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人走到酒吧门口,沈清池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没人。
奇怪,他为什么会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被沈敬监视久了,敏感过头了?
“怎么了?”陈祺语问。
“啊,没什么,”沈清池跟着他进了酒吧,“我在这里过夜,没问题吧?用不用跟你们老板说一声?”
“不用,没事,我们老板可好说话了,”陈祺语走到吧台后面,“你坐,我给你弄点喝的。”
沈清池见他熟练地拿起雪克壶,惊讶道:“你在这里当调酒师?”
“是啊,做了有一个暑假了,我的调酒技术还是我们老板亲自教我的,”陈祺语笑着说,“给你调一杯我新学的,不含酒精,特别受不能喝酒人士欢迎。”
沈清池坐在吧台前看他调酒,又问:“你们老板……酒吧开在这里,和对面的KTV真的不会互相影响生意吗?”
“可能会吧,不过我们老板不在乎,她和对面KTV的老板还是朋友呢,对面的老板会来我们这里喝酒,我们老板也会去他们那里唱K。”
居然是这样吗?
沈放的朋友?
沈清池努力回想了一下,原著中没交代过沈放有什么朋友,虽然作者写他人脉很广,那朋友一定有不少,但并没有写过朋友的戏份。
陈祺语好像是个话唠,又说:“我们老板之所以开酒吧,就是因为她喜欢调酒,我算是她的徒弟吧,她好像挺有钱的,不在乎酒吧的营业额,像今天,说歇业去吃瓜就歇业了。她给我开的工资还挺高,酒吧又清闲——啊对了,你要是缺钱的话,可以过来兼职啊,我们正好缺个服务生。”
沈清池沉默了一下,心说班长还真是热情过头,才认识几分钟,就把一切都抖落出来了,怪不得会被周望延骗得那么惨。
他在心里叹口气,问陈祺语:“为什么觉得我会缺钱?”
“不是网上那些人说的吗?”提起这个,陈祺语表现得有些愤愤,“说你母亲……不对,应该是你的养母,自从知道你不是亲生的以后,就克扣给你的生活费,一个月只给一千块钱!天哪,沈家是豪门耶,哪个豪门只给孩子一个月一千块的?”
沈清池听了这话,心说这届网友真行啊,这才过去多久,一个上午已经把朱正娟只给他一千块的事都扒出来了?
不过……
这件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原主没跟别人说过,能被网友扒出来,要么是朱正娟自己和外人说过,现在被背刺了,要么……是沈放?
是叔叔放出的消息吗?
这件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么高的热度,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能想到的人,只有沈放了。
沈放这么做说实话有点冒险,但愿不会被沈敬发现端倪。
“来,尝尝看,”陈祺语把调好的饮料推到他面前,“请我未来的舍友。”
沈清池冲他笑笑,将杯子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酒的口感,气泡在口腔里炸开,刺激、清爽,入口稍有些苦,仔细回味,又觉得极甜。
他不禁咂了下嘴:“好喝。”
“喜欢就好,”陈祺语发自内心感到高兴,“怎么样,考虑下吗?只要每天晚上来三个小时就可以了,七点到十点,做五休二,一个月四千块,如果做得好客人会给小费,要是营业额上去了,老板一高兴,还会开奖金。”
一个月四千,在青州市说实话不高,但每天只要上三个小时班就能拿到四千,又确实不低。
他现在还不知道沈放给他的银行卡里有多少钱,说够他用大学四年,可能富裕很多,也可能刚刚够,如果是后者,那他的确有必要找份兼职,缓解一下生活压力。
他想了想问:“当服务生的话,不会还要陪酒吧?”
“当然不会,我们老板特别讨厌没素质的客人,但凡敢对店员动手动脚的都被她轰去对面了,来这儿的基本都是老顾客,安全方面你可以放心。”
被轰去对面……
意思是,沈放的KTV里都是没素质的客人吗?
回想起那天他和沈放一起进去时,前台看他的眼神……嗯,KTV的确像是会提供“特殊服务”的。
倒是也符合沈放在外界的形象。
于是他道:“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没问题。”
“对了班长,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ATM机?”沈清池问。
“ATM?”陈祺语努力思考,“我想想……出门右转,大概两三百米就有一个,怎么了?”
“我想看看我的卡里还有多少钱。”
“那你要现在去吗?要不等晚上吧,现在太阳太大了,虽然不远,但还是尽量避着点好。”
“也好。”
于是沈清池一下午都待在酒吧,和陈祺语吹着空调聊天,过敏带来的不适感完全退了下去,皮肤基本不红了。
“清池清池,你看!”陈祺语突然冲到他身边,举着手机怼到他面前,“沈家开新闻发布会了!”
新闻发布会?
这么快?
沈清池把脑袋凑过去,心说这沈敬可以啊,动作够迅速,上午才出的事,下午新闻发布会都开出来了。
视频里,沈敬接受着一群记者的询问,他形容有些憔悴,似乎因今天的惊天新闻焦头烂额。
沈清池听到他说:“在这里,我向我的养子沈清池,以及青州大学全体师生表示由衷的歉意,由于我的疏忽,我的妻子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这给沈清池同学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也险些造成改变他一生的严重后果,并因此给青州大学带来了巨大的名誉损失。”
“这是我的失职,是我的过错,我不求社会各界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只想对我的养子沈清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你能看到这条新闻,请允许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郑重地向你道歉。”
他说着,朝镜头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眼眶湿润,似有泪意:“我知道,口头道歉并不能显示我的诚意,所以接下来,沈家在全力配合警方调查的同时,会尽快成立‘失学儿童救助基金会’,以沈清池的名义,对那些渴望上学,又因各种原因无法支付学费的孩子给予救助。除此以外,我们会为青州大学捐献两千万元的科研经费,作为此次事件的补偿。”
“沈家真有钱啊,一开口就是两千万,”陈祺语听得目瞪口呆,“这就是豪门吗?”沈清池听完只想冷笑,什么以他的名义进行捐款,不就是想洗白吗,现在的资本家,一有点什么事就做慈善,慈善事业都快成他们的洗白代名词了。
两千万……现在肯拿出两千万,怎么不早点拿这钱给周望延捐个文凭?
哦对了,沈放说过,抱错孩子对沈家来说是一桩丑闻,他们不能让“周望延”和“沈清池”同时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他们需要的并非什么文凭,而是一个流淌着沈家血脉、优秀、高傲、完美的继承人。
“我觉得,他这道歉还算诚恳吧?”陈祺语挠了挠头,“你们豪门的事我也不太懂,不过……看起来你爸对你还行?那这件事结束以后,你还打算回家吗?”
沈清池心说果然是被周望延骗身骗心的主角受,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沈敬的鬼话,这个笑面虎,看上去是在诚心道歉,实际上把自己择了个干干净净,一切都是“妻子”搞的,更是绝口不提周望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让这个最大的受益人神隐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他看一眼陈祺语,没有过多解释:“不回去了。”
“为什么?那毕竟是你家哎,你就这么离开,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至少要让他们给你赔点钱吧?你爸给青大都赔了两千万,难道不应该给你赔个三千……啊不,五千万?”
“不了,”沈清池神色很淡,并不因这普通人眼里的天文数字有所动容,“他的钱,我嫌脏。”
他咬着吸管,语气分外平静,几乎有些冷淡:“还有,他不是我爸,我有我的亲生父母。”
“啊……”陈祺语面露愧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我没在怪你,”沈清池说,“我养母骂我的时候,也不见他制止,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对我还不错。”
“说的也是……”陈祺语点头表示赞成,“他要是真的爱你,完全可以自己给你生活费嘛,怎么也不至于让你沦落到一个月只有一千块的程度。”
沈清池笑了。
陈祺语好像对这一千块看法颇多。
到了晚上,陈祺语去酒吧后厨弄了点吃的,招待了沈清池,等到彻底天黑以后,沈清池准备去找ATM机。
他往身上喷了驱蚊的喷雾,出门离开酒吧。
陈祺语说的地方确实很近,他顺利找到了ATM机,把沈放给的那张卡插进去,看到屏幕上跳出的数字,陷入思考。
三十万吗?
说能支持他用大学四年,确实够了。
青大的学费并不高,他还可以争取奖学金,只要不乱挥霍,三十万可以说绰绰有余。
沈清池盘算好了,准备退卡,视线又往屏幕上一扫,忽然顿住。
等等。
这到底是几个零?
三十……三百万?!
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的沈清池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又数了几遍,确定没错,就是三百万。
沈放疯了?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钱?
别说够他用大学四年,都够他买套房了吧!
他急忙掏出手机,给沈放发消息:【叔叔,那张卡怎么有那么多钱?太多了,我不敢拿,还是还给你吧】
没想到消息一发出去,率先跳出的却是红色的感叹号——“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沈清池:“?”
沈放居然把他给删了?
*
KTV里,二楼包间内。
沈放坐在沙发上喝闷酒,他指尖托着玻璃酒杯,有些失神地看着里面晃动的酒液。
沈清池……跑到对面酒吧干什么?
不是都给了他钱,让他找个酒店住,为什么前脚答应他,后脚就进了酒吧?
酒吧那种地方,是能凑合过夜的吗?
这孩子到底能不能让人省心?
他心情莫名烦躁,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理,明明都说不再联系,以后不管他了,可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要惦记他。
他有些颓丧地将脑袋后仰,枕在沙发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下一刻,包间门被人不敲门就打开,高跟鞋的声音闯了进来,一个慵懒柔媚的女声随即响起:“这是干嘛呢,借酒浇愁?”
沈放听到她的声音,皱了皱眉:“你来干什么?”
“哪里有写着我不得入内吗?”女人绕过沙发,走到他面前,“本来去你的‘老地方’找你,却发现你不在,问了前台,才知道你在这里——怎么,突然转性,准备舍弃你的‘老朋友’了?”
沈放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找我有什么事?”
“当然是来找你吃瓜的,”女人坐在桌子上,冲他眨了眨眼,指尖红色的甲油在灯光下显得浓艳又热烈,“网上那些消息纷繁复杂,没有几个真正可信,托了几个朋友打听,说法也都五花八门——我猜,一定有人在放烟雾弹掩盖真正的事实,所以直接找你个‘内部成员’来打听喽。”
“……你还真是永远战斗在吃瓜第一线啊,”沈放哭笑不得,“可我也没什么情报给你,我充其量只算个沈家的编外人员,你问错人了。”
“编外人员?”女人细细品味了一下这几个字,“沈放,在我面前就没必要装了吧,这么多年的朋友……不,这么多年的竞争对手了,你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
“谁跟你这么多年,这KTV我接手到现在才三年,”沈放不耐烦地摆摆手,“别跟我套近乎,我这没你想要的瓜,劳驾您挪一挪,上别地儿吃去。”
“啧,”女人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她忽然凑近,轻声道,“沈放,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所以对其他任何人看一眼都嫌多?”
沈放:“……?”
他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对方:“苏亭,你没病吧?”
“我看有病的是你,而且我还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相思病。”苏亭拿起桌上的烟灰缸,里面已经有三四个烟头,“一进来我就闻到了,这屋子里一股失恋的味道,嗯……沁人心脾啊。”
沈放眉头直跳。
因为长时间没开窗通风,屋子里的烟草味萦绕不散,实在说不上好闻,苏亭起身走到窗边:“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要从你的‘老地方’搬到这里来呢?”
沈放下意识张口:“别……”
苏亭推开窗户,从这个角度向马路对面看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这不是我的酒吧吗,刚刚我的小酒保给我发消息,说下午来了客人,想在酒吧留宿一宿,问我同不同意。”
沈放眉头拧紧:“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呢?我这个人啊,最善解人意,我的小酒保这么努力敬业,我怎么忍心不答应他一点小小的请求?”
沈放怒意渐起:“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那孩子叫沈清池,”苏亭满意地看着他扭曲成一团的脸色,“好巧不巧,就是今天惊天大瓜的主角。”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要是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就直接去问他,反正他现在在我店里。”
沈放看着她,几乎咬牙切齿,半天才用力呼出一口气,烦闷道:“别去问他,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这么快就妥协了吗,”苏亭冲他微笑,“什么真假少爷那些无聊的东西,我没兴趣,我想知道的是——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特别’的关系?”
沈放面露愕然。
“噫,”苏亭见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是猜中了,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真是没想到,风流成性的沈放先生,原来喜欢这口。”
沈放:“……”
这女人真是烦透了。
都怪那个突然出现的陈祺语,干什么非要把沈清池拉进酒吧。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怎么专吃窝边草,还专挑嫩的,”苏亭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去追人,要坐在这里喝闷酒,还要偷偷观察他,不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吗?”
