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放呼吸微微停滞。

    他把头别到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将拉链一拉到底:“好了。”

    沈清池脱掉潜水服,找了条毛巾擦干身体,然后换回自己的衣服。

    在海水里泡了这么久,他其实很想赶紧回船上洗个澡,但来接他们的快艇估计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到,他只好努力把头发擦干,去教练那里把他刚刚抓到的战利品拖上岸。

    这边的龙虾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教练说可以吃,而且味道不错。龙虾亮着钳子冲他耀武扬威,沈清池挑挑拣拣,把个头太小的直接扔回海里放生,剩下几个大的,勉强够加个餐。

    烧烤架的火还没熄,有专门负责帮忙烤的人,当然也可以自己动手,沈清池刚从海里上来,累得不行,便把东西交给对方,让他帮忙处理。

    很快,烤好的龙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海胆刺身也已经清洗干净,配好蘸料,虽然肉不多,但黄澄澄的,颗粒饱满,造型像是朵花,看着就很有食欲。

    沈清池还没吃过海胆,忍不住想尝尝,趁沈放没过来,偷偷挖了一勺,那种口感和以往吃过的任何海鲜都不一样,很香,很鲜甜,用舌头一抿就能化开。

    他感觉十分新奇,还想再吃一口,却听到沈放在身后咳了一声。

    沈清池连忙放下勺子,狡辩道:“我……我没吃!我刚要给你端过去。”

    沈放看着那块明显少了一瓣的海胆肉,递给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沈清池无力再辩解,把一盘鲜香扑鼻的海鲜宵夜交给了他。

    或许因为这边的水质是真的好,海鲜的质量也非常高,即便是游客自己的捞的,除了个头小点以外,口感方面基本没得挑。

    沈清池谨记“少吃海鲜”医嘱,看着沈放一个人干完了他辛苦捞上来的宵夜,几乎馋得要流口水,郁闷得直接趴在了桌上。

    叔叔到底是不是故意的,知道他不能吃太多海鲜,还非要带他来坐邮轮。

    夜已经非常深了,夜潜结束后,所有游客都上了岸,导游正在清点人数,准备返程。

    来接他们的快艇靠了岸,沈放擦干净手,对沈清池说:“走了。”

    没有回应。

    他诧异地看向对方,发现这孩子居然趴桌子上睡着了。

    沈放碰了碰他的胳膊,沈清池没动静,他又不忍心把他喊醒,索性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这样也能睡着,可真行。

    沈清池因为太累而睡死过去,连自己怎么回到邮轮上的都不知道,只迷迷糊糊听到沈放说:“你还洗不洗澡?”

    沈清池当然很想洗澡,泡过海水不洗澡是非常难受的,可困倦的大脑已经无法支持他做出思考了,只凭本能哼唧了一下。

    直到感觉水流从头顶浇下来,他才艰难地睁开眼睛。

    什么情况?

    水雾蒸腾,他努力伸手扒拉,看清周围以后,才发现自己在浴缸里,沈放举着花洒帮他洗头,声音从背后传来:“醒了?醒了就自己洗。”

    沈清池低头看了看一丝未挂的自己:“……”

    叔叔居然把他脱干净了。

    哦当然,洗澡的话不脱干净也不行。

    他实在太困,只想赶紧洗完去睡觉,也没力气思考那么多,手软脚软地配合他把自己洗完,裹着浴巾离开浴室,便一头扎在床上。

    好累……

    腿好酸,腰也疼,胳膊抬不起来,浑身都难受。

    沈放把他囫囵擦干,拿被子一卷,推到床另一侧,随后深深叹气。

    真是拿他没一点办法。

    *

    由于头天晚上潜水透支了体力,第二天沈清池果然没能起得来床。

    还不止浑身酸软,或许因为在海水里泡了太久,皮肤受到刺激,脸颊变得一碰就疼,蹭到被子像蹭了砂纸,洗脸时完全不敢用力,擦干都只能用毛巾一点点蘸。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倒是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就是发红。

    今天依然是去海岛游玩,沈清池说什么也不敢继续参加了,沈放帮他买了点药,护理受到刺激的皮肤,抹过以后,他才觉得好受了些。

    一整天他都待在房间里休息,什么活动也没参加,宝贵的七天被他浪费了一天。

    转眼这趟旅行已经过半,第五天的清晨,望舒号邮轮离开群岛,开始返程。

    第六天下午,服务员突然敲响他们的门,送来一张神秘的邀请函。

    沈清池正在啃甜瓜,把那张邀请函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张“特别活动”的入场券,时间定在今晚八点,地点是顶层甲板,入场券背面附带有示意图,划好了活动场地。

    参加活动可以赢取神秘奖品,结束以后,还会有豪华晚宴供大家免费品尝。

    总之,让人十分心动。

    不过沈清池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到底是什么活动,只好去问沈放,沈放说:“可能是因为行程快结束了,举办个活动庆祝一下,送点东西,办个晚宴,提前庆祝旅行圆满结束。”

    倒是也有道理。

    邮轮明天就会抵达港口,想庆祝的话,今晚是最好的时间。

    “那我们去吗?”他问。

    “你想去吗?”

    “我当然想去,”沈清池本着“不能放过任何可以免费体验的项目”原则,“叔叔想不想去?”

    “随你。”

    沈清池前天休息了一天,昨天也没敢玩得太用力,今天身体基本好了,又蠢蠢欲动想要折腾。

    晚上临出门前,沈放递给他一件衣服:“穿这个吧。”

    沈清池接过,发现是一件浅灰色的卫衣,有些不解地问:“哪来的衣服?”

    “昨天在商场买的,”沈放说,“今天有风,晚上去顶层,还是穿厚一点。”

    沈清池倒是穿什么衣服都行,等他把衣服翻过来准备穿时,却发现了什么,眼神突然变了。

    这卫衣的帽子上……

    有对猫耳朵啊。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沈放:“叔叔,你其实只是想看我穿猫耳装吧?”

    “咳,”沈放不太自然地别开眼,“当时一冲动就买了,你要是实在不想穿,那就算了。”

    沈清池不满于他的不坦诚,但还是接受了这件衣服,他把卫衣套好:“走吧。”

    神秘活动邀请函给船上所有乘客都发了,他们抵达顶层甲板时,发现还真来了不少人,更让沈清池意外的是,会场入口正有工作人员在发面具。

    原来这个神秘活动,是假面舞会?

    在船上举办的假面舞会?

    沈清池拉着沈放凑过去,听到在假面舞会开始之前,还有一个预热小活动,需要他们两两结伴,分别从会场的两个入口出发,各自戴好面具,并在十分钟的时间内找到彼此,如果挑战成功,就可以领取纪念礼品。

    礼品的内容是一个“望舒号”邮轮的小模型,只有巴掌大,却做得非常精美,几乎称得上完美还原。

    展示用的模型放在玻璃盒子里供客人欣赏,沈清池看了,表示非常想要,这么一个模型确实很有纪念意义。

    于是他缠着沈放:“叔叔,我们报名参加吧?”

    “好好好,都听你的。”沈放有些无奈,“不过事先说好,要是挑战失败了可别怪我。”

    沈清池信誓旦旦:“我肯定会在十分钟内找到你的。”

    八点十五分,预热小活动开始,沈清池从A口出发,接过工作人员随机发放的面具,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随后进入会场。

    挑战过程中是不可以把面具摘下来的,他们只能凭借彼此的身高体型和衣着来寻找对方,会场面积大,参加的人又多,真找起来还是挺有难度的。

    这个时候,沈清池忽然就明白沈放为什么让他换衣服了。

    虽然穿灰色卫衣的人很多,但是……帽子上有猫耳朵的恐怕只有他一个吧!

    说沈放没有提前打听到活动内容他是不信的。

    虽然这么做有点作弊的嫌疑……不过他刚才都看到有人在入场前提前约定见面地点了,那他小小地作弊一下,应该也没事吧?

    沈清池果断把帽子戴上,将那对猫耳朵立了起来。

    他期待沈放能够通过衣服寻找到他,自己也在努力寻找沈放,可他貌似把找人想得太简单了,场地出乎意料地大,他快步从这头走到那头,走得气喘吁吁,还是没看到沈放的人。

    怪了。

    这人跑哪去了?

    眼看着十分钟已经过半,有不少人都找到了同伴完成了挑战,他还连沈放的影子都没看见,不免有些心焦,加快了步伐。

    他走到甲板另一端,这里已经是会场边缘范围,人很少,他之前没来搜索过。

    还是没有。

    叔叔不会故意躲起来给他增加难度,等到快结束的时候再突然蹦出来吓唬他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顿时不爽起来,心想他如果真敢这么干,活动结束以后他一定要好好报复他一下。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他还以为是沈放,就要说“你躲哪去了”,那力道却骤然收紧,将他没出口的话勒断在喉咙里。

    等等。

    不是沈放。

    沈放不可能用这么大力气勒他!

    沈清池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下一秒,他双脚腾空,被对方硬抱了起来!

    那人勒得太紧,他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腰腹,沈清池疼得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他拼命挣扎,想要掰开对方的手,大声叫喊:“放开……救命啊!”

    这具身体力量不足,怎么都掰不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甲板边缘越来越近,身体狠狠撞上栏杆,腰间的手臂将他向上托举,居然想要越过护栏,把他扔进海里!

    第52章

    “放开我……!”

    沈清池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护栏,他半个身子已经在悬护栏外,再往前一点就要掉下去了,视线向下看去,是被灯光照亮的海面,海浪声被无限放大,原本温顺的大海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冰冷无情。

    如果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就算是掉进水里,也绝对会摔死吧!

    沈清池只感觉体温被海风带走,手脚变得冰凉,浑身血液直往头顶上冲,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后的人究竟是谁,跟他有什么血海深仇要置他于死地,只想快一点挣脱,快点远离这生死边缘。

    可他完全挣脱不开。

    身后的人拼命把他往前推,他只能努力抓住护栏苦苦支撑,一旦松手,绝对会立刻从船上摔下去。

    他艰难和对方僵持,几乎嘶声力竭:“救命——!”

    “沈清池!”

    突然响起的声音像是破开迷雾的利刃,让快要绝望的沈清池精神一振,他奋力呼救:“救……啊!”

    一句“救我”还没说完,身后的人发狠了似的,猛地将他往前一推,短暂的僵持骤然被打破,沈清池再也抓不住栏杆,重心前倾,整个人向甲板外面栽去。

    ……糟了。

    他不会要这么交代了吧!

    如果他在这个小说世界里死了,是会回到现实世界,还是……会直接死掉?!

