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沈放五指用力按在桌面上,手背的筋根根突起,他脸色阴沉,面目冷厉,眉骨处的伤疤衬得他近乎凶狠,眼底的怒意有如实质,几乎喷薄而出。
周望延……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善茬,和他那垃圾爹简直是血脉相承的恶毒。
送牛奶的小哥还在家里,被他制造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他:“沈先生?出什么事了?”
沈放身体微微一顿,他用力闭眼,外露的情绪迅速收敛,恢复到面无表情,他重新坐下来,冲对方摆了摆手。
耳机里的声音还在持续,他听到之前那个女生的惊叫:“哎!怎么还打人呢!”
紧接着是关切的询问:“同学,你没事吧?”
*
沈清池看到周望延向自己挥来的拳头,小时候在孤儿院打架的反应能力瞬间门发作,他迅速一偏头,抬起胳膊想要架住对方的手。
可惜这具身体力量不足,周望延又用尽全力,他虽然成功护住了脸,胳膊上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小臂处传来钻心的疼,他被惯性推得倒退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桌子被撞得滑开老远,桌面上摆放的东西倾倒,笔、矿泉水、登记簿等等,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躲避是本能反应,沈清池撞到桌子,思路已经跟上了身体,他索性借着这股惯性直接摔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闹吧。
闹得越大,对他就越有利。
“干什么你!怎么还打人?!”
旁边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终于看不过眼,纷纷冲上来制止周望延,而周望延的两个保镖要保护他们家少爷,又去阻拦几个学生,一时间门许多人撞成一团,互相拉扯起来,场面好不热闹。
新生报到的流程被迫因为这场混乱而中止,有的家长不想被波及,直接带着孩子离开了,但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学生高举着手机喊道:“我都录下来了!你再动手我要报警了!”
制止的、议论的、指责的、嚷嚷着为什么没有老师和保安管的……许许多多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沈清池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胳膊。
疼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周望延的指骨磕到了他的骨头,他觉得疼,周望延肯定也不好过。
之前那个学姐率先冲上来扶他:“同学,你没事吧?”
沈清池抬起头,他眼睛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委屈,他在女生的搀扶下站起身,按着胳膊冲她摇摇头。
“我带你去校医室看看吧?”女生看向他捂住的地方,白皙的皮肤红了一片,从手掌边缘蔓延出来,似乎伤得不轻。
沈清池声音有些发抖:“谢谢学姐,我没事。”
女生继续安抚他:“你别担心,他们已经去叫孟老师了,本来半小时前老孟还在的,就去吃个早饭就……他马上就回来了。”
沈清池不知道“孟老师”是谁,不过听女生的口吻,应该是负责管理新生报到的人,他也没多问,只点点头。
这时,他忽然听到远远地有人在叫“清池”,声音十分耳熟,他抬头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微胖女人踩着高跟冲进报到点,焦急询问:“清池,怎么回事?”
……是朱正娟。
沈放果然没猜错,周望延不是独自一人。
朱正娟那声“清池”却不是对着他叫的,而是对着周望延,她关切地来到儿子身边,仔细检查他是不是受伤了,又顺着他的目光越过人群,一眼看到了这边的沈清池。
在看到沈清池的瞬间门,她就像是一头炸了毛的野兽,用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沈清池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周望延!你能不能要点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是我们沈家的孩子!亲子鉴定也做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们沈家看你是个孤儿,见你可怜,才一次次对你手下留情,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清池:“……”
哦豁,倒打一耙?
他没吭声,围观群众又被朱正娟这一番话给搞蒙了,学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疑惑道:“你们到底谁是沈清池,谁是周望延啊?”
“那还用问?!”朱正娟一把拉住周望延的胳膊,“我们沈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沈清池!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从哪蹦出来的野种,嫉妒我们家清池家境好、成绩好,硬凑上来添乱,说什么,他才是我们亲生的,沈清池是个假货!现在看骗不过我们,干脆来学校捣乱,不想让我们清池顺利上大学是吧?!”
沈清池听着她这番话,居然不生气,只是觉得好笑,他没理朱正娟,再度看向周望延:“你呢?你母亲说你是沈清池,从今往后,你就要作为‘沈清池’而活了,你开心吗?”
周望延面色阴郁,牙关紧咬,似乎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沈清池又看向朱正娟:“你刚刚说,他是沈清池,对吗?那为什么二十天以前,你还对我一口一个‘清池’地叫着,短短二十天,你的儿子就换了一个人?”
朱正娟一听这话,顿时警惕起来:“你说什么?”
沈清池掏出手机,将音量开到最大,开始播放一段音频。
只听那音频中传出:“……清池,你别这样,妈妈刚才想过了,是妈妈不好,你的身份证,好像真的在我这,我刚才气昏头了,对不起啊。”
“在你那儿,那就还给我。”
“是,是,妈妈肯定还给你……”
短短十几秒的音频,总共只有三两句话,里面一个男声一个女声,全都清晰可闻。
朱正娟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任谁也不会听错,而那个接她话的男声,赫然是沈清池的声音。
沈清池对周望延道:“要不你开口说句话吧,听听我们的声音,到底谁才是音频里的这一个。”
朱正娟面色剧变。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清池:“你……你居然录音?!”