“……我就是个变态,满意了吧?”沈放已经放弃了跟她辩解,“总之,别跟他说这些,一句也不要提,我们已经不会再联系了,你要是敢捣乱,我饶不了你。”
“开始放狠话了呢,”苏亭不为所动,“那看起来,是你单方面暗恋。”
沈放滚动了一下喉结。
“好吧好吧,”苏亭无所谓地一摊手,“随便你喽,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现在不追,将来后悔。”
后悔……吗。
沈放垂下眼,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从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就已经在后悔了吧。
才几个小时,他眼前已经无数次浮现出沈清池的样子,脑海中无数次回想起握住他手腕和脚腕时的触感,温热的,柔软的,纤细的,鲜活的……
他和沈清池总共才相处了几天?
明明时间并不长,他却好像中了蛊一样,被“沈清池”渗透进五脏,独自一人时,更觉胸口闷痛难忍,酸涩不堪。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后悔也是我自己受着,和他没关系,和你更没关系,你就别在这添乱了吧。”
何必告诉没良心的小猫主人有多想他,猫就是猫,又听不懂主人的话,体会不了主人的感情。
苏亭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货到底被那个沈清池灌了什么迷魂汤,连暗恋都心甘情愿了。出于好心,不想看到“多年竞争对手”这么痛苦,她拿起手机,看了看陈祺语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小酒保:【老板!我找到合适的服务生啦!就是刚刚跟你说的沈清池,我问过他,他也同意了】
小酒保:【老板老板,他真的可惨了,现在身无分文,下午沈家的新闻发布会你看了吧?说什么以他的名义做慈善,实际还不是一分钱都没给他!现在学校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如果学校不免除他的学费的话,他还不知道用什么钱熬过这个学期嘞!】
小酒保:【所以所以,老板你一定要答应让他留下啊,求你了/可怜/可怜】
苏亭重新将视线投向沈放:“能让你这么痴心,你家的小朋友,不简单呢。”
“不简单?他?”沈放嗤笑一声,“他要是不简单,能这么轻易就信别人的话?大马路上冒出来一个陌生人,自称是他班长,他就相信了,也不确定一下是真还是假,是不是坏人,就跟着他进了没去过的酒吧,万一这是个人贩子呢?万一酒吧里正在进行什么违法勾当,贩卖器官什么的,以他那体格,能活着出来吗?”
苏亭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简直不止该从何槽起:“你……你说我的小酒保是坏人?”
“……我只是打个比方。”
“还说我的酒吧是非法贩卖器官窝点?”苏亭忍无可忍,“沈放,做人不要太过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举报你的KTV提供特殊服务?”
“都说了我只是打比方。”沈放皱眉,“还有,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陪酒就叫特殊服务?”
苏亭不想搭理他了,觉得自己刚刚想提醒他的行为委实没有必要,她拿起手机,迅速敲字给陈祺语回复:
【没问题哟*^_^*】
第22章
“清池清池!”陈祺语兴奋地跑到沈清池面前,“我们老板同意了,明天你就可以来上班。”
“好,”沈清池点点头,笑起来,“谢谢班长。”
他本来长得就清纯,一笑起来,更像是清露化为甘泉,陈祺语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不用客气,我们是舍友嘛。”
明明还没搬进一个宿舍,已经先成为“舍友”了。
晚上,沈清池和陈祺语在酒吧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去学校,这回沈清池学乖了,出门前喷好防晒,找陈祺语借了件防晒服披在身上,还打了伞。
全副武装之后,他忍不住想——该不会以后每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都要这样了吧?
虽然他的确不喜欢在大太阳天出门,可“不喜欢”和“不能”是完全不一样的。
算了,不管怎样,总比一直被沈敬监视强。
酒吧离青大非常近,步行五分钟就能到,两人边走边说话,陈祺语问:“对了,你紫外线过敏的话,是不是不能参加军训?”
沈清池点点头。
“那你得早点跟辅导员说,最好先去医院开个证明。”
既往病历这些,沈清池都没有,想必全在朱正娟手里保管着,回头他得去一趟警局,想办法让警察帮他把这些东西要回来。
除了病历,还有他所有的证件,毕业证、户口本等等,没有这些,以后绝对少不了麻烦。
“嗯,等下我先去找辅导员说一下,看看需要什么,等下午去办。”
“也好。”
两人回到青大,陈祺语带着他从偏门进了学校——一整天过去,学校里的风波平息了不少,因为走的小路,他们一路上没碰到太多学生。
沈清池戴着口罩和遮阳帽,努力遮挡自己的脸,以免被人拦下来询问。
陈祺语轻车熟路地带他进了宿舍楼:“我来得早,行李早就搬过来了,舍友又没到,所以就让辅导员把你调到了我宿舍,宿舍都是一样的,这栋楼也是新盖的,今年刚投入使用,听说新宿舍是顶配,咱们算赶上好时候了。”
他说着转过楼梯,突然“咦”了一声:“怎么有人?”
有个人正在宿舍门口蹲着,旁边还守着一个行李箱。
“不是我原来那个室友吧?我明明都让辅导员调宿舍了……”陈祺语喃喃。
沈清池投去视线,看清那个人是谁之后,不免有些惊讶:“苗望哥?”
是那天帮过他的送奶工小哥。
陈祺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认识?”
“嗨,又见面了,”苗望站起身,拍拍旁边的行李箱,“我来给你送东西,顺便来看看我妹妹,你们学校现在管得真严,我差点都没进来。”
沈清池连忙上前接过行李箱:“谢谢,这次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苗望上下打量他一番,确认他安然无恙,“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你们快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沈清池点头,想起什么,又问:“对了,你的配送车……”
“已经取回来了,你不用担心。”
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沈清池目送他离开,然后和陈祺语一起进了宿舍。“刚才那是谁啊?”关门以后陈祺语才问,“你朋友?”
“算是吧,是苗副会长的哥哥。”
“苗副会长……”陈祺语琢磨了一下,惊讶地睁大眼,“你是说学生会的苗渺?可以啊你!看不出来,才开学,你已经跟学生会副会长混熟了?”
沈清池冲他笑笑:“因为报到的时候,是她负责学生登记的。”
“原来如此……”陈祺语恍然大悟般,“对对对,我看到有人发视频了,她还去扶你来着。”
就像陈祺语所说,今年新生分到的宿舍是青大所有宿舍中的顶配,二人间,甚至不是上床下桌,有阳台有独卫,看起来就像是小公寓。
沈清池有些惊叹地在宿舍里转了转,感叹这里的环境比他自己那所大学还要好,该说不愧是小说中的世界吗?
不过没有上床下桌,是不是意味着他也不可能再从床上摔下来摔穿书……不,摔回原来的世界了?
他打开行李箱,看到自己的东西都在里面——他去沈放家的时候并没拿箱子,只背了包,这箱子是个新箱子,显然是沈放买来送给他的。
叔叔还真贴心。
沈清池把衣服挂进衣柜,其他东西稍微整理了一下,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纸袋。
这不是沈放的核桃吗?
叔叔怎么把核桃给他了?不是说以后不再联系,居然还要他盘核桃?
这个沈放……到底是想“分手”,还是不想“分手”?
这可是他最心爱的核桃耶。
沈清池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他把核桃收进抽屉,随便挑了一件衣服,换掉身上的牛仔外套。
牛仔外套还是他昨天去报到时穿的,上面缝着那颗纽扣状的窃听定位器,因为是一次性的东西,不能更换电池,里面的电量只够用两三天。
现在录音功能已经关掉,只剩下定位的作用,沈放说,如果单纯定位用的话,电量倒是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他想了想,把这颗“扣子”从衣服上剪了下来。
剪掉沈放亲手缝的扣子,还挺不忍心的。
他要洗这件衣服,虽然沈放说定位器防水,他也不敢直接把它丢进洗衣机里去,现在它还能用,不如先保存着。
他把定位器剪掉,翻遍行李箱,却没找到原本的那枚纽扣。
……沈放不会忘记给他装了吧?
把核桃装进来了,却没装扣子?
沈清池目瞪口呆,这缺一颗扣子的衣服也没法再穿了,他随手把衣服扔进洗衣机,看着掌心的定位器,突发奇想道:“班长,你有绳子吗,就是那种红绳。”
“红绳?你说吊坠上的那种吗?”陈祺语在自己桌子上翻了翻,“我这有个红绳手串,你看行不行?”
沈清池接过他递来的手串:“这个,你还要吗?”
“没什么用,我又不戴,好像是那天去抽了个奖,没中,安慰奖给的,你要你就拿去。”
“谢谢班长。”
手串上有一个鱼形的小装饰,看起来十分廉价,沈清池把它拆掉,将纽扣系上去,重新编好。
让他这样一编,廉价的手串倒是好看了许多,他把手串戴在腕上,白皙的手腕配上红绳,有种别样的美感。
“你手还挺巧的,拆了还能再编回去,”陈祺语说,“不过,为什么要系一颗扣子呢?”
沈清池笑笑不回答:“我们去找辅导员吧。”
*
在陈祺语的带领下,沈清池顺利来到了辅导员办公室。
意外发现坐在辅导员位置的人,居然是昨天见过的孟老师。
这让他有些奇怪,原著中说,沈家是收买了辅导员和系主任,才让周望延顺利顶替原主身份的。
可昨天这个孟老师明明在向着他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收买的样子。
正疑惑,辅导员听到陈祺语的敲门声,看了看门口的两个学生,轻推眼镜:“进。”
“导员,”陈祺语和他已经十分熟悉了,径直走到他面前,“我们来领沈清池的东西。”
“哦,都在这里了,拿去吧,”孟老师把一沓东西递给沈清池,“警方已经取证完毕,现在可以还给你了,拿回去以后记得收好,可别再弄丢了。”
里面赫然有那张青色封皮的录取通知书。
沈清池将失而复得的通知书拿在手里,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东西明明该是原主幸福生活的开始,却变成了将他推入地狱的噩梦。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孟老师看了看他,主动跟他攀谈起来:“我本来不是你们的辅导员,开学前十天,临时接到校长电话,让我准备好接替原本给你们安排的辅导员,果不其然,报到当天就出事了。”
沈清池抬起头来。
原来是这样?
“青大出了冒名顶替这种事,校长震怒,将所有可能涉及到这件案子的领导、教师全查了一个遍,现在,你们的旧辅导员,还有一位系里的主任已经被停职调查,具体的处理结果,要看警方最后的调查结果。”
他顿了顿:“跟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放心,还请你不要因为这些而对青大有所成见,不要影响你日后的学习生活,一切妄图触犯法律的人,势必会受到严惩。”
“我当然不会的,”沈清池忙道,“学校肯帮我,我已经很感动了,要是没有你们,我……”
他说着眼圈发红,近乎哽咽。
孟老师有些怜惜地看着他,轻声安抚,沈清池连连摇头,强忍泪意,示意自己没事。
“对了,”陈祺语想起正事,“那个军训的事,清池他……”
“需要请假是吧?”孟老师微微点头,“你的养父沈敬已经替你交过了医院证明,不用再补交了,军训的这段时间,你可以不用待在学校里,先回家调整一下心情也行。”
沈清池整理好情绪:“谢谢辅导员。”
*
与此同时,沈放家。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苗望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沈先生,东西我已经当面交给沈清池了】
沈放回了句“好”,叹口气,将手机放在一边。
这下就算是彻底说再见了吧。
他有些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下,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心绪纷乱如麻,让他不得不做点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
往常他烦闷的时候都会盘一会儿核桃,今天也不例外,于是他在房间里寻找那对核桃,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沈放不信邪,楼上楼下地找了好几圈,突然脸色一变。
糟了。
他不会把核桃收进给沈清池的行李里了吧?
那对核桃一直放在沈清池的房间里,他给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心不在焉,也没仔细看,一股脑全塞进了行李箱,该不会……真的在里面?
这下完了。
他倒是不在乎损失一对核桃,只怕沈清池看到以后,会以为他们之间的约定还要继续,那样的话,说什么“不再联系”“不再见面”,不就毫无作用了吗?
而且,沈清池一定会发现自己被他删了——他又删他好友,又让他继续盘核桃,沈清池到底会怎么想?
……这都叫什么事啊。
沈放心力交瘁地撑住额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要不,现在把他加回来,告诉他核桃是不小心放进去的,让他还回来?
