执着禅杖,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看着他。


    执妄知道他不是薛照,而是一个和尚,但他的脑子坏了,看谁都像薛照。


    薛照死后,他便产生了这种幻觉,这症状维持了整整三百年,愈演愈烈。


    直到近日,他甚至能看到不止一个薛照。


    他们或坐着或躺着,朝他摆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他们都不像他,执妄心里清楚,真正的薛照是不会对他如此的,这些幻觉都是他心中压抑了几百年的妄念。


    一禅叹了口气,道:“若哪日佛珠不管用了,施主记得来找我再要一个。”


    若非有佛珠上的佛气压制,执妄早就疯魔了。


    “昨日,我看到了最像他的一个。”执妄说道。


    “只可惜,他竟然对我笑了,他怎能对我笑呢?若他不对我笑,我说不定就真的相信了。”他轻扯唇角,面容显得越发讥讽。


    “阿弥陀佛。”方丈朝他行了个礼,说道:“佛不渡人,人自渡,施主,兴许放下往日种种,能让你更加看清面前的现实。”


    放不下,摆脱不了。


    执妄转身,鬓角的小辫也跟着晃了晃,道:“这话你劝了我三百年,而我的答案依旧和往日一样,来你这只是想醒醒脑子,只可惜,寺庙的禅音也驱不散我眼前的妄念了,走了。”


    执妄跨过寺庙门槛,雪白的袍角扬起一道冷厉的弧度。


    寺庙里烟雾飘渺,檀香阵阵,一旁传来小沙弥嘟嘟嘟的敲木鱼的声音,一禅盯着大堂里的佛,唇瓣动了动,说:“我也放不下,五弟。”


    三百年,佛音没有驱散他心中对世间的恨意,只是他比执妄更加清醒一些,知道义父不希望他们如此。


    紫霄峰上,薛照正坐在屋檐下喝茶,三娘在对面,轻轻扇着炉火,若是忽视她那双血窟窿一样的眼睛,倒是真有几番红袖添香的意思在。


    屋檐上的雪在日头下化成了水,滴滴答答的落下,陆飞星走来时,一滴正好落在了他肩头,他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警惕的望着三娘。


    三娘冲着他和善的点了点头,将一杯茶推了过去:“喝茶。”


    先前薛照一搬出执妄,这帮小辈便一个字也不多说了。


    执妄是仙宗开宗立派的祖师爷,谁敢质疑他的决定啊?他们敬他又怕他。


    “三娘刚泡的,暖暖身子,紫霄峰寒气重。”


    陆飞星点了点头,端起喝了一口。


    他忍不住开口,问:“说起来,这女鬼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咱们仙宗啊,居然没人发现她。”


    三娘露出一抹羞涩来,清灰的脸上出现一抹坨红,说道:“你们后山上有个狗洞,没人看守,我变成纸人的样子爬进来的。”


    陆飞星:“???”


    陆飞星心说过两天他得想办法把那狗洞给堵了。


    “我还有这个,这个是你们仙宗弟子的腰牌吧,有这个在,就不会触动仙宗和紫霄峰的阵法了,别误会,我没杀人,我偷的。”


    三娘指了指腰间佩戴的木牌。


    “三娘啊,以后不可偷窃了,要做个良鬼,明白吗?”薛照道。


    三娘福了福身子,“是,主人。”


    几人正说着话,一道素白的身影的缓缓从山道走来,白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薛照轻呼道:“仙尊。”


    “啊?”


    三娘当即一慌,他还记得昨晚,执妄仙尊是不允他呆在薛照身边的。


    “三娘,快,变回来!”


    三娘当即化作青烟,钻回了纸人里,薛照随手将纸人塞进胸口的衣袋。


    陆飞星赶忙向执妄行了个礼:“见过仙尊。”


    执妄目光却落在了薛照身上。


    薛照理了理袖口,一副淡定的模样,微微侧首,柔声问:“喝茶吗?刚煮的。”


    “退下。”执妄朝陆飞星道。


    “是,仙尊。”


    陆飞星巴不得赶紧跑,他怕死执妄了。


    执妄走上台阶,站在薛照对面。


    薛照轻轻将茶推了过去。


    “我看见了。”他说。


    他声音冷淡,那双眸子瞧着比这紫霄峰的雪还要冷。


    薛照:“?”


    “纸人,拿出来。”执妄眉头轻轻蹙着。


    薛照唇角勾起,往后倚了倚,靠在椅子上:“您瞧错了。”


    薛照死后,一直在黄泉的魂灯之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生死,不知年月。


    如今活了,薛照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


    有个房子,有个居所,能让他好生躺着做咸鱼,便足以。


    唉,如果没有这个便宜道侣,就更好了。


    薛照也不挑,只要便宜道侣能够乖乖的,不闹腾,这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执妄忽然倾身,小辫落到了薛照的肩上,他伸手,朝薛照胸口抓去。


    薛照瞬间捂胸,怪叫道:“流氓作甚!”