    死亡的恐惧将他笼罩,他能清晰体会到手指抓不住栏杆,一点点从上面滑脱的感觉,脑中所有思绪因恐惧降临而退去,只留一片空白。

    就在他的手彻底滑脱的瞬间,沈放终于赶到,他猛地将那个行凶者撞开,并一把抓住了沈清池的手腕。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坠力传来,右手被迫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猛烈的撕扯感带来无法言说的剧痛,他差点没能抓住,果断将左手也用上,再一次攥紧沈清池的手腕。

    这一切其实只发生在短短的两分钟内,因为今晚有庆祝活动,邮轮上的安保人员基本都在假面舞会的会场维持秩序,只有零星几个离得比较近的游客听到了沈清池喊救命,却也一时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沈放冲上去救人,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喊道:“有人掉下去了!”

    离得最近的游客向他们跑去,想要帮忙,还有人立刻拨通了邮轮上的求助电话,也有人直接冲向会场方向,想要叫来保安。

    眼看着沈清池被沈放抓住,那个行凶者几乎发狂,他的面容被面具遮掩,一双眼睛却格外阴冷凶狠,他不甘地喘着气,似乎也已经体力透支,没力气把沈放也一起推下去了。

    但他还不想这样放弃,忽然,他掏出了一把水果刀。

    明晃晃的刀刃反射着冷光,吓住了想要过来帮忙的游客。他攥着刀从背后接近了沈放,高高举起,再狠狠刺入。

    刀刃入肉声被淹没在海浪声里。

    甲板上传来游客的尖叫。

    沈清池还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挂在护栏外,只靠着被抓住的一只手腕维持自己不掉进海里,沈放抓得太用力,让他感觉骨头都要被攥碎了,疼痛让他浑身发软,根本无力自救,只能尽量不去挣扎,免得给对方添乱。

    但他突然听见了尖叫声。

    他还没掉下去,肯定不是因他而叫,是甲板上又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不会还没走吧?

    难道他对沈放做了什么?

    沈清池努力仰起头,可除了沈放探出护栏的上半身,什么也看不到。

    面具遮挡了他的视野,他一把将它掀掉,伸出另外一只还能活动的手,努力向上够去,试图抓住最下面的一根护栏。

    甲板上的尖叫声再度响起,是几乎变了调的颤音:“杀人了……快来人啊!”

    行凶者手里有刀,一时间没人敢上前,他见一刀下去沈放还没松手,居然攥住刀柄,用力将它拔了出来。

    捅到只露刀柄的水果刀带出一串血珠,鲜血迅速洇开,将衣服染成红色。

    沈放皱了皱眉。

    他没去管那个想要用刀捅死他的人,甚至没吭一声,他收回无法施力的右手,用胳膊抵在栏杆上作为支撑,努力把沈清池往上拉。

    想要把一个身体完全悬空的人硬拉上来并不容易,即便沈清池很轻,但他只有一只手能够施力,他一点点把人往上拽,紧接着后背又是一凉——那把刀捅了他第二次。

    沈清池被他提起了一点,手终于抓住了护栏,他努力在半空中调整姿势,寻找着力点,用脚蹬住船体,尝试往上爬。

    邮轮上的护栏都是内倾式的,人不小心摔出护栏坠海的可能性非常低,而他在护栏外面,想扒着栏杆往里爬,就会容易得多。

    他就快要爬上去了,胳膊勾住栏杆,成功把自己挂回了护栏上,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甲板上的情况,看到了站在沈放身后的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的正脸,虽然对方戴着面具,看不清样貌,但他还是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手脚并用地往船上爬,感觉到衣服被沈放拽住,便借着这股力往上一蹿,半个身体翻回了护栏内。

    就看到那个行凶者将手腕狠狠一拧,同时耳边传来沈放克制不住的闷哼,拽住他的力量骤然松了。

    沈清池生怕自己再掉下去,一鼓作气翻过护栏,整个人摔在了甲板上。

    余光扫到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一抹染红的刀光闯入他的视野,他抬起头,看到顺着刀尖滴落的血珠。

    鼻端闻到了血腥味。

    沈清池头皮一麻,也顾不上摔得浑身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水果刀在肉里剜过半圈,尖锐的剧痛直击脑海,沈放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浑身涌起难以形容的虚弱感,他身体完全脱力,听到沈清池摔在甲板上的声音,他再难站稳,贴着护栏缓缓跪倒,紧接着口鼻一热,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行凶者刚才拔刀时太用力,自己也跟着退了几步,他看到沈放跪倒,竟好像兴奋起来了,冲上来还想继续补刀。

    沈清池奋力爬起,猛地从侧面朝他撞去,两个人都已经到了体力极限,一撞之下双双摔倒,那人握刀的手打到甲板,刀被甩脱出去。

    而他脸上的面具也同时掉落,沈清池终于看清他的脸——沈敬!

    他为什么会在这条船上?!

    沈清池已经来不及思考了,以他的力量制不住沈敬,只能拼命压在他身上,试图用身体的重量牵制住他,不让他爬起来。

    沈敬伸着胳膊去够掉在不远处的刀,沈清池死死按着他手不让他够,两人再度陷入僵持。

    几个被吓傻了的游客们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之前跑去叫人的也还没回来,沈清池只感觉孤立无援,他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沈敬的手依然离那把刀越来越近。

    不能被他拿到……

    突然,他感觉颈间一紧,身体一轻,他被人拽着卫衣帽子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回过头,发现是沈放。

    沈放脸上的面具也不见了,他抹掉鼻端唇角的血迹,把沈清池拎到一边放下,在沈敬够到那把刀的前一秒,一脚踩了上去。

    沈敬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沈放在他面前蹲身,用鞋底狠狠碾着他的手。

    唇边被擦去的鲜血再次冒出,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沈放却好像浑不在意,黑眸之中的光彩近乎灼烫。

    他笑了出来,笑着看这个曾经不可一世,让他不得不委曲求全的男人狼狈在他面前嘶嚎,对着那张面目狰狞到丑陋可憎的脸,唤道:“大哥啊。”

    沈敬停止了叫喊,他看向沈放,那眼神写着不甘、愤怒、恐惧与痛苦。

    沈放渐渐收起笑意,他单手扣住了沈敬的后脑,迫使他抬头。

    下一秒,又用更大的力气向下按去。

    沈敬的脑袋撞在甲板上,“咚”的一声。

    他发出痛苦的呻吟,紧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让人不寒而栗,沈清池因为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看着沈放,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好像看到了一把出鞘的利刃,利刃浑身浴血,却光华大盛。

    他看到沈放捡起了那把刀,对沈敬说:“你想要吗?”

    那声音带笑,几乎是平和的,好像真的只是兄弟之间亲切的问候。

    而话音落下的同时,沈放已经攥着这把沾满自己鲜血的刀,狠狠向沈敬颈侧刺去。

    “……叔叔!”沈清池脱口而出。

    沈放的手停在半空中,锋利的刀尖已将沈敬的皮肤刺破,有血流了出来。

    他眼珠微微颤动着,似乎在进行什么激烈的挣扎,随即他后撤一步,将水果刀用力向地面扎去,刺穿了沈敬的手,深深嵌进甲板的缝隙当中。

    “这是你该得的。”他说。

    在沈敬凄厉的嘶喊声中,邮轮上的保安终于赶到了。

    沈放站起身来,却踉跄了一下,他好像再也无法支撑重伤的身体,背后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星星点点的血迹洒在甲板上,反射着灯光。

    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口鼻之中呛出血沫,顺着指缝溢出。

    他身形摇摇欲坠,沈清池艰难地再次爬起,冲到他身边想扶住他:“沈放!”

    沈放弯下腰去,跪在地上,咳出更多的血,已经无力再回应他。

    沈清池彻底慌了,他冲周围的人群大喊:“医生,有没有医生!船上的医生在哪儿?!”

    沈放意识开始迷离,他听到沈清池的声音,感觉到沈清池就在旁边,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就此断开,身形一歪,向前栽去。

    沈清池一把将他抱住:“叔叔!”

    第53章

    沈清池扶住了即将倒下的人,摸到满手温热的潮湿。

    血,全都是血。

    他忍不住倒抽冷气,急忙掏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拨打了船上的求助电话。

    电话刚拨出去,就听到远远地有个声音在喊:“我是医生,谁受伤了,人在哪?”

    沈清池努力朝他招手:“这边!”

    医生提着急救箱,匆匆向他赶来,中途经过沈敬,看了一眼他被刀钉在地上的手,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沈放身边。

    保安已经将沈敬控制住了,但他一只手被钉住,稍一动就叫得撕心裂肺,一时间也没人敢把刀拔出。

    医生给沈放检查了伤势,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应该是伤到了肺叶,必须马上手术。”

    沈清池心中一沉。

    医生紧接着说出了更加残酷的话:“船上做不了手术,没有那个条件!”

    沈清池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那……要怎么办?”

    正在这时,他拨出去的电话被接通了,医生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显示,一把将手机夺过,冲那边喊道:“喂?直升机现在在船上吗?这边有个伤员,得马上送回陆地找医院做手术,你们赶快安排!”

    周围一片嘈杂,沈清池的脑子也跟着乱了起来——用直升机送回陆地?那需要多长时间?

    以沈放现在这个状况,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沈放失血越来越多了,他尝试按住伤口,根本不起一点效果,温热的血像是开闸放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被血打透的衣服已经不能再吸收血液,血开始顺着衣摆边缘滴到地上。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只感觉自己的体温也在随着这些血的流失而流失,他几乎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位医生,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哪怕一丁点好的消息。

    医生打完了电话,又招呼着身边的人用担架把沈放抬走,他把手机还给沈清池,对他说:“你跟我过来。”

    沈清池跟随他们来到医疗室——邮轮上的医疗室像是简化版的医院,能够进行各种检查,治疗常见疾病,但是不能做手术。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好像随时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以至于开口说话时,声音都不像自己的:“有办法吗?”

    “我只能给他做应急处理,”医生开始进行急救,“他什么血型?”

    “……”沈清池噎了一下,“我不知道。”

    小说里不可能交代这种过于详细的设定,而他居然也没有问过。

    医生当即给沈放验了血型,随后叫来护士:“去广播,找船上A型血的人来献血,乘客、船员什么都行,能有几个是几个,快点!”

    护士点点头,飞快地跑了。

    A型血?

    沈清池回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原主的病历,忽然有了一些精神:“我是A型血!”

    “你是?”医生向他看来,“你们不是直系亲属吧?”

    沈清池连连摇头:“不是。”

    “有没有传染病史?”

    沈清池想了想:“过敏体质算吗?”

    “只要你现在没过敏。”

    沈清池冲他伸出胳膊:“那抽我的吧。”

    医生让另一个护士去给他抽血,沈清池央求道:“多抽一点吧。”

    护士看着他,有些犹豫,但这犹豫只持续了两秒钟,她还是答应下来:“好。”

    按照沈清池的年龄和体重,只是勉强达到能够献血的标准,如果是正常献血,护士只会给他抽200cc,但现在情况紧急,这点血根本是杯水车薪,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人愿意来献血,这些血又够不够用。

    沈清池紧张极了,从没想过这种只会在电视剧里出现的桥段会降临在自己身上,邮轮不是医院,不可能随时备着血库,临时找人来献血,只能做最基本的血液检测,输血的风险可想而知。

    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最后一袋血采集完毕时,之前离开的护士匆匆忙忙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卢医生!直升机那边准备好了,说随时可以走!”

