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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夜间,小喇叭、沈蔷薇和冯姨都已经各自回房休息,高正佑在自己书房办公,他住了几天院,工作积了一堆,总得花时间处理。

    叶莺洗完澡下楼独自在客厅坐了会儿,最终无趣回房。一整天心情忽上忽下,她感觉疲惫,深觉自己可笑。

    是了,人家合法夫妻,结婚证里的两寸照上头挨头,肩挨肩,你不过是个玩具,是个消遣,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她?

    人娃都八岁了。

    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妄想、空想、胡思乱想。

    垂头丧气在床边坐下,叶莺发现床头花瓶换了一束香气馥郁的新鲜粉百合,她本能拿出手机百度粉百合花语。

    ——纯洁可爱,象征着初恋般的美好。

    “啊——”

    叶莺茫然抬头,“初恋般的美好……”

    什么意思哦。

    第一次见面,沈蔷薇送给她一束粉色郁金香,花语是永远的爱、娇艳的美人;第二次沈蔷薇抱了一束无尽夏新娘,花语是美满、团聚,同时无尽夏新娘还常常用来做婚礼上的新娘捧花;今天这束粉百合……

    难道是巧合,只因正逢花期吗?可花园里那么多的花,送什么不行,非得送百合,她是在暗示什么吧?

    百合,百合,肯定是双关,是吧是吧?

    一颗心又开始咚咚乱跳个不行,叶莺实在是坐不住,悄悄拧开房间门把手走出去。沈蔷薇那么喜欢花,如果她跟高正佑和好的话,会不会也送他一束花呢?

    在沈蔷薇心中,叶莺是否算特别,高正佑书房一探便知。

    别墅四处都有监控,为了避免监控里的自己看起来像个偷东西的贼,叶莺尽量挺直背,身体自然放松,只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轻。

    别墅加阁楼是三层,爱跑爱跳的小喇叭和腿脚不便的冯姨住一楼,二楼有两间大卧室,两间小书房和一间客房,沈蔷薇的卧室和书房在中间,右侧紧挨着客房,左侧两间是高正佑的。

    连卧室的布局也雨露均沾,呵。

    叶莺真觉得自己脑子有病,拜托,人家结婚多少年了。你想干什么?知三当三?毛病。

    然而她脚下不曾有过片刻犹豫,想象自己是电影里身手敏捷、来去无踪的惊天大盗,脑补自己原地两个空翻,跳蛛般敏捷轻盈悬挂在房梁。

    高正佑书房门没关严,叶莺走到墙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门上轻戳一下,再戳一下,假装是风把门吹开。

    木门“吱扭”一声,叶莺飞快缩回手,屏息听屋里动静,敲键盘的声音停歇片刻,高正佑喊了一声“蔷薇”,无人应答,键盘又噼里啪啦响起来。

    将门推开两掌宽,叶莺飞快闪到另一边,伸个脑袋正贴着门缝往里看,高正佑冷不丁抬头,困惑皱一下眉,“小叶老师?”

    不要紧,她早就准备好说辞。

    叶莺索性把房门全部推开,坦坦荡荡,“走错了,对不起,我以为这是蔷薇姐姐的书房。”

    临危不乱,泰然自若。

    很好,高正佑的书桌上干干净净,连片树叶子也没有。她果然是最特别的。

    言罢转身欲走,高正佑又喊了一声“小叶老师”,叶莺驻步,高正佑推推眼镜,思量片刻,开口:“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叶莺:“故人?”

    高正佑:“是的。方便问一下,小叶老师,芳龄几许?”

    纵使因为身高缘故鲜少被男生搭讪,叶莺对于男女之事也并非全然不通。

    如果只是学校一个普通男生,她都不至于这么恶心,高正佑啊,拜托,一把年纪都够当她爹了。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她真的长得像他那什么故人,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配上他那张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东西的脸,实在是……

    叶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没由来的讨厌他,也懒得跟他废话,她转身就走。

    高正佑走出房间,叶莺快速闪进沈蔷薇卧室,“砰”一声把门关严。

    沈蔷薇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浴巾擦着头发,身上挂一件黑色蕾丝边睡裙,领口低得丧尽天良。

    既然是睡裙,里面自然是什么也没穿,玉山高处,小缀珊瑚,行走间酥菽轻跃,随风起浪。

    叶莺:“……”

    “我正要叫你,小叶老师倒自己送上门来。”沈蔷薇扬手把浴巾抛给她,“给我擦头发。”

    身高优势,垂眸时雪景无法避免收入眼底,叶莺仰脖转移视线,攥着浴巾亦步亦趋。

    她抓紧告状,“刚刚我路过高正佑书房,你猜他咋说,他竟然说我像他一位故人!”

    沈蔷薇微偏了头,挑眉,“哦?”

    叶莺忿忿,“高正佑真是太那什么了,你说他什么意思?他不是个好人,真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上次怎么就没毒死他呢。”

    沈蔷薇坐到窗边软凳上,“他没欺负你吧?”

    叶莺拢起她香香的头发轻柔搓擦,“没有,我太膈应了,我赶紧跑了。”

    沈蔷薇好奇,“可是你怎么会跑到他的书房去?你别跟我说你是走错了,中间隔了个几间屋呢。”

    叶莺:“我只是想看看他书桌上有没有花,我是清白的!”

    沈蔷薇:“我一个老板还不够?还是你嫌我吝啬,扣你工资?”

    叶莺:“天地良心,我看见我房间里换了鲜花,我只是想看他房里有没有!我没别的意思!”

    沈蔷薇:“你去过他卧室了?”

    叶莺怒了,“我没有!我只去了书房,不信你调监控!你自己看!”

    沈蔷薇见好就收,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表现好,我会给你涨工资的,但你要是三心二意,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叶莺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戳她后脑勺,真会气人!

    “不过我接你回来,确实是有事相求。”沈蔷薇返身握住她的手。

    叶莺不防,雪兔轻盈跃至眼帘,她慌忙仰头,看沈蔷薇白金汉宫一样复古豪华的卧室装潢。

    沈蔷薇:“我在跟你说话,你为什么要去看吊灯,这样真的很没礼貌。”

    叶莺:“那你穿上衣服。”

    沈蔷薇:“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穿衣服。”

    啊!叶莺恍然意识到,沈蔷薇竟然是穿了衣服的,是她自己脑补出她没有穿衣服的样子。

    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有时穿衣服确实比不穿更好看,更容易让人产生联想……重点只在于穿什么。

    好,冷静,不要慌。

    叶莺告诉自己:你也是女人,她有的你都有,虽不如她玲珑精致,也是不缺胳膊不少腿。人嘛,都是碳基生物,谁比谁高贵。

    视线缓慢下移,定在她脸上,眼角余光叶莺自动以马赛克填补,“什么事?”

    “来,我们到床上去说。”沈蔷薇拉着她起身。!!

    警报!警报!!

    叶莺满脸惊恐,连连后退,“不不不,我想挣钱贴补家用,但不是这种,我还没有准备好!你不能,你不能这样,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沈蔷薇懒得跟她废话,凉滑的手臂勾住她脖颈,侧身一推,两人拥抱着滚到大床上,房门适时被敲响。

    完蛋,高正佑捉奸来了。

    “请进。”沈蔷薇扬声。

    高正佑打开房门,绕过屏风隔断,隔一层淡粉纱帐,看见沈蔷薇仰躺在床上,叶莺半跪在她身侧,掌根按在她大腿。

    “啊哈哈,高先生,晚上好啊。”叶莺抬手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我正在给蔷薇姐姐做按摩呢,她说她太累了,而我恰好在盲人按摩店打过工,学过几招。”

    “是吧,蔷薇姐姐!”叶莺像模像样给她按起来,面上努力维持淡定,然而掌根肌肤之柔腻实在难以忽视。

    好软好滑啊。

    “是啊,小叶老师是专业的呢,这两天确实是太累了,我拜托她帮我按一按,呵呵,老公,你不会介意吧。”

    高正佑无言一瞬,“什么时候结束,我有点事想问你。”

    “哎呦哎呦——”沈蔷薇叫唤起来,手肘撑起上半身,“小叶老师,这里好痛,这是什么穴位呀,我的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了!”

    “这里啊?”叶莺手按在她侧腰,“是肾,你肾虚吗?是否健忘乏力,腰膝酸软。”

    沈蔷薇:“那没有,刚才应该是错觉,你可能按到了我的盲肠。”

    叶莺:“你便秘吗?”

    沈蔷薇:“讨厌!仙女怎么可能会拉屎。”

    高正佑被晾半天,“算了,我不打扰你们了。”

    房门合拢,沈蔷薇轻推她一把,“怎么不反锁?快去!”

    叶莺飞快跳下床,“你一开始还不是没反锁。”

    沈蔷薇:“我那不是等你吗。”

    反锁好门叶莺飞快回到床上,手再伸出去时僵住了,等等,她这是在干嘛。

    “他走了,我要跟你说些正事。”沈蔷薇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软软搭在腰窝。

    她声音极低,“知道我为什么着急把你带回来吗?我也不想让高正佑回来的,可他确实是我合法的老公啊?不瞒你说,其实,他吃夹竹桃是受我引诱。”

    叶莺:“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沈蔷薇愣一下,迅速红了眼眶,“小叶老师,原来早就知道了……还愿意站在我这边。”

    叶莺:“当然,你是我的老板,虽然你把我工资全部都扣光了。”

    “小叶老师,我只是希望你能回来,继续陪着我,我真的很孤单……”她葱白的手指勾住叶莺睡裤抽绳,绕了两个圈,“那,你会觉得我是一个坏女人吗?”

    “还好吧。”叶莺老实说:“如果你是说你跟高正佑的关系,那肯定是他先对你不好的,他出轨,他不回家,也不带孩子。站在我个人角度,你乱扣工资,不算一个好老板。”

    沈蔷薇:“小叶老师,你真善解人意。”

    叶莺:“还好吧,这些都是小喇叭告诉我的,她说她不喜欢爸爸。”

    “可怜了我的孩子。”沈蔷薇指背掖掖泪花。

    “没关系的。”叶莺宽慰说:“我没有爸爸,也健康康康长大了,没有心理疾病,跟妈妈关系也很好,你放心吧,小喇叭没事的,她看起来比同龄小孩独立很多,这也不算一件坏事。”

    沈蔷薇:“谢谢小叶老师。”

    “所以,是他威胁你,如果你不听话,就把吃花中毒的事情告诉别人,嗯……告诉你的公婆,然后用孩子来威胁你,是吗?”