    执妄身体一僵,随即,恶狠狠的攥住他的手腕,换一只手摸进了胸口之中。


    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执妄一愣,他竟没穿里衣。


    执妄手太冷,冰凉的指尖当即激起一阵战栗。


    “嗯……”薛照情不自禁闷哼了一声,唇瓣微张,鲜红的舌尖颤了颤,眼神里带着错愕。


    执妄下意识朝薛照望去,便瞧见这副活色生香场面,当即僵在原地,指尖下细腻温热的触感源源不断传递给他。


    冷气顺着敞开的领口钻了进来,薛照倒吸了口气,道:“你非礼我,还好意思盯着我看?不要脸,流氓。”


    这大抵是执妄这辈子第一次被人骂流氓。


    执妄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和那人更不像了,那人强悍如斯,从不会露出如此神态。


    他双指一捏,抓住了那纸人,果断将手从对方胸口抽了出来。


    薛照拢了拢领口,靠在椅子上,道:“你要是……要是敢动她,我跟你没完。”


    “改契了?”执妄问。


    竟被看出来了?薛照挑了挑眉,道:“改了,现在是我的鬼。”


    执妄眉眼沉凝,指尖弹了弹纸人身子,道:“滚出来。”


    三娘立即挡在薛照的身前,冲着执妄道:“是妾身强求主人收下的我,请仙尊莫要怪他,若仙尊生气,三娘可以就此离开。”


    “你看看,多懂事的鬼?比你这道侣懂事多了,道侣之间能不能有点信任?我养个鬼,搞得跟养外室似的。”薛照满脸嫌弃的指指点点。


    执妄唇角一扯,冷笑了起来:“不是外室?是谁说要红袖添香的?”


    薛照一怔,好家伙,便宜道侣竟连他说过什么话都知道。


    也是,紫霄峰是执妄的地盘,加上他昨晚被抓,这会被监视着不是理所当然么。


    “还想让我为你主持公道?”


    执妄捏着纸人,眸色极深。


    薛照摆烂道:“你想怎样?”


    “红袖添香可以,纸人放我这。”执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薛照讶异。


    “纸人是契约,你不能伤害她。”


    “放心,我不动她。”他扫了一眼三娘,道:“你若安分,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三娘明白了,执妄仙尊是想监视她。


    执妄仙尊是这几百年来,除了那位身死魂消的魔尊外,唯一一位身居尊位者,这样的人一言九鼎,不会说谎,更不至于和她一个小鬼玩心眼。


    “是,三娘必定忠心于主人。”


    薛照见三娘本人都没意见,也就罢了。


    “好罢,给你给你。”只要纸人无事,三娘便无事,说起来,放仙尊那可能还更安全些。


    执妄站直,将纸人随手塞进袖口。


    他望着面前的薛照。


    那种幻觉又出现了,他面前坐着一个薛照,身边站在一个薛照,门框上靠着一个薛照。


    身边的那位薛照半抱着他,轻轻往他耳里呵着气,那气息温热的很,好像真的一样。


    靠在门框上的那位薛照,脱下了狐裘,一只手伸进了红色道袍里,发出暧.昧的喘息,红着脸勾.引他,媚眼如丝。


    执妄呼吸忽的粗重了起来,明知幻觉是假的,是妄念,却又无法抑制的受到影响。


    面前坐着的那位薛照,突然间起身,朝他伸手。


    执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薛照手顿在半空中,有些奇怪,方才这位仙尊看他的眼神,冰冷中带着一丝惧意。


    他有做什么让他害怕的事吗?薛照郁闷。


    薛照收回手,道:“刚想说,你小辫散了,想替你弄一下。”


    属于少年清澈的声音传来,另外两道幻觉一下子消散,面前的景色变得明朗了起来。


    执妄怔怔的盯着薛照,幻觉的消散让他好受不少。


    薛照啧啧感叹,不得不说,虽然小辫散了,却带着一种凌乱的美,约莫是仙尊这张脸过于好看了,所以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不弄也可以,这样也很好看。”薛照补充了一句。


    执妄上前,微微低头,闷声道:“给我弄一下。”


    薛照一阵无语。


    没有拒绝,他以前也经常给小五编,简直轻车熟路。


    薛照指尖穿过他的发丝,灵活的编着小辫,他肤色太白了,执妄墨发又是那样的黑,那发丝顺滑的跟绸缎似的,在薛照指尖暧.昧缠绕。


    薛照编完,才发现自己将执妄的三股辫,编成了四股……


    因为第一次遇到小五时,这孩子鬓角的小辫便是四股辫,之后便一直都是四股。


    薛照摸了摸鼻子,道:“编错了,我拆了给你重编吧。”


    执妄抓住他的手,制止道:“不用了。”


    这样就很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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