    “知道了,”卢医生摘下已经沾满鲜血的手套,“走!”

    沈清池抽完血就坐在旁边休息,闻言连忙站起身来,可能因为血抽的有点多,他一阵头晕眼花,晃了一下才站稳。

    他扶住墙缓了口气,跟着医生护士往外走,冲那几位来献血的乘客说了句谢谢,听到其中一位女士担忧的声音:“应该能救回来吧?怎么会出这种事……”

    他随着医生来到顶层,往停机坪走,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好像在飘。

    担架被抬上直升机,沈清池也跟着上去,却发现飞机没立刻起飞,回头一看,见保安押着一个人挤了上来,不是别人,正是沈敬。

    ……他凭什么坐这架飞机!

    沈敬双手被手铐铐在身后,受伤的那只手缠着绷带,血已经把绷带染红了,他脸色灰败,满脸是血,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

    沈清池才不管他是什么状态,他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眼眶烧得通红,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让他直接死在外面才好。

    保安注意到他的表情,在沈敬肩头用力一按,强迫他跪下,回身关上机舱门,并对沈清池说:“我会看着他的。”

    沈敬被他这么对待,也不挣扎,他跪在机舱角落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沈清池深吸一口气。

    冷静。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沈敬也受了伤,就算是嫌犯也有接受医治的资格,直升机只有一架,邮轮这么做并没有错,他没道理在这里无理取闹。

    时间无比宝贵,多浪费一分钟,沈放就更危险一些。

    沈清池别过头去,他用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吐出一个字。

    直升机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起飞,医生在给沈放输血,但不知道血输进去的速度和流出来的速度哪个更快。

    护士努力帮忙按压伤口,绷带红了一卷又一卷,机舱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直升机本来就载不了几个人,现在机舱被他们挤得满满当当,沈清池感觉呼吸困难,头晕得有点想吐。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沈放,好像只要这样,沈放就会成为薛定谔的沈放,他不看就不会死,那么机舱里仅剩的可以用来分散注意力的目标,只剩下沈敬了。

    他慢慢地攥紧了拳头,几乎是拼劲全身力量,才能克制住心底翻涌的恨意。

    为什么?

    明明已经成功把周望延送了看守所,原著中沈放被捅死的剧情应该改变了才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什么想要捅死沈放并实施计划的人,从周望延,变成了沈敬?

    他只感觉自己有一腔怒火无从发泄,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抱有如此强烈的恨意,被焚烧的理智正在劈啪作响,他看向紧闭的机舱门。

    如果现在打开舱门把沈敬推下去的话,他一定会死得非常彻底吧。

    ……不。

    或许当时沈放差点把刀捅进沈敬脖子里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不能做这种事。

    没必要为了一个垃圾人渣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沈清池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闭上了眼。

    直升机越过大海,飞向陆地,邮轮方面已经联系好了医院,直升机直接降落在医院的停机坪,第一时间转移患者。

    沈清池浑浑噩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飞机上下来,又是怎么进入医院大楼的,他站在手术室门口,盯着亮起的“手术中”个字看了足足五分钟,才如梦方醒。

    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有些站不稳了,在走廊最近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你没事吧?”随他们一起过来的护士还没离开,她递给沈清池一瓶矿泉水,“是不是血抽得太多了?要不要输点液补充一下?”

    “……我没事。”沈清池垂下眼帘,接了矿泉水,打开喝下两口,润了润干涩的嘴唇。

    他脸色苍白如纸,一点血色都没有,护士不放心他,决定在这里陪他一会儿:“你家里人呢?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吧。”

    “我没有家人,”沈清池低着头,将一切表情藏进阴影中,“叔叔就是我的家人,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护士有些怜惜地看着他,不好再继续追问,她稍微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递给沈清池一包湿巾:“擦一擦吧。”

    沈清池这才发现自己也浑身是血,沈放的血,身上这件沈放送给他的,才穿了一次的衣服已经晕染了成片的血迹,尤其是胸前,都是沈放靠在他身上时弄的。

    连他的衣服都被染成这样……

    沈清池不敢再往下想,拆开那包湿巾,擦拭手上已经干涸的血。

    纸巾擦红了一张又一张,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估计像是刚从凶杀案现场出来,难怪那些经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他,还避着他走。

    他把最后一张湿巾攥在手里,问护士说:“他会没事的吧?”

    护士很想安慰他一句“会没事的”,可话到嘴边,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只能抿了抿唇:“抱歉,我只是个护士,我不清楚。”

    沈清池没再说话。

    他低头掏出手机,用湿巾将已经被血染花的屏幕擦干净,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沈放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二十分钟。

    叔叔……

    沈清池闭着眼坐在座椅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又是一个小时过去,沈放还没出来。

    忽然他听到了脚步声,他睁开眼,看到两个警察押着沈敬从面前经过,往电梯方向走。

    沈敬的伤已经处理完了,他额头高高肿起,贴着绷带,模样有些滑稽,受伤的那只手包扎得严严实实,腕上铐着手铐。

    沈清池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开口道:“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沈敬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向这浑身是血的少年,明明脸色惨白,那眼神却锋利得近乎冰冷。

    这样的表情,不可能出现在他那软弱的儿子身上。

    倒是让他联想起他那个还在手术室里抢救的弟弟。

    “你不是沈清池,”他也看着对方,“你到底是谁?”

    第54章

    沈清池平静地注视着他。

    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了,甚至可以毫无情绪波动地与沈敬对视。

    他没有回应对方的话,也并不惊讶沈敬会发现他不是原主。

    警察推了沈敬一把,押着他离开了。

    沈清池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这才收回视线,并垂下眼帘。

    时间已经很晚了,走廊里经过的人越来越少,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你先回去吧,”沈清池对始终陪在身边的护士说,“邮轮明天就到码头了,你和卢医生一起回去吧。”

    “可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护士还是很担心他,“你也不能一直守在这吧,有地方住吗?”

    “没事,不用管我了。”

    护士又问了他几句,确定他真的不用人陪,这才离开。

    走廊里顿时只剩下他自己,医院的电子时钟一分一分往前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沈放被推了出来,沈清池立刻起身,看到他的瞬间,始终悬着的心稍微松懈了一点。

    还好,至少没有被盖上白布。

    他迎了上去:“医生,他怎么样?”

    “你是病人家属?”医生看向他。

    “我……你就当我是吧,”沈清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问题,沈放的家属恐怕只剩下沈敬了,“他怎么样?”

    医生又看他了一眼,似乎感觉到他的急切,也没再追问:“还需要观察。”

    需要观察……

    沈清池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医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医生叹口气:“他一共中了两刀,均伤及肺叶,有一刀刺中了大血管,且刀在肉里搅动,扩大了伤口,所以导致大量失血。我只能说,好在邮轮上的医生处理妥当,及时给他输血,不然的话,人可能已经没了。”

    沈清池抿紧了唇。

    医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继续道:“因为失血过多,现在人虽然抢救回来了,但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而且失血休克导致大脑缺氧,有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当然,我说的都是最坏的情况,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沈清池攥紧手指,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医生见他脸色白得跟个鬼似的,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有护工照顾他,你留在这也没用,有什么事我们会通知你。”

    “好,谢谢医生。”

    目送医生离开,沈清池缓了口气。

    沈放已经被转进了ICU,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那里不让家属进,他留下来确实没用。

    可他也没有心思马上就走。

    他有些茫然地在原地徘徊,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里不是青州市,他也回不去沈放的家,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去住宾馆。

    哦对了,可能连宾馆也住不了,他们坐直升机飞回陆地,行李还全在船上,身份证也没拿。

    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部手机。

    沈清池拿起手机看了眼电量,还剩下58%,倒是还不至于失联。

    望舒号原本会在明天下午抵达港口,现在出了这种事,应该会加快回航速度,但邮轮速度有限,最快估计也只能在明天上午或者早晨抵达。

    也就是说,他今晚注定无处可去了。

    沈清池来到ICU门口,就近找到椅子坐了下来,将脑袋后仰抵住墙壁,灯光照在眼皮上,留下橙红色的光。

    好累。

    似乎因为献血,现在脑子很木,几乎无法思考。

    叔叔应该会没事吧。

    ……一定会没事的。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紧绷的神经因为疲劳过度而被迫松懈下来,眼皮越来越沉,不住地往一起合,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了。

    好困。

    沈放不会有事的。

    意识渐渐迷离,沈清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虽然精神已经疲劳到了无法再继续支撑的地步,可他睡得并不安稳。

    今晚发生的一切还在眼前回放,在梦中反复上演,他梦到自己差点被沈敬推下海,梦到沈放来救他,梦到沈放被沈敬捅伤。

    很多的血,在灯光下反射出奇诡的色彩。

    他听到有人叫他。

    “沈清池?”

    他眼皮颤动了一下,没能立刻醒来。

    “沈清池,醒醒!”那个声音锲而不舍,似乎一定要把他叫醒,“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快点醒醒。”

    沈清池挣扎着醒了过来,脑子比刚才更昏沉了,视野也有点模糊,他努力睁开眼,看到面前有个人影。

    有些眼熟。

    模糊的光影渐渐变得清晰,他终于看清了面前是谁:“……苏老板?”

    “你不要紧吧?”苏亭十分担忧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清池听着她的声音,感觉到额头被她触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你怎么在这?”他问。

    “你还说,我得知你们出事的消息,连夜坐飞机赶过来了,沈放他怎么样?”

    连夜坐飞机……

    从青州市到这里要飞四个小时,现在……

    沈清池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

    凌晨四点。

    他有些吃力地坐正了身体,解释道:“医生说还要观察,说他失血过多,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醒。”

    苏亭皱了皱眉。

    她犹豫了一下道:“我联系了邮轮方面,他们说,你给沈放献血了?”

    “嗯。”

    “怪不得你脸色这么差,”苏亭语速有些急促,“你快起来,我给你找个酒店开间房,你去好好睡一觉,你这样子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没事的……”

    “别逞强了,”苏亭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道,“手术费治疗费我已经帮他垫过了,你留在这也帮不上忙,现在他都已经这样了,你要是再垮在这里,是准备让我替你们擦屁股吗?”