不,不行,删都已经删了,怎么能再加回来?
沈放深呼吸,觉得这个家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他必须得出去透透气。
他回到二楼换衣服,抬眼一扫,却看到桌上有什么眼熟的东西。
一枚……从沈清池衣服上剪下来的纽扣。
第23章
沈放皱了皱眉。
这颗扣子是他从沈清池的衣服上剪下来的,他本想在给他收拾行李时顺手还回去,结果忘了。
该还的东西没还,不该给的东西倒是给了。
沈放一阵烦闷,觉得这个沈清池简直是麻烦制造机,从他收留他的第一天起就在给他制造麻烦,现在好不容易送走了,留下的后遗症居然还余味悠长。
他深深叹气,一狠心,直接将纽扣扔进了废纸篓。
一颗扣子而已,不还又能怎么样?
他这么想着,从衣柜里随便挑了一身衣服,出了家门。
*
沈放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里。八月末的天气还是很热,他打开空调,偏头时,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孩子坐在副驾时的样子。
又想起那天他们为了逃过监视,沈清池躲在后排不敢抬头的模样。
他指尖一顿,再回神时,眉心紧紧地拧了起来。
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
沈放加快车速,目不斜视地向前开去。
余光扫到“青州大学”几个字,学校门口拉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在风中猎猎翻飞。
沈清池……现在正在学校吧。
陈祺语成了他的室友,虽然他不太喜欢那个对谁都过分热情的小酒保,但沈清池能够得到他照拂,还是要比和完全不熟悉的新同学做室友好得多。
……等等。
他为什么又开始想沈清池了?
沈放一脚把油门轰到底,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硬是把普通轿车开出了跑车的气势,引得过往行人车辆纷纷侧目。
他最终把车刹在了KTV门口。
这并非他的意愿,完全是本能,潜意识深知自己正处于情绪失控状态,去哪里都很危险,只好带他来到这个最安全的地方,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他站在KTV门口,却犹豫了。
进去了又能干什么?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就是在这地方意识到自己对沈清池产生了非分之想,也是在这地方,他和沈清池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现在进去,除了徒增烦恼,会有别的用处吗?
沈放有些疲倦,他转过身,走进了马路对面的酒吧。
踏进酒吧大门,他才想起这里也留下过沈清池的痕迹。
不过来都来了,再说,沈清池早已经离开了。
于是他在苏亭异样的目光中大步迈进酒吧,径直在吧台前坐下,用指尖敲了敲台面:“老样子。”
酒吧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可见酒吧老板有多任性,甚至不屑于招揽客人,陈祺语不在,老板本人便成了调酒师。
“这位先生,”苏亭正在擦拭酒杯,“你难道没看见,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哦,是吗,没注意,”沈放表情没什么变化,“多加冰。”
苏亭深深地看他一眼,将刚刚清洗干净的玻璃酒杯摆到台面上,往里加满冰块,推到沈放面前。
沈放看着只有冰没有酒的酒杯,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你说的,多加冰,”苏亭神色自若,“冰管够,支持你无限续杯。”
“……我说‘老样子,多加冰’,”沈放努力压着火气,“你是听不懂,还是故意的?”
“听懂了,但我不想卖酒给你,我怕你喝醉了,撒酒疯砸了我的店。”
“哈,”沈放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一边眉头扬起,“你一个酒吧,说不卖酒给我?你自己觉得好笑吗?”
“我可不敢招待失恋的男人,”苏亭拿了一瓶苏打水,拧开盖子,把酒杯倒满,“我想你家小朋友应该不喜欢你抽烟喝酒,还是戒了吧。”
沈放一顿。
他莫名觉得这女人说的很有道理,下一秒,又觉出不对,眉目因压抑怒火而显得有些阴沉:“他喜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亭不置可否。
老板坚决不肯卖酒给他,沈放也懒得再跟她浪费口舌,拿起那杯冰镇苏打水,仰头猛灌,喉结连续滚动了好几下,一滴水渍顺着嘴角淌过下颌,他重重把杯子搁在台面上,蹭去下巴上的水:“续杯。”
苏亭再次把苏打水倒满。
一杯冰水下去,沈放倒是冷静了几分,他忽然安静下来,看着杯中不断上涌的气泡,怔然出神。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不过是跟一个总共没相处几天的小朋友分手……不,根本连分手都算不上,只是他单方面地对沈清池产生好感,又决定不再喜欢他而已,究竟有什么好犹豫,有什么好痛苦,有什么好后悔的?
沈放,你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就当是一时兴起买了一件衣服,穿了几天,却发现不合适,随手丢弃就好了。
居然为了这么一件小事烦闷不已,心神不宁……真是可笑。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好像终于放下一桩心事,再次拿起那杯苏打水,准备喝完就走。
没必要再和沈清池纠缠不休,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去做。
正想着,门口传来说话声:“我也好不想参加军训啊,会晒成炭的,你有没有办法让我也紫外线过敏?”
“别了吧,难道你想每天都全副武装才能出门吗?”
两个少年的交谈声传进酒吧,陈祺语推门而入,沈放下意识抬眼,视线越过他肩头,一下子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人。
这一眼让他直接呛住,忙放下杯子,把头别到一边拼命咳嗽。
“叔……”
沈清池其实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沈放,他在酒吧打工的事,沈放应该还不知道才对,但他看到叔叔在见到自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以及被呛到咳嗽的古怪反应,瞬间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偶遇啊。
还真巧呢。
一个没出口的“叔”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垂下眼,装作没看到对方,绕过他往里面走。
陈祺语认得沈放,就要跟他打招呼,却被自家老板一个眼神制止,他迷茫地和苏亭对视片刻,终于若有所悟,转头对沈清池说:“你跟我上去吧。”
沈清池乖巧应声。
两个少年上了楼,沈放才勉强止住咳嗽,难以置信地问苏亭道:“他为什么在这儿?”
“我怎么知道,”苏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年轻人带朋友回来玩,难道我还要事事过问吗?”
沈放艰难地收回视线,安慰自己沈清池可能是有东西忘了拿,从学校回来取的,毕竟那孩子总是丢落四。
又或者……是不适应学校的生活,想多在这里住几天?
不,不对,他是空着手进来的,行李什么的都没拿,肯定不会长住。
那应该是很快就会走。
沈放松了口气,暗想果然是自己多心了,刚刚沈清池没有理他,肯定也同意了他之前说“不再联系”,那他不妨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就说你穿上肯定好看,”陈祺语的声音再度传来,“怎么样,我们老板的品味不错吧?”
沈放没忍住抬了头,看到两个少年正从二楼下来,沈清池换了一身衣服——这似乎是酒吧的工作制服,白色衬衫,配上黑色马甲,掐窄的腰身贴合着少年纤瘦利落的身体曲线,衣服的款式有些复古,略显繁琐的花纹刚好中和了那一点少年人的青涩,给他平添了一丝成熟与性感。
沈清池像是不太习惯穿这种衣服,正低着头整理袖口,而陈祺语还黏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清池清池,我刚突发奇想,学校军训这半个月,要不你接替我的工作吧?反正酒吧里人也不多,让老板教你调酒,你手这么巧肯定一学就会,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拿两份工资。”
“我拿你的钱?”沈清池抬起头来,“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反正军训这段时间门我也不可能来打工的,你拿我的钱我不介意,别人拿我的钱我就不高兴了。”
“可是……”
沈放听到这里,回过神来。
他看向陈祺语,发现陈祺语也换了衣服,和沈清池身上的款式类似,但颜色刚好相反。
很明显,一个是服务生,一个是调酒师。
他总算回过味来了,回头怒视苏亭:“你……!”
怎么能允许沈清池在这里打工!
“嗯,不错不错,”苏亭赶在某人发作前,从吧台后面出来,向沈清池走去,她帮少年调整了一下衣领,“你们青大是看颜值招生的吧?这么两个小帅哥都被我捞到了,我们酒吧未来可期啊。”
“沈清池!”沈放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起身,“你给我过来!”
他这声音冷得掉渣,又怒得像要起火,在场其他人同时向他投去目光,陈祺语首先被他过于冷厉的神色吓到,后退了一步。
沈清池似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话,他表情挣扎,半天才开口:“我……”
“过来!”沈放不给他任何辩解与抗议的机会,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却意外在他衬衫袖口下摸到什么硬物。
衬衫很薄,那颗东西就触摸得格外明显,沈放一怔,迅速低头,撩开了他的袖口。
一枚熟悉的纽扣。
被红绳穿着,编成一条手串,明明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扣子,用的是廉价的红绳,可缀在少年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竟有种别样的美感。
简单,又漂亮。
沈放没由来心神一荡,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激起细小的涟漪。
……是他给沈清池的那枚定位器。
他居然没扔,还编成了手串?
“叔叔,”沈清池被他抓着,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他眼中弥漫起一层雾气,眼圈也跟着红了,用颤抖的嗓子吐出的声音,显得委屈又可怜,“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能不能先放开我……疼。”
第24章
这一声“疼”,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沈放正在烧灼的理智。
他瞬间冷静下来,迅速松开手:“抱歉。”
沈清池揉了揉手腕,因为被他大力抓握,纽扣在他皮肤上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红印,他将衬衫袖口放下来,把红印遮住。
沈放张了张口,一时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亭和陈祺语还在看着他们,他第一次觉得被人注视是这样如芒在背,忍不住轻轻吸气,再次抓住沈清池的手:“跟我来一下。”
这一次他放轻了力道,拉着沈清池进入包间,关好门,垂眼看向他手腕:“还疼吗?”
沈清池摇了摇头。
沈放叹口气。
他将语气放缓,尽可能平静地说:“我刚才太着急了,不是故意想吼你的,你别在意。”
沈清池再度摇头。
“我只是想问你,”沈放说,“为什么要来酒吧打工?你难道不清楚酒吧是什么地方吗?我不是给你钱了,那些钱足够你生活,你没必要来这种地方,做那些……伺候人的活儿。”
“叔叔,”沈清池终于抬头,将手里攥了很久的银行卡递给对方,“我之前就想跟你说,这钱太多了,我不能收,相比接受这么一笔‘天降横财’,我还是更愿意在这里打工,靠我自己去赚。”
沈放看着那张熟悉的卡片,眉心紧紧拧起:“为什么?你再怎么说也在沈家生活了十八年,这点钱对于你我来说根本不算多,更何况,这本就是沈家亏欠你的。”
“是沈敬亏欠我的,而不是叔叔你,”沈清池执意把银行卡塞还给对方,“如果这是沈敬给我的钱,别说三百万,哪怕是三千万,三个亿,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可它并不是,这是你的钱,你没有义务替沈敬承担这些,叔叔从来不亏欠我什么。”
薄薄的卡片还带着少年的体温,沈放捏着它,一时有些出神。
沈清池:“至于在酒吧打工的安全性,叔叔也不用担心,陈祺语跟我说了,他们老板是好人,这里的顾客也很有素质,只是端盘子送酒而已,我不觉得这样的工作很低贱,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豪门少爷,现在不过是回归到应有的生活中去而已,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沈放被他这番话一噎,只感觉喉头哽住了什么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又有重新燃起的趋势,他沉着脸色:“陈祺语说什么你就信?他说是你班长你就信他是你班长,他说带你来酒吧你就同意了,万一他是坏人呢?万一酒吧里有什么危险呢?大街上随便一个人拉住你跟你说‘我是你的某某某你跟我走吧’,你就答应了?”
沈清池缓缓在心里敲出一个问号。
大街上……班长……酒吧……
沈放怎么对他和陈祺语的交谈内容这么熟悉?
该不会,昨天他们在KTV门口相遇的时候,沈放就在暗处看着吧?
怪不得他那时候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真是别扭的老男人啊。
沈清池心如明镜,表面却不动声色,尝试辩解:“可是,我们已经去过学校了,他确实是我班长,他没骗人。”
“那万一呢?万一他是冒充的,你现在已经被骗得什么都不剩了懂不懂?”
“可他没骗我啊,他对我挺好的。”
“……你能不能搞清楚先后顺序?”沈放太阳穴直跳,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小笨蛋气死,“是你盲目信任他在先,发现他没骗你在后,那如果他一开始就在骗你,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吗?”
“可是……”沈清池似乎很不理解他的逻辑,“就算是这样,我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不也是先信任了叔叔?在你眼里,我对你的信任也算‘盲目’吗?如果是的话,那叔叔和陈祺语,本质不应该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你不骂我信任你,却骂我信任他呢?”