    叶莺想到了妈妈,知道这世上大部分的公婆都很不待见儿媳,先入为主的观念,加之沈蔷薇上次在车里哭,叶莺想:蔷薇姐姐,一定在高家受尽了委屈。

    “他会对你怎么样?难道他敢强迫你?”不能忍!叶莺越说越气,掏出手机,“等我咨询一下我的律师朋友。”

    晚上十一点,老年作息的雪里被手机消息音吵醒,本来不想理会,身边人手已经伸到枕头底下,荧白屏幕光照亮半间卧室。

    蒋春信眯着眼睛:“夫妻双方,如果妻子不同意,丈夫强迫,是否触犯法律?”

    “什么东西啊?”春信迷惑了,“不同意什么呀。”

    雪里爬起来,接过手机,手背搓一下额头,“这人搞什么,怎么掺和进人家夫妻房事去了……”

    她啪啪打字:“构成犯罪。暴力,胁迫,违背妇女意愿,可以报警。”

    ——谢谢谢谢,打扰了,对不起。

    叶莺回复。

    “这是在干嘛呀。”春信不解极了。

    雪里抱住她躺进被窝里,“睡了,宝宝。”

    宝牙半山8号,叶莺把手机屏幕亮给沈蔷薇看,“他要是敢,我马上叫警察来。”

    沈蔷薇:“……”

    她一句话没来得及说。

    然而少年人天真无邪,一腔赤诚,令人动容。

    “但是我也不能跟他撕破脸。”沈蔷薇握住了叶莺的手,指腹细细摩挲手背,“小叶老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叶莺:“你说。”

    “我希望,你每天都能来我的房间陪我睡觉,这样……碍着屋里有人,高正佑就不能闯进来欺负我了。”她支起半个身子,小心翼翼靠进她怀里,“这几天,你都陪着我好吗?晚上我多算你半天工资。”

    “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在乎钱了。”叶莺怀抱虚虚张着:“就算没有那半天工资,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你就算不是我的老板,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我能帮上忙,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小叶老师真是热心肠。”

    于是一整夜,叶莺都忠诚守护着她。

    沈蔷薇夜里睡觉很老实,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叶莺干瞪眼到凌晨两点,感觉到她的呼吸像花朵悄然舒展花瓣,确定她不会再有更多僭越才敢放下心睡觉。

    此类丧偶式婚姻从来只多不少,单亲家庭的叶莺深知做妈妈的不易,这天底下的女人已经生存得如此艰难,如果女人再不帮女人,那还有谁会愿意帮她们呢?

    就像姑姑和妈妈,两个年轻寡妇,相依为命二十年。

    叶莺当然是很乐意帮她的。

    然而一夜惊梦连连,梦中场景暗昧纷乱,在布满橘色薄云的天空之下,在人流如织的海滩,沈蔷薇身披淡粉薄纱,自云端款步走来,周围所有人都看不见她们,她们眼中唯有彼此……

    叶莺心中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在梦里她胆大极了,眼神毫不躲闪,她的手也十分遵循内心渴望地极具占有。

    梦中花香四溢,娇吟迭起,海浪推着人重重往前,将彼此淹没。

    ……

    凌晨五点,叶莺满身黏腻汗湿醒来,轻手轻脚下床回卧室冲冷水澡,花洒下回忆梦中情形,惊吓只多不少。

    要了老命了,怎么会做这种梦。

    好可怕的梦!

    呜呜,妈妈,我该怎么办,我怎么会变这样。

    冷水暂缓心中炙火,叶莺满身爽利回到沈蔷薇卧室,这时天色已经半亮,山里早起的鸟雀站在枝头啾啾歌唱。空调关了,窗户大敞着,有风,纱帘轻轻扬起,困乏袭来,叶莺终于沉沉睡去。

    睡着不到半小时,沈蔷薇的闹钟响了,跑步时间到。

    叶莺想死。

    她一上午无精打采,早饭后给小喇叭上绘画课,说话也有气无力,小喇叭问她是不是没休息好,叶莺勉力笑笑,“没事。”

    高正佑早饭后就上班去了,绘画课结束,叶莺向沈蔷薇申请睡午觉,沈蔷薇坐在紫藤萝花架下看书,似笑非笑看着她眼下两只青黑的眼圈,“确实很憔悴呢,可是我们昨晚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叶莺总不能跟她说,是在梦里被妖精吸干了精气,只能借口说:“可能是认床,两个人睡,不太敢放松手脚,半夜老是醒来。”

    “你太拘谨了,小叶老师。”沈蔷薇劝她放宽心,“不用担心打扰到我,都是女人,就算不小心碰到也没关系啊,我不会介意的。”

    顿了顿又说:“我睡觉有没有打呼噜和磨牙呀?难道是我吵到你了。”

    叶莺忙摆手,“没有,你睡觉都没声音的,呼吸声也很浅。”

    “小叶老师观察细致入微。”

    叶莺:“……”果然言多必失。

    还不算完,刚回到房间,手机消息就响不停,蒋春信找她算账来了。

    ——你怎么回事啊,你昨天大半夜的干嘛呢。

    叶莺坐床头回复:事情很复杂,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

    蒋春信:那你长话短说。

    叶莺真的很困了:我睡觉了,我昨晚很累,我睡醒再抽空跟你说吧。

    蒋春信:你昨晚怎么了?为什么累?为什么说两句话还得抽空,你可不要误入歧途啊。

    何止是误入歧途,她早钻死胡同里,没出路了。

    叶莺:真的很累了,睡了。

    蒋春信:你的话让我产生了很多奇怪的联想。

    嗐,随她怎么想吧,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适应了几天,情况终于有所好转,也许是沈蔷薇早上拉着她跑步锻炼起了效果,白天足够累,晚上也好睡多了。

    只是天渐渐热起来,连日高温,沈蔷薇又不喜欢开空调,说空调会影响人体免疫力,让人得空调病,不开制冷只开送风,叶莺心里有鬼,邪火老烧得她浑身燥热。

    这天晚上,沈蔷薇终于也热得受不了,叶莺期待地看着她,盼着她开制冷,她话锋一转,“我决定裸睡。”

    叶莺真忍不了,“沈蔷薇,你别搞我了。”

    “我又怎么了呢,小叶老师,我怎么搞你了呢,你要说清楚哦。”

    “能不能穿睡衣,就算是很薄很透的也可以,至少穿一件吧。”阿米豆腐了。

    沈蔷薇习惯每晚睡前喝一小杯红酒,她对睡眠质量要求很高,喝酒好睡,不会半途醒来。

    此时她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椅上,晃着酒杯,迎着窗外带甜蜜桂香的风,笑眯眯说:“小叶老师,你要搞清楚,这是在我的家,我的房间。”

    沈蔷薇显然是故意的,不知道什么恶趣味,喜欢看她尴尬,看她出糗,看她抓心挠肝的难受,日子一长,叶莺多少也看出来了。

    这时候如果向她求饶,她天生反骨必然变本加厉,人盼着什么她偏不,就要对着干。

    叶莺虽然呆,却不蠢,她灵光一现,决定反其道而行之,说:“但是你穿衣服,其实比不穿更好看。”

    床铺已经整理好了,悬顶的沙帐随风轻荡,叶莺坐在床边,“从窗口看见的一片青山,烟雨蒙蒙,云蒸雾绕时,比万里无云,空晴时更有韵味,更美。仰头看见的月亮,空乏,但水中倒影,被涟漪扰乱的月亮,就别有一番滋味,烟笼寒水月笼沙,意境是不是一下就出来了。”

    叶莺说:“这人呀,穿衣服也是一个道理,就像维密走秀,模特穿着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在台上走,华丽而盛大,如果只是光溜溜的走,就很无趣。所以呀,好身材也得好衣衫装点。”

    “小叶老师为了哄我穿衣服,真是煞费苦心。”

    叶莺喝了口水解渴,她教过最小的学生是七岁,二十七岁的大朋友沈蔷薇属实难哄了。

    不过好说歹说,沈蔷薇到底还是没有选择裸睡,叶莺也不算白费口舌。

    当天晚上,她就发现,沈蔷薇半夜偷偷打开了空调制冷,她自己也热得受不了。

    叶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见一具妖娆的剪影无声轻移至窗边,伸出一条细长的手臂把窗关严实,然后弯腰摸黑找空调遥控器。

    “滴滴”两声,空调送来清凉的冷风,沈蔷薇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在叶莺面前停下,轻唤“叶莺”。

    叶莺闭着眼装睡,不应,只嗅到她身上袅袅的香气。沈蔷薇真以为她睡着,才放心躺回原处。

    叶莺暗中偷笑,这个沈蔷薇啊,其实她一直都是开着空调睡的吧,为了整人宁愿自己受罪,什么人啊!现在终于受不住了吧。

    无语!无语死了!

    不过叶莺也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沈蔷薇其实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要真遇见个不要脸的,什么裸泳啦,裸睡啦,抱抱贴贴啦,根本毫无威慑力,吓不到人家的。

    她的这些小手段啊,只能吓吓纯情莺本莺了。

    但叶莺忽略了一点,沈蔷薇从来是看人下菜碟,给每个人都制定不一样的套路,随机应变。

    叶莺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看穿人家真面目,殊不知自己早就是她圈养在金丝笼里的小娇雀了。

    ……

    贵妇的生活,闲适到乏味。

    叶莺工作却非常繁忙,她竟不知不觉,无可奈何,无法逆转的成了个‘三陪’。

    陪吃陪玩陪困觉。

    早上起床陪她跑步,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饭,然后教小喇叭画画,午休后陪沈蔷薇出去逛街购物,或是整理花园,睡前玩游戏、游泳,夜间同床共枕。

    有钱真好,原来真的有人二十几岁就过上退休生活,叶莺羡慕。

    转眼到了周六,早出晚归了好几天的高正佑突然出现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叶莺下楼时一愣,高正佑看见她,只是淡淡笑一下算打过招呼。

    叶莺侍寝已经一周,扣掉的工资慢慢补回来,进项变多,她从早到晚都心情愉悦,连看见高正佑都没那么讨厌了。

    心里挥舞着三叉戟的小恶魔得意洋洋飞来飞去,叶莺险些控制不住脱口而出——“你老婆每天都要我陪她睡觉哦。”

    下午多云天气,花园里的月季们正值盛花期,开花时每半月需补足一次肥料,这是个大工程,沈蔷薇换了防晒衣,戴着手套在花园中劳作,叶莺当然要去帮忙。

    漂亮的花园并不是凭空而来,稍不留意杂草便会泛滥成灾,这其中到处都是沈蔷薇的辛苦,当然这是她的家,她也乐于奉献。

    高正佑站在紫藤萝花架下,疑惑紫藤萝为什么不开花,问沈蔷薇为什么要种这种藤,它根本毫无欣赏价值。

    可紫藤萝花期在春季,开花时间不足一个月,他常常都不在家,又怎么会看到它开花呢?