这段音频是沈放给的,正是由那枚偷偷塞在他背包里的窃听器录制下来,传到沈放电脑里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沈放没有将它删除,而是备份保存了下来。
沈放原本传给他的音频比这更长,里面还有沈敬的声音,但沈清池播放时故意掐掉了那段,只放了他和朱正娟的对话。
沈敬没有和朱正娟一起出现,已经很说明问题。
不叫的狗才会咬人,他向来懂得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想现在就将沈家这棵巨树连根拔起,显然是不可能的。
先砍去它的枝条,再摧毁它的躯干。
周望延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死死咬着牙,就是不肯开口,好像生怕被听出他不是音频里那个人似的。
然而他之前已经开口说过话了,他的声音和沈清池的声音天差地别,在场所有听到他声音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他。
朱正娟见刚刚扳回的场面又有再次失控的趋势,脸色阵阵发青,指着沈清池怒道:“你……你这录音一定是假的,你造假!”
说着就来抢沈清池的手机。
沈清池急忙避让,余光扫到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人,一把抓住了朱正娟的手腕:“这位家长,请你冷静。”
学姐眼睛一亮:“孟老师!”
沈清池抬眼看向“孟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戴一副金边眼镜。
“你谁啊?”朱正娟一脸嫌弃地挣开他的手。
“我是负责本届新生报到事务的老师,有任何疑问您都可以跟我说,还麻烦您不要在这里闹事。”
“我?闹事?”朱正娟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我说你们从老师到学生,眼睛都瞎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闹事?明明是他!”
她一指沈清池。
孟老师推了推眼镜,语调依然平静:“四只眼睛都看见了,是您和您的儿子。”
“……你!”
朱正娟气不打一处来,脸色由青转红。
学姐连忙凑到孟老师身边:“您怎么才来,刚刚都打起来了。”
“我去叫校长了。”
校长?
沈清池听见了这句,下一刻,果然看到从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非常眼熟,是之前见过的蔺校长。
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应该都是学校的领导。
报到点本来就拥挤,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更是无从落脚,校领导一到,学生和家长们自觉向两侧分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怎么回事?”蔺校长面容严肃,厉声质问,“有人冒名顶替新生入学,还动手打人?”
“就是他们!”举着手机录像的男生指着周望延和沈清池说,“我都录下来了,一张身份证能被两个人的指纹验证通过嘿,你说邪不邪门?”
学姐来到蔺校长身边:“校长,刚才那个沈清池……啊不,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谁才是沈清池,反正他们登记是我负责的,我来跟您说吧。”
她跟校长交代情况,围观的学生也七嘴八舌想掺和一脚,议论声再次沸腾起来,把朱正娟和周望延母子两个淹没了。
既然校长来了,那沈清池也没什么必要再跟那母子两个争辩,他冷眼旁观,看到朱正娟急赤白脸地要跟校领导解释什么,却被无情拦住,根本没人听她说话。
女人尖细的嗓音不断在大厅里回响,沈清池被吵得有点头疼,想出去透透气,这才发现教学楼外面也挤满了人,才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门,报到处发生的事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半个学校都知道了。
无数的照片、视频从学生们的手机中上传到网络,一发而不可收。
沈敬依然没有出现。
沈清池望着教学楼内外的人山人海,听着朱正娟越来越无力苍白的辩解,看到周望延和他的保镖被学校保安扣在大厅一角,忽然觉得这一切十分魔幻,可笑且狗血。
如果原主在这里,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混乱持续了很长时间门,直到警察到来,强行驱散了人群,报到处内外围观的学生和家长一离开,大厅里瞬间门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几个当事人。
案是学校报的,警察听完他们的描述,心下已经了然:“你们几个,都跟我们走一趟吧。”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沈清池,自然也逃不过“警局一日游”,他乖乖要跟着警察走,却被朱正娟一把抓住,后者还在试图辩解:“警察同志,他真不是我儿子,我们真的做过亲子鉴定的!”
“麻烦您把手放开,”警察把她和沈清池分开,“到底谁是您儿子,我们自然会调查,现在我们接到的报案,是有人要顶替‘沈清池’上大学,对吧?”
警察说着看了一眼沈清池,朱正娟立刻把周望延拉到身边:“他才是沈清池!”
“……女士,您该不会以为我们公安的户籍系统是摆设吧?”另一个警察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把屏幕上的内容给他看,“周望延,姓名性别年龄照片都对得上,他是周望延,他是沈清池,这件事一目了然,没什么好争议的。”
朱正娟看着屏幕上周望延的照片,脸色惨白。
“奇怪啊,既然他不是沈清池,为什么能验证沈清池的指纹呢?学校的系统真出错了?”学姐问。
“你们学校的系统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周望延身上,”警察看向周望延的手,“小周同学,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吧,在警察面前就没必要再装了,你现在配合的话,还不算太晚。”
周望延沉默不语,从自己食指指腹上撕下什么东西来,交给了警察。
一片薄而透明的指纹膜。
“厉害啊,现在的犯罪分子,技术是越来越高了。”另一个警察调侃道。
朱正娟看他交出了证据,两眼一翻,几乎晕倒。
“现在我们合理怀疑你们二人冒用他人身份取得入学资格,涉嫌违法犯罪,麻烦你们跟我们走一趟。”
周望延被押上警车,而朱正娟几乎是被架进去的。
沈清池乖巧道:“我是不是也……”
“先等等,还有话要说,”警察拿着沈清池的旧身份证,“这张身份证不能还给你了——你已于十五天前将这张身份证挂失,并补办了新的,对吧?”