沈放:“……”
他所有教训的话都因这三言两语被生生堵了回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反驳的话。
最终,他只能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无力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总之我和陈祺语就是不一样!”沈放再次把银行卡塞给对方,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场谈话,觉得自己再多待一秒都会一败涂地,“钱你收着,随便你用或者不用,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别让我难做。”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他走到包间门口,却听沈清池道:“叔叔,你是不是讨厌我?”
沈放脚步一滞。
他错愕回头:“你说什么?”
“我觉得叔叔一定讨厌我,”沈清池低垂眼帘,眼中所有情绪被纤长睫毛盖住,“所以才拼命塞给我钱,想把我这个麻烦打发走。”
沈放听到这话,心情堪称震惊,一时啼笑皆非:“你在说什么呢?”
“对不起,”沈清池声音发哽,眼圈越来越红,他用力攥着那张银行卡,任由卡片将他的手指硌出白印,“我也觉得我很讨厌,自己没本事,还总是麻烦别人,我这段时间一定没少让叔叔头疼,不过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故作平静地说着,眼里却有不争气的泪水啪嗒地砸下来,他努力眨眼想要把它们眨掉,没想到适得其反,掉得更多了。
沈放还没见过他哭,瞬间慌了神:“不是……你别哭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我要是讨厌你,还会关心你会不会被人骗?早巴不得你被骗走,彻底在我眼前消失才好吧?!”
“那叔叔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沈清池抬起眼来,他眼眶一片潮湿,晶莹的泪珠成串往下掉,语调委屈极了,“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一会儿给我做饭,送我东西,一会儿又不想看见我似的跑开,一连好几天都回避我?上一刻还在说明天给我擦药,下一刻又甩给我一张银行卡,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嘴上说不讨厌我,实际却处处排斥我,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沈放哑口无言。
原来他在沈清池眼里……是这样的吗?
“我那天,其实想找你问清楚,”沈清池抽抽搭搭,“可是鼓起勇气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却发现你把我删了。我知道,叔叔想跟我划清干系,毕竟我什么都帮不上你,只是个累赘,所以我没再去找你,就这样一刀两断就好,可是今天……”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可那些眼泪太多了,怎么也止不住,怎么也抹不完:“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要关心我,我们不都已经说好不再联系了吗?你为什么又要命令我不准在这里打工……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叔叔满意?”
沈放看着他哭,只感觉自己一颗心狠狠地揪了起来,疼到快要窒息:“不,你别哭了,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不是怎么做都不对,我是不是就不该活着?如果我不从家里逃出来会不会更好,我就乖乖如了他们的愿,就让周望延代替我上大学好了,这样就皆大欢喜,不会给任何人带去麻烦。”
沈放瞳孔狠狠地收缩了一下,再也克制不住:“住口!别再说了!”
他快步冲向对方,一把将沈清池抱进怀里,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按向自己:“不准再说了,不准有这种想法!是我错了,我没讨厌过你,从来都没有!”
沈清池顺势把脸埋进他肩窝,把眼泪全蹭在他衣服上,闷声闷气地抽噎:“那为什么……”
为什么?
他要怎么说?
说了,怕吓到沈清池,不说,又怕他继续误会下去,再说出什么“就不该活着”的话。
沈放闭上眼,两腮的咬肌因为用力而显出痕迹,终于他像是下定决心般,无比艰难地开了口:“不是因为我讨厌你,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不是怕你连累到我,而是怕我连累到你。”
说完这话,他就感觉怀里纤细的身躯抖了一下。
沈放再次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再说出更多越描越黑的解释,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促、激烈,像是等待审判时压抑的鼓点。
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抖,身体太过紧绷,以至于快要不能呼吸了。
沈清池……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惊恐万状,还是夺门而逃?
沈放脑中一片混乱,直到怀里的人抬起头,他看到沈清池抽了抽鼻子,止住哭泣,漆黑的眼眸中重新有了光亮,像是蒙尘的宝珠被擦拭干净,他听到他说:“真的吗?”
沈清池扬着脸看他:“叔叔真的喜欢我吗?”
沈放喉头微动:“嗯……”
“那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不怕被你连累啊,一开始是我连累你在先,你也连累我,我们才算扯平不对吗?”沈清池冲他弯了弯眼睛,破涕为笑,“我也喜欢叔叔。”
沈放:“……”
“叔叔真是的,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清楚,怎么可以这么别扭,”沈清池皱起两道秀气的眉,“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刚才真的很难过。”
沈放语塞。
他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哑然失笑。
他到底在担心些什么,他早就该猜到,沈清池根本不会理解他所说的“喜欢”的含义。
他在指望一个小笨蛋有什么觉悟……
一颗悬着的心重新落回肚子,落得太狠了,以至于有些失落,沈放出神了三四秒,叹气道:“好,以后不会了。”
“对不起啊,刚才误会你了,”沈清池抹干净脸上的眼泪,“不过叔叔,你今天突然来酒吧,是来找我吗?”
“啊……是啊,”沈放已经不想再解释了,索性将错就错,“是想告诉你,我把核桃放在你行李箱里了,你没事的时候,记得盘。”
“核桃?”沈清池有点茫然,“核桃在我行李箱?”
沈放再度失语。
亏他之前那么担心沈清池看到核桃以后会多心,合着这孩子根本没发现?
他十分心累:“你没看到?”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把行李箱放在宿舍就去找辅导员了,”沈清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对不起,要是我看到了,也不会误会叔叔是讨厌我了。”
沈放两眼放空:“嗯,不要紧。”
“要不我现在回去看看吧?”沈清池说,“那么贵重的东西,我都没好好收起来,万一丢了怎么办?”
“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沈放不想再继续跟他讨论核桃的话题,“对了,那颗扣子,你为什么……”
“你说这个吗?”沈清池撩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的红绳,“你不是说它还能定位用吗?而且一个很贵吧,扔了怪可惜的,我想着叔叔删了我的联系方式,那万一再想找我,就可以通过它定位到我,所以……”
他说着顿了顿:“就是把它剪下来以后,衣服上缺了一颗扣子——之前原装的那颗还在吗?叔叔能不能还给我,我想把它缝上。”
“那个,”沈放想起被自己扔进垃圾桶的纽扣,眼皮狠狠一跳,“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好像不小心给……扔了。”
“这样啊……”沈清池有些失望,“那我试试看能不能买到差不多的吧,缺一颗扣子,衣服也没法穿出去了。”
沈放莫名心虚:“一件衣服而已,你缺衣服穿吗?”
“不是缺不缺的问题,关键那件衣服去年才买的,一点都没坏,就这样扔了,难道不可惜吗?”
一件衣服而已。
一个在豪门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少爷,居然会为了扔一件缺扣子的衣服而惋惜。
沈放有些怜悯,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可惜什么,去年买的,你现在穿着已经有点小了,直接换一件不是更好?”
“可我……”
两人正说到这,包间门突然被人敲响,门外传来陈祺语的声音:“清池,你们聊完了吗?该到上班时间了。”
“……我这就来!”沈清池冲沈放比了个“我出去下”的手势,开门离开了包间。
沈放有些颓废地跟在他身后,见到“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口瓜”的苏老板朝自己走来,后者搭住他的肩膀,轻声说:“和好了?”
沈放没什么精神,也没心思搭理她。
“床头打架床尾和,还说你们不是小两口?”
沈放实在懒得跟她解释,把她的手从自己肩头摘掉:“走了。”
“去哪儿?”
“回家一趟。”
“回家干什么?不喝酒了吗?”
沈放没答,快步走向门口,径直离开了酒吧。
第25章
“这就走了吗?”陈祺语看着消失在酒吧门口的身影,转头问沈清池道,“你俩刚才是不是吵架了?而且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
“没,我没事,我去洗把脸。”沈清池说着,进了洗手间门。
苏亭的目光追随在他身上,眼神里充满了看好戏似的期待。
这个孩子真是不简单,能把沈放那样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让她想起一种植物——铃兰。
纯白的花朵,小巧诱人、莹润可爱,散发出清甜的香气,总是羞怯般垂头,娇气而雅致。
就是这么一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白花,却有着很强的毒性。
某个人恐怕中毒已深,快要无药可救了。
*
沈放驱车回到家中,直接上了二楼。
他神色复杂地走向垃圾桶,蹲身,和它面面相觑片刻,伸手从里面捡起了之前扔掉的纽扣。
好在垃圾桶里只有几团废纸,还不至于把扣子弄脏,他把扔掉又捡回的纽扣拿去洗手间门,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
这颗扣子和普通牛仔衣服上的扣子不太一样,白铜色的金属扣子上镶嵌了透明宝石,在光线下发出温润的光。
之前他拿去仿造窃听器的时候研究过,宝石是真宝石,不过算不上有多昂贵,对于沈家来说称得上价格低廉,可以说是他们面子上过得去的最低标准了。
衣服应该是朱正娟掏钱给儿子买的,毕竟沈清池那一个月一千块的零花钱,也买不起什么衣服,沈放怀疑她甚至没亲自过眼,大概率直接让管家去办,因为衣服的款式实在普通,包括沈清池在他家暂住时带来的所有衣服都很普通,就是那种称不上惊艳也不会翻车的大众款。
沈放把洗好的扣子揣进兜里,准备下楼,走到一半却又突然想起——他都告诉沈清池他把扣子扔了,现在再还回去,岂不等于告诉他自己又翻垃圾桶捡回来了?
……不行。
他干脆还是不要还了吧。
一颗扣子而已,再说沈清池那件衣服本来就有点小了。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有了更好的解决方案。
沈放回到车里,先把那颗扣子拴在车钥匙上,这才发动车子,向商场驶去。
既然那件衣服没法穿了,那他再给沈清池买几件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纠结一颗扣子?
不能买太贵的,否则沈清池不会收,也不能买太便宜的,不然拿不出手,他知道有一家商场价格正合适,而且晚上十点才关门,现在去完全来得及。
或许是夏天人们都休息得晚,已经是晚上八点,商场里还很热闹,沈放直接来到男装区,略过那些“成熟男性的衣装”,进了一家看起来比较青春的店。
他很少亲自挑选衣服,往常做样子给“床伴”买衣服,也是对方看中哪个直接说,他负责掏钱。
他将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环顾一圈,问店员道:“你们这有没有……适合大学生穿的衣服?”
“当然,您可以看看这些,这一片都是。”导购员热情地迎了上来,“是给家里孩子买吗?”
家里孩子……
沈放支吾一声:“算是吧。”“具体多大呢?是刚上大学,还是即将毕业?”导购又问。
“刚上大学。”
“那推荐您看看这几款,”导购带着他转到货架另一边,从上面取下几件衣服,“这款最近卖得很好,很适合这个年纪的男生穿,款式新颖,利落又有型,而且价格不贵。”
“卖得很好……”沈放琢磨了一下这句话,“那岂不是意味着很容易和别人撞衫?”
“……”导购保持微笑,把那件衣服重新挂回架上,换了另外一件,“那不如您看看这款——对了,您家孩子穿多大码?”
沈放想了想说:“应该是L吧。”
“L码,那这件正合适,这款比较适合身材偏瘦的男生穿,样式不算大众,但非常亮眼,里面可以搭上这件T恤,很潮,特别突显这个年纪男生的青春气。”
她说着把T恤和外套配在一起,沈放看了一会儿,想象着沈清池穿上这套衣服的样子,用指节蹭着下巴:“会不会太跳脱了?”
“那您看看这款,适合沉静温雅的男生穿。”
“会不会太死板?”
“还有这款……”
“会不会……”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地对战了十来个回合,导购员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微笑不下去了,她表情僵硬地看着沈放:“先生,您真的打算买吗?”
“什么叫我打算买吗?”沈放皱眉,“我只是在考虑这些衣服是不是真的适合他——算了算了,不穿到本人身上,我也看不出合适不合适,干脆你把这些全给我包起来,我都要了。”
于是导购看他的眼神瞬间门从“只看不买的刁钻客人”变成了“看一眼就全包的爽快土豪”,她笑逐颜开,朝沈放比了个“请”的手势:“先生,您跟我来。”
沈放跟着她去交钱,直接掏出一张卡递给她:“刷卡。”
他拎着装好的衣服离开这家店,觉得只买了这么几件,是不是太少了,脚下一拐,又进了另外一家。
直到晚上十点,商场开始清人,他才从里面出来。
沈放把大包小包放进车里,长舒一口气,觉得这次购物勉强是满意了,这么多件衣服,总会有一件沈清池喜欢吧。
他怀揣着期待而忐忑的心情回到酒吧,却发现……酒吧关门了。
哦,对,他差点忘了。
苏老板的酒吧营业时间门十分反人类,上午不开门,下午四点营业到晚上十点,看心情随缘延长,如果心情不好,直接歇业也是有可能的。
他十点钟才从商场里出来,酒吧就已经关门了。
沈放看着那堆没能送出去的衣服,无声叹气。
算了,今天注定是不合时宜,明天再送。
沈放回到KTV,又进了那间门正好能看到对面酒吧的包间门,酒吧大门关了,但二楼的灯还亮着。
他印象中苏亭不会在店里过夜,那住在二楼的,要么是沈清池,要么是陈祺语。
又或者两人都在。
苏亭也真是的,就放任两个刚成年的孩子在酒吧过夜吗?