    沈清池定了定神,觉得也对。

    沈放已经倒了,邮轮杀人案的事,警察估计明天……不,天亮以后会找他来做笔录,他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刚才警察押着沈敬离开,什么都没问他,怕不也是因为他脸色白得像鬼。

    想到这里,他冲苏亭点点头,站起身来,结果一起身就感到眼前一黑,忙伸手往前抓了一把,抓住苏亭伸来的胳膊,这才没有摔倒。

    “都这样了还说你没事,”苏亭视线落向他抓住自己手的手腕,那里已经是一片青紫,有几个清晰的指印,好像被人用力抓过,“你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是……我们换个地方聊吧。”沈清池说。

    苏亭没有异议,人来人往的医院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带着沈清池下了楼,上了停在停车场的车。

    沈清池脑子不太能转得动,但还是觉得奇怪:“哪来的车?”

    不是刚坐飞机过来吗。

    苏亭:“租的。”

    沈清池上了车,坐下来以后,终于觉得血液能够抵达大脑了,他清醒了一些,又拿起之前护士给的矿泉水喝了两口。

    苏亭开车往最近的宾馆走:“现在可以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清池一五一十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因为脑子发木,语速也有点慢,等他说完,就看到苏亭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重新回忆整件事情的经过,沈清池也觉得有些不对。

    今晚发生的事未免也太过离奇了。

    首先让他不能理解的是,沈敬为什么会在邮轮上?

    他肯定不可能是来度假的,那么,他上船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

    沈敬……会亲自杀人?

    以他对沈敬的了解,他选择借刀杀人的可能性远远大于亲手杀人,除非……除非是被逼到了无路可走,不得不出此下策,孤注一掷。

    这段时间里,沈放对他做了什么吗?

    因为妻子儿子接连被送进监狱,沈敬忍无可忍了?

    如果是这样,沈放怎么可能对他毫无防备?

    他之前猜测沈放知道今晚的特别庆祝活动是假面舞会,所以给他准备了那件卫衣,那么他是否也知道望舒号邮轮上所有乘客的人员名单,知道沈敬在这条船上?

    如果他知道沈敬在船上……

    沈清池忽然感到一股寒意蹿上脊椎,直击天灵盖,让他混沌的大脑都清醒了几分。

    之前沈放跟他说过什么?

    他说“可能因为行程快结束了”。

    行程快结束了……

    对,今晚是邮轮在海上航行的最后一晚,明天他们就会抵达港口,那么沈敬就没有时间对他们下手了。

    今晚是沈敬最后的机会。

    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办假面舞会,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他和沈放分开,给了沈敬下手的机会!

    之前邮轮出发时,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返程前夜的庆祝活动是假面舞会,很有可能是启程以后才临时决定的,那么这个假面舞会难道是沈敬让邮轮方举办的,方便他动手?

    不,不对。

    如果是那样的话,沈放应该会提起警惕,不可能答应他参加那个预热活动,更不可能在活动开始后,躲起来让他半天找不到。

    沈放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给沈敬下手的机会,又或者,假面舞会根本就是他赞助的?

    怎么可能……

    沈清池瞳孔微微收缩,他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完全无法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他手心有些潮湿,竟然全都是汗,这个假设一旦从脑海中跳出,就再也无法压下去,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跳到他眼前,像是迫不及待要为他的推测成立提供证据。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忽然发觉身边的苏亭半天没有开口。

    “……苏老板,”沈清池有些僵硬地转过头,语调微微颤抖着,“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55章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沈清池心中更沉了一些,就在他开始怀疑“沈放是不是和苏老板串通好了”时,苏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能说知道什么,只是之前觉得他有点奇怪。”

    “奇怪?”

    “你还记得‘望梅止渴’吗?”苏亭问。

    沈清池回忆了一下,那应该是某天他在酒吧打工,沈放来店里看他,说自己望梅止渴,于是他就真的调了一杯“望梅止渴”给他:“当然。”

    “就是那天,”苏亭把车刹在红灯前,“我感觉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可问过他,他又说没有,我就没再追问。”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从那个时候起,沈放就已经在谋划这一切吗?

    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清池深呼吸,向苏亭问出了自己的疑问:“苏老板,你说叔叔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苏亭摇了摇头:“沈放这个人,通常是谨慎过头,不太可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但他做出这种过激的举动也很反常,你要不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刺激到了他,才让他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激进。”

    有什么刺激到了他……

    沈清池努力思考,忽然间联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

    该不会是因为他的户口本?

    他印象中,小说里的沈放是借由经济犯罪把沈敬夫妻送进监狱的,但好像并没能判多少年,后来沈放死在周望延手里,沈敬夫妻还在狱中争取到减刑,提前出来了。

    看到沈敬夫妻从监狱里出来,和周望延一家三口阖家团圆时,他简直气得火冒三丈,几乎想跟作者当面对质,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因为户口本上的地址,让沈放的计划升级了吗?

    沈敬把他的户口迁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住所,其目的昭然若揭——沈敬对他起杀心了。

    他们把朱正娟和周望延全都送进了监狱,沈敬对他的杀心只会有增无减,如果现在给了他喘息的机会,简直后患无穷。

    所以沈放设计了这样一出大戏,就是想让沈敬中计,对他下手,以便让他承担更重的罪名,最好能因故意杀人被判死刑,以绝后患?

    沈家这兄弟两个,就像一山不容二虎,非要斗得你死我活才能善罢甘休。

    “想到什么了?”苏亭留意到他陡然改变的神情,开口道。

    沈清池抿唇。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亭叹口气,也没继续追问:“可能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沈家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不光是那两起案件,还有沈家全部的产业,都面临审查,沈敬的个人资产也被冻结,我想或许是因为这个,才导致他孤注一掷。”

    沈清池沉默。

    沈放到底是把他逼到了什么境地。

    这一系列操作,几乎相当于对沈敬宣战。

    这趟游轮之旅,根本不是什么度假,而是他们一决生死的决胜场。

    邮轮,孤岛,和外界几乎失联,加上能够伪装身份的假面舞会,只有这样,才能让沈敬这种走投无路的老狐狸孤注一掷,对他们出手。

    “我们到了,”苏亭把车停在酒店门口,“下车吧,快去睡一觉,不然天都要亮了。”

    两人进了酒店大门,苏亭用自己的身份证给他开了一间房,沈清池拿着房卡,独自上了楼。

    在医院累到睡着的那一小会儿非但没能解乏,反而让他脑袋都有点疼了,进入房间以后他草草洗了脸,换掉身上那件沾满血的衣服,然后倒头就睡。

    他凌晨五点才睡下,睡到快中午,实在饿得睡不下去了,他昨天晚上本来期待着晚宴,晚宴之前随便垫了两口,然后就经历了一连串的险象环生,直到现在。

    他饿得前心贴后心,被迫起来找吃的,刚洗完脸就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发现是苏亭。

    苏亭拎着午饭进来,还拖着一个行李箱:“邮轮已经靠岸了,他们帮忙收拾了你们的行李,你检查一下,看看东西齐不齐。”

    她说着把食盒放在桌上:“刚在楼下给你打包的,趁热吃,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买了点。”

    沈清池揉着眼睛,他还没睡够,眼睛里满是血丝:“谢谢苏老板,你不一起吗?”

    “我吃过了,准备去医院看看,下午应该会有警察来给你做笔录,你等电话。”

    “好。”

    沈清池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把食盒打开,看到有熟悉的糖醋排骨。

    他夹起一块尝了尝。

    好吃,但没沈放做的好吃。

    他实在是饿狠了,直接把菜拨到碗里拌饭吃,囫囵吃了一碗之后,饥饿感终于有所缓解。

    于是他打开行李箱,开始检查东西是否齐全。

    首先当然是证件,他们上船时只带了一个箱子,他的东西和沈放的东西放在一起,证件什么的自然也码在一起,他检查过后,发现一张不少。

    生活用品什么的就不太重要了,他把沈放的核桃拿出来看了看,还很完好,其他东西就随便检查了一下,最终视线落在沈放的笔记本上。

    这台电脑……上船这么多天,好像从没见他拿出来用过。

    沈清池把笔记本搬到桌上,拿起它时,盖子被掀起了一些,里面露出了什么东西。

    出于好奇,他把盖子打开,发现里面夹着两页倒扣的纸。

    等到他把纸拿起,看到上面的内容,动作瞬间顿住。

    那是一份手写件,标题的两个大字,赫然是——

    遗嘱。

    震惊之色爬上沈清池的眼角眉梢,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将这份遗嘱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大概是“待本人死后,本人名下所有资产由沈清池继承”,而落款,毫无疑问是沈放。

    沈清池看着这份遗嘱,半天回不过神来,他莫名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有种难以置信的不真实感。

    沈放……居然提前立好了遗嘱?

    他真的想被沈敬杀掉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以他的死为他铺路?

    沈清池只感觉自己浑身血液直冲头顶,说不上是震惊的,还是气的,究竟是什么让沈放做到这种地步,居然能够轻易地献出自己的生命,就为给他铲平前路上的一切阻碍?

    他这么做,就不怕……不怕自己一旦失手,他也会没命的吗!

    如果沈敬没有选择把他推下海,而是一上来就用刀的话,现在躺在ICU里的恐怕就是他了吧!

    ……等等。

    沈清池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急忙去洗手间找到了那件染血的卫衣。

    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一般,他从桌上拿起削苹果用的水果刀,用力往衣服上割去。

    锋利的刀刃在衣服上留下一道白痕。

    没有搁破。

    他不死心,在衣服上又戳又刺,这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居然极耐刀割,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在上面造成哪怕一丁点破口。

    这是一件无法用刀刺破的衣服,如果沈敬选择用刀捅他,除了会给他造成一点疼痛以外,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才是沈放送他衣服的真实目的。

    而如果沈敬选择把他推下船,暗中观察的沈放就会冲出来救人。

    在邮轮上,早已经黔驴技穷的沈敬,只剩下这唯二两种杀人方式。

    沈清池说不上自己是恼火,是责备,还是别的什么感情,他只感觉自己胸口很闷,闷得喘不过气,仿佛有什么酸涩的东西堵在喉间,涌上鼻腔,最终从发烫的眼眶里冲了出来。

    他抹了一把脸,把衣服放下,又从遗嘱下面发现了另一张纸,上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两串密码。

    沈清池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把电脑开机,将第一串密码输进去,果然解锁了。

    紧接着,他在桌面上发现一个加密文件。

    他输入了第二串密码,成功打开了这个文件。

    文件里面有很多内容。

    第一个文档里,是沈放所有银行卡、各种通讯软件,以及其他任何他可能用到的密码。

    第二个文档,是一些录音、照片和视频,包括他所掌握到的一切可能佐证沈敬犯罪的证据,之前他接触过的所有录音和录像都保存在里面,还有沈放曾经提到过的,偷录下的沈敬和朱正娟的争吵。

    第三个文档……

    沈清池用力抹脸,却怎么都抹不干净,视野被眼泪模糊了,他拼命眨眼,试图将它们眨掉。

    这些眼泪来的毫无道理,却气势汹汹,像是洪水决堤,让他完全无从抵挡。

    第三个文档里的内容,是关于沈放二哥和三哥的死,和第二个文档不同的是,这个文档里没有任何证据,只有沈放的文字描述。

    沈清池把这些内容一一看完,饭菜放凉了都不知道,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鼠标点开了除这三个文档以外,独立存在的一个txt文件。

    打开文件,里面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没有人愿意头顶时刻高悬达摩克利斯之剑。

    前途比爱情更重要。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沈清池一下接一下不停的啜泣。

    这是一场自我牺牲式的献祭。

    沈清池忽然捧起碗,拼命把已经冷了的饭菜往嘴里扒拉,也不顾眼泪啪嗒啪嗒地往碗里掉。

    谁允许他这么做了?