    沈蔷薇并不理会他,戴着宽大的遮阳帽站在小梯上,专心修剪月季盲枝。

    叶莺不爽,忍不住呛声:“现在不是它的花期,它当然不会开花,只有假花才会一年四季都鲜艳。”

    高正佑诧异看向她,“小叶老师也懂花?”

    叶莺笑,“我以前不懂,毕竟我们家连个阳台都没有,我也只是来到这里才恶补的花卉知识,如果我有这么大一个花园,我当然也会用心照料,熟悉它们的。”而不是两手叉腰,大言不惭。

    高正佑兴趣却不在花园上,她话外之意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自动忽略了,问:“怎么会没有阳台呢?”

    “因为穷啊,我家一室一厅,房间我妈住,我住阳台。”叶莺把掉在地上的花枝收集起来,塞进桶里。

    等积上一桶,她就把它们搬运到花园东南角的沤肥桶里,残花败叶经发酵是给植物最天然的肥料。

    月季多刺,高正佑今天穿及膝的工装短裤,两条毛腿子立在花园空地上,看见人干活也不知道帮忙,就会指点江山。

    叶莺顿时恶向胆边生,抱一大束花枝弯腰从他身边经过,速度极快。高正佑嚎了一嗓子,低头,小腿上已多了条血痕。

    叶莺惊慌失措扔下花枝,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她明显就是故意的,高正佑又岂会看不出,但她认错很快,又是道歉又是讨饶,他也不好跟个小辈发火。

    只是叶莺万万想不到,这个死不要脸的老东西竟然转头冲沈蔷薇撒起娇来,“蔷薇,你看看,都渗血了,看起来好严重。”

    沈蔷薇抬抬遮阳帽,站小梯上不动,“是挺严重的,快去医院吧。”

    高正佑:“……也不至于。”

    叶莺跑走,“我去拿医药箱,给你消毒。”

    医药箱在客厅隔断下面的小柜里,前几天沈蔷薇被划破了手,叶莺才用碘伏为她擦拭过伤口。

    她很快抱了药箱过来,高正佑伸手来接,叶莺不给,手忙脚乱打开箱子,拧开酒精瓶,倒了一瓶盖,高正佑“欸”一声,叶莺扬手给他泼在伤口上。

    高正佑又是一声惨嚎,他大惑不解,“小叶老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整我?”

    “我没有找到棉签。”叶莺老实回答,面上毫无歉意。

    “这不是棉签是什么。”高正佑揭开药箱下面一层。

    叶莺:“我刚才没有看到,我太着急了。”

    “你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人家好心好意给你拿酒精消毒。”沈蔷薇发话了。

    高正佑气结,“她多大了,还是小孩子?”

    鉴于他之前专程打听过她的年纪,叶莺说:“我十七,我是未成年。”

    高正佑“哈”一声,“那小叶老师长得有点显老,我以为你二十几了。”

    叶莺:“那我们很有默契,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还以为是小喇叭爷爷来了。”

    “你——”高正佑怒目而视。

    跟沈蔷薇本来就是老夫少妻,他最恨被人说老。

    叶莺只在跟沈蔷薇对线时候脑子卡壳,她现在嘴皮子可溜,跟沈蔷薇在一起久了,还学会阴阳怪气了,笑着说:“真不怪我,我像小喇叭那么大的时候,我爷爷就是那么穿的,衬衫西裤大背头,我们家那片的老头都是那么穿,老头们也可讲究,会生活,晚上还要去舞厅跳迪斯科。”

    “原来如此。”高正佑点点头,“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看来你爷爷应该是把教育你的时间都花到跳舞上去了,所以你才会这样的少条失教,目无尊长。”

    沈蔷薇下楼梯,摘了手套,坐到紫藤萝花架下的藤椅上,给自己倒一杯花茶,浅浅抿一口。

    小喇叭听见大人们说话的声音,举着个姨奶刚给洗的西红柿朝这边奔来,在妈妈身边坐下。

    叶莺面上不显怒,扯下一只手套,掸掸衣角不小心蹭到的土,“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爸早死,我爷爷奶奶都不管我,我是我妈跟我姑两个人拉扯大的。巧了嘛不是,我跟小喇叭一样,嘿嘿,从小爹都死得早,您说我没有家教,我不否认的,我可能就是没有家教吧。”

    小喇叭真以为大人们在聊天呢,扬声喊:“小叶老师!”她跳下椅子举着西红柿跑过来,小手高高举起,“这个给你吃。”

    小孩子表达安慰的方式简单纯粹,就是东西分你吃。

    叶莺蹲下,手指轻轻碰一碰她粉白的小脸,“我不饿,小喇叭自己吃吧,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爸就死了,我早就没感觉了,哈哈。”

    小喇叭回头看一眼沈蔷薇,又看看高正佑,叶莺说:“趁你爸爸还在,好好看看他吧,别像姐姐一样,啊?”

    “嗯!”小喇叭用力点头。

    沈蔷薇气定神闲坐在树荫下喝茶,高正佑气得脑袋冒烟。

    他常自诩绅士,而绅士的品格是儒雅、谦让、陈恳、不卑不亢,彬彬有礼。

    跟一个黄毛小丫头在老婆孩子面前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已经十分掉价,他总不能跟她像泼妇骂街一样的跳脚互喷吧。

    他负气想走,可这小丫头实在伶牙俐齿,倘若当真一走了事,不是正应了她说的那些话?

    沈蔷薇终于开口打破僵局,“正佑啊,帮我去仓库拿几袋羊粪过来吧,修剪得差不多,给土里拌点肥,今天就算完工了。”

    勉强算给他解了围,高正佑转身离开,沈蔷薇随口打发了小喇叭去玩。

    叶莺大获全胜,两手叉腰,对着高正佑背影恨恨皱鼻子,又急忙向沈蔷薇邀功,“我帮你教训他了!”

    沈蔷薇给她倒了一杯水,招招手让她过去,“小叶老师好口才。”

    叶莺激动不已,“我也是超常发挥,我以前没跟人这样正儿八经吵过架,而且我还吵赢了!”叶莺手背贴贴脸蛋,问沈蔷薇,“我脸是不是很红?”

    茶杯推到她面前,沈蔷薇说:“有点。”

    心情难以平复,叶莺还沉浸在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里,“真的,我第一次吵架吵得这么好,这事真的,值得我吹一辈子!真应该把它录下来,拿到我们学校广播室,放给全校同学听!我吵架吵赢了,我真是太厉害了!”

    “他回来了。”沈蔷薇说。

    叶莺闭嘴喝茶,高正佑憋着一肚子气给沈蔷薇拌羊粪,又帮着她把肥料送往花园各处,闷头做事,谁也不搭理。

    只有她二人时,高正佑四处看看,才跟沈蔷薇说:“这些年,我对你确实有亏欠,但你纵容她那样诋毁我,太过分。”

    沈蔷薇很好脾气的样子,“小叶老师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但你要说纵容诋毁,我不敢当。”

    高正佑说:“她是故意针对我,你看不出来?”

    沈蔷薇请他原谅她的眼拙,确实没看出,“她只是说了实话,实话是难听的。”

    高正佑说:“你把她辞了。”

    沈蔷薇:“为什么呢?”

    高正佑:“我不喜欢她。”

    沈蔷薇顺手剪下一把洋桔梗,它的花语是纯真、动人、富于感情。

    “可是我很喜欢她呀,小喇叭也喜欢。”

    高正佑有整整一个星期都待在宝牙半山,除了工作原因,沈蔷薇猜测,那个叫周亦的女孩肯定在因为上次的事在跟他闹别扭。

    现在他在家里遭罪,又挨骂又拌粪,也没人向着他哄着他,他肯定要去找周亦,这一回合差不多该结束。

    而女人的感情啊,是经不起折腾的。

    沈蔷薇直说了,“小叶老师是我请来给孩子教绘画的,她还很勤快,会帮我料理花园,我是不会把她辞退的,大家一个屋檐下生活,你多海涵吧,她还是个孩子呢。”

    高正佑开始无理取闹,“你想清楚,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沈蔷薇顺水推舟,“随便你吧。”

    高正佑重重“哼”一声,甩手便走。他晚饭都没吃,回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带上手提电脑就自己驾车离开了。

    彼时,叶莺正在花园一隅往沤肥桶里加酵母粉和剪碎的夹竹桃叶子,酵母可以增加沤肥桶里的有益菌,有利发酵,夹竹桃有毒,可以防止桶里生虫。这些都是沈蔷薇教她的。

    高正佑换了身精英人士的衬衫西裤,叶莺听见脚步声,在花丛里探出头,“谁?”

    高正佑下意识回头,叶莺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是您啊,我还以为是保险推销员闯进来了。”

    “小小年纪,牙尖嘴利,你给我放尊重点!”高正佑脚步却不停。

    叶莺“哼”一声,“我哪里不尊重你了,我看错还不行?”

    高正佑转身进了车库。

    叶莺快爽死了。

    她喜滋滋回到紫藤萝花架,沈蔷薇迎面捧来鲜花,“一束洋桔梗,送给你,今天你让我很高兴,给你开三倍工资哦!”

    “真的?”叶莺捧着花原地转圈圈,幸福得冒泡泡,“哈哈,我太开心了,下次他还敢来,我肯定帮你骂死他!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沈蔷薇温柔回以鼓励的笑。

    晚上趁着沈蔷薇洗澡,叶莺捧着手机抓紧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好朋友春信——如此伟大的壮举,她早就迫不及待要分享,没拿个大喇叭对着天空喊已经很克制。

    打字不过瘾,叶莺连续发了三条将近一分钟的语音过去,差不多把两人的对话照搬。

    发完语音又打字:

    ——我真的太牛了,我太会说了,我简直就是诸葛亮,我舌战群儒!那司徒老儿,断脊之犬,还敢在我军阵前狺狺狂吠,被我气得吐血!

    对面也是奇葩,竟然真把她三条语音一秒不差听完了。

    回复:他老婆怎么说?

    叶莺更加得意:蔷薇姐姐夸我了,还给我涨工资,送我鲜花,哈哈哈哈——

    春信:这么开心啊。

    叶莺:当然,我以后还会做得更好,赶跑她老公!