沈放皱了皱眉,决定明天去送衣服的时候,顺便跟苏老板理论一下,她这样做很不负责任。
沈清池不去参加军训,那估计军训期间门也不住校,多半会一直留在酒吧里,他记得上次还帮苏亭抓过贼,说酒吧半夜没人,溜进了小偷,丢了好几瓶上个世纪的好酒,总价有几十万,虽然最后追回来了,但也看得出酒吧安全状况堪忧。
沈放不太放心,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过去敲门。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车钥匙上的纽扣,忽然想起什么,忙把电脑搬来,打开了定位软件。
地图上的小红点明明灭灭,位置半天没有移动,他把地图放到最大,看到红点的位置正好是这条马路的对面,苏亭的酒吧。
沈清池果然在这里留宿了。
他刚才就应该早点回来,把沈清池叫到KTV住才对。
要不……给他发个消息看看他愿不愿意过来?
沈放这么想着,拿起手机就要给对方发消息,结果一翻好友列表,才发现自己一冲动把人给删了。
*
沈清池脱掉工作服,去浴室冲了个澡。
酒吧的设施倒是一应俱全,二楼有卧室,有浴室,当个临时酒店住完全没问题,唯一可惜的是卧室只有一间门,床也只有一张,他和陈祺语得同睡一张床。
昨天晚上他们已经在这里睡了一宿,算是提前适应室友生活,此时此刻,陈祺语正趴在床上刷着学校贴吧里的贴子,边看边道:“清池,刚才一直有客人,我都没敢问你,你和沈老板,是不是……”
沈清池刚从浴室出来,正在擦头,闻言看向他:“嗯?”
“是不是亲属关系?”陈祺语说,“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们都姓沈,我以前都没注意,原来他也是那个豪门沈家的人,那这样算来,你是不是要管他叫小叔啊?”
沈清池心说你可终于注意到这点了,反射弧这么长,被周望延骗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慢慢把头发擦干:“以前是吧,不过现在我都离开沈家了,我都不管沈敬叫爸,还有必要管他叫小叔吗?再说了,我跟他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
“说的也有道理,”陈祺语稍加思考,“既然这样的话,他刚才为什么要教训你啊,你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听他的?”
沈清池一挑眉:“大概是某个男人别扭吧,明明想关心我,又不肯直接说,于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教训。”
“……别扭?”陈祺语像是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了,他表情相当怪异地品味了好一会儿,像是喝下一口酿成了醋的酒,“你说……沈放?”
沈清池没再继续解释,看样子沈放风流纨绔的形象深入人心,凭主角受陈祺语在原著中的智商设定,是不可能看穿他的伪装的。
他没顾陈祺语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叮嘱道:“我和沈放的事,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哦。”
“这个你放心,”陈祺语当场竖起三根手指,“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连我妈都不会说。”
沈清池点点头。
陈祺语的诚信度在原著中数一数二,他说不会说出去,那就一定不会。
沈清池擦干头发,准备上床睡觉,躺下以后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就看到微信“通讯录”上飘着一个小红点,他点进去,一行小字赫然在目——
放
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第26章
沈清池看到这条好友申请,眉尖微微一挑。
这个沈放,删他的时候不是很干脆吗,怎么,现在又要加回来?
何必呢。
算了,今天他都逼沈放承认自己喜欢他了,看在某人难得坦诚一回的份上,就放过他吧。
于是沈清池通过了那条好友申请。
却又不继续进行下一步,他故意不主动搭理沈放,想看看他能忍多久。
终于,对面的人坚持不下去了,发来一条:【手还疼吗】
沈清池看一眼时间,距离他通过好友申请,刚好过去五分钟。
叔叔的忍耐力似乎也不是很强呢。
他不打算再继续逗他,回复道:【没事,只是硌了一下,不要紧吧】
沈放:【我是指你被周望延打的伤】
沈清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在心里感叹这具身体未免娇气过头了,不过是被周望延打了一下,居然能有这么明显的淤青。
他不想让沈放因为这点伤担心他,遂回复:【还有点青,应该过两天就会好了】
沈放:【我这有红花油,你要不过来拿?】
沈清池看到这条,瞬间明白过来。
闹了半天,沈放关心他的伤只是个借口,骗他过去拿红花油,“顺便”留下他在KTV过夜才是目的。
他偏不想如他的愿:【不用了吧,我都已经躺下了,而且真的不要紧】
他都说自己躺下了,那叔叔定也不忍心让他再爬起来,果不其然,沈放回复:【好吧,那你早点休息】
沈清池:【叔叔晚安】
没能成功把人骗过来的沈放叹了口气,他顺着窗户向外看,见对面酒吧二楼的灯灭了。
是真的睡了。
他没再回消息,只对着空气嘟囔了一句:“晚安。”
*
酒吧上午不开门,第二沈清池果断睡到中午才起,一睁眼发现旁边没人,捞起手机,看到陈祺语给他留了条消息:【清池,我回学校一趟,辅导员找我有事,我给你点外卖了,定的12点送达,可能会稍微早点到,你要是醒了就起吧,等外卖电话】
沈清池看一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二十。
陈祺语真贴心,出去了还提前帮他点外卖,不愧是好好班长。
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周望延明明不喜欢他,依然要把他留在身边了,这么一个贴心周到、会照顾人,还能随时“取用”的好老婆,谁能不喜欢呢?
可惜,周望延那个垃圾可配不上陈祺语。
沈清池爬起来洗漱,二十分钟以后,听到手机响了。
他下楼取外卖,发现陈祺语给他订了一份水煮鱼,盖子一打开,顿时香气四溢。
奇怪,陈祺语怎么知道他想吃辣?
哦对了,昨晚他们聊天的时候,他好像提了一嘴“叔叔做的酸辣粉很好吃”。
酒吧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桌子都空着,他随便挑了一张坐,又从冰柜里拿了牛奶,随时解辣。
他吃到一半,余光扫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开门进来。
他正想说一句“我们还没营业”,一抬头,才发现不是别人,是沈放。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沈放看到桌上的水煮鱼外卖,闻到这满屋子的香气,皱眉道:“就你自己?你室友呢?”
沈清池正吃得满嘴红油,赶紧舔舔嘴唇,用纸巾擦干净:“他回学校了。”
“所以你就一个人在这吃外卖?”沈放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拿起外卖小票,看到上面“陈先生”三个字,莫名不太愉快,“以后少吃外卖。”
沈清池:“。”
这他要怎么回?
他要是自己做饭,岂不是要c?
沈清池不吭声,沈放又说:“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做。”
“可那是在你家里的时候,我们现在不是已经……”
沈放:“现在怎么了?你不是说不怕被我连累,那继续吃我做的饭,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沈清池心说叔叔这是生怕他们刚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之前吗,这么迫不及待想跟他重修旧好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他立刻顺杆爬:“那我晚上想吃……嗯,糖醋排骨,叔叔给我做吗?”
“行,我下午去买排骨。”
中途逃跑的长期饭票又重新送上门,沈清池十分开心:“那中午就先凑合一下吧,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我吃过了,你吃你的。”
沈清池一个人吃完那份水煮鱼,沈放帮他把垃圾拿出去扔了,并说:“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沈清池有些疑惑:“好。”
酒吧和KTV只隔一条马路,沈放很快去而复返,将一瓶红花油放在他面前:“拿着。”
紧接着又说:“还有,你那件衣服不是不能穿了吗,赔你几件新的。”
沈清池看着他拎来的大包小包,震惊了。
沈放给他买了衣服?还买这么多?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所以买了好几种款式,你试试看,喜欢就留下,不喜欢我拿去退。”沈放说着把衣服从纸袋里拿出来,“来试试。”
“叔叔,我……”沈清池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十分犹豫,“这不好吧,我衣服还有挺多的,不用买……”
“让你试你就试,”沈放皱眉,“你那些衣服很多都小了,你马上要上大学,还穿高中的衣服去吗?”
沈清池想了想也是,只好配合他试起了衣服。
洗手间有一面大镜子,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原主这张脸长得太乖了,就导致他穿上不那么“乖”的衣服时,有一种微妙的突破禁忌感,不能算违和,倒像是两种毫不相干的东西发生碰撞,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沈放站在旁边看他——这件衣服袖子偏长,故意遮住一半手背,拉链敞开时,露出里面印着夸张涂鸦的T恤,T恤领口松松垮垮,向一边歪斜着,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肩颈。
这身衣服怎么看都和“沈清池”没有半分相配之处,可穿在他身上时,又有种诡异的贴合感,好像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样子,好像乖孩子一不留神露出本来面目,充满了张牙舞爪的野性。
“好像不太适合我,”沈清池对着镜子照了照,要把衣服脱掉,“还是换一件吧。”“嗯……我倒是觉得,”沈放用指节轻蹭下巴,“偶尔换换风格也不错,挺适合你的。”
“是吗?”
于是沈清池一连试了十几件衣服,换了好多个不同的风格,沈放都觉得不错,最终沈清池哭笑不得道:“叔叔,你根本就想全塞给我,完全不打算退吧?”
“买都买了,”沈放把所有衣服给他打包装好,“拿回去穿,把你以前那些衣服该捐捐该扔扔,都跟你父母决裂了,还要留着他们送你的衣服吗?”
沈清池看他一眼。
这才是真正目的吧?
他只好把衣服都收了,准备等开学以后带到学校去。
下午四点,酒吧准时开门。
因为这个时间段基本没有客人,四点到七点的工作到由苏老板一人承担,她一进门,就听到叮叮咚咚一阵乱响,寻着声音找到后厨,诧异道:“你干嘛呢?”
“借你们厨房一用,”沈放正在剁排骨,看也没看她一眼,“我家小孩儿说想吃排骨,想想你是他老板,那不请你吃不太合适,所以,勉为其难地让你沾个光吧。”
“……”苏亭啼笑皆非,“你要是觉得我这黑心酒吧配不上你家单纯的小朋友,大可把他抓回去,不用跟我这发酸。”
沈放:“那不行,当服务员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有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力。”
苏亭忍不住想要嘲笑他,故意拖长声调:“我不会拆穿你是故意想留下来看他工作的哦,谁会不喜欢制服呢?理解理解。”
沈放动作一停。
“你也可以装作是来酒吧喝酒的客人,每隔五分钟点一杯酒,这样你家小朋友就会不停围着你转——不用谢我。”苏亭说着,转身离开了后厨。
沈放赶在沈清池上班前做好了晚饭,因为陈祺语学校那边的事还没忙完,跟苏亭请了两个小时假,糖醋排骨只好由他们三人分享。
“别说,你这手艺还真挺不错的,”苏老板难得放下了对某人的成见,“你做饭这么好吃,怎么不见你把你家小朋友喂胖一点?”
沈放闻言看了一眼沈清池:“你问他,为什么宁可吃外卖都不让我给他做饭。”
沈清池:“……”
还记仇呢?
不至于吧。
不就是“陈祺语”给点的外卖吗。
叔叔这占有欲还挺强的。
“不行,我家小酒保没尝到你的手艺太可惜了,你们少吃两块,我要给他留点。”苏亭说。
“锅里有的是,”沈放不耐烦地一摆手,拿起盘子放在沈清池面前,“别听她的,多吃点。”
沈清池装作感觉不到餐桌上的剑拔弩张,闷头吃饭。
晚上七点,清冷了一天的酒吧终于迎来第一个客人,沈清池偷瞄一眼沈放,见他依然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叔叔该不会打算留下来吧?
这位客人显然是酒吧的熟客,进门便问:“今天是苏老板亲自调酒吗?之前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小男生呢?”
“他临时有事,晚点过来,”苏亭冲客人笑了笑,“您要点什么?”