沈清池点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新身份证。
“那么这张旧证实际上已经作废了,”警察转向蔺校长,“但你们的系统是识别不出来的,他们就是利用了这样的漏洞,建议你们升级一下系统,增加人脸识别,以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跟蔺校长交代完,警察对沈清池说:“走吧,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又叫上一直陪在旁边的学姐:“你也一起。”
沈清池跟学姐一起上了警车,因为他们这边是“受害人”和“证人”,警察对他们的态度客气很多。
一上车,学姐就八卦兮兮地凑过来:“你叫沈清池对吧?名字真好听。”
沈清池冲她笑笑:“你叫什么?”
“我叫苗渺,他们都叫我苗苗姐,”女生说,“哦对了,我是学生会副会长,大你一届,你要是被欺负了,记得找我,我帮你解决。”
沈清池微怔,又笑起来:“谢谢苗苗姐,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欺负啊?”
“你长得就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嘛,”苗渺说,“你要是不好欺负,能被人顶替身份上大学吗?”
沈清池哭笑不得。
好像……也有道理。
“哎,你要不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苗渺好奇死了,“什么真少爷假少爷的,我知道你们沈家应该就是那个豪门沈家吧?抱错了孩子?这么狗血的吗?”
沈清池在她口中听到“狗血”二字,顿觉十分惊喜。
又是个游离在原书设定以外的正常人啊!
他冲对方招招手,开始讲起了这狗血的“豪门真假少爷”事件。
开车的警察居然也没有制止他们,听得津津有味。
*
沈清池这边讲故事的同时,声音通过衣服上的“纽扣”,传到了沈放耳中。
听到蔺校长和警察出现以后,沈放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将原本已经拿在手里的外套挂回衣帽架上,重新在电脑前坐下。
沈清池听起来没什么大事,但当时他的确听到了他的痛哼,不知道他究竟伤到了哪里。
他按住蓝牙耳机,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到耳机里传出女生的声音:“我叫苗渺……”
苗渺?
这还真巧。
他就说这女孩的声音怎么有些熟悉,原来是熟人。
沈放喝了口水,才刚放松一些,就听到沈清池发出一声“嘶”,紧接着是苗渺慌张的道歉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清池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没事,不是因为你,是刚刚被周望延打的。”
“没事吧?”苗渺焦急道,“怎么还这么红,不会骨折了吧?”
骨折?
沈放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拧紧眉头,将耳机的音量调大。
“应该不会吧?”沈清池也不是很确定,“我要是骨折了,那周望延不也得骨折?”
“那可不一定,你明显比他脆啊。”
警察也插了一嘴:“要不要紧?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
沈清池忙道:“不用不用,真的没事,我们还是快点去做笔录吧。”
沈放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孩子也真是的,受伤了就该先去医院,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之前也是,盘个核桃都能把自己盘到满手是伤。
他指尖焦躁地在桌面上轻点,有些不耐烦地继续往下听,听到沈清池跟着警察去做笔录,第三遍讲述了“豪门真假少爷”的狗血故事,以及他是怎么被偷走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又是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等等等等。
当然,略去了他们互相串通的部分。
他正听到一半,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瞄了一眼,来电显示赫然是“沈敬”二字。
沈放一挑眉梢。
他的大哥,终于来兴师问罪了。
他故意装听不见,没搭理那通电话,电话挂断又重新打来……直到第三遍响起时,他才不紧不慢地摘掉耳机,拿起手机按下接听:“喂……”
他嗓音很低,语调拖长,像是宿醉之后一直睡到现在,被电话打扰才醒过来:“谁啊……”
“沈放!”沈敬的怒斥声从手机里传出,“你在什么地方!”
“大哥?”沈放的声音清醒了一些,“在家啊,怎么了?”
“沈清池呢?!”
“他在啊,我给你叫他,”沈放顿了下,抬高音量,“沈清池!你爸找你,过来接电话!”
没人回应。
沈放奇怪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沈清池?沈清池!人呢?”
他下了楼,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惊呼出声:“沈清池?怎么躺地上?……等等,哎你醒醒——怎么是你?”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沈敬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对啊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刚下来看到有人倒在客厅里,我还以为是沈清池,结果一看发现不是,好像……你醒醒啊!”
“哎呦……”送牛奶的小哥配合他发出昏迷刚转醒的声音,“嘶好疼……怎么回事,沈先生?我怎么……”
“我还要问你呢,怎么回事?”沈放质问道,“你是那个送牛奶的?你怎么跑我家里来了?”
“我……”送奶小哥揉着脑袋努力思考,“我不知……哦我想起来了,我早上给你送牛奶,可是你家奶箱坏了,我按半天门铃,有个十七八岁的小男生给我开了门,说什么你喝醉了,让我进来等,我一进来,就感觉脑袋后面‘咚’一下,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被沈清池打晕了?”沈放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
“沈清池?谁啊,那个男生吗?应该是吧……这到底什么情况,这算不算工伤啊?”