    春信:朋友,你的思想很危险。

    作者有话说:

    本章大冤种——我的一个律师朋友

    第24章

    莺击长空,小鸟立功。

    一连几天,叶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斗赢了架的珍珠小母鸡一样,抖擞翅膀,在花园中昂首踱步。

    她又开始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妄想、空想以及胡思乱想。

    高正佑频频仰卧起坐,犹豫不定,沈蔷薇态度坚决,面上和气只是碍于高家以及小喇叭的抚养权。

    沈蔷薇恢复单身有两条路可走,丧偶和离婚。

    丧偶很难,高正佑虽然已经不年轻,但距离老死还有好几十年呢,除非他出意外。虽然这么想很不好,可人生无常,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离婚的话,好像也并不容易,要能离沈蔷薇肯定早离了。

    是因为钱,还是别的什么她想不到的原因呢。

    叶莺陷入沉思。

    ——你们为什么不离婚呢?

    叶莺不好意思问。

    这话她没法说,离婚,然后呢?为什么要离婚,离婚后想达到什么目的?跟你结婚?

    叶莺只能求助同学:春信,我可咋办啊。

    春信说:你又咋了,不是已经把绊脚石踢开了吗。

    叶莺:可那只是暂时的……嗯,我的意思是,她有可能离婚吗?

    春信:你不是直女吗?

    叶莺:我现在有点不确定。

    春信:不会吧,你来真的?之前跟你说的都是开玩笑的,我有点怕你被骗呀,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莺:可是那天她夸我了,还送我花,连那束花的花语也是夸我的,夸我勇敢,富有感情,这不就是在鼓励我跟她老公吵架吗?花是洋桔梗,不信你去搜洋桔梗的花语,小狗骗你,而且她还给我涨工资……春信,你觉得她会离婚吗?

    完逑,魔怔了。

    那边显示了很久的‘正在输入’,叶莺捧着手机耐心等。

    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没事,她可以等,就像等高正佑和沈蔷薇离婚那样慢慢地等。

    许久,春信语重心长说:朋友,你已经沦陷了,你陷得很深。

    叶莺迷茫:真的吗。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春信约她出来写生,顺道聊聊她近期感情状况。

    叶莺也觉得确实该当面谈谈,晚上睡前,想跟沈蔷薇请半天假。

    “写生?”沈蔷薇躺在沙发椅上敷面膜,含糊说:“那我也要去。”

    叶莺说:“你不能去。”

    你去了我们还讨论啥呀,当你面讨论你什么时候跟高正佑离婚,我有没有上位转正的希望?那像话吗。

    “为什么?”沈蔷薇歪头。

    叶莺劝:“写生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很晒很无聊的,你肯定坐不住,而且会晒伤皮肤,你的皮肤多么雪白娇嫩,阳光很暴力的。”

    “我可以穿防晒衣呀,我可以坐在树荫下。”沈蔷薇思维发散,“还可以叫上小喇叭和小姨妈,我们做一些吃的,开车去郊外野餐,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你们好好画。”

    不愧是贵妇,玩起来一套一套的,听她描述叶莺竟也可耻心动了。

    但她态度坚决,“我跟朋友们有事要说,我们约定在宝牙半山山顶凉亭那里,也不走多远,画完我就回来了,很近的。”

    “那也不错。”她开心击掌,“你朋友喜欢吃什么?鸡爪鸡翅吃不吃,小龙虾呢……嗯,再做几杯冰饮。”

    “姐……”叶莺都有点不忍心了,“我们确实有一些,比较私密的话题。”

    “所以你就是不想带我去呗。”沈蔷薇起身揭了面膜,一张脸如剥壳的水煮蛋般白透亮滑,“你觉得我见不得人是不是?”

    真是天大的冤枉。

    叶莺无力:“我没有……”

    “她们是朋友,我不是朋友呗,我见不得人,我是已婚老女人。”她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脸,一边洗一边骂,混着水声,叽里咕噜也听不清骂的什么。

    叶莺快步跟上,徒劳地摊着双手,“我明明没有这样说。”

    沈蔷薇:“你确实没说,但你就是那个意思。”

    显然是无理取闹,叶莺无招了,现在她说什么都白搭。

    “哼,人家好心好意,还要给她做东西吃,不领情,拉倒!我沈蔷薇是谁,我还倒贴上了我,你一个小破家教,你竟然还敢跟我讨价还价,你真是不识好歹!”

    一边说一边有条不紊往脸上扑东西,什么水啊,乳液啦,精华啦,按摩仪啦,一样不落。

    叶莺不说话,沈蔷薇也不满意,扭头看她,“你说呀,你不是挺会说的,你跟高正佑对线时候不是很厉害吗,你说呀你说呀。”

    叶莺:“我说不过你。”

    这种时候分胜负就是智障直男行为,她又不傻。

    沈蔷薇:“好啊,你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叶莺痛苦抱头,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终于捯饬好那张漂亮脸蛋,沈蔷薇扭着小腰走到卧室正中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带不带我去。”

    叶莺抿紧嘴巴,沉默以对,这事没商量。

    沈蔷薇气冲冲往床上一坐,身子被床垫抛起来,弹两下,她伸直手臂,尖尖的手指头上下点,“你不带我,我扣你一天工资!”

    又来了,动不动就扣工资,除此外,她也没别的招了。

    叶莺认了,“好吧,扣吧。”

    “扣两天!”沈蔷薇震声。

    叶莺表情扭曲。

    她双手抱胸,“哼,怕了吧。”

    “扣吧。”每天晚上侍寝,多少也有点进项的,之后再好好表现吧。

    沈蔷薇登时勃然大怒,“好啊你,宁愿扣工资也不愿意带我去,你给我出去,不准睡我的房间!”

    也行,让她静静待一晚,思考人生。叶莺说:“好吧。”

    她走出房间,合拢门,沈蔷薇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打开门冲出去站在走廊上,横眉竖目,“你也不准睡房间,给我睡沙发去!”

    睡沙发也行,楼下还凉快点,叶莺回头,“我总得去房间拿一床被子。”

    沈蔷薇“砰”一声砸上门。

    睡沙发蛮好的,玻璃窗上花枝树影随风摇曳,满院都是蛐蛐声,亲近大自然。

    叶莺缩在沙发上给春信发信息:明天不是写生吗,她非要去,我不让,现在被她赶出来睡沙发了。

    春信迅速捕捉到关键:你们已经睡在一起了?

    叶莺: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是有苦衷的。

    春信:少废话,你就说是不是躺一张床上。

    叶莺:……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春信:我觉得明天不用见了,这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了。

    叶莺:不,还是要见的,虽然已经躺到了电饭锅里,也插上了电,但还没有按开关。

    春信:临门一脚的事。

    叶莺:不会接受这种诋毁,明天见面详谈。

    春信:诋毁?咋滴,床自己长腿贴你身上了。

    ……

    夜半时分,叶莺睡得模模糊糊,梦中有怪异的窸窣声,像有人在她耳朵边嚼薯片,“咔嚓咔嚓”,持续不绝。

    她睁开眼,朦胧中感觉,好像有一大一小两个黑色剪影围绕在她身边。

    猜到有可能是沈蔷薇,叶莺并没有受到惊吓,醒了会儿神,借室外投入房中朦胧的庭院光,叶莺看见小喇叭果真捧着一袋薯片,嘴巴正贴着她耳朵嚼。

    “咔嚓、咔嚓、咔嚓……”

    沈蔷薇就坐在沙发边,背光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幽幽的说话声。

    “你醒了啊。”

    叶莺吸了口气,手掌贴额头,哑着嗓子,“你在干嘛?”

    沈蔷薇在黑暗中如一座古老的石像,“你知错了吗。”

    小喇叭觉睡一半被妈妈揪起来吃薯片,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小叶老师,你终于醒了,妈妈,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沈蔷薇抬手,“去吧,记得刷了牙再睡。”

    这是在干嘛?叶莺撑着身子爬起来坐好,揉揉眼睛,“为什么要叫她来吃薯片?”

    沈蔷薇说:“为了吵醒你。”

    瓦特?

    叶莺:“为了吵醒我,叫小孩来我耳朵边吃薯片?”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不自己吃。”

    沈蔷薇理所当然说:“因为会发胖。”

    叶莺:“……可是小孩子,要长身体啊。”

    沈蔷薇:“我这不是放她回去睡觉了。”

    叶莺真忍不住笑了,救命啊,这世上的妈都这样吗?坑小孩眼都不眨,跟叶依兰用她脑袋来烫蛋花汤一样一样的。

    “严肃一点。”沈蔷薇声音冷冷的,“我再问你一遍,知错没有。”

    “我错了。”叶莺躺平。

    “那你带我去。”

    叶莺:“不带。”

    “你带不带。”

    “不带。”

    “你给我记着。”

    “你要赶我走吗?”叶莺试探。

    “呵呵,赶你走,岂不是便宜你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好家伙,生不如死都出来了。叶莺倒下去,“我睡了,您随意。”

    “你给我等着……”沈蔷薇飘走。

    到第二天上午,叶莺教小喇叭画画,她一声不吭,起初没发现异常,问她问题,她只是点头或摇头。

    叶莺以为她病了,手掌贴贴她额头:“你不舒服吗?”

    小喇叭正要张嘴说话,沈蔷薇站在二楼围栏边咳嗽两声,小喇叭仰头看看妈妈,又看看小叶老师,比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沈蔷薇冷哼一声回房,小喇叭用铅笔在画纸上给她写字:妈妈不让跟你说话,你们又吵架了啊。

    叶莺哭笑不得,小喇叭继续写:为什么每次吵架,受伤的都是我(哭哭脸)。

    早上不叫她跑步,却故意在客厅制造噪音,让她睡不成,吃饭时候往她豆浆碗里添了一大勺盐,现在又让小喇叭别跟她说话……

    沈蔷薇真的已经二十七了吗?

    ……

    上次跑步跟沈蔷薇说了写生被保安拦那事后,叶莺就被她带去物业录入人脸,此后可随意进出。

    春信和雪里骑车来的,在公园山坡上等她来接,过门禁时候看见她刷脸,春信惊讶不已,“你都成半个女主人了,还让我们帮你出谋划策啊,早知道不来了,耽误时间。”

    叶莺说:“因为这事都吵架了,你们要再不来,我才是鸡飞蛋打。”

    雪里提着画箱跟在最后面,“还吵架,这已经超越一般老板和下属的关系了吧。”

    春信说:“她们还躺一张床上睡觉呢……哼哼,说啥也没干,你信吗。叶莺啊叶莺,平时看着老实巴交一个,你藏挺深啊。”

    叶莺百口莫辩。

    山顶凉亭摆开画架,叶莺提笔,却没有作画的心思,明明给沈蔷薇速写的时候,她灵感爆棚,创作欲强烈。

    她唉声叹气,春信玩笑归玩笑,正儿八经说起来,还是怕她被骗,“要不你找她谈谈,推心置腹谈谈,有什么话摆到明面来说,也省得你整天胡思乱想。”

    雪里翻了一页书,推推眼镜,“是的,不犯法,怎么样都没问题的。”

    “那我的良心呢?道德呢?羞耻呢?”叶莺问。

    “你们躺一张床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羞耻?”春信反问。

    叶莺咆哮,“都说没有了!是为了躲他老公,我上次不是还发消息问雪里了,雪里你说话!”