客人找位置坐下:“有段时间没来了,最近出了什么新品吗?”
沈清池已经换好服务生的衣服,及时给他递上一份酒水单。
“这是你新招的服务生?”客人对苏亭说,“苏老板好眼光,招的小男生都这么清纯漂亮。”
他点了一杯鸡尾酒,把菜单还给沈清池,微笑道:“辛苦了。”
沈放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眉头皱得死紧——这就是所谓的“高素质”客人?
一进来就对店员的长相评头论足,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来看人的?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对沈清池说:“服务生,点单。”
第27章
沈清池疑惑地看向他,稍作犹豫,还是走到他跟前,把菜单递给他:“先生喝点什么?”
沈放的视线贴着他擦过,看向他身后的那位客人,见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他装模作样地翻开菜单,动作不紧不慢,一页一页、一行一行地看过去,总共没有几页的菜单硬是被他看出了词典的效果,那认真研读的模样,仿佛在看什么学术论文。
沈清池等在桌边,站得腿都快酸了,忍不住催促:“先生,您选好了吗?”
“要这个吧,”沈放这才指了指菜单上的图片,“多加冰。”
“好的先生,夏日海风一杯,您稍等。”沈清池说着,转身就要返回吧台。
沈放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一下,我又不想喝那个了,我看看……嗯,还是要这个吧。”
“……”沈清池被迫回到他跟前,“静谧时光一杯,您稍等。”
“等等,我看这个也不错,给我换这个。”
“……银色月光一杯……”
“要不还是……”
“叔叔,”在跟他纠缠了足足十分钟之后,沈清池终于忍无可忍,他压低声音,几乎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吧?”
这时,又有客人进了酒吧,他只好再次催促:“你到底要喝什么,快一点好不好,我还要去招待别的客人。”
“怎么,别的客人是客人,我这个客人不是客人?”沈放恶劣劲又犯了,还偏就不放过他,“什么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我还没点完,让他等着。”
沈清池叹口气,心说这人多大了,怎么这么幼稚呢,不愿意他在这里上班,就拼命给他捣乱。
不就是之前那位客人夸他好看吗。
“行了行了,”苏亭端着托盘朝他们走来,把鸡尾酒给了那位客人,剩下的两杯饮料放在沈放这桌,她轻按沈清池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你就在这里陪他吧,其他客人我去招待。”
“怎么能让老板你亲自……”
“你好好看着他,让他别再给我捣乱,我就谢谢你们了。”苏亭手上加力,硬把沈清池按到座位上。
沈清池被迫坐下,咬住吸管,喝了一口饮料。
沈放也喝了一口,紧接着用力拧眉,五官都扭曲起来:“咳……好酸。”
苏亭回过头,深深地看他一眼,仿佛在说“你也知道”。
沈放被她一噎,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接受这杯酸过头的柠檬汁:“你还真一点糖都不加啊。”
“很酸吗?”沈清池眨眨眼,装作不懂地又喝一口自己杯中的柠檬汁,“我这杯尝着还行,要不咱俩换换?”
“……算了。”沈放拒绝了他的好意,他再怎么也不忍心让沈清池喝这么酸的柠檬汁。
两人面对面而坐,一人捧着一杯柠檬汁喝,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可能因为沈清池还穿着服务生制服,每一个进店的客人都免不了要看他两眼。
沈放莫名不爽,他无法理解沈清池怎么会喜欢在这种地方打工,面对那些或探寻或暧昧的目光,他就没有一点反应吗?
明明长得这么好欺负,还要穿一身勾人犯罪的制服。
简直像小羊羔误入狼群,还要冲狼咩咩叫。
沈清池低着头,专注地嘬杯子里的饮料,两腮微微鼓动,停下来时,柠檬汁留在嘴唇上,落下一片淋漓的水光。
他舔了舔嘴唇,粉色的舌尖扫过唇瓣,一现即收。
沈放一不留神就看了太久,视线跟随他吞咽的动作下移,看到他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衣服穿得一丝不苟,禁欲又诱人。
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这身衣服扒开看看,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瑰丽的光景。
沈放忽然一恍神,迅速垂下眼。
他都在想些什么。
天色已晚,酒吧到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苏亭一个人快要忙不过来,沈清池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陈祺语恰好回来了。
“抱歉抱歉,”陈祺语忙跟苏亭解释,“被导员逮住处理开学的事——清池呢?”
他要去叫沈清池,却被苏亭拽回来,后者低声说:“怎么一点眼力价都没有,没看到人家正忙着谈恋爱吗?”
陈祺语疑惑地看向沈清池,又看到沈清池对面的沈放。
谈……恋爱?
沈清池和……沈放?
陈祺语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比听到沈清池说“沈放别扭”还要震惊百倍。
他单纯可爱柔弱可怜的室友怎么会和沈放那种人谈恋爱?
而且他们不是叔侄吗?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那也都是沈家人啊!
沈清池还说沈放别扭?还说沈放做的酸辣粉很好吃……该不会是被他洗脑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太可怕了。
早就听说沈放这家伙私生活混乱,身边床伴没断过,没想到居然不挑食到对自己侄子下手,真是令人发指。
沈清池跟他待在一起,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还发呆呢,还不快去换衣服?”苏亭说。
“啊……我这就去。”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陈祺语的视线始终停在那两人身上,没怎么下来过。
他看到沈放摸沈清池的头发,还用纸巾给他擦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酒吧关门,客人陆续离开,店里只剩下他们四个,苏亭将门口的牌子翻转,“暂停营业”那一面朝外,随后径直走向陈祺语:“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陈祺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学校那边忙完我就赶紧回来了——没事的老板,我一会儿自己弄点吃的。”
“正好,我们晚上没吃完,给你留了,”苏亭去后厨热了饭菜,把几个保温饭盒放在桌上,“快吃吧,以后别这样了,再怎么忙也要按时吃饭。”
陈祺语受宠若惊:“谢谢老板!”
他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排骨,惊喜道:“太好吃了吧,老板,这是你做的吗?”
“我?”苏亭轻哼,似乎对此不屑一顾,“我可没兴趣天天在厨房吸油烟,这是沈老板做的。”
沈老板……
陈祺语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放。
不是吧……
难道他误会他了?沈清池说酸辣粉好吃是真的?
沈放感受到他的注视,偏头瞥他一眼:“放心,不是特意给你留的,只不过做太多了,我们没吃完而已。”
陈祺语连忙吞咽。
别扭……好像也是真的。
沈清池正在收拾桌子,看上去衣衫整齐、神情自若,并不像被人轻薄过的样子。
好像真的误会沈放了……
陈祺语心情复杂地吃完了饭,发现排骨的确做得太多,他已经很努力吃了,居然还剩下不少。
他看着剩下的那多半盒排骨,有些犯难,现在肯定吃不下去了,留到明天再吃,又已经被他动过,无论给谁吃,都显得不太好。
于是他想了想说:“老板,剩的这些……我能不能带走?”
怕对方误会,又补充:“我妈今晚夜班,我想拿回家去,再炒个素菜,这样她明天下班回来就不用做饭了。”
“当然可以啊,反正是给你留的,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
“谢谢老板!”
“不用谢我,又不是我做的,要谢去谢沈老板。”
陈祺语一僵,他转向沈放,尴尬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谢谢沈老板。”
沈放瞄他一眼,没搭理,好像今日份跟他交谈的时长已经耗尽,他看着沈清池忙前忙后,忍不住道:“差不多就行了,擦那么干净干什么,老板又不给你加工资。”
苏亭保持微笑:“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给他加工资呢?”
陈祺语站在一边,不敢插话,心说他们老板不会和沈老板打起来吧,为了避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他急忙跟苏亭说了声明天见,换好衣服离开酒吧。
苏亭不屑于跟一个被爱情蒙蔽双眼,导致行为失常的老男人争吵,她回到吧台后面开始清洗杯子,一低头,看到了一部手机,还有一串钥匙。
“真是的,怎么手机忘了带,钥匙也没拿?”苏亭微微皱眉,“丢三落四的。”
“怎么了?”沈清池问。
“祺语把钥匙和手机都落这儿了,他不是说他要回家,没带钥匙怎么开门?”
沈清池茫然:“不能用指纹开吗?”
“你想什么呢宝贝,”苏亭笑了,“祺语难道没跟你说,他家是单亲,他和他妈妈到现在还住着十几年前的老房子,哪来的指纹锁?”
沈清池“啊”一声:“那我现在去追他?”
“来不及了吧,”苏亭说,“算了,我知道他家地址,我去给他送一趟。”
“可是老板,你刚才好像喝酒了。”
苏亭走到门口的脚步又停住:“我打车去。”
“要不还是我去吧,”沈清池自告奋勇,“让老板亲自送钥匙,他会过意不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联系不上陈祺语,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倒是还挺关心他,”苏亭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么关心别人,你叔叔会吃醋的哦。”
沈放没料到她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连忙朝她递眼色,示意她赶紧闭嘴。
沈清池却一脸单纯地说:“为什么?我明明也很关心叔叔。”
沈放:“……”
苏亭怔了一下,随即忍俊不禁。
“为什么要笑我,”沈清池十分迷茫,他从苏亭手里接过手机和钥匙,“祺语家住哪儿?”
苏亭撕了一张便签纸,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给他:“喏,可能不太好找,实在不行你就直接喊吧,反正小区不大,总能听见的。”
沈清池点点头。
“等等,”沈放拦住他,“这么晚了,不好打车,坐我车去吧。”
第28章
沈清池诧异地看着沈放从自己身后绕出,走到前面去开车,小声询问:“我坐你的车,没问题吗?”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问题,”沈放为他打开车门,“你坐后排吧。”
沈清池没再推拒,乖乖上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说出“不怕被连累”后,沈放好像放开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谨慎过头了。
沈放坐在主驾,也没回头,只朝他伸手:“地址给我。”
沈清池把便利贴递给他。
他倾身向前,视线一低,被车钥匙上的一点亮光吸引了注意力。
这不是……他衣服上被剪掉的那颗扣子吗?
所以,沈放说把扣子扔了,其实没有?或者是扔了以后又捡回来?
总之,扣子明明就在他手里,却不肯归还。
还以此为由给他买了一大堆衣服……他合理怀疑这是沈放为了私吞那颗扣子而做的伪装。
不想还就直说嘛,他又不会强行要,何必费这么大周折……
沈清池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着,没有戳穿某个老男人别扭而隐秘的心思。
苏亭给的地址离这里有点远,加上天黑,沈放没敢把车开得太快,一路上沈清池都在留意手机上的消息,不论是他自己的手机还是陈祺语的手机,都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陈祺语还没发现手机忘带了,不然怎么不得想办法联系他们一下?
终于开到陈祺语家的小区门口,沈清池透过车窗向外张望,犹疑道:“真是这里吗?”
原著中没有交代过主角受的居住环境,有没有提过是单亲他不记得了,只记得说他家境不好,所以不敢反抗周望延。
“应该是吧,”沈放又对着便利贴比照了一下,“门卫都没有吗?我直接开进去?”
这似乎是个年久失修的老小区,小区门口的路灯坏了一盏,仅剩的一盏也明灭不定,随时能咽气的样子。
门卫亭里灯亮着,里面却没人在,不知道是临时有事,还是原本就没人值班。
沈放等了一会儿没见人出来,索性把车开进了小区。
这地方实在是太破了,小区里的地面都是十几年前的老路,又窄又颠簸,车辆几乎难以通行,路边还停放着不知谁家的三轮车,把本来就窄的路再堵去一半。
沈放艰难地打了几下方向盘,觉得硬要进倒是也能进,但出不一定好出,索性拉起手刹:“下车。”
沈清池乖乖下车,见四周实在太黑,便打开手机手电筒,边往前走边寻找门牌。
小区里似乎没什么人居住,他们绕过两栋楼,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加上黑灯瞎火,莫名有种诡异而阴森的氛围。
沈清池下意识地往沈放身边靠了靠,忽觉背后一暖,沈放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穿上点吧,这地方还挺冷。”
沈清池从酒吧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半袖,没想到九月初的夜晚,被风一吹还真有点凉。
他将衣服拽了拽,见沈放往远处一指:“去那边看看。”
最远的那栋楼三楼有光亮,虽然肯定不可能是周望延家,但好歹有人居住,沈清池不断寻找着“7号楼”的楼牌,沿途经过1、3、5,下一栋应该就是了。
他刚要张嘴说到了,沈放不知察觉到什么,神色蓦地一凛,他猛一伸手把走在前面的沈清池拉了回来,顺势捂住他的嘴,带着他往旁边闪去。
沈清池冷不防被他拽走,脚下没站稳,整个人直接撞进了他怀里,差点发出声音,又及时被捂住了嘴。
沈放带他躲进了楼侧的拐角,隐藏进一片阴影之中。
沈清池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沈放突然之间这么警惕,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躲在狭小的角落里,沈清池被身后的人扣在怀中,只感觉对方的体温透过衣料与自己交融,沈放脱掉外套之后,身上也只剩一件半袖了,手臂上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明明狰狞可怖,现在看起来,却格外有安全感。
沈清池被他捂得有点呼吸困难,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手指,沈放松开手,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清池屏息凝神,下一秒,他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似乎是从单元楼楼栋里传出来的。
老小区隔音效果并不好,只隔着一堵墙,甚至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咳嗽持续了数秒,像是有人被扼住喉咙,快要窒息时又被放开一样,那人的声音因为掐扼而走调:“你……到底是谁?!”