“那他现在人呢?”沈放又问。
“这我怎么知道。”
电话那边,沈敬叹一口气:“行了,你别找了,沈清池已经去青大了。”
“去青大?”沈放发出匪夷所思的声音,“他去参加军训了?不是说好让他晚点去报到吗?这孩子搞什么——大哥你别急,我现在就去帮你把人逮回来。”
沈敬长叹一声:“来不及了。”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送奶小哥等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问:“怎么样,我演的还行吗?骗过他了吗?”
“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沈放结束了演戏,语调重新恢复正常,“辛苦你了,你打个车先回吧,我给你打车钱,你的配送车,今天天黑以前我会让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不用,”送奶小哥连连摆手,“您帮过我们家那么大忙,我哪好意思管您要打车钱——那您先忙着,我这就走了。”
沈放不再坚持,等他离开以后,回二楼拿上蓝牙耳机,也换衣服出了门。
沈清池那边已经做完笔录了,他刚才漏了一段没听,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能听到往来的车流声,还有苗渺的声音,两人可能是在大街上。
确定他们暂时安全,沈放开车离开别墅,往沈敬家的方向驶去。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
一想到他们现在正处在怎样的混乱当中,沈放就忍不住心情大好,唇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他又装模作样地给沈敬打了几通电话,不出意料对方都没有接。
他一路开车到了沈敬家,询问家里的管家道:“我哥呢?”
“他好像是去警局了,”管家说,“您找他有事吗?”
“什么叫有事吗,他儿子又趁我不注意离家出走了啊!”沈放故作紧张,“他现在不接我电话,沈清池的电话我也打不通,这让我怎么办?”
“……”管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您……还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我昨晚上喝醉了,刚被我哥一个电话打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您上网看看就知道了。”
沈放莫名其妙,掏出手机上网一搜,瞬间门被铺天盖地的新闻淹没了。
#豪门沈家真假少爷风波#
#惊!养了十八年的儿子居然不是亲生的!#
#青州大学冒名顶替案#
#真少爷顶替假少爷上大学?2022魔幻现实#
#狸猫换太子,还是太子换狸猫#
#周望延真实身份大揭秘!原来是他……#
沈放一脸错愕,冲管家道了句“我现在去找他”,扭头就走。
开车赶往警局的路上,他随手点进那些新闻看了看,发现有不少都被404了,很显然,沈敬已经在想办法删除,可有人删,也同样有人发。
他对他这个大哥的手段了如指掌,早就做好了准备。
不想让事情发酵的人只有沈敬他们,想让事情发酵的人,却数不清有多少。
警局门口停着好几辆沈家的车,沈放一进去,就看到焦头烂额的沈敬,他连忙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大哥,这怎么……”
沈敬似乎没想到他还敢过来,怒视他一眼,也压低声音:“你怎么搞的?我不是说了,让你看好沈清池吗?”
“我真的不知道啊,”沈放无奈摊手,“我昨晚上跟朋友喝酒,不小心喝大了,怎么回家的我都不记得,我哪知道你这儿子敢偷跑出去,还敢打晕来送牛奶的配送员……我以前不知道他有这么大胆啊?”
“行了行了你少跟我扯这个,”沈敬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没你事,你也帮不上忙,你赶紧走吧。”
“不是,你还没跟我说,那个冒名顶替又是怎么一回事?”沈放道,“严不严重?望延和嫂子应该没大事吧?”
“还不知道,我也是才听说的,急急忙忙就赶过来了,”沈敬疲惫叹气,“是你嫂子脑子不清楚,我这几天公司那边正忙,就没在意这些,本来都给望延办好了手续让他复读高三的,谁成想……”
他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反正现在警察的意思是,校方非常生气,一定要让他们严肃处理,清池肯定是没事,不耽误他开学,望延……不好说,你嫂子那边……我只能说我尽力吧。”
“大哥,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开口,是我没看好清池,这事我也有责任。”
“行了你快走吧,你不跟我添乱我都谢谢你了。我刚才是太着急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事也不能怪你,更不能怪清池,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的这件事,但还好他去学校阻止,不然的话,你嫂子和望延可就铸成大错了。”
沈放又跟他扯白了两句,被不耐烦的沈敬赶了出来,他站在警局门口,唇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沈敬这是弃卒保车了。
眼看事情败露,已经无法回转,索性将所有罪名一股脑全推给朱正娟,他自己依然是个清清白白的好父亲。
够狠毒,够阴险,够果决。
不愧是他的亲大哥。
沈放停在警局门口,站在树荫底下,看着沈敬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根烟。
等到一支烟抽完,他重新回到车里,锁上车门,给沈清池发消息:【在哪?】
*
沈清池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就和苗渺一起往青大走,也没打车,一边散步一边跟她刷学校的贴吧和论坛。
上午新生报到发生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首页八成以上的贴子都在讨论这件事,“沈清池”这个名字在开学第一天就被每一个青大学子熟知,俨然成了这届新生里的“红人”。
沈清池在途径的甜品站买了两个甜筒,分给苗渺一个,边走边吃,苗渺正在激情刷贴,自言自语道:“这谁啊在这胡编乱造,那个周望延一点都不帅好吧,一股三流言情小说的杰克苏味儿——看我回他。”
沈清池实在太喜欢听她说话了,一词一句都是那么亲切无比,在这个天雷滚滚的小说世界当中,好像他乡遇故知一般。
他正想看看苗渺发了什么,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两下,他掏出来一看,是沈放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在哪?】
沈清池放慢脚步,落在苗渺身后,回复道:【和苗学姐一起,在往青大走】
沈放:【先别回学校了】
沈清池:【为什么?】
沈放:【你傻吗,这事闹得这么大,学校外面肯定全是记者,你现在回去,往枪口上撞?】
沈清池:【对哦】
沈清池:【那我现在去哪儿?】
这一次对方没有及时回复,好了好半天,才发来一条:【找个没人的地方,打电话给我】
沈清池把手机屏幕按灭,追上苗渺:“苗苗姐,那个……我刚想了想,我要不还是先别回学校了吧?”