    谁需要他自我献祭?

    一言不合就留遗嘱,谁想要他的遗产了!

    沈清池边哭边吃,边吃边哭,哭得越狠,吃得越快,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医院去,冲进ICU,把某个昏迷不醒的人硬从床上揪起来,大骂他白痴,骂他笨蛋,骂他怂,骂他不是个男人,送到嘴边的食物都不知道吃……直到把他骂醒了为止。

    他要是敢死……

    他要是敢死,他绝对饶不了他!

    第56章

    沈清池哭着吃完了这顿午饭。

    他几乎有些情难自已,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噎的,竟不停打嗝,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

    正在这时,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忙抹了两把眼泪将电话接起,是警察问他下午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去警局做个笔录。

    “方便。”沈清池说。

    他刚哭完,说话还一抽一抽的,电话那边的警察听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沈清池努力克制,但鼻音还是很重:“我没事。”

    挂断电话,他赶紧去把脸洗干净,因为哭得太狠,脸上的皮肤又有点疼了。

    镜中的自己眼眶通红,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心说至于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意沈放了。

    警察让他下午两点去做笔录,现在才刚十二点多,他想了想,决定把那件染血的卫衣洗了。

    一宿过去,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褐色,他把衣服放进水里泡,血迹有逐渐化开的趋势。

    或许因为衣服的材料特殊,倒是比寻常衣服更容易清洗些,他找了一袋洗衣粉,仔细揉搓,居然真的洗干净了。

    血溶解在水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他认真清洗了池子,希望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让酒店服务员误认为这是什么凶案现场。

    他把洗好的卫衣挂到阳台去晾,又给苏老板发了消息,然后便独自打车去了警局。

    这里不是青州市,他人生地不熟,因此选择早点出发,到了警局以后,他很顺利地做完了笔录,可能警察看他眼睛通红,脸色也差,对他的态度出奇温和。

    从警局出来时,他发现苏亭的车停在门口。

    “上车吧,”苏亭降下车窗,“我送你回去。”

    沈清池上了车,有些疲倦地坐在后排,献血果然还是有影响,他现在感觉浑身酸疼,提不起劲来,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像是睡不醒。

    苏亭从后视镜里看他,见他脸色没有昨晚那么差了,却也没好多少,不禁在心里叹气,对他说:“给你买药了。”

    沈清池低头一看,手边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云南白药,还有红花油,以及碘伏、棉签一类的东西。

    他手腕上的瘀痕过了一宿,比昨天更可怕了,青紫色的一大片,还有很多暗红的血点,五指印子变得更加清晰。

    他收了药,对苏亭说:“谢谢。”

    苏亭把他送回酒店,沈清池思考了一会儿道:“苏老板,能麻烦你跟我上去一趟吗?”

    “怎么?”

    “有点事想跟你说。”

    两人来到酒店房间,关好门,沈清池把笔记本电脑搬到跟前,开机解锁,打开了桌面上的文件夹。

    他把里面的内容一一展示给苏亭看——除了那个txt文件。

    只有两句话的txt早已经被他“阅后即焚”,扔进回收站删除了。

    他把文件夹里的内容展示完毕,随后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苏亭面前:“苏老板,我想请你帮我,这卡里有三百万,应该够了。”

    沈放给他的钱,他一分也没花。

    苏亭看完文件夹里的内容,先是震撼,又看到沈清池推过来的银行卡,神色转为复杂。

    她开始看不懂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了。

    沈放为了沈清池,居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在她的印象中,沈放这个人看似花心,床伴一天一换,实际对谁都没动过半点感情,没想到一旦动了真感情,居然是这种样子。

    喜欢到甘愿自我奉献,知道他是个小骗子了还心甘情愿继续被骗,甚至早早替他铺好了路,这些年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仿佛在为沈清池做嫁衣。

    这到底是怎么样一种……爱情观?

    苏亭不太能理解,不过她表示尊重,看着那张银行卡,叹口气道:“不需要给我钱,何况这是沈放给你的生活费,留着自己花吧。”

    “我不能让沈敬好过,”沈清池眼睛又有些红了,他眼底潮湿,低下了头,“我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只能借助外力,但苏老板并没有义务帮我,所以我想请苏老板帮我牵线搭桥,给我一个途径,让我把这些曝光出去。”

    苏亭:“我可以帮你,并不是因为可怜你,也不会收你的钱,我只是作为沈放的朋友,觉得自己应该帮他实现‘遗愿’,仅此而已。”

    遗愿……

    沈清池似乎对这个词不太赞同,小声说:“叔叔他不会有事的。”

    苏亭挑起眉梢。

    她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挺在乎他的,我还以为你会顺理成章地继承他的‘遗产’,然后一走了之,逍遥自在呢。”

    沈清池开始撇嘴。

    他抬起头看向对方:“在苏老板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苏亭的语调带着笑音:“好了,不逗你了,干脆这样吧,你总是叫我苏老板苏老板的,怪生分,你喊我一声苏姐姐,我就帮你这个忙,怎么样?”

    沈清池一怔。

    他好像没料到苏亭的条件居然是这个,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苏姐姐。”

    “哎,真乖,”苏亭好像很享受这个称谓,眼睛都笑得弯起,“好了,你把这些东西拷一份给我,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要紧,反正在豪门圈子里,沈敬这个人一直都不怎么招人待见,墙倒众人推也是人之常情,能落井下石看看乐子,何乐不为呢?”

    沈清池把整个文件夹都给苏亭拷了一份,苏亭用饶有兴味的眼神看他:“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你这么做,万一沈放醒了,他就会知道这些消息是你散播出去的,那样你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的伪装,可都前功尽弃了。”

    “本来也已经没用了吧,”沈清池垂着眼,“他肯给我留下这些,就证明他早已经看穿了我的伪装,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不是‘万一’,叔叔一定会醒的。”

    “好吧。”苏亭对他的试探完毕,确定这只小猫还算有点良心,离开前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后天我就得回青州市了,望舒号邮轮杀人案,不出两三天就会彻底传开,到时候是散播消息的最佳机会,我得早点回去准备。”

    沈清池点头。

    他想了想又问:“苏老板……苏姐姐刚才去医院,医生有说什么吗?”

    “你自己去问问不就结了?”

    沈清池微微抿唇:“嗯。”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点害怕。

    害怕从医生嘴里听到任何说沈放状况不好的消息。

    送走苏亭,他又回复了陈祺语的消息——陈祺语已经知道邮轮上出事了,从今早到现在,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回。

    告诉他自己没事,并让他帮忙向辅导员请假以后,沈清池自己给自己上了点药,不止手腕上的淤青,还有他努力爬回邮轮时膝盖的擦伤,以及摔在甲板上、撞倒沈敬时的磕碰伤,说他一身青青紫紫也不为过。

    伤处一碰就疼,他擦着擦着药,莫名又很想哭,回想起以前沈放给他上药时,动作轻柔,几乎不弄疼他。

    单纯是磕碰和擦伤已经这么疼了,那叔叔被捅了两刀,究竟有多疼?

    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把他拉上来。

    沈清池抽抽鼻子,强忍住滚到眼眶的泪意,出门去了医院。

    昨天晚上他浑浑噩噩,脑子一片浆糊,怎么到的医院和怎么去的酒店已经快想不起来了,甚至不记得ICU在几楼,沈放的主治医师是谁,只好去了现问。

    说起来,手术费和治疗费好像还是苏亭帮忙垫的,当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把钱交上,医院居然也没催他。

    他查了一下沈放的账户,发现苏亭不光交了钱,还额外垫付了几万,够他在ICU住上几天了。

    但这些钱显然不够。

    沈清池想过沈放这次会伤得很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伤得这么重,整整半个月,才终于从ICU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半个月他都没能进去看他,竟觉得这个人的模样有些陌生了,据护士说,沈放这半个月,虽然生命体征已经稳定,却一次都没能醒过来。

    此时此刻,沈清池坐在病床边,看着心电监护仪上平稳起伏的折线,一时有些出神。

    这半个月来,他交给苏亭的内容已经分批次曝光出去,不光“邮轮杀人案”引起了社会各界广泛关注,之前的“青州大学冒名顶替案”也被旧事重提,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受此波及,沈家各大产业也被殃及池鱼,董事长被抓,深陷命案风波,害得这些公司内部一片愁云惨淡,各种传言四起,竟有种群龙无首,仿佛明天就会倒闭的趋势。

    但是,发生的这一切,本该由沈放来见证的这一切,沈放本人却没能看到。

    沈清池坐在病床边出了一会儿神,忍不住把这些念给沈放听,虽然知道他昏迷不醒,不可能听见。

    “叔叔,你再不醒过来的话,这件事的风波就要过去了,”沈清池开始威胁他,“你计划了这么多年,到了见证成果的关键时候,不打算亲自看看吗?”