沈清池一惊。
陈祺语。
虽然声音变了调,但依然能够听出,这是陈祺语的声音。
“劝你不要废话太多,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另外一个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开来。
沈清池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音是谁,紧接着,陈祺语也听出了:“周望延?你是周望延?!咳……咳咳……你不是被警察抓走了吗?”
沈清池咽了口唾沫。
他的预感好像成真了。
所以周望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现在难道不应该待在看守所才对吗?
沈敬花钱把他捞出来了?可这才过去多久,48小时?
“对,没错,我是被警察抓走了,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会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周望延的声音张狂极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要你乖乖帮我办成这件事,我就立刻消失。”
“我凭什么帮你办事?”陈祺语气喘吁吁,似乎奋力挣扎过而没能挣脱,“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再把你抓回去!”
“你报啊,”周望延有恃无恐,“陈班长,你猜下一次我被放出来是几个小时之后?”
“你……”
“哦对了,你母亲今晚值夜班,不回家是吧?啧,真可怜哪,你这饭盒是给她带的?抱歉啊,弄翻了你的爱心晚餐,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陈祺语的声音开始发抖:“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她今晚不回家,还知道她上班的地方叫恒瑞超市,对吧?”
陈祺语突然不吭声了。
周望延:“你还是不要挣扎了,你们这栋楼里,除了你和你母亲,就只剩下一户人家还在居住,那家只有两位老人,两个人都耳背,你再怎么挣扎,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陈祺语喘着粗气,过了好半天才说:“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很简单,把这包东西加到沈清池的饭菜里,或者饮料中,你是他的室友,这点小事肯定很容易办到吧。”
“……这是什么?”
“能吃的东西而已,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尝尝看,味道还不错。”
“为什么要我给他下这个?”
“当然是因为我讨厌他,想捉弄他一下,恶作剧而已,不要想太多。”周望延有些不耐烦,不想再解释下去,“好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的晚上,你母亲上夜班,我会在这里等你。”
他说着,又补充:“如果你不来,那你的母亲身上会发生什么,我可不能保证。”
“……不准你动她!”
又是一阵挣扎和扭打声,沈清池把开着录音的手机努力贴近楼门口,尝试把里面的声音录下来。
忽然,他感到肩膀被人用力一按,身体被迫下蹲,攥着的手机也被沈放按灭屏幕。
因长期无人修剪而格外茂盛的树木遮挡住两人的身影,沈清池小心翼翼地抬头往前看,只见有道人影从单元楼里出来。
他蹲在地上看不到那人的脸,但看走路姿势,应该是周望延无疑。
对方没发现他们,迅速走远了,沈放又按了他五分钟,这才站起身,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走了吗?”沈清池小声问。
沈放点头。
“你的车不会被发现吧?”沈清池还没完全放下戒备,现在发生的事已经完全偏离原著剧情,如果沈放的车被周望延发现,会发生什么,他无法想象。
“不要紧,这辆车我没开到沈敬那里去过,周望延不可能认识,除非他记下车牌号去查——我相信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思。”
沈放也放轻了声音,他环顾一周:“先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沈清池跟他一起进入单元楼。
一楼走廊的灯坏了,楼内一片漆黑,几乎难以视物,只能闻到冷掉的糖醋排骨的味道,能听到谁轻微的喘息声。
沈清池打着手电筒走了进去,低声道:“班长?”
陈祺语一哆嗦,下意识用手挡住了光亮,听到他说话,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周望延,松口气道:“……怎么是你们。”
“我来给你送手机和钥匙,刚好在外面听到周望延的声音。”
“你们都听到了?”陈祺语抹了一把脸,声音近乎哽咽,“对不起,我实在是……”
“先别说了,我们快离开这,”沈清池上前,把跌坐在地的陈祺语扶起,“快走吧。”
陈祺语被他扶到楼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撒落一地的饭菜。
“别管这些了,相信阿姨不会介意你没给她准备午饭。”
“不,我是在想,这里没人打扫卫生,楼上的爷爷奶奶每天早上会下楼遛弯,如果不小心踩到……”
他说着回过身,明明两腿发软,手指颤抖,还是坚持捡起了倒扣在地上的饭盒,用盒盖把撒落的排骨一块块拨回盒子里去。
沈清池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我来帮你。”
两人把楼道收拾干净,陈祺语将饭盒放在了楼外一处草丛中:“这样就行了,小区里有流浪狗,会过来吃的。”
边说,边用手背去擦眼角,手背上留下一行潮湿的泪痕。
“钥匙在你手里吧?”始终没开口的沈放突然对沈清池说,“保险起见,我们最好先去陈祺语家里坐坐,晚点再走。”
第29章
沈清池听完这话,下意识地向外面看了一眼。
沈放说的不无道理,虽然周望延继续留在小区里的可能性不大,但他离开小区以后会去哪里,他们无从判断。
周望延走的时候,很有可能已经看到了沈放的车,当时车上没人,他应该不会注意,但如果他们现在驾车离去,万一和周望延碰上,极有可能露馅。
于是沈清池点头:“班长,不介意吧?”
“……当然,”陈祺语的声音还在抖,没能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跟我来吧。”
陈祺语家在二楼,他接过沈清池递来的钥匙,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把钥匙捅进锁眼,因为手抖,第一次捅没捅进去,第二次才把门打开。
他打开客厅的灯,灯光自头顶投下,终于驱散了笼罩在周身的黑暗。
紧绷的精神在瞬间松懈下来,他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
“祺语!”沈清池连忙将他扶住,把他搀扶到椅子上坐下,借着灯光,他才终于看清对方身上的伤,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他到底对你做什么了?!”
陈祺语脖子上一片通红,全是深深浅浅的掐痕,他似乎被周望延掐住后颈按在了墙上,脸颊被粗糙的墙面摩擦,灰头土脸不说,额头、鼻尖、颧骨全都蹭破了。
“我刚进楼门,他突然从后面冲上来,直接把我按在墙上,”陈祺语深呼吸,“楼道里的灯坏了好久,黑暗中藏一个人,我根本发现不了,我甚至连他正脸都没看见,听到他说话,觉得声音熟悉,才想起好像是那天看过的你们起争执的视频,听着很像……周望延。”
沈清池秀气的眉蹙起,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对不起,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他来找你也是因为我,把你连累进来,都是我的错。”
陈祺语摇摇头:“是我主动提出要跟你当舍友的,我是班长嘛——虽然目前还只是代理,但代理班长也要好好关心同学,哪位同学被欺负了,我当然要挺身而出,保护好他。”
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出这番话,那表情像是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唇角艰难扯出的弧度,落到酒窝里,竟是酸涩得像哭。
他用手背不停擦拭着眼睛,眼尾被蹭得泛红,手背上留下了更多的泪痕。
“你这样子,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沈放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沈清池扭头看他,用眼神向他表达不满,像在责备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风凉话。
沈放咳了一声,引开话题:“家里有医药箱吗?你这擦伤最好尽快处理一下。”
陈祺语吸了吸鼻子,点点头,伸手一指:“应该在那边柜子里。”
沈清池在柜子里找到了医药箱,沈放又说:“带他去洗把脸。”
沈清池把陈祺语扶进洗手间,仔仔细细帮他清洗了伤口,脖子上的扼痕也用冷毛巾擦拭了一遍。
沈放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瓶碘伏,用棉签蘸了,对陈祺语说:“坐。”
陈祺语看他的眼神有些犹豫,好像不太相信这个男人会主动帮他上药,磨蹭了两步,才在椅子上坐下。
他这反应让沈放有些不耐烦:“这么怕我?我能吃了你不成?”“……不是,”陈祺语垂下眼,不再乱动了,“就是……不太习惯你这个样子。”
沈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到底没跟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计较,他给陈祺语擦完碘伏,站起身来:“行了,一点擦伤,没什么大事,别频繁沾水就行,你这脖子拿冰袋敷敷,等过两天要是青得厉害,让清池把那瓶红花油匀给你用——你俩这不愧是室友,有福同享,有难也要同当是吧?”
陈祺语被他这“沈式关照”砸得一愣一愣的,视线不断往他手臂的伤疤上瞟,有点摸不清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路子。
“周望延给你的东西呢?”沈放突然问。
一下子切回正题,陈祺语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包东西:“在这里。”
刚刚被沈放一打岔,他居然没那么害怕了。
沈清池也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他们旁边:“这是什么?”
周望延给的东西是一包白色的粉末,颗粒有些粗糙,用透明包装袋包着,没有任何文字说明这是什么东西。
按份量看,挺大一包,掂起来有些重量。
“是什么,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沈放直接将包装袋撕开,将里面的颗粒倒了一些在桌上。
“什么味道?”陈祺语凑过来闻,“好熟悉……是椰蓉吗?不过有点怪怪的。”
“椰蓉?”沈清池疑惑,“周望延为什么会给你一包椰蓉?不可能吧。”
“可这个气味,还有这个颗粒感,的确很像椰蓉啊,”陈祺语说,“我还挺喜欢吃椰蓉的,我妈每次买面包都会买椰蓉面包,不会有错。”
“叔叔,”沈清池看向沈放,不相信周望延大费周折只为给陈祺语塞一包椰蓉,“你觉得是什么?”
沈放没立刻答,而是捏起一小撮白色颗粒,放在指尖捻了捻,又放到鼻端闻了闻。
“你怎么还摸啊!还离那么近!”沈清池大为震惊,急忙将他的手拉开。
“你不是问我这是什么?不仔细辨别,怎么能下结论?”
“那……那万一有毒呢?”沈清池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万一……万一是毒品呢?”
“毒品?”沈放听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他笑着摇头,“你也太看得起周望延了,他要是有本事搞来毒品,会用这么铤而走险的方式给你投毒?”
“可是……”沈清池被他说得面皮发烫,“如果是沈敬给的呢?”
“你猜,是什么让沈敬派他的宝贝儿子亲自来投毒?”
沈清池哑口无言。
的确不可能。
今晚发生的事,倒更像是周望延在未经过沈敬允许下私自搞出来的,处处都透着冲动、冒失、不计后果,完全不像沈敬的作风。
“我说过了,沈敬不傻,不会在这种风口浪尖再对你做什么,周望延威胁陈祺语给你投毒,也一定没有经过他同意。”
沈放将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周望延被警察带走到现在,也不过刚过48小时,沈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保出来,我想,他们很有可能早就商量好了对策,万一事情败露,则由朱正娟一人担下全部罪名,周望延只是一个听从母亲命令,被教唆的、刚刚成年的孩子。”沈清池听得浑身难受,明明周望延才是那个最终的获益者,居然这么轻易就能被保出来?
“可惜,周望延不争气啊,”沈放冷笑了一下,“刚被他爸捞出来,就马不停蹄地出来犯事,白费沈敬一番苦心。”
“朱正娟为保护儿子一人担责,教唆犯罪、行贿学校领导、伪造他人身份信息,这些数罪并罚,她没个三年五载可是出不来的,真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好端端的一句话,让他在这种语境说出来,变得无比讽刺,听着刺耳。
“那么周望延呢,他可能觉得你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害了他母亲,因而不惜以身犯险,想要把你弄死替母报仇——好一番母子情深、血浓于水的感人画面。”
沈清池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母子情深?
朱正娟和周望延吗?