“啊?”苗渺回过头,疑惑道,“为什么?”
“我想……现在全学校都知道我了,我回去还不得被围观?我不是很想……”
“说的也是啊,”苗渺露出“我懂”的表情,“不光是学生要围观你,说不定还有记者,对对对,你先别回去了,新生报到本来就有两天时间门,这事这么一闹,肯定会延迟,也不急着马上回学校。”
“这样吧,”她说,“我先回去看看,你自己找地方躲一躲,确定安全我就给你发消息,你再回学校,好不好?”
沈清池点头:“谢谢学姐。”
于是两人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分开,沈清池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通了沈放的电话。
刚一接通,沈放那边就是一句:“你还好吗?”
“我?”沈清池茫然,“我没事啊,已经做完笔录了,警察没为难我。”
“不是问你这个,”沈放皱眉,“你不是被周望延打了?”
“啊……”沈清池的气势莫名弱了几分,“也没事。”
沈放不依不饶:“伤到哪了?”
沈清池不吭声。
沈放:“脸?”
“没有没有,”沈清池只好说,“他是想打我脸来着,我挡了一下,被打到胳膊了,真的没事。”
“没事,当时怎么那么大动静?”
“我撞到桌子,不小心摔倒了。”
沈放沉默了几秒,叹口气:“中午去哪儿吃饭?”
时间门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五分,沈清池躲在树荫下,觉得今天的天气未免太热了,阳光太足,他跟苗渺才走了这么一小会儿,晒得他浑身发烫。
他莫名觉得手背有点痒,随手挠了挠:“还不知道。”
“去KTV找我吧,”沈放说,“从后门进,别被你们学校的学生撞见,还是上次的包间门。”
“嗯,好。”
沈清池挂断电话,拦了一辆出租车。
从这里开到沈放的KTV,刚好要经过青大正门,他果然看到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记者,学校大门紧闭,附近看不到学生,想必已经被学校勒令不准出校门,以免闹出更大的乱子。
他按沈放说的从后门进入KTV,上楼,找到上次的包间门,轻轻敲了敲门。
沈放到的比他更快,门刚敲下就被打开,沈放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确定没被人跟踪,一把将他拽进包间门。
沈清池听到门被锁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沈放语气不太好的询问:“给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沈清池抬起胳膊。
沈放托住他的手腕,看向他小臂上被周望延打到的地方,轻轻摸了摸,随即皱起眉头:“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沈清池“啊”一声:“是晒的吧。”
“晒的?”沈放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把摘掉他头上的帽子,看到他脸颊通红,胳膊也通红,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没能幸免,手背上还有几道像是指甲挠出来的白印。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一把扣住某人的手:“走,跟我去医院。”
第19章
“去医院?”沈清池一阵迷茫,“为什么要去医院?”
沈放本来就已经在生气了,听他这么问,更是被气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几乎是咬着牙道:“你不是紫外线过敏吗?”
沈清池:“……”
不是吧。
他真的紫外线过敏?
难怪他觉得身上这么痒,居然是晒的?
他看了看自己胳膊上发红的皮肤,一时间哑口无言,觉得自己明明也没在太阳底下待多久,怎么就能过敏了呢。
“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沈放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怒意几乎已经压制不住了,沈清池被他吼得一哆嗦,急忙别开眼不敢看他,小声说:“那个……我觉得还是别去医院了吧。”
“?”沈放眉心紧紧拧起,连带眉骨处的伤疤都更凶恶几分,“为什么不去?”
沈清池瑟瑟发抖,声音有点打颤:“现……现在外面都是记者,去医院的话,万一被拍下来我们在一起,或者被沈敬的人撞见,那不就完蛋了?”
沈放沉默下来。
他一时气急,竟忘了这茬。
心头的火气因沈清池一句话被浇灭了个七七八八,重新冷静下来后,竟涌起说不出的酸涩。
他说想要保护沈清池,又究竟保护得了什么,甚至不能让他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连过敏了都不能带他去医院,明明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却不得不四处躲藏,为那些不该忧心的事忧心。
沈放垂下眼,伸手轻轻按住沈清池的发顶——少年的头发很软,每次触碰,都让他觉得像在摸自己曾经养过的猫。
看样子他的计划必须要提前了。
冒名顶替案因为有沈清池的帮助,达到的效果已经远超他预期,接下来他要借着这股东风,再送沈敬他们一份大礼。
他低声道:“我去给你买药,你在这等我。”
沈清池乖巧点头。
等沈放一走,他赶紧冲向洗手间——实在是太痒了!