    沈放没有反应。

    沈清池当然也不指望他有反应,想了想又道:“叔叔,你再不醒的话,我就不陪着你了,我要回学校上课。”

    又觉得这样还不够,再次加码:“我要拿着你的遗产……你的家底跑路,然后再找个叔叔——我管别人叫叔叔,你不生气吗?”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很过分,如果他是沈放的话,肯定会气到醒过来吧。

    但沈放还是没有反应。

    沈清池有些失落,又待了一会儿,起身离开病房。

    因此没留意到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突然快了起来,病床上的人眼皮微微颤动,似乎正在进行某种激烈的挣扎。

    第57章

    两天后。

    自从沈放被转移进普通病房,沈清池就不怎么住酒店了,基本都在医院陪床,不过酒店的房间也没退,他们的行李还在那里暂存。

    反正病房是个vip单人间,有张沙发可以躺,他稍微蜷一下就能将就,还能看个电视解闷什么的,唯一让他不太满意的是,他弄不动沈放,没办法照顾他,护工帮忙照顾时,他总有种微妙的不爽。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从外面买了饭回来,现在苏亭也回青州市了,没人关心他,他只能自己关心自己,已经连吃了好多天的猪肝和红枣,看见就有点想吐,但是为了早点恢复,还是咬牙忍了。

    他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吃着饭,这几天他已经换了许多家不同的餐馆,点了许多次不同的猪肝,还是没能找到一家能让他成为回头客的,每次艰难下咽时就在想,如果是沈放来做的话,就算是连吃十几天也能吃下去吧。

    今天的猪肝也是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或许对于爱吃猪肝的人来说,这已经相当美味了,但对于他这个本来就对猪肝不感冒的人,就觉得实在卡喉咙。

    他吃得有点噎到,赶紧喝了一口银耳红枣羹,相比猪肝,这种东西他还能接受些。

    顺掉嗓子眼里的食物,他看着剩下的半份炒猪肝,面露难色,内心在“猪肝补血快点吃完不能浪费食物”和“我真的吃不下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碰猪肝了”之间激烈挣扎,秀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最终,他决定暂时缓一缓,做点别的事,然后再来吃完这份要命的猪肝。

    他走到病床边,挨着沈放坐了下来,忍不住向他诉苦:“叔叔,我真的不想再吃猪肝了。”

    “你再不醒过来的话,等我彻底吃不下猪肝那天,我就跑路。”

    “你要是肯起来给我做一盘能让我吃下去的猪肝的话,我就考虑留下来。”

    “叔叔,你给我的遗产是不是太少了,够不够我找一个新的叔叔?至于条件……我想想,要长得比你帅,做饭比你好吃,比你更宠我,还要比你……嗯,比你更男人的。”

    说到这里,他的余光忽然发现了什么,紧接着他露出惊愕的神情——他看到沈放的手指居然在动。

    虽然非常轻微,但的的确确是动了。

    沈清池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之色,唤道:“叔叔?”

    那一点微弱的挣动又停下了。

    这么多天过去,沈放好不容易有一点反应了,沈清池当然不肯轻易放弃,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什么,续上之前的话题:“我要找个比你更男人的,我都那么勾引你了,你都不敢碰我,你不是男人。”

    心电监护仪上的折线陡峭起来。

    沈清池看着这突然变动的心率数值,眼睛亮了亮,继续说:“叔叔,我要去跟别的男人谈恋爱,还要跟别的男人上床,你同不同意?”

    沈放连眼皮也开始颤动。

    “你要是不表态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沈清池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我走了哦,我去找别的叔叔了。”

    心电仪上的波动越来越大,沈放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甚至听到他很久没有发过声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而模糊的“不”字。

    沈放似乎陷入了激烈的挣扎当中,沈清池都替他着急,重新坐下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叔叔。”

    对方却好像精疲力竭,渐渐地没了动静,沈清池急得就差用力摇晃他,在他耳边大喊“给我醒醒”。

    眼看着他没了动静,心率也趋于正常,沈清池一阵失落,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不禁心里发堵,喉头也有点酸。

    他眨了下眼,眨掉快要溢出的泪意,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泪点太低了,准备回去继续把饭吃完,刚一转身,却听到一声虚弱至极的:“清池……”

    这嗓音嘶哑极了,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几乎听不出他喊的是“清池”,沈清池猛地回头,就见沈放眼睛微微睁开,看向自己。

    巨大的喜悦席卷而来,他几乎是扑到了病床边,生怕对方再晕回去,大声喊道:“叔叔!”

    “……嗯。”沈放模糊地应了他一声,又重新把眼睛合上,醒来似乎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这些天所积攒的所有力气在苏醒的瞬间消耗一空,他甚至无法支持自己不把眼皮合上,那种疲倦感仿佛来源于灵魂深处,根本无从抵挡,也无法战胜。

    身体……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苦过了。

    沈清池眼睁睁看着他体力耗尽,居然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用力握住对方的手,他内心焦躁极了,寸步也不敢离地守在一旁。

    足足五分钟过去,沈放才终于睁了第二次眼,艰难地调整着呼吸。

    他像是灵与肉分离已久,终于夺回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像一台锈死的机器拼命想要重新运转,四肢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如果不是始终有个信念在支撑,他恐怕连“苏醒”都做不到。

    沈清池坐在床边等,他看到沈放眉心一直蹙着,就知道他的确在努力醒来,现在只有这个能让他稍稍安心,至少叔叔还没彻底放弃求生。

    又过了五分钟,沈放的呼吸平稳下来,似乎终于能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个状态了似的。

    沈清池又凑近了些,轻声问他:“我去叫医生吗?”

    沈放缓慢且微小地摇了摇头。

    虽然他摇头,但沈清池还是坚持去叫了医生,反正某人现在根本无力抗议。

    医生见到他醒了,还挺意外,大概觉得以他这个伤势不可能这么早醒来才对,又给他做了一番检查,确定他神志清醒,这才撤掉了心电监护。

    沈清池在病房门口跟医生聊了几句,推门回来时,感受到沈放向自己投来的视线。

    这么多天了,他第一次接收到对方的注视,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感,他搬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医生说你苏醒得比他想象中快,但是肺部的伤势有点严重,可能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好。”

    沈放合了一下眼皮,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清池见他精神好一些了,问道:“用不用我帮你把床头抬高点?”

    沈放“嗯”了一声。

    沈清池帮他把床头升高,希望能让他舒服一点,又问:“要喝水吗?”

    “不……”这回沈放吐出了清晰的字句,“扶我……”

    “扶你起来?”

    “嗯。”

    沈清池伸手去扶他,动作尽量小心轻缓,沈放刚刚苏醒,光凭自己的力量,根本办不到“坐起来”这种幅度这么大的动作,他在沈清池胳膊上借力,非常吃力地撑起了身体。

    就因为这么一下用力,他只感觉胸腔里一阵疼痛,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嗽又带起更加强烈的痛楚,肺部像要被撕裂一样,让他顿时眼前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

    “叔叔……”沈清池只能抱紧了他,他感觉到对方疼得浑身颤抖,看到他眉心拧紧,额角几乎凸起青筋,挂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之前手臂神经痛都一声不吭的人,居然会疼得浑身发抖。

    沈清池看着他疼,只感觉自己一颗心也绞了起来,他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后背,试图给他顺气,又怕碰到他伤处,只能小心翼翼的。

    沈放咳了一阵,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身体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现在几乎连咳嗽的劲儿也挤不出来,等咳过了,他只能把全身重量都压在沈清池身上,不住地大口喘息。

    病房里非常安静,他沉重的呼吸声就显得格外清晰,沈清池抱着他,试图跟他说点什么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叔叔,你昏迷的时候能听到我说话吗?”

    “……什么?”沈放慢慢地缓和下来,这一番咳嗽让他快要虚脱,但还是尽可能保持着意识清醒。

    “我说,你是不是听到我说了什么,才醒过来的?”

    “你说了什么?”沈放问。

    沈清池抿住唇。

    居然不是因为听见了吗……

    他忽然有些心虚,将视线别到一边:“没什么。”

    沈放已经精疲力竭,只能强打精神,艰难挣扎着不让自己再次陷入沉睡,努力回应他的话:“到底……说了什么?”

    “真的没说什么。”沈清池敢做不敢当,让他对着昏迷的沈放说“我要拿着你的遗产去找别的叔叔”他能说得出口,可让他对清醒的沈放再重复一次,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他尝试转移话题:“那你刚刚,为什么说‘不’?既然没听见我说的话,那你是梦到了什么?”

    沈放的思路因为过度疲乏而变得迟钝,他已经无法判断沈清池说的“刚刚”是指哪个“刚刚”,只好跳过这个问题,回答下一个:“我梦到……我没拉住你,你掉进海里,然后……”

    “然后?”

    “……”

    再没了下文。

    “叔叔?”沈清池唤他,没有再得到回应,只好一点点将他放开,发现他合着眼,已然睡着了。

    这样都能睡过去……

    他好像从没见过沈放这么虚弱的样子。

    沈清池扶着他重新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居然是因为梦到没有拉住他才醒来的吗。

    他倒宁可是沈放听到他说要去找别的叔叔而生他的气。

    他坐在病床边,只感觉心里难受得厉害,急需做点什么来缓解。

    他执起沈放的一只手,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背。

    第58章

    沈清池吻了吻他,还觉得不够,又在他手背上轻轻啃咬,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他总感觉沈放的手比以前凉了。

    也对,一次性损失了那么多血,说没有对身体产生影响是不可能的,就算后面输血补了回来,但严重失血的那段时间里,损伤就是损伤了。

    想到这个,沈清池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给沈放输的那部分血,现在还在他身体里吗?还是随着失血又流走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他自己也感觉十分古怪,但人类就是会产生这种奇怪且不讲道理的疑问,毫无逻辑可言。

    因为沈放的苏醒,沈清池好像又有兴趣继续吃那盘猪肝了,虽然菜已经完全冷了,可他居然觉得这盘猪肝好吃了不少,好像今天获得的喜悦也融进这盘菜里,为它增添了不少风味。

    下午,沈清池因为高兴,甚至有心情收拾了一下房间,还把沈放苏醒的事发消息告诉了苏亭和陈祺语,傍晚时,他出去买了晚饭,并给沈放买了粥。

    沈放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才醒过来,那种无法形容的疲倦感倒是消退了不少,身体的痛苦也有所缓解。

    他醒来时,沈清池正坐在沙发上写作业,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手机支在茶几上,播放着陈祺语给他录的课堂视频。

    这些天他一直没回学校,但课还是要上的,他不知道沈放需要住院多久,万一这个学期都交代在这了,他总不能期末才回去临时抱佛脚吧。

    这种时候他就要感谢热心的班长大人,陈祺语不光每堂课都给他录了视频,还把老师授课用的课件也拷过来,再拍下自己上课记的笔记,生怕他有半点不懂。

    沈清池回想起自己穿书前,刚开学不久,他室友孙铭就得了阑尾炎,一周没来上课,他也是这么帮他学习的。

    他“听课”听得太专注,没能第一时间留意到沈放醒了,直到余光扫到有什么东西在动,才发现沈放居然自己坐了起来。

    “叔叔!”沈清池飞快地按下暂停键,一把薅下耳机,冲向病床,“你别乱动啊。”

    “……我又没伤筋动骨,”沈放嗓子还是很哑,因为伤势未愈,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去趟洗手间。”

    “能站起来吗?”沈清池尝试扶他,拉过他的胳膊让他搭住自己肩膀,然而他高估了这具身体的力量,对方把重心加上来时,他瞬间被带得往一侧歪去,险些摔倒。

    沈清池艰难地稳住身形,表情有些尴尬:“我可以的,叔叔。”

    沈放没说什么,将压过去的重量又收回了一些,借他的肩膀作为支撑,适应着突然站起带来的不适感。

    晕眩、乏力、胸闷,他合着眼忍受了数秒,才缓过一口气。

    失血过多带来的后遗症,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你还好吗?”沈清池微微仰头,看着他毫无血色的侧脸,“要不我去借轮椅吧?”

    “不用。”沈放说。

    得尽快适应。

    沈清池扶着他走到洗手间门口,还是不太敢放手:“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我帮你?”