她和她刚认回家三天的亲儿子血浓于水,不惜牺牲养子的一切,前途乃至性命。
感人,的确感人。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他们母子,”沈放的语气冷漠而锋利,“沈敬肯牺牲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发妻,保一个刚认回家三天的儿子,说明在他眼里,未来的继承人更加重要——感谢他暴露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暴露的弱点。”
沈清池看着他,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他回想起原著中的那句话来——【沈放像是一把藏于鞘内的利刃,利刃出鞘,必定见血。】
现在,利刃找到了可以一击毙命的弱点,行将出鞘了。
“不是……你们在说什么?”陈祺语听得云里雾里,“你说,周望延要替母报仇,弄死沈清池?就……凭这一袋椰蓉吗?”
陈祺语明显不在状况内,对于他们说的内容一概没听懂,关注点只在“周望延要弄死沈清池”上。
话题绕了一圈,重新回到那包椰蓉,沈放点点头:“你说得对,仅凭一包椰蓉,的确不可能杀死任何人。”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给我这个?”陈祺语一脸困惑,“他该不会指望清池吃椰蓉的时候噎死吧?”
沈清池:“……”
沈放笑了:“周望延还没蠢到那种程度。”
他将桌面上的椰蓉轻轻拨开:“我来告诉你吧,其实这包椰蓉里混了别的东西。”
陈祺语睁大眼睛:“真是毒药?”
沈放摇头:“我都说了不可能是毒药——周望延其实没骗你,是能吃的东西,味道还不错,不信你可以尝尝。”
陈祺语更加困惑。
“是杏仁粉,”沈放说,“你刚刚不是觉得味道奇怪吗,就是因为里面掺入了一定比例的杏仁粉。比较粗糙的杏仁粉,颜色、颗粒感和椰蓉都很接近,肉眼很难区分出来,加上这两种东西气味都偏怪,掺入少量的杏仁粉,并不容易被发现。”
“可是,”陈祺语还是不懂,“就算是杏仁粉那又怎么样,杏仁也不能吃死人啊。”
“对于普通人来说,杏仁的确不会吃死人,但对于杏仁过敏者来说,这是致命的。”沈放道。
杏仁过敏?
沈清池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沈放向他看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小时候那次哮喘,就是因为吃了杏仁,过敏引起的。”
沈清池僵住。
不是吧……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具身体对杏仁过敏!
那他除了杏仁和紫外线,会不会还对其他什么东西过敏?
“他疯了吗?!”陈祺语猛地站起身,“他知道清池对杏仁过敏,故意给他吃杏仁粉?”
“这里面的杏仁含量,或许不至于立刻把人怎么样,但如果因此而诱发哮喘,再没有得到及时医治的话……”沈放说着看了沈清池一眼,“清池不去参加军训,如果他住在宿舍,在同学都去军训时误食了杏仁,被及时发现的概率有多大呢?如果他不住宿舍而住在酒吧,下午四点酒吧开门以前,都只有他一个人,在此期间他误食了杏仁,被及时发现的概率又有多大?”
“我……”陈祺语浑身发抖,难以想象那样的画面,脱力地跌坐下来,“周望延他怎么能……”
“他够果断,也够狠毒,这一点的确继承了他父亲,”沈放表情没什么波澜地说着,“只不过,比他父亲缺了那么一点谨慎与理性——这样的弱点,已经足够我们利用了。”
第30章
“叔叔,”沈清池咽了口唾沫,下意识远离那包混了杏仁粉的椰蓉,克制着自己不要发抖,“利用是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报警吗?”
“报警?”沈放一挑眉,“理由呢?”
“他蓄意杀人!”陈祺语有些激动,“他知道清池对杏仁过敏,还故意给他吃杏仁制品,难道不算蓄意杀人?”
“那证据呢?”沈放冲桌子上打开的椰蓉一摊手,“周望延给你的是一包椰蓉,他大可说他只是因为讨厌沈清池,想要恶作剧,他不知道椰蓉里有什么杏仁,更不知道沈清池对杏仁过敏,只知道沈清池讨厌吃椰蓉,或者吃完椰蓉会呕吐、拉肚子,所以想整蛊他。”
“这……”陈祺语脸色发白,“是这样吗……”
周望延跟他说的,好像的确是“恶作剧”。
“说起来,他怎么会知道我杏仁过敏?”沈清池问。
“无非是沈敬告诉他的、朱正娟告诉他的,又或者是他自己看到了你的既往病历,”沈放说,“沈敬的嫌疑可以排除,他现在巴不得儿子老实点,不可能自找麻烦。而朱正娟已经被羁押,两人没机会见面,也不可能向他透露这些。”
沈清池:“所以是他被沈敬捞出来以后,在家里看到了我的病历?”
“我猜是这样。”
因为知道了他对杏仁过敏,就想用杏仁害死他?
沈清池简直无法理解,究竟什么人才能干得出这种事?
沈放:“如果是他看到你的病历发现的,那么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你对杏仁过敏,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病历本上又没能留下可当作证据的清晰指纹,警察能拿他怎么样?”
沈清池沉默。
以周望延的主角光环来看,留不下清晰指纹的概率可能高达100%。
他深吸一口气:“那他还打人了呢?他把祺语打成这样,还威胁他,都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吗?他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录下来了。”
“这点伤,连轻伤二级都算不上。”沈放说着看了一眼陈祺语,“他威胁陈祺语,确实,可能法院会以寻衅滋事罪判他几个月,加上取保期间犯事,从重处罚,连带冒名顶替他人未遂,最后能判个一两年也说不定。”
陈祺语一阵心凉:“最多只有一两年?”
“一两年已经很不错了,”沈放说,“那么一两年以后他出来,会发生什么呢?他看到清池过得这么好,而他却一无所有,以他的性格,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沈清池脸色也不太好。
就算能解一时之恨,却在给以后埋下隐患。
他抬头看向沈放:“那叔叔有什么别的办法?”
沈放:“之前他要顶替你去学校报到,我们没有选择提前报警,是因为什么?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猜测,即便猜测和最终的真相八九不离十,但这也只能称作未雨绸缪,只有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才算切实有效的证据,才能人赃并获。”
沈清池点头。
其实冒名顶替的事还不完全是猜测,毕竟他看过原著,知道那的确是发生过的剧情,而现在,他们说周望延要用杏仁害死他,才是真真正正的猜测了。“真正发生……”陈祺语琢磨着这句话,“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清池真的把那包椰蓉吃掉吧?会出人命的!”
“……我会傻到拿他的性命冒险吗?”沈放古怪地看他一眼,似乎因他这样猜测自己而不满,“周望延不是说,三天以后他会来找你,那么你只要让他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就够了。”
陈祺语努力思考:“你的意思是,让我骗他说,沈清池已经吃下了那包椰蓉?”
“嗯……”沈放用指节蹭了蹭下唇,“不,你应该告诉他,你已经下药成功,而不是沈清池已经吃下。”
“为什么?”
“如果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可能会一时兴奋,对你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杀人灭口也说不定。只有你告诉他‘你的目的达到了,又没完全达到’,他才会放你一马,因为他还需要等你的消息。”
“那样岂不是很危险?”沈清池听到“杀人灭口”几个字,浑身都抖了一下,“不行,班长本来就是被我连累的,不能让他为了我冒这种险!”
沈放瞥他一眼:“你先出去。”
“……叔叔!”
“出去。”
沈清池被他关进了卧室,沈放回到陈祺语面前,双手环胸靠在桌边:“让你冒险的确是下策,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目前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一击致命的方法。如果你愿意帮忙,我再告诉你具体该怎么做,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陈祺语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脸埋进手心,好半天才重新抬头。
他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就算我不答应,他也还会回来找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妈解释,更不想让她担心。”
他轻轻抽一口气:“清池说是他连累我,可归根结底,是我主动申请成为他的室友的,如果我没这么做,周望延也不可能找上我。”
“你倒是还算清醒。”沈放说。
“沈老板,你是苏老板的朋友,所以我相信你,”陈祺语的声音平静了许多,“你说吧,我应该怎么做?”
“除去我刚才说的,”沈放闭上眼睛,像是在思考,“你的真正目的是让周望延放松警惕,亲口说出‘我知道沈清池对杏仁过敏’,‘我知道椰蓉里有杏仁成分’,这才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这……这可能办得到吗?”
“一般情况下很难办到,但如果是在知道自己计划得逞,兴奋激动的状态下,成功率将大大增加。”沈放闭着眼,眉心微微蹙着,神色出奇地沉静严肃,“周望延这个人,狂妄自大,只顾眼前利益,而不去考虑后果,但他的运气似乎不错,有人保护他,他也更加有恃无恐。”
“你要想办法把他骗进你家——轻易让外人进入家门,这是愚蠢懦弱的表现,空无一人的家里,是密闭而安全的空间,这样的空间会让他放松,即将获胜的喜悦会让他兴奋异常,只要你稍加引导,他就会迫不及待地向你炫耀。”
“……炫耀?”陈祺语似乎无法理解,“炫耀什么?炫耀他怎么计划杀人方案吗?”
沈放点头:“刚被取保出来就立刻犯事,这说明周望延没有任何悔改之心,他漠视法规,藐视人命,冲动易怒,说得严重一些,有点反社会人格,这种人非常危险,但也很好利用。”
“你要装得弱小无助,没有任何反抗他的能力,求他放过你,把满足他的条件视为唯一能够让自己逃出生天的方法,那么他的凌弱欲会得到极大满足,这会让他更加膨胀,目中无人,把你认定为永远不敢反抗他的玩物——和玩具分享自己的喜悦,炫耀自己是如何杀人的,有什么不可以吗?”
沈清池被关在卧室里,把耳朵凑到门缝处偷听。
陈祺语家的隔音效果实在不好,沈放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也正因此,觉得脊背窜上阵阵寒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沈放这个人的可怕之处。
明明沈放和周望延也没怎么接触过,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却能够将他分析得非常透彻。
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看小说时为什么这么讨厌周望延这个人设了。
视法律为无物,践踏道德底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他人毫无同情心和同理心,这不就接近于反社会人格吗?
包括沈敬,也有这种倾向。
他可实在没办法跟一个精神病共情,也get不到原著的爽点,或许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主角,但绝对不是他。
沈放不光一语道破这本小说让他觉得难受的根源,甚至还猜出了主角受陈祺语最后的结局——在小说里,陈祺语不就是因为斯德哥尔摩喜欢上周望延,才和他he的吗?
周望延的确把他当作一件可以随时用来发泄的玩具。
凌弱欲……
就是因为原本的“沈清池”不知反抗,才让周望延变本加厉,被囚禁虐待,抑郁至死。
该说沈放不愧也是沈家人,所以才对同样是沈家人的周望延了如指掌吗?
可他又和他们截然不同,他丝毫没有所谓的凌弱欲,反而对一切弱小的生物都有种与生俱来的恻隐之心。
正想到这里,他听到陈祺语说:“我明白了,我答应你。”
随后,从外面锁住的卧室门被打开,沈放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面前,沈清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就要绕开他出去。
沈放却伸手撑住门框,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挑眉道:“怎么,生气了?”
沈清池不看他。
沈放:“你应该都听到了?我都说了,只要按我说的做,保证他不会有性命之虞。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们今晚恰好过来,以陈祺语的性格,说不定真的会给你吃下那包椰蓉,所以我让他小小地冒个险,也无可厚非吧?”
沈清池用力瞪他一眼:“班长才不会做那种事。”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没底,虽然他提前一步和陈祺语成为朋友,可周望延是主角攻,身为主角受的陈祺语对他有种天然的服从性,如果今晚他们没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料不准。
“你跟他才认识多久?”沈放酸起来了,“你选择信任他,而不选择信任我?”
“……我当然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沈清池说,“我是说与其这样,还不如……”
“不如你直接去跟周望延对质?跟他说‘我在这里,你来杀我’?”沈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新生报到现场,你已经被他打了,伤到现在还没好,你再去他面前拉仇恨,是嫌自己活得太安逸?”
“可是……”
“清池,”陈祺语走了过来,他已经完全平静了,“沈老板说得对,周望延对你已经起了杀心,你再出现在他面前,太危险,反倒是我,他多半不会把我怎么样,说不定在他原本的计划中,还要拿我顶罪,把椰蓉里有杏仁粉的事赖给我,这样就更加不会对我下死手了——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沈清池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他当然不会因此而自责,嘴上说是因为他才把陈祺语牵连进来,实际上他很清楚,这或许是剧情在自我修正,就像他和陈祺语成为室友一样,主角攻受之间的联系似乎要比其他人更为紧密,即便过程早已经面目全非,结局却还是在把他们往“陈祺语对周望延妥协”上面引。
现在看来,陈祺语还算清醒。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可以逃离原著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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