之前沈放没提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沈放一说完,他顿觉痒得不能忍受了,身上好像有小虫子在爬,让他疯狂想挠。
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过敏,不知道过敏以后能不能挠,但直觉告诉他应该是不能的,只好强忍着痒意,打开水龙头,把胳膊放到凉水底下冲。
身上不光痒,还烫,火烧火燎的,他努力想给晒红的皮肤降温,希望温度降下去以后能好过一点。
他用冷水冲了胳膊,洗了脸,还觉得不够,又掬起水来往自己腿上淋——因为天气热,他今天出门时只穿了一条牛仔短裤,裤子没遮到的地方全都晒红了。
洗手间里被他弄的到处是水,身上的温度总算降下来一些,也没有之前那么痒了,他回到房间,站在空调前面,对着风口吹冷风。
原来紫外线过敏是这种感觉吗?
虽然沈敬不让他参加军训另有原因,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原主这个样子绝对没办法参加军训,他今天才晒了二十分钟就能晒成这样,军训一整天都在外面,还不得直接进医院?
他身上的水没擦就吹空调,没吹多久就冻得指尖发凉,赶紧从空调前面走开,想着他现在还只是过敏,要是再贪凉吹感冒,沈放更得骂他了。
他回到沙发上坐着,一边拿纸巾擦腿上的水,一边等沈放回来。
刚擦到一半,就听见包间门被人打开,沈放拎着药和午饭闯了进来。
还没能毁尸灭迹完成的沈清池手一抖,纸巾掉在了地上。
沈放本来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见他眼神躲闪,手下意识往身后藏,才发现这孩子好像在试图隐瞒什么,再一垂眼,就见他原本白皙的小腿微微发红,上面还挂着水珠,一直淌到踝骨分明的脚踝处。
沈放皱了皱眉。
他扭头看一眼洗手间,看到地上全是水,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走到沈清池跟前,几乎是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你这么骤热又骤冷,身体受得了吗?”
沈清池没想到他居然没骂自己,终于有点勇气抬头,支吾道:“凉水也没那么凉……刚才实在是太痒了。”
沈放把买回来的药打开,抠了一片给他,又倒了半杯温水:“来吃药。”
“噢……”沈清池不敢说不,乖乖把药吃了。
沈放洗干净手,坐到沈清池面前,打开一管药膏:“手给我。”
沈清池冲他伸手。
他手背上抓挠的痕迹还没完全消退,残留着几道红印,沈放把药膏涂在他手背上,轻轻揉开,让皮肤充分吸收。
少年的皮肤十分细腻,每一处微微突出的血管和筋都能摸得非常清楚,沈放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背下移,经过纤细的手腕,到了小臂。
沈放停顿下来。
他看着沈清池胳膊上被周望延打出来的伤:“都青了。”
沈清池没吭声。
沈放顺着他的骨头慢慢捋过去,小心地触摸伤处,确定没有伤到骨头,这才叹气:“疼不疼?”
“不疼。”
“我先给你擦这个抗过敏的,如果明天没事了,再用红花油化淤青。”沈放说。
“我真的没事,叔叔,”沈清池怕他又小题大做,“我刚才冲了冷水,现在已经不怎么痒了,到明天肯定会好的。”
沈放不置可否,继续帮他把药擦完。
涂完了胳膊,然后就是腿,沈放在他面前蹲身,因为专注于给沈清池擦药,一时竟没有留意自己正以怎样一种姿势停在他身前,直到全部擦完抬头时,才发觉自己竟埋在了对方两膝之间。
他抬头,沈清池也正好垂眼看他,两人四目相对,沈清池眼神茫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起来:“叔叔?”
沈放一惊。
他迅速收回自己搭在对方腿上的手,猛地起身,有些尬尴地别过头:“你怎么不提醒我?”
沈清池疑惑不解:“提醒什么?”
沈放:“……”
算了。
他就不该对这孩子有所期待。
他也真是的,明明让沈清池把腿抬起来就可以了,他为什么非要蹲下去?
沈放急忙回避这个话题:“刚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买了几个菜,来吃饭吧。”
今天的午饭不再是KTV食品,沈放可能是去哪个饭店打包的菜,难怪那么久才回来。
挺好吃的,但沈清池觉得还是叔叔自己做的菜更好吃。
吃过饭,沈清池身上也已经完全不痒了,涂完药以后清清凉凉的,还挺舒服,他坐在沙发上刷手机,看到铺天盖地关于“真假少爷”的新闻,忽然想起什么来:
“对了叔叔,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那个送牛奶的哥哥到底为什么会帮我们,如果被发现我们是串通一气的,很危险吧?你给他钱了吗?”
沈放:“我没给他钱,不过他有一定会帮忙的理由。”
沈清池眨眨眼:“是什么?”
“这么好奇吗?”沈放挑眉,“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三年前,他刚给我家送牛奶的时候,也就是你这个年纪,我觉得年纪这么小就出来送牛奶很少见,暗中观察了他一阵,发现他早上送牛奶,白天还要再打另外几份工,甚至到晚上还要去酒吧兼职。”
“那他不上学吗?”