    沈放将视线转向他:“怎么帮?”

    “嗯……帮你扶着?”

    沈放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弯了弯唇角:“只是想帮我扶着?”

    “那不然呢?”沈清池把眉头挤成了奇怪的形状,“我总不能对一个病人做什么吧?”

    “那谁说得准,”沈放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轻轻挣脱了他的手,“我可是没试探出你的底线在哪儿。”

    说完,独自进了洗手间。

    沈清池看着在眼前关上的门,眨了眨眼,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沈放心里,他已经道德败坏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过,叔叔能跟他开玩笑,应该算是好多了吧?

    关门的刹那,沈放直接将胳膊撑在了门上,以支撑自己快要倒下的身体,不过是走了这么两步路,虚弱感又接踵而至,让他不得不大口呼吸,试图汲取保持清醒所需要的氧气。

    他不敢发出声音,以免沈清池听见,倚在门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倒过气来。

    身体很沉,但也还能勉强支撑,他慢慢往里走,试图解决生理问题,却不知道该用哪只手来解手。

    左手手臂打着留置针,完全不能用力,右手似乎因为严重失血导致神经缺血,几乎动弹不得,连握拳都做不到。

    沈放皱眉。

    倒是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强。

    但如果他死了的话,沈清池会伤心吧。

    一想到小野猫会为他的死而伤心,他就忽然又有了一些精神,艰难解决完,去外面洗手,继而想要洗脸,却发现这次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

    他不得已叫沈清池进来帮忙,觉得这种连自理都不能的状态实在是有够烦的,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把碍事的留置针直接拔掉,还左手一个自由。

    沈清池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问道:“叔叔不喜欢我照顾你吗?”

    沈放瞥他一眼:“你真的会照顾人?”

    “我怎么不会?我觉得你对我有偏见,”沈清池不服道,“我这不是帮你洗脸刷牙了,我还能帮你擦身体,我还会做饭呢。”

    “是吗,”沈放眯起眼来,“所以一开始在我家蹭饭,你表现得不会做饭的样子,是装的?”

    沈清池:“……”

    怎么在这个时候翻旧账啊。

    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吧……”

    沈放没继续这个话题,他确实想再揭一揭小混蛋的底,奈何实在是没这个精力了,在他的搀扶下回到了病床上。

    “我给你买了粥,”沈清池见他不再追究,火速转移话题,“医生说先给你吃点流食,要是没问题的话,再过两天就能恢复正常饮食了。”

    他说着支起床桌,打开保温桶,把粥盛出来,就是最简单的白粥,他现在还不敢给沈放吃太杂的东西。

    沈放看着放到眼前的粥,又开始思考该用哪只手拿勺子,才刚展开的眉头再次皱起。

    “叔叔?”沈清池疑惑地看着他,“没胃口?”

    “你喂我吧,”沈放说,“你不是说会照顾人吗,喂我吃饭算不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沈清池瞄了一眼他的手,“右手也不能用吗?”

    沈放沉默。

    这孩子果然怪敏锐的。

    他无奈叹气,用自己的手搭住了沈清池的手。

    沈清池感觉到他指尖微凉,忍不住想给他捂捂,然而他自己的手也不暖和。

    紧接着,他感觉到施加在手上的力度,那力度非常轻微,沈放却好像已经很用力想要握住他的手。

    沈清池明白了什么,不禁心中一惊:“你……”

    “使不上劲。”沈放放弃了,这种不听使唤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上一次还是在六年前,熟悉的滋味卷土重来,让他有些烦躁。

    沈清池感觉到他语气中的挫败感,连忙安抚他道:“可能过些天就好了,恢复也是需要时间的嘛。”

    沈放没吭声。

    沈清池想起什么来,又说:“哦对了,之前我跟苏老板说了药的事,她说买到了,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海关,再过两天就能送来了。”

    沈放完全不知道这事:“什么药?”

    “就是修复神经的药。”

    沈放听了,表示不抱希望:“我又不是没用过。”

    “不一样的,”沈清池解释道,“苏老板说,是近几年才投入市场的新药,你六年前肯定没用过,都六年过去了,医学肯定也有进步对吧,试试总没坏处。”

    沈放无奈。

    很快,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不是刚刚才告诉你这件事,你什么时候跟苏亭说的?”

    “啊……”沈清池一不留神暴露了什么,“不是这次,是之前你说你神经痛,又不肯去医院治,我就私下里问了苏老板,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渠道,能搞到些比较有效的药来。”

    沈放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具体是什么时间?”

    “大概……刚开学的时候吧。”

    刚开学的时候……

    他忽然笑了,笑声中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片刻他停了下来:“抱歉。”

    沈清池疑惑不解。

    “我以为你并不在乎我,”沈放觉得胸口更闷了,他捂住嘴,低低地咳了几声,“以为你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所以才实施了这样的计划,但事实证明,我好像做错了。”

    如果沈清池一直都在乎他,那么他所做的这一切,就不是保护,而是伤害。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他说。

    “早点告诉你,你就不这么做了吗?”

    从沈放醒来到现在,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去提那件事,沈清池甚至已经决定好,如果沈放不主动开口,那么他就什么都不问。

    现在沈放先开口了。

    二十天来所积攒的所有情绪便顺着这根细细的引线点燃,他反问了沈放,并说:“我真的很生气。”

    他将五指收紧,用力攥住了对方的手:“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担心你?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封遗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沈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就算我不喜欢你,不在乎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这种事了吗?你为我铺好了路,那你自己呢?你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最后换来的结果,就是自我牺牲吗?”

    他越说越来气,心里想着沈放不愧也是沈家人,做事同样极端,一时间数落的话像倒豆子一样滔滔不绝:“我有说过我需要你为我铺路吗?我有说过想继承你的遗产吗?你强行把这些东西塞给我,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沈放看他气得火冒三丈,心里竟有些开心,一时头脑发热,问出了之前在苏亭那里没有问出口的话:“如果我死了,你会记我一辈子吗?”

    沈清池一怔:“什么?”

    随后他反应过来了——沈放这是觉得他不喜欢他,还骗了他这么久,不甘心,想着就算得不到他的爱,也要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哪怕是以“死亡”这样的方式?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爱情观!

    他瞬间炸了,用力往对方身上一扑,直接将他扑倒,怒道:“沈放!”

    “呃……”沈放后背撞在床上,胸腔受到冲击,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眼前发黑,可内心竟是愉快的,居然还笑得出来,咳嗽着说,“看来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比我想象的要……咳……要高一些。”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不喜欢你了!”

    “我信,我信……”沈放不停咳嗽,“太疼了,快下来,饶了我吧。”

    沈清池这才从他身上起来,生气地说:“还敢不敢?”

    “不敢了,”沈放大口呼吸,断断续续地吐着字,“那你也……不准拿着我的遗产,去找……咳……别的叔叔。”

    沈清池:“……”

    不是说没听见吗!

    第59章

    沈清池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沈放骗了,那表情像是一只把眼睛睁得溜圆的震惊小猫。

    他看向沈放的表情变得奇怪起来:“你不是说……你是梦到没拉住我,所以才惊醒的吗?”

    “嗯,是啊,”沈放似乎对他的反应相当满意,“我梦到你坠海,然后冲我大喊‘叔叔我恨你,我要拿着你的遗产去找别的叔叔了’——然后我就惊醒了。”

    沈清池:“……”

    这是可以接上的吗?

    总觉得之前白心疼他了。

    沈清池一时间又是恼火,又是尴尬,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谁让你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我只能说点能刺激到你的话。”

    沈放笑着咳嗽:“嗯,我懂。”

    沈清池更加恼火:“你还笑!”

    这回沈放不笑了,只剩下一连串的咳嗽,沈清池见他咳得太厉害,又情不自禁想要关心他:“很疼吗?”

    沈放缓了口气,好不容易止住咳,唇角又有翘起的趋势:“心疼我啊?”

    “……”

    沈清池几乎有种给他胸口来一拳的冲动。

    直到他看见对方额角疼出的冷汗,这才深呼吸,强行压下内心的不爽,板起脸严肃道:“叔叔,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沈放终于不逗他了,他有些疲倦地合了合眼:“扶我一把。”

    明明虚弱得连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非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沈清池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沈放又咳嗽两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慢慢调整着呼吸。

    等他缓过来了,沈清池把刚才推到旁边的床桌拉回来:“快点吃饭吧,粥都要凉了。”

    他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先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发现温度正好,这才递到对方唇边。

    沈放看着递到眼前的粥:“真的喂我?”

    “那不然呢?”

    沈放犹豫了一下,将那勺粥轻轻抿去,尝过后说:“放点糖吧。”

    沈清池:“。”

    他发现了,某人这是借着生病,在他这讨好处呢。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起身去茶几上拿来一小罐白糖,加了两勺在粥里。

    沈放本来只是故意为难他,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他真的弄来了白糖,不禁诧异:“你怎么还把调料弄到医院里来了?”

    沈清池理直气壮:“吃不惯别人做的饭。”

    不光有白糖,还有盐、醋、酱油和辣椒。

    沈放失笑:“我都这样了,你还指望我给你做饭?”

    沈清池哼了一声:“弄成这样还不赖你自己?是你说的,想吃什么就告诉你,不会因为受过伤,这条就作废了吧?”

    沈放笑得又要咳嗽,急忙忍住了:“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啊。”

    沈清池没吭声,在内心吐槽自己今日份的心疼早已经消耗干净了,继续给他喂粥。

    沈放说实话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很配合地把一碗粥喝完了,沈清池感觉到他的疲倦,问道:“要休息吗?”

    “嗯。”

    身体的疲乏无法忽视,即便是强撑也撑不下去了,沈放几乎是刚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沈清池见他这么快就没了动静,还有点怀疑他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在骗他,轻轻唤了他一声:“叔叔?”