    雪里不咸不淡“嗯”一声,春信说:“那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叶莺:“你怎么不相信我?”

    春信笑嘻嘻,“相信相信。”

    这时候,山路上,却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提着一只笨重的纸袋朝着凉亭慢慢走来。

    雪里看见,问叶莺那是谁家孩子,小喇叭喊了一声小叶老师,叶莺回头,扔了笔去接她。

    小喇叭很不认生的坐到了几个大人中间,甩手给自己扇风,叶莺打开口袋一看,里面尽是吃的。

    小龙虾,卤鸡翅卤鸡爪,凉粉,还有冰饮。三个人,饮料却只有两杯,餐具也是两份。

    意思很明显,没你份。

    小喇叭一路提过来可辛苦了,掏出帕子给自己擦擦汗,说:“妈妈让我给你们送来的,她说……”

    她想了想,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字条,展开,“妈妈说,我知道我们关系……什么人?”她把纸条亮给离她最近的雪里,“姐姐,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字。”

    雪里歪头,“难以示人。”

    “哦,对,难以示人。”小喇叭继续念,“你不想让我见你的朋友,我一点不介意,真的,我知道我人……”

    雪里说:“人老珠黄,难登大雅之堂。”

    “嗯,没错。”这句太复杂,小喇叭就不复述了,往下念:“但是人家大老远来,我也不能没有表示,一点心意,祝大家玩得开心。沈蔷薇留。”

    “辛苦小朋友了。”雪里摸摸她的小脑袋。

    春信双手捧脸,“天呐!宝宝好可爱!姐姐好温柔!叶莺!还说什么事都没有,原来你才是那个狼心狗肺的大坏蛋!我竟然还担心你被人骗,我真蠢!”

    叶莺:“……”

    她真的好冤。

    第25章

    雪里和春信把小朋友请到小亭中间的石桌旁坐下,把饮料分给她喝,剥好的小龙虾喂到她嘴边,她代替妈妈来参加女学生们的聚会。

    沈蔷薇不在,却无处不在。

    小喇叭开心地挥手翘脚,看姐姐们画画,享受美食,还有雪里陪她聊天。

    小喇叭喝了一大口冰饮料,晃晃脑袋,说:“我特别喜欢小叶老师,自从小叶老师来到我们家,我妈妈整天都在玩小叶老师,就不玩我了,我可以自己玩自己的,我可开心可开心啦!”

    叶莺:“……小喇叭,你不要乱说话。”

    “我说错话了吗。”她小手捂住嘴巴,睁着大大圆圆的眼睛,无辜极了。

    春信回头,“小喇叭不要怕,说说你妈妈都是怎么玩小叶老师的,我们在这里,我们会保护你的。”

    雪里也安抚性摸摸她的头,用慈爱的眼神鼓励她。

    小喇叭看看叶莺,又看看两位姐姐,嘿嘿一笑,“就是吃饭啦,喝茶啦,逛街啦,睡觉啦这些。”

    这孩子打小就机灵,察言观色,细致体贴,“我妈妈很黏人,以前每天都要人陪她睡觉的,可是我都已经长大了,想独立一点,自从小叶老师来,我就不用陪妈妈睡了,是小叶老师陪,我就可以自己玩自己的了。”

    雪里和春信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哦”一声,齐声:“原来如此。”

    叶莺垮个批脸坐在画架前,得,啥也别说了,都是狡辩,她现在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那你爸爸呢?”春信索性扔了画笔,跟雪里一左一右把小喇叭围起来,不时捏捏她的小胳膊小手掌。

    “不喜欢爸爸,他老不回家。”小喇叭指甲盖在大腿蚊子包上掐十字,“我想要小叶老师这样的当我爸爸,也不用一直跟我玩,每天有一两个小时陪我,教我画画,说话话就好了,而且妈妈也有人陪了,妈妈开心,我也开心……”

    只有我一个人不开心。叶莺心说。

    “你想要小叶老师当你的爸爸?!”春信不由惊呼。

    “昂。”小喇叭抬起头,又感到困惑,“但是小叶老师是女生。”

    “你可以喊小妈妈。”雪里向她提议。

    “嘿嘿,小妈妈……”小喇叭傻乐。

    “什么小妈妈……”叶莺真无语了,“小孩面前别乱说话行不行,小朋友会当真的!”

    春信说:“你急什么,你心虚啊,因为你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妈妈?”

    小喇叭懵懂地看向叶莺,“小叶老师。”

    春信纠正,“是小妈妈。”

    妻妻家庭里,有小孩的话,两位妈妈称呼确实该有区分,比如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妈咪。叶莺比沈蔷薇小六岁,小喇叭称叶莺为小妈妈,很合理。

    一整个下午在欢声笑语中度过,只有叶莺很不高兴!

    这两个损友,大大的损友!明明是来帮她出谋划策的,受了沈蔷薇一点好处,竟毫不犹豫倒戈,帮着小喇叭和沈蔷薇说话。

    说人家对你一片痴心,身在围堡,必然是有许多的无可奈何,你不体谅就算了,朋友聚会你也不带人家来,你啥子意思啊?

    你还委屈?你有什么资格委屈,人家蔷薇姐姐才是真的委屈,叶莺啊叶莺,看你长得老实巴交,没想到竟也有一肚子花花肠!你好好反省反省吧,不然别说蔷薇姐姐,我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的老天鹅啊,叶莺无语凝噎,下六月雪了,她比窦娥还冤。

    也不用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呵呵,叶莺,你好自为之吧。

    到下午四点,雪里和春信准备打道回府,小喇叭的电话手表唱起歌来,小喇叭接通,寂静山林中,沈蔷薇的声音如一股温柔的山风轻轻吹拂过耳畔。

    “二位远道而来,恕我招待不周,一些特殊原因不能跟大家见面,就让我派车送你们回去吧……”

    春信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们是骑车来的,再骑车回去就好了,不用麻烦了。”

    沈蔷薇:“原来是这样,那会不会太辛苦呀。”

    春信说:“不辛苦的,骑车很好玩的。”

    沈蔷薇说:“那下次有机会我再好好招待你们。”

    春信说好的好的。

    ……

    挂断电话,春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人家这素质,你再看看你,多么好的姐姐啊,说话的声音多么温柔多么好听,听声音我都能想象出她是多么多么的漂亮,小喇叭也很漂亮很可爱……唉,叶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叶莺什么也不想说,这时候该下一场雨,那就是她在心里流的泪。

    终于送走两位瘟神,叶莺牵着小喇叭往别墅走,一下午啥也没干成,说写生,画也没画,两位大姐一句有用的没说,还被扣了两天工资……

    好苦啊——

    只有小喇叭心情很好,一路蹦蹦跳跳。

    回到花园,叶莺松开她手让她自己去玩,小喇叭冲她机灵眨眨眼,“妈妈还在生你的气,你好好哄哄她吧。”

    叶莺心说我还生气呢,看我待会儿理不理她。

    紫藤萝花架下沈蔷薇早已恭候多时,远看石径那头有人拨花而来,她挺挺背,端正肩膀,待叶莺走到近前,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啊,玩得开心吗?”

    开心!开心死了!

    叶莺走到她面前,抿紧唇一言不发,表情几番挣扎。

    牵着小喇叭走在山路上时,有好几个瞬间,说是冲动更为准确,她不想再回到沈蔷薇身边。

    倒不是因为沈蔷薇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叶莺对她的任性刁蛮其实并不介意。

    玩笑归玩笑,朋友临走时提出了几个问题,让她好好思考一下这些问题的关键。

    沈蔷薇为什么会结婚生子,找你到底为消遣还是另有所图,她真的有可能为了你离婚吗。

    这些刻意被忽略的关键再一次浮出水面,却毫无探寻的出路,她只是沈蔷薇请来的家教老师,她还没有资格真正参与她的生活,破析她的秘密。

    春信给出最为中肯的建议:就把自己当成一名真正的家教老师吧,咱们好好挣钱就是了。

    挣钱,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看着我做什么?”沈蔷薇柳眉倒竖,“我在这里等你一下午,你那样对我,我这样一个大美女,还亲自下厨招待你的朋友,你回来见到我,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敢跟我摆脸色?”

    沈蔷薇一拍桌,“你想造反啊!”

    叶莺一下软了,“……那些吃的都是你做的吗。”

    她张嘴,一愣,似乎也心虚,“我,我放了姜片啊,还有大料。”

    所以你也只是放了姜片和大料,怎么就敢理直气壮说都是自己做的呢?

    叶莺心中一声无奈叹息,跟自己说算了,算了吧,跟她计较什么啊。

    “对不起。”叶莺九十度鞠躬。

    “是我错了。”她诚心诚意道歉,“是我不识好歹,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

    “哼,那你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沈蔷薇小腰一挺。

    叶莺:“见识到了。”

    沈蔷薇立即喜笑颜开,招招手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花茶,“我在电话里,听那两个小姑娘说骑车,骑车好玩吗?”

    话题转得倒是快。

    “就是骑自行车,不怕累的话也好玩。”叶莺陪着小心,“你想骑吗?”

    沈蔷薇说想,“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我从来没有骑过车,看到别人骑车我还蛮羡慕的,也想体验一把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结果,长大后一下就有车有房有司机了,还是没有骑车的机会。”

    叶莺:“……”酸了。

    沈蔷薇试探:“所以……”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叶莺很识趣的,“我会骑,从小就骑,一直骑到我上大学住校。这车有骑着玩的,也有专业的,我是方便上学,所以也不是什么好车,就一般的,但我技术还可以,你不怕累,我们可以到山下公园里学,那边地势平坦。”

    沈蔷薇捏捏她手,“你会啊,那就简单了。”她吃吃笑起来,“我不累,我也不学,你载我吧,我听那两个小姑娘说,她们都是一个载一个的,小叶老师,你也载我去玩吧,载我一次,给你两天工钱,怎么样?”