“我也这么问了他,他说他没钱上学,父母早亡,他和妹妹相依为命,他高中时期就一边念书一边打工赚钱,凑两个人的学费,结果他妹妹突然生病,急需钱做手术,他就决定不继续念大学了,拼命打工兼职凑手术费。”
沈放顿了顿:“我问他手术费需要多少,他说二十万,我又问如果不做手术他妹妹能撑多久,他说不知道,但总要试试。”
沈清池惊讶道:“怎么会这样……”
沈放:“他妹妹成绩很好,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的那种,我觉得如果她就这样去世太可惜,于是给她交了二十万的手术费,她哥对我千恩万谢,说一定会还上这钱,我说不用,让他每天给我送牛奶,牛奶的钱他掏就行了。”
沈清池十分感动:“叔叔真是好心。”
看样子沈放不光喜欢收留生病受伤的小动物,还喜欢救济陷于困境中的人。
“……是吗,”沈放一扯嘴角,收了这张“好人卡”,“他妹妹现在也在上大学,就在青大,应该大你一届——哦对了,他叫苗望。”
“姓苗?”沈清池微微睁大眼,“那他妹妹该不会是叫……苗渺吧?!”
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嗯,你应该见过了,”沈放说,“苗渺现在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你在学校遇到什么事,就找她吧。校长那边我也已经打过招呼,学校会重点关照你,当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关照也不可能。”
沈清池听着他的话,觉得有些古怪,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叔……”
“沈敬那边,朱正娟和周望延正在接受调查,沈敬肯定为了他们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不会分出精力来干扰你,现在社会各界都在关注这件事,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傻到在这种风口浪尖再对你做什么。”
沈放平静地注视着他:“沈清池,你自由了,接下来你可以安心念你的大学。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完成,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以后也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不详的预感成真,沈清池顿时慌乱起来:“我……”
“这张卡你收着,”沈放将一张银行卡塞到他手中,再度打断他的话,“我猜你身上的钱应该快用完了,沈敬那边也不可能再给你。这卡里的钱够你用大学四年,密码我已经改成了你的生日,如果你今天不回学校,就去酒店开个房间住,你放在我家的行李,我会帮你收拾好,明天给你送到学校去。”
沈放交代完这一切,站起身来,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好像也生怕自己后悔似的,直接开门离开了包间。
沈清池看着塞到手里的卡片发呆。
什么情况?
这算是……分手费吗?
第20章
沈放用力关上房间门,指尖发抖。
这场告别来得有些突然。
他原本并没打算这么快就和沈清池分开,想着至少再过个两三天,等到外面的风波平息一些,又或者是等沈清池自己提出从他家搬走,再顺理成章地淡了联系。
可刚刚少年那番话刺激了他。
现在沈清池已经自由了,在社会各界广泛的关注之下,沈敬不可能再对他做什么不利的事,也不会再监视他,他可以安安稳稳、堂堂正正地走进大学校园,享受他本该拥有的生活,享受本该享受的快乐。
而不是继续和他待在一起,躲躲藏藏,瞻前顾后,去医院还要考虑会不会被人发现……这样的生活他一个人体验就够了,不该再拉上那个孩子一起。
所以,在谈到苗渺时,他顺势就说出了分开的话。
沈清池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
未来的大学四年,有苗渺支持他,他不会被人欺负,有校长关照他,他不会遭遇不公,学习是他擅长的,将来一定会有所建树……这才是他该有的人生。
离开沈家以后,他一定会过得很好。
沈放将后背抵在墙上,仰头闭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之前明明无数次想要扔掉这个麻烦,可为什么真的扔掉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现在应该一走了之,当断则断,又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肯动,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一般,犹豫不决?
那个雨夜收留沈清池的时候,他可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这孩子身上像是有某种魔力,总是让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他倾倒,一闭上眼,眼前就能勾勒出少年精致的面容,刚刚给他擦药时,触碰过脚踝的感觉仿佛还在,那具温热而纤细的躯体,就好像在他一握之间。
沈放眼皮颤动,急忙停止回忆,他侧过头,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沈清池貌似没有追出来的打算。
他脑子里“只要他追出来挽留我我就立马答应”的冲动渐渐冷却,沈放苦笑了一下,心说果然猫就是猫,永远不会被人类驯化,不会对主人有多少依赖,追随人类,也不过是想从人类这里寻求庇护,讨口饭吃。
没良心的小东西。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猫自己能过得很好,至于主人怎么样,则不在猫考虑的范围内。
估计在沈清池眼里,都不觉得他们现在分开有什么不妥,毕竟他一开始说的就是住到开学而已。
他有点失落地往楼梯方向走,刚走出两步,又想起刚刚出来得太匆忙,忘记告诉沈清池抗过敏的药要再吃一天,于是他拿起手机准备给对方发消息。
字敲到一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都说好不联系了,还叮嘱他干什么?
沈清池也该独立了,这种事还需要他没完没了地强调?
沈放摇了摇头,感叹自己真是被猫驯化了,这和之前把猫送给别人养,又让人家拍视频有任何区别吗?
他迅速删掉那行字,点开沈清池的头像,一狠心,直接删除了好友。
就这么说再见吧,他注定养不长的小猫。
*
沈清池看着手里的银行卡,着实迷茫了一会儿。
沈放……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跟他说明天要给他擦红花油呢,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
啊不,不能叫分手,他们本来也没在一起过。
但这张银行卡真的很像分手费啊。
长期饭票留下钱跑路了,沈清池说不上自己是亏还是赚,其实他并没打算和沈放分得这么彻底,毕竟沈放是原著中他为数不多有好感的角色了,长得又帅,做饭还好吃,这么优秀的男人放眼整部小说都找不到第二个,当然是留在身边更好。
他确实准备开学就去学校住,但也不是和沈放一点都不联系了,沈放突然之间这么干脆,让他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从沈家逃出来的那个雨夜,沈放也是收留了他,又毫不留情地赶他走的。
梅开二度,沈清池心里倒也没什么波动,他看着被沈放扔在桌上的药膏,想到刚刚给他擦药时沈放的表现……
嗯,该不会是因为给他擦药,又回想起之前对他起反应的事了吧?