    没有反应。

    他又挠了挠对方的手心,还是没有反应。

    居然真的秒睡。

    沈清池在内心叹气,这次受伤给沈放造成的影响真的太大了,而且叔叔已经不算年轻,这么严重的伤势,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缓过来。

    这么想着,他又开始生气某人自作主张,可生气归生气,他也不能对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发脾气,还是轻轻拉住他的右手,帮他按摩和活动手指。

    右手的状况突然恶化,应该是神经缺血导致的,按摩一下加快血液循环,或许能缓解一些。

    沈清池一直帮他揉搓到指尖都是热的了,这才回去接着写作业,顺便给苏亭发了消息,问问她药哪天能到。

    他心里想着怎么能让叔叔恢复得快一点,学习也有些心不在焉,干脆不学了,早点休息。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超市买菜,并回到酒店借用了厨房,给沈放煮了点粥。

    这段时间他偶尔也会自己准备点吃的,他的厨艺肯定比不上沈放,但他自认为也能过得去,以前他在孤儿院的时候,还经常帮忙给小朋友准备饭菜,小朋友都爱吃,沈放没理由不爱吃吧。

    他往粥里加了蔬菜和鸡肉,因为闻着实在太香,他自己先喝了一碗,又啃了两个酒店早餐供应的包子,提着保温桶往医院赶。

    打车的时候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考个驾照什么的,虽说回到青州市以后就有司机,但如果遇到特殊情况,还是应该有个人能开车才行。

    沈放现在这身体状况,恐怕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开车了。

    他到医院时时间尚早,沈放还没醒,倒是碰上了来给他输液的护士。

    他在医院陪床这两天,已经跟护士混熟了,护士得知沈放苏醒,十分高兴,跟他多聊了几句,说她以前也见过因为严重外伤导致失血休克,昏迷不醒的病人,并且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已然成了植物人。

    沈放昏迷了十几天就能苏醒,已经算相当幸运了。

    给他输上液护士就离开了病房,而沈放还在睡,沈清池不忍心叫醒他,当然也叫不醒,他睡得非常沉,如果不是确定他昨天醒过来

    了,沈清池都要以为他还在昏迷。

    一直等到中午,液都输完了,沈放才终于有点要醒的趋势,沈清池握着他的手,唤了他好几声叔叔,他才艰难地睁开眼。

    沈放缓了一会儿神,总算是清醒过来,掀开被子下床,先去了洗手间。

    今天他的情况又比昨天好了一些,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不需要人扶了,沈清池备感欣慰,觉得按他这个恢复速度,应该过不了几天就能出院。

    早上熬的粥一直放在保温桶里,现在还温着,只不过从早饭变成了午饭。喝完了粥,沈放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皱着眉思考什么。

    沈清池等了半天,见他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只好主动询问,结果听到他说:“想洗澡。”

    沈清池哭笑不得。

    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闹了半天只是想要洗澡。

    他瞄了一眼对方胳膊上的留置针,劝他说:“要不过几天再洗?”

    沈放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清池果断转换思路:“我帮你擦身体?”

    沈放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犹豫着点了点头。

    沈清池去接了盆热水,找了一条干净毛巾,浸湿再拧干,然后帮他脱了衣服,给他擦拭身体。

    之前沈放昏迷的时候,他弄不动他,都是护工帮忙擦,现在他终于醒了,可以坐起来,沈清池当然也就不再需要别人帮忙,可以自己照顾他了。

    热毛巾轻轻擦拭过他的脖颈,再顺着锁骨下移,沈放把头别到一边,好像不太适应这样被人照顾。

    沈清池的手停在他胸前。

    他的视线勾勒过对方的身体轮廓,随后微微抿唇。

    叔叔好像瘦了很多。

    虽然他之前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他脱光的样子,但印象中,沈放身材很好,肩宽背阔,匀称有力,胸腹都有清晰漂亮的肌肉线条,包括手臂上也能明显地看到。

    但现在,他身上的骨架显得有些突出了,摸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舒服,他低下头时,肩胛骨和一线脊椎便清晰地突显出来。

    沈清池简直心疼极了,在心里大骂沈敬把叔叔害成这样,也不知道以前的身材还能不能回来。

    他把毛巾投了一次,绕到沈放身后,擦过他背后的伤疤时,动作变得格外轻柔。

    “疼吗?”他问。

    二十天过去,其实这伤口早已经好了,只剩下缝针又拆线后留下的疤,因为刀在肉里搅动导致伤口扩大,第二刀愈合后的伤疤要更奇怪一点,摸上去凹凸不平,看着就怪疼的。

    “外面不疼,里面疼。”沈放说。

    沈清池垂下眼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虽然手术缝合了受损的肺叶,也清除了绝大部分瘀血,但毕竟还需要时间恢复,疼痛在所难免,咳嗽也不会很快好转。

    他自认为耐痛能力已经很强了,但也仅仅能承受跌打损伤,最多是骨折——被人在肉里剜一刀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想象不到。

    沈敬下手是真够狠的。

    对自己亲弟弟能下这么狠的手,看样子沈放的判断是正确的,留着这个人简直后患无穷。

    他给沈放擦完身体,帮他换上干净衣服,继而从背后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肩膀上,喃喃道:“叔叔,你瘦了。”

    “……毕竟我也不是铁打的,”沈放叹口气,“难道因为我瘦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那可说不准,”沈清池故意吓唬他,“我还是喜欢手感好一点的,叔叔要是手感不好,我会移情别恋也说不定呢。”

    “你还真说得出口啊,”沈放无奈笑了,他咳嗽两声,“真够没良心的。”

    “我要是没良心,早就不在这里守着你了,”沈清池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我的意思是,你要快点恢复。”

    “我争取,”沈放用胳膊撑住床沿,“不过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现在撑不住你。”

    沈清池连忙直起腰,收回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并再一次为他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

    居然连这点力气都没有,究竟是虚弱到什么程度?

    沈放咳了几声,呼吸又有些急促,沈清池连忙把东西收到一边,扶他躺下,并说:“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刚才说着玩的,不会移情别恋的。”

    第60章

    沈放微微眯起眼睛,那眼神似笑非笑,像是在探寻什么。

    沈清池被他盯久了,居然有些发毛,忍不住重申:“我说真的。”

    “我也没说不信,”沈放冲他伸手,“手机给我。”

    他的手机这些天一直在沈清池手里保管,昨天因为刚刚苏醒没有精力,就没要走,今天总算是有了看手机的力气。

    沈清池把手机递给他,顺口叮嘱:“少看手机,多休息。”

    “好。”

    沈放昏迷的这些天,外界早已经天翻地覆了,不过这些也都在他意料之中。

    在断联了二十天又重新连接上外界之后,沈放的计划得以继续进行。

    这天是他苏醒后的第五天,沈清池和往常一样买了饭回来——他从第三天起就不再吃流食了,可以正常饮食,不过沈清池考虑到他大病未愈,克制了自己想吃辣的冲动,买的饭菜都很清淡。

    他回到病房,把食盒放在茶几上:“叔叔,吃饭了。”

    出乎意料地没人回应。

    沈清池诧异抬头,发现病房里居然没人在,又去洗手间找了找,还是没人。

    沈放不好好休息,跑哪去了?

    他连忙出门寻找,左看右看没看到人影,不得已去了护士站,结果听到护士说:“602病房吗?他刚好像说去办出院手续了。”

    “办……出院手续?”沈清池瞬间震惊,“谁允许他出院了?”

    “这我不太清楚,应该是他的主治医生吧?”

    主治医生什么时候同意沈放出院了?

    他昨天还跟医生沟通过,医生没说允许沈放出院啊?

    沈清池顿觉事情不对,急忙下楼去找,结果刚走到电梯前,就见电梯门开了,沈放和主治医生从里面出来。

    “叔叔!”沈清池立刻迎上去,“怎么回事?你要出院?”

    沈放点了一下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时间继续耗在医院了。”

    沈清池一听,顿时急了,他看向医生,医生无奈摊手:“我也没办法,他执意要出院,我总不能强行给人家扣下不是?”

    沈清池怒视某人:“沈放!”

    “好了好了,”沈放低声安抚他,“这么多人在呢,别喊那么大声。我是真的有事要去处理,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你也应该早点回学校上课,是不是?”

    沈清池大概能猜到他要去做什么——沈敬被捕的这二十多天里,沈家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沈放估计是要去处理沈敬留下的烂摊子。

    虽然沈放并不稀罕所谓家族产业,但那毕竟是很大一笔财富,也牵扯到很多无辜的打工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处理妥当,而不是直接放任不管。

    沈清池并不反对他“继承家业”,那可是沈敬辛辛苦苦几十年攒下来的家底,他把沈放害成这个样子,怎么都应该把家底赔给他。

    可他担心沈放的身体。

    这两天他虽然已经好转了很多,却也就是能够完全自理的程度,还远远达不到“康复”,现在让他去处理那些事,他怎么可能有精力?

    沈清池内心焦急,试图阻拦:“再过几天好不好?”

    “机票都买好了,”沈放说,“两个小时以后的飞机。”

    沈清池:“……”

    这个家伙!

    他出离愤怒了:“叔叔,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铲屎官被小猫咪说不听话,沈放挑了挑眉,把他拉进病房,回手关上了门:“沈敬的一切都是为他儿子准备的,但这些东西,其实并不应该属于周望延——现在我去把它们收回来还给你,再晚几天,可就来不及了。”

    虽然很感动,但沈清池还是表示拒绝,他板起脸:“我不需要。”

    “好吧,那就是当是为我自己,”沈放果断改口,“再怎么说我也算是股东之一呢,我总不能让自己的财产受损对不对?何况他欠我的,理应赔给我。”

    沈清池不是很有耐心听他的解释,但从他的语气当中,还是能够听出他态度坚决,恐怕难以劝动他。

    沈放见他皱着眉头,沉着脸色,试图安抚这只生气的小猫咪:“我答应你,等处理完这些就安心休养,好不好?”

    “需要多久?”

    “一天……最多两天,”沈放斟酌着道,“我会尽快。”

    沈清池还是很不高兴,但想到原著中的内容,这恐怕是沈放一定会做的,只好退而求其次:“不准反悔,还有,吃完饭再走。”

    “好。”

    两人在医院吃完最后一顿午饭,回到酒店收拾东西,一切准备妥当后,直奔机场。

    登上飞机时,沈清池才恍然发觉,这趟“邮轮之旅”结束了。

    原本七天的假期硬是拖成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他们实在经历了太多,甚至从死亡线上挣扎了一圈又回来。

    他坐在沈放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

    他们也算是共患难过了。

    都说患难见真情,沈放对他这已经不仅仅是真情,称得上掏心掏肺。

    机舱里十分安静,沈放将脑袋后仰靠在椅背上,闭眼睡了一觉,沈清池看见他睡着,自己莫名也开始犯困,撑了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抵达青州市时已是傍晚,沈放做好了各种准备,又是办出院手续又是买机票,却独独忘了南北方的气候差异。

    他没穿厚衣服,刚出航站楼,就被冷风飕得一哆嗦,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清池看他的眼神更加不满起来,心说就这身体状况,还要强撑。

    他十分生气,以至于想给某人一点教训,故意打了个冷颤,搓搓手道:“好冷。”

    沈放看向他,神色犹豫。

    三秒钟后,他还是脱下自己唯一能够防寒的外衣,想要给沈清池披上。

    谁料沈清池没接,还面无表情地说:“骗你的。”

    说完,直接甩下他独自向前走去。

    沈放:“……”

    沈清池率先上了来接他们的车,等了足有半分钟,沈放才跟上来,他已经把衣服穿了回去,冷得脸色微微发白,咳嗽不止。

    “叔叔一定特别喜欢咳得停不下来的感觉吧?”沈清池开始阴阳怪气了,“那就好好享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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