    真是好手段,好算计啊。

    出去一下午扣两天工资,载她一次又得两天工资……果然是资本家,叫什么沈蔷薇,叫沈扒皮算了。

    沈蔷薇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晚上叶莺被准许侍寝,从沙发麻溜滚进卧室。

    连日折腾,叶莺身心俱疲,本以为能从此不动于心,无欲无求,但沈蔷薇穿着薄如蝉翼的白色真丝睡裙从眼前飘过时,她发现自己仍无法避免被吸引视线,却又在她即将转身时飞快垂下眼帘,低头盯脚尖。

    沈蔷薇绝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捉弄她的机会,“偷看人家,哼,都被我看见了,还装呢。”

    就会欺负她,拿她消遣。

    夜里沈蔷薇洗完澡躺床上戳手机,研究车,叶莺还郁闷着,背对她侧躺着睡觉,人叫她,她也不应声,闭着眼不知道真睡着假睡着。

    喊了两声没反应,沈蔷薇朝她屁股上踹一脚,叶莺回头,像一只美美趴着睡觉被主人开灯打搅的猫,拧着眉毛,“干嘛。”

    “叫你,为什么不理我。”沈蔷薇手痒又推她一把,不跟她有点肢体接触就难受,倒真像那些手欠总想跟猫猫亲昵的笨蛋主人。

    愚蠢的人类主子,都理所当然觉得:你这个可爱的小东西生来不就是被我玩弄的吗。

    “我没听见,睡着了。”叶莺重新躺好,“困了。”心里烦着呢。

    沈蔷薇说:“我早上没叫你跑步,你睡到八点多才起的。”

    叶莺说:“是啊,你确实没有叫我,你只是在客厅开音响放好运来,在沙发上又蹦又跳。”

    沈蔷薇笑得花枝乱颤,拳头软软打在她肩膀,“你真讨厌,干嘛这样说人家——”

    叶莺:“我只是在说实话。”

    看来是真有小脾气了,最近确实被压榨得有点狠。沈蔷薇被背后歪着脑袋盯她一阵,脑袋瓜里不知道又开始琢磨些什么。

    她手捏着下巴学柯南沉思片刻,戏很多的“哈哈”两声,自言自语,“哼哼,我知道啦。”

    第二天下午,沈蔷薇买的车到了,捷安特莫曼顿,很漂亮的女性自行车,咖白配色,有后座,有篮筐,复古风小文艺。

    也不贵,对沈蔷薇来说不贵,小几千,如果送人,也不会给对方太大的压力。

    彼时,叶莺正戴着草帽举着兑药的喷壶给月季除虫,快递小哥在花园空地上帮忙拆除外包装,沈蔷薇看一眼花丛中上下扑飞的忙碌小鸟,手指拨响车铃。

    “叮铃铃——”

    少女清瘦的脊背一僵。

    像听见开罐头的小猫,叶莺转身,好奇地睁大眼睛,竖着耳朵仔细辨认。

    “叮铃铃——”沈蔷薇嘴角噙笑。

    小猫轻盈腾空,花丛中几个起跃,稳稳落地,迈着小步颠颠朝着发出声音的目标走过来。

    小猫喵呜喵呜。

    “哇,自行车!好漂亮的自行车啊。”叶莺抚着车把,摸摸车座,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你昨天说买,我以为开玩笑的,没想到真买了,来得也快,一天不到就送来了。”

    “当然。”沈蔷薇优雅踱步到紫藤萝花架下,喝一口茶,叶莺已经谢过快递小哥,要亲自拆除最后的塑料包装。

    小猫围着罐头直打转,喵呜个不停。

    “真好看啊!肯定很贵吧!我好多年没骑过车了,这车肯定很轻很好骑,看着材质好好,好有质感!”

    沈蔷薇说:“不贵的。”

    “对于你来说肯定不贵啦。”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前几日的不快,想到能骑这么好的车上路,心都快飞出去了!

    “我们可以在公园里骑,也可以去外面,我知道几条路,我高中时候经常骑的,有一条马拉松的线,全程风景都很好!”

    “喜欢吗?”沈蔷薇笑眯眯。

    “喜欢!”叶莺傻乐,“能骑这么好的车,我就已经很开心啦。”她伸手比划,“车筐可以放一大束鲜花哦!然后我载你,我们去江边,哇塞,如果有人给我们拍照的话,妥妥文艺片电影镜头啊……”

    看吧,小孩就是很好哄。

    “你想什么时候骑就什么时候骑。”沈蔷薇说:“车子是礼物,我给你的礼物,小叶老师最近确实辛苦了。”

    叶莺还没反应过来,撇嘴,“我想什么时候骑就什么时候骑?哼,说得好听,那我工资还不得被你扣光?”

    沈蔷薇:“……”

    真过意不去,给孩子整出心理阴影来了。

    第26章

    “我不要。”叶莺拒绝。

    这是个陷阱。这是叶莺的第一反应。

    绝对的陷阱,沈蔷薇就差指着面前这个大坑说你给我往里跳,你看我坑不坑死你就完事。

    “为什么呢,小叶老师,我专门给你买的。”

    叶莺说:“我不要,我不需要车,礼物很贵重,我不能收。”

    沈蔷薇慢悠悠说:“不贵的,你个人也绝对负担得起,不相信的话你就搜搜看吧。”

    叶莺当真拍照识图搜索,车子确实不贵,但一辆自行车几千块钱,若非刚需,对于现在她的来说,实在很没必要,想骑车的话路边随便扫一辆共享单车就是。

    “是我赔罪的礼物,小叶老师不收的话,我心里会很难过的。”

    “那你别难过。”叶莺干巴巴。

    “你又想跟我叫板是不是。”沈蔷薇拍桌。

    “我没有。”叶莺态度坚决,“无功不受禄。”

    沈蔷薇:“我觉得你有功,你陪我玩,教小喇叭画画,还赶跑了高正佑,你是大功臣,该赏的。”

    “你开我工资了,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叶莺离车子远远的,提起喷壶浇花去。

    然而话出口时她立马后悔了,提什么工资!

    果然,沈蔷薇笑了,“小家教可真狂妄啊,到底是年轻,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的险恶,资本的摧残,没有一点身为打工人的自觉。哼,对老板不敬就算了,人家主动示好,竟然敢不领情,给你挑了一晚上礼物,你说不要就不要?”

    叶莺心都提到嗓子眼。

    “你不要,我就扣你工资!”沈蔷薇恶狠狠。

    又来了又来了!

    “你就会扣工资!就会扣工资,除了这个还会什么,你就欺负我!”叶莺站在胭脂扣拱门下,捏紧了拳头,“你气死我了,我不想干了!”

    她大步朝着沈蔷薇走去,喷壶用力掷地,“给我结算工资,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沈蔷薇一点不着急,“当真?”

    “真,比黄金还真。”不干了,撂挑子了。

    她心中有必须坚守的底线,她实在不愿掺和进沈蔷薇家庭,现在悬崖勒马,回头还来得及。

    “可是小叶老师。”沈蔷薇挽留道:“我真的很喜欢你,小喇叭也很喜欢你,你走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呢?谁来帮我抵挡高正佑呢?”

    叶莺正在气头上,“我管你。”

    沈蔷薇:“你真的要走?”

    叶莺:“真的,给我结工资。”

    “好吧。”沈蔷薇点点头,“进屋去算一下考勤吧。”

    真这么容易放她走?

    叶莺正纳闷,沈蔷薇扭头就喊:“小喇叭!小喇叭!”

    我靠,不会吧,来这招。

    还真让她猜对了,小喇叭“吧嗒吧嗒”跑过来,沈蔷薇哇地一声扑过去,“宝宝,我的小宝宝,小叶老师要走了,她不想在我们家做家教了,她要走了,你跟她道个别吧,她马上就要走了,呜呜呜——”

    小喇叭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站在原地,沈蔷薇趴在她肩头呜呜,“小喇叭,妈妈好伤心啊,以后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妈妈,你别哭啊。”小喇叭着急地捧起她的脸,迷茫看向叶莺,“小叶老师,你为什么要走啊,我们昨天还很开心的呀。”

    叶莺:“……”她有口难辩。

    沈蔷薇从小喇叭瘦弱的肩膀上抬起头,指背掖掖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大人的事,你不懂,小叶老师去意已决,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了。”

    小喇叭着急得直跺脚,抱住叶莺,仰脸苦苦哀求:“小叶老师,你别走啊,求求你啦,你才刚回来怎么又要走啊……”

    孩子都快急哭了,叶莺心痛不忍,张嘴正要改口说不走了,沈蔷薇忽地站起身。

    小喇叭和叶莺齐齐看向她,她的笑容像枝头浮挂的白雪,将融不融,要落不落,凄美哀伤。

    “小喇叭,做人要有尊严。”

    “跟我来吧。”她转身进屋,背影尽显柔姿媚态,两片单薄的肩胛骨如蝴蝶脆弱的双翼。

    小喇叭看看妈妈,又看看叶莺,最终选择松开她,跟随妈妈的脚步。

    然而她一步三回头,步步都是无声的挽留和乞求。

    叶莺顿时后悔不已,心中万般自责。你跟她计较这些干嘛啊!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小喇叭背后抵着墙站在门口等,房门关上,叶莺心中又陡然升起不详,感觉只是从一个大坑,跳进了另一个大坑。

    有什么不同呢?这个坑更深了。

    沈蔷薇有一本专门打考勤的小本子,她自己画的表格,标注的日期。

    她把叶莺领到书桌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将小本在茶几上摊开,叶莺发现她的字胖胖圆圆,非常孩子气。

    “小叶老师来我家也有段日子了,虽略有不足,但也无伤大雅,总体表现还是很让我满意的,那么我们就来结算一下工资吧。”

    话说到这份上,看来是没机会反悔了,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心中忽被巨大的失落击中,叶莺困惑不已,她真有那么舍不得沈蔷薇吗。这个坏女人。

    她一双漆黑眼眸如幽暗的古井,唇角平直,喜怒不显,整个人深不可测。叶莺难以看透她心中所想,猜测,在沈蔷薇心里,叶莺或许也没有那么重要。

    “你的日薪是500块,就是上一天班得一天钱,你知道的吧?”

    叶莺小声说知道,沈蔷薇继续:“18、19、20,这三天是有的,但是你之前说请三天,未得到我允许,所以算矿工,我提前一天去接你回来,就是两天,两天扣六天工资……然后你请假半天扣了一天,又陪了我几个晚上,还帮我赶跑了高正佑,我承诺你的双倍和三倍都作数的,我算算……”

    沈蔷薇打开手机计算器啪啪一通摁,“加加减减的,你实际到手四千五百块,凑个整,我给你五千好了。”

    小本本推到叶莺面前,沈蔷薇说:“你自己核对一遍。”

    拢共没干到半个月,能有这么多钱叶莺已经很满足,她摇头,“不检查了,也不用给我那么多,四千五就四千五吧。”

    沈蔷薇意味不明一声哼笑,“行。”

    来到了告别的时刻,沈蔷薇仰靠在沙发上,准备点上一支烟,叶莺制止,“小喇叭还在外面呢,给孩子闻见不好。”

    沈蔷薇瞥她一眼,点点头,“行,听你的。”

    叶莺又嘱咐,“以后都少抽一点吧。”

    “你在管我呀?”她弯着眼睛笑。

    叶莺:“我当然管不了你,以前管不了,以后也管不了。”

    沈蔷薇不说话了,双手抱胸,坐在沙发上动也不用。叶莺陪着她坐了会儿,墙上挂钟“滴答滴答”,时间无声流逝。

    二十分钟后,沈蔷薇还干坐着,她倒是坐得住,叶莺坐不住了,再磨蹭也是白费时间。她屁股挪挪,口气带着小心,“那个,工钱,嗯……啥时候结呢。”

    “工钱?”沈蔷薇马上作出反应,秀气的柳眉拧成两团疙瘩,“什么工钱?”