所以才这么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至于吗。
大家都是男人,就算某个人产生冲动太容易了一些,但是起反应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对他有那方面的欲望就直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小说里又没交代原主的性取向,都差点被周望延占便宜了,那和沈放搞在一起不也稀松平常?
别扭又纯情的老男人啊,真是麻烦。
沈清池站起身来,想着要不还是去挽留一下吧,不然显得他怪不礼貌,好像利用完叔叔就扔似的。
于是他走到门口,打开包间门,向外张望:“叔叔?”
没人。
已经走了?这么果断?
沈清池左看右看,没看到人影,只好作罢,他回去收拾东西,把沈放给买的药拿好,又喊服务员来打扫房间,随后离开了KTV。
现在周望延正在警察那里做客,暂时不会出来威胁沈放的安全了,沈放走了也就走了吧。
至于以后的事,那以后再说。
下午两点,外面阳光正强,沈清池觉得自己就这样出去一定会出事,他身上才刚不痒了,不想再体验一遍过敏的感觉。
他正站在原地发愁该怎么办,忽然看到马路对面过来一个人,这人径直朝他走来,盯着他看了半天,问道:“沈清池?”
沈清池:“!”
不是吧,就在这里站着都能被记者发现?
他转身就要跑,那人忙道:“你别走啊,我不是记者!”
沈清池停下脚步,狐疑地看了看他,这人的打扮确实不像是记者,看年纪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大,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生,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稍微挽起,两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莫名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又说不上是哪里熟悉,出于好奇,也出于礼貌,他没有直接一走了之,而问:“你是?”
“你真的是沈清池?”男生显得十分惊喜,“我叫陈祺语,是你同学,跟你同班,现在是代理班长——哦,因为我来得早,帮辅导员干了点活,他就让我当代理班长,等军训结束以后,大家都熟悉了,肯定还是要重新选的。”听到“班长”二字,沈清池瞬间想起他是谁了。
原书中的主角受!
他面露愕然,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按照书中的剧情,他应该是在周望延报到完,搬进宿舍时,在宿舍里遇上的他。
书里对于主角受的描述,就是“有酒窝”“常穿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笑容温和”“热心”,因为是班长,所以对同学非常照顾,谁有麻烦找他他都会帮忙,可以说是中央空调的设定了。
以至于,舍友周望延对他说“我好难受,班长能不能帮帮我的时候”,陈祺语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就被周望延给办了。
沈清池对他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只是觉得他可怜,明明周望延根本也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想艹他,把他当成可以随时用来发泄的工具。
陈祺语家境一般,根本不敢和周望延这样的豪门少爷作对,发生那样的事只能忍了,于是周望延变本加厉,久而久之,陈祺语居然就被“日久生情”,斯德哥尔摩喜欢上了周望延。
沈清池看到他俩“he”的时候,着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他那时候已经被小说里一系列狗血剧情雷得外焦里嫩了,主角受这个,并没有引起他太多注意。
“对了沈同学,”陈祺语不愧是热情的好好班长,又说,“我已经跟学校申请换宿舍了,希望能和你一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怕你再出什么岔子——啊,你要是不想跟我一间就说,反正现在还没批下来,随时可以改的。”
沈清池想了想,原著中写的是周望延直接被分到了和陈祺语一间,而现在是陈祺语向学校申请和他一间,虽然过程有变化,但结果是相同的。
原书中让他不讨厌的角色很少,陈祺语算是一个,虽然谈不上有好感,但陈祺语性格好,成绩也好,适合相处,和他一间宿舍会省去许多麻烦。
于是沈清池点了点头:“我没意见的,谢谢班长。”
“是代理班长啦……”陈祺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两颊的酒窝又浮现出来,“对了,你怎么站在这里?是要回学校吗?”
“学校外面都是记者,暂时不想回去,我想找个酒店住一晚,但是……”沈清池说着看了看天,“太晒了,我有点紫外线过敏,刚上了药,不敢出去。”
“紫外线过敏?”陈祺语很是吃惊,“那你还不进去,站在这里也有紫外线的,不是只有阳光晒到才有紫外线。”
“啊,是吗?”沈清池茫然,“我不太懂。”
“快进去快进去,”陈祺语过来推他,“KTV可以包夜吧?不如你就在这凑合一宿?”
沈清池心说他刚跟沈放“分手”,就要在人家的KTV包夜,怎么看都说不过去吧!
他为难道:“我不是很想……”
“那要不,你去我们酒吧?”陈祺语往身后一指,“就在对面,我在那里打工,今天出了大事,我们老板吃瓜去了,酒吧歇业半天,我刚本来要锁门回家的,如果你要住,我可以陪你一起。”
“真的吗?那太好了,”沈清池冲他点头,“谢谢班长!”
“是代理……算了,我们快走吧!”陈祺语拉过他的手腕,带着他往马路对面走。
*
KTV二楼,沈放站在窗边,看着迅速走远的两个少年,心情复杂。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