    难不成是要赖账?

    叶莺说:“我的工资啊。”

    沈蔷薇笑了,这次是真笑,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叶莺莫名其妙看着她,她终于笑够,两根素白的手指头按在眼角,“小叶老师,你是不是没仔细看合同啊。”

    叶莺一下变了脸色。

    她一声叹息,走到书桌边,打开抽屉,再回到茶几旁坐下,翻开合同第二页,找到第十条,“你跟我签的是两个月,一个月按三十天给你算的,两个月就是六十天,日薪五百,就是三万。但合同上写明,未满时间就是违约,违约你得赔我钱,多的不要,你按照我支付你的日薪赔付就好。”

    “哎呀呀,我说给你五千嘛你不要,你非要四千五……扣掉你应得的四千五,那么,你该赔给我两万五千五,但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坏老板,我给你抹去零头,你赔我两万就行。”

    “两万?!”她一分钱没赚呢,倒赔两万?这是个什么章程?

    “对呀。”沈蔷薇冲她俏皮挤眼睛,“拿来吧,两万块,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我不信!”叶莺大叫。

    沈蔷薇:“不信你看合同呀。”

    她不用看合同确认,合同上肯定是这么写的,一个字也不会错,可她看了那么多遍,明明上次已经被坑过一道,竟然还是没有注意到合同里的霸王条款。

    “看我做什么,拿钱来呀。”沈蔷薇推她一把,两只手握住她肩膀使劲摇,“拿钱来拿钱来拿钱来——”

    “等等,等等!”叶莺抬手隔开她,又搬出她的律师朋友,“你这个合同,绝对不合法,我要找我朋友,我要把合同拍给她看,你等等……”

    叶莺四处找手机,沈蔷薇嘿嘿笑,身子水草般摇来荡去,“你要找我打官司呀,没有用的,因为这个合同,就是无效的呀。”

    叶莺呆住,“什么?”

    沈蔷薇说:“这种有违公序良俗的合同本来就是不具备法律效应的呀,全靠双方自觉呢。你要是真去告我,你很有可能一分钱也拿不到哟,而我有什么损失呢?我最多按照市价赔给你几百千把块钱的。”

    她语重心长:“你确定真的要去告我吗?我有一点担心,赔的钱还不够你支付律师委托费和诉讼费呢,你的好朋友虽然懂法,却还不是持证律师呀,外人怎么可能免费帮你打官司呢,对吧。而且打官司要花费很多很多的时间,对你来说,实在是得不偿失呀——”

    她考虑得真周到啊,沈蔷薇都替叶莺觉得感动(掖泪花)。

    “那我该怎么办?”叶莺两眼都晕成蚊香。

    两万块啊,你这是要我老叶家的命——

    “为什么突然要说走呢?”沈蔷薇柔滑的手臂勾住她脖颈,整个人蛇一样盘上来,下巴枕在她肩膀,手指捻起她一缕长发绕了两个圈,“你乖乖呆在我身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两个月满,我保证你到手的钱比合同上承诺的还要多……”

    像电视里的妖精对着老实书生吹迷烟,热气喷洒在她耳根脖颈,叶莺满身鸡皮疙瘩,脑子锈住了完全没办法思考,久久没有反应。

    沈蔷薇眨巴眨巴眼睛,头左歪一下,右歪一下,“小叶老师,你说话呀,小叶老师,你傻啦?”

    呆坐许久,叶莺才把自己从这通崎岖里绕出来,也终于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她的五指山了。

    “我真傻,真的。”她靠在沙发上,绝望后是对现实无法逆转的躺平心态,“从你叫小喇叭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你是在耍我。”

    她竟还天真以为她真的可以走了,竟还曾因尚未到来的离别伤感。

    “我当然是在耍你啦,小叶老师。”沈蔷薇说:“你的本职工作,不就是陪我玩吗?”

    作者有话说:

    叶嘤:“嘤嘤嘤——”

    第27章

    为这个家,小喇叭付出了太多,像等候在产房外期盼母子平安的老妈妈,她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终于那扇紧闭的房门打开,沈蔷薇带来好消息:“小叶老师不走啦。”

    “耶!耶!我就知道,妈妈超厉害!”小喇叭欢呼尖叫,扑进叶莺怀里,然后飞一般跑走,待叶莺随沈蔷薇走到紫藤萝花架时,捧来冰镇瓜果讨好地献给她。

    叶莺心说你妈妈何止是厉害,她简直阴险狡诈!还十分的理直气壮!毫无愧疚之心。

    阳光下,沈蔷薇双颊雪白发亮,笑意嫣嫣,肩背笔直身无半分苟且,“小叶老师,去试试车子吧。”

    叶莺还能怎么办,一切回到原点,她可悲发现,她最在意的不是沈蔷薇的无所不用其极,而是那无法言说的可耻的占有欲。

    逃离只为避免陷入和她单方面的复杂情感纠葛,纵使沈蔷薇对她和高正佑很不一样,沈蔷薇与那人事实的婚姻关系却像一面灵活的荆棘墙,妄念丛生时百般阻挠,避无可避,只能吃痛缩回双手。

    这种复杂的情绪来自叶莺从小对待万事的认真态度,她不想只是玩玩,无关钱财,她贪心想求一个善果。

    朋友劝她别太认真,沈蔷薇想玩就陪她玩好了,到时拿钱走人,从此一别两宽。

    但人之所以为人,正因为人类复杂多变的情感,人的有趣之处,正在于人的劣根性。

    在平坦的沥青路上,淙淙流淌的小河畔,柳条款摆的微风里,当沈蔷薇柔软雪白的手臂缠上她腰肢,脸颊贴在她后背,叶莺梦回少年时。

    电器厂的刘爷爷热爱绘画,闲暇时在楼道里摆开画架免费教小区里的孩子们画画,他儿子美院毕业后就开了画室正儿八经开始收学生,面对同小区的孩子价格非常亲民。

    叶莺在两位老师的陪伴和教导下长大,他们都是性情温和且热爱生活的人。

    周末或寒暑假,老师常常带孩子们出去写生,找同小区的叔叔阿姨借自行车,叶莺个高腿长,常常是前面控车把子那个,后座带个小她几岁的弟弟,两手矜持地抠着车座,坚决不挨着她一星半点。

    江边堤岸,满目浓翠,风哗啦啦吹,白衬衫鼓成一面帆,蓝天白云和飞驰树影是她的少年。

    原来那时候的叶莺就在为今天暗暗努力,苦练车技,才有了今天顺理成章与她亲密无间的机会。

    否则何种境遇下,沈蔷薇才会像这样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呢。

    “妈妈,你怎么只买一辆车,我也想骑啊。”小喇叭在后面追,累得实在跑不动,一屁股坐路边草坪上,生气地甩手蹬腿,发脾气的小模样跟沈蔷薇有八分神似。

    沈蔷薇捂嘴嚯嚯笑,只顾自己快活,车子很快就在林荫路上没了影,气鼓鼓的小喇叭被冯姨牵回家去。

    叶莺弓身费力蹬车,明明几个小时前沈蔷薇坑得她差点亲妈都不认识,现在居然还任劳任怨表现上了。社畜的品德啊。

    “怎么样?还要再快一点吗!”叶莺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

    理智告诉她要远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接近,她割裂成了两个,缠绕在腰间的细软手臂是沈蔷薇悄无声息的侵略。

    在公园玩了一下午,沈蔷薇脸晒得红红,皮肤由内而外浸着粉,汗湿的鬓发贴在腮畔,眼神熠亮,唇角笑意不绝,苹果肌健康饱满。

    叶莺偶尔在网上刷到沈蔷薇当年的剧照和视频,虽然沈蔷薇说过不准她看,但那是大数据自己推送,跟她没啥关系,便问心无愧翻来覆去看。

    少女时代的沈蔷薇真是五月的红樱桃一样甜美多汁,走路习惯性垫着脚尖,小步蹁跹如蝶,长发柔顺披散双肩,说话的时候眼睛要躲不躲,不时捂嘴偷笑,脸蛋还有点婴儿肥,稚气可爱。

    这样的美,最终被圈养在权势的樊笼,无缘不得目睹。然而她不曾衰老枯萎,扎根土壤,疯狂汲取养分壮大自己,试图有朝一日破笼而出。

    叶莺能做什么呢?她无权无势,口袋比脸干净,唯一能给的就是自己,拿她寻开心也没什么的,她无数次这样劝慰自己。

    “啊!今天好开心,我第一次骑自行车,感觉好好玩!”沈蔷薇快走几步超过她,背着手倒退着走,裙摆轻盈扫过脚踝,“小叶老师,谢谢你。”

    七八年,她一点没变老,依旧是乌发雪肤,唇红齿白,眼底如阴云下酝酿着风暴的深沉海面,与她不经意间显露的少女娇俏都同样蕴含危险,也诱惑着狂妄自大的冒险家。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叶莺推车上坡,垂眼盯着脚下。

    沈蔷薇目光不时流连在她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美术生特有的稳健,她不自觉地舔唇。

    “叶莺。”沈蔷薇忽地停下脚步,红唇微张,贝齿莹白。

    车胎压过一片青黄的梧桐树叶,叶莺猝不及防被握住右手,她倏地一惊,掀眼,沈蔷薇牵引着她的手抚上面颊。

    她鼻尖一点晶莹汗珠,眉头轻蹙,眼尾下垂可怜巴巴的模样,“我的脸是不是很红,我感觉可能晒伤了,怎么办。”

    叶莺拇指不小心擦过她唇畔,已被风干透的后背又被汗湿。

    “回,回家,敷面膜好了。”

    叶莺的手被控制着往下,在汗涩的皮肤上缓慢游动,抚过她轮廓分明的下颌,食指擦过耳垂,最终覆在沈蔷薇纤弱细长的天鹅颈,掌根摁在锁骨,拇指落在咽喉正中。

    随她吞咽的动作,叶莺手指敏锐捕捉到骨骼和皮肉的移动轨迹,呼吸莫名粗重。

    “我想……”沈蔷薇声音莫名沾染了几分燥渴的哑。

    叶莺一只手撑着车头,一只手被迫覆在她锁骨下方。八月酷热蒸红脸颊,她紧抿着唇,呼吸急促,心跳剧烈,感觉难捱。

    “小叶老师——”沈蔷薇软着声唤她,尾音低低转了两个度。

    “干嘛。”叶莺艰涩开口。

    “小叶老师——”

    沈蔷薇只望着她,一劲儿唤她,似乎下一秒身子就要化为一滩水汪进她怀里。

    越来越近,不知道是谁先迈出的第一步,叶莺握住车头的那只手也汗湿了掌心。

    女学生睫毛长长盖住眼睛,可能是最近没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高个女孩脸貌大多偏中性,她双腮饱满略带婴儿肥,冷着脸的时候还好,一做大表情,尤其笑起来,极显幼态,憨憨傻傻很好骗的样子。

    相由心生是真的。

    “你别——”

    在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和心跳的距离,叶莺艰难抽回手,头偏向一边,羞赧道:“大白天的。”

    “大白天怎么了。”沈蔷薇追问。

    “别那样。”叶莺委屈万分,沈蔷薇又在戏耍她。

    沈蔷薇退后一步,好似也因她的退却不满,委屈噘嘴,“只是想让你试试人家的心跳嘛。”

    这口气叶莺再熟悉不过,抬眼偷觑,沈蔷薇双手抱胸好整以暇,果然是一幅没安好心的样子。

    叶莺推着车往前走,没好气,“我带你上坡下坡,自己推车,你一分力没出,不用试,心率一定稳。”

    “小叶老师真是不解风情。”沈蔷薇甩手跺脚地跟上,“那我不能仅仅是因为你心跳加快吗?”

    女学生白T下薄瘦的肩背微不可查一僵,很无语地左右甩一下头,“呵呵。”

    沈蔷薇飞快捂嘴偷笑,“干嘛啦!”

    叶莺爱极她的宝贝车,在花园空地上打了水细致擦洗不小心蹭到的脏污,抹去车把手黏腻的汗水,沈蔷薇看她蹲在地上转车轱辘,后腰因过瘦隆起指长的椎骨,微微眯了眯眼,手指虚虚点两下。

    她一点不着急,待夜间入睡时,叶莺主动躺到床上,手抱住后脑负气地背过身,沈蔷薇手指终于如愿以偿按在那截椎骨,细致以指腹描摹形状。

    “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我,难道我待你不好吗?”

    “好,特好。”叶莺抱着脑袋刷手机,研究适合的骑行路线。

    沈蔷薇笑笑,手指在她后背行走,“小叶老师真是恃宠而骄,最近跟我说话口气都变冲了。”

    “我哪有恃宠而骄!”叶莺震声。

    沈蔷薇:“你敢这样跟我大声说话,难道不是恃宠而骄?”

    “那我错了。”叶莺小声。

    她其实已经很累,太久没骑车,载沈蔷薇一下午,腿根酸痛难忍,但沈蔷薇每晚睡前必然少不了一通调戏,叶莺强撑着眼皮等她洗澡和保养脸蛋,只盼着她快点尽兴,好放她睡觉。

    然而沈蔷薇今夜出奇的安静,收回手缩到床的另一边,两个人之间像隔了一条河。

    久等不来,叶莺心生诧异,灯突然“啪”一声灭了,房间里只有空调微弱的吐纳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叶莺回头望去,庭院灯朦胧照亮房间,沈蔷薇背对她侧卧,黑色的剪影像一条妖娆的美女蛇,叶莺可以想象到薄被下那条冰冷腻滑的蛇尾盘缠着她的要死的感觉。

    在乳胶床垫上缓慢挪动身体,靠拢,叶莺小心问询,“你怎么了?”

    随后她听见极细微的、努力压抑却无法克制的抽泣声。

    “沈蔷薇?”叶莺支起半个身子,“你哭了?”

    她瞬间噤声,叶莺手握住她肩膀,轻轻转过她的身子,担忧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淡淡玫瑰香笼罩,眼睛已经能够完全适应黑暗,叶莺偏头细看一阵,沈蔷薇眸中细碎星光闪动,她手指轻拭过她眼角,柔软而湿润的,果然是泪。

    “对不起。”叶莺小声。

    不管怎么样,先道歉准是没错的。

    “小叶老师——”

    猝不及防,沈蔷薇张开双臂环住她脖颈,叶莺手臂一软,跌进她怀中,香热像一面网将她套牢。

    叶莺没由来想起小时候观察屋檐下蜘蛛捕猎,飞虫落网一瞬间,蛛网震颤,捕猎者迅速赶来,吐丝将猎物裹缠成茧,再注入麻痹的毒药,慢慢享用。迅猛而优雅。

    妖女多变,不过片刻,万般姿态。

    “我已经习惯你在我身边了。”沈蔷薇语声哽咽,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吐息羽毛般轻搔过她耳廓,“你为什么总是想着离开我呢?我可以给你很多钱的,只要你能留下来,怎么样都好,要不我再给你涨工资吧……”

    “不用。”叶莺双手暗暗较劲试图挣脱,却感觉她越收越紧。沈蔷薇常常健身,当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小胳膊小腕有的是力气。

    “那你想要什么呢?”沈蔷薇问。

    太近,叶莺什么也看不清了,但她的每一寸皮肤和每一个毛孔都细致感受到了她。

    “什么也不想要。”叶莺回答。

    “那我呢?也不想要吗?”

    唇瓣一凉,触感软滑,是沈蔷薇伸出舌尖飞快舔了一下。

    叶莺好半天才意识到她做了什么,脑袋“轰”一声,炸了。

    作者有话说:

    叶嘤:“她舔我——”(捂嘴)

    第28章

    “上岸来吧,水里凉,别冻感冒了。”

    沈蔷薇蹲在泳池边打着哈欠劝。

    叶莺背对人站在池子里,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不要你管!”

    女学生太纯情了,烧红的煤块似的,吱哇乱叫着连摔带滚跌进泳池,发出“噗呲”的一声,沉底冷却了,却怎么都不上来,死活也不上来。

    沈蔷薇耐着性子劝,也是觉得好玩,她反应也太大了。

    “怎么不要我管,你是我的家教老师,万一在我家出点什么事,我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那你非礼我,需不需要负法律责任?”叶莺反问。

    “这个嘛——”沈蔷薇笑,“你可以问问你那位懂法的朋友。”

    “你当我傻啊,我说了,人家怎么看我?”那不是给人添笑柄?

    “小叶老师怎么能这样说,实在是太令人伤心了,难道我是那种随便的人,是那种见到你这样高瘦美丽,纯真可爱,善解人意,品学兼优的女学生就走不动道的流氓、花痴吗?”

    叶莺:“少给我戴高帽,你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掩饰不了你,你……那什么我的事实。”

    “我那什么你?”沈蔷薇歪头。

    “你舔我!”叶莺豁出去了。

    “是吻。”沈蔷薇纠正她。

    叶莺双手用力拍打水面,“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还能是为什么,两个人躺一张床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还能是为什么?

    但她想听沈蔷薇亲口说,哪怕她说玩,也应带了点喜欢,像小孩子喜欢沙坑、滑梯、玩具和动画片那样,可以被更好玩的事物替代的喜欢也没关系,哪怕只有一点点。

    十四的月亮白玉盘,清凌凌一轮,天空无云,星子暗淡,也感觉不到风。

    沈蔷薇跪坐在泳池边的蓝白瓷砖上,她垂下眼帘,微微探身,手指拨乱水面,“我说是不小心,你信吗?”

    叶莺:“那可真够不小心的。”

    “所以我也不信。”沈蔷薇紧接道:“也许,就是喜欢吧,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是喜欢吗?

    沈蔷薇跟叶莺说过很多遍喜欢,也时常都在夸奖她,那些话入耳轻飘飘没什么分量,叶莺从来不当一回事。

    这世上有两种人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善良的人和虚伪的人。

    沈蔷薇手腕层出不穷,毫不掩饰自己的权诈、伪善,甚至以此为乐,叶莺却始终觉得,她一定有许多的难言之隐,她从前肯定不是这样的,她受了许多的委屈……那只是她的保护色。

    她清楚看见自己下坠的过程,她清醒地堕落。

    四下静悄悄,叶莺转身,庭院灯朦胧黄光薄薄铺在地面,哪里还有沈蔷薇的影子。

    叶莺从水里爬起来,站在岸边沉默拧干衣服和头发,湿哒哒回客卧,洗完澡,房间里呆坐了会儿,仍是起身走出房门去寻她。

    走廊摸黑拧开门,房间里没开灯,庭院光在墙壁上投下条条细长的影,沈蔷薇坐在床边,叶莺在黑暗中看见她孩子般惊喜地仰脸。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沈蔷薇双腿并拢,两手撑在床边,小幅度耸肩,姿态是少见的拘谨。

    叶莺“嗯”一声,在她身边坐下,双手搭在膝头,松松握拳。

    “很晚了,睡觉吧。”她伸出手飞快而克制一握,转身又逃了。

    背对背躺下,仍像从前那般谨慎自守,然而经过此番,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感情已如丝雾般蔓延开,呼吸间无声侵蚀人心。

    耳边窸窣声起,一条绵软的手臂轻轻搭在叶莺腰窝,松松地环绕过来,黑暗中十指相扣。

    ——我可能恋爱了。

    早上九点,叶莺站在花园里给春信发微信。

    对方回了三个问号。

    叶莺说:这次是真的,我的初吻没了。

    对面回了一串省略号,意思是现在才没?有点意外。

    紧接着又问:按下煮饭键了吗?

    叶莺说:没有,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不然我会有负罪感的。春信,我真的不想这样,我不想拆散别人的家庭,你知道吧,你能明白我吗?我好痛苦,但是我忍不住。

    春信:你不是直女吗。

    叶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春信:……好吧,那我们是好朋友。

    叶莺:什么意思。

    春信说:好朋友就是毫无道理的偏袒,就是双标,所以你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责备你的。你有任何事,可以随时跟我说。

    叶莺满心酸软,久久无言,半天又问:雪里呢?

    春信说:只要不犯法。

    叶莺:你们真好。

    ……

    其实她没有说,这可能只是沈蔷薇的游戏,这终究只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单恋,她独自沉溺。

    原来这就是恋爱吗,抓心挠肝的好难受啊,叶莺偷偷摘下一朵白蔷薇,数花瓣,“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

    下午陪同沈蔷薇前往高宅,小喇叭一惯是坐在两个人中间的,这次却被沈蔷薇抢先塞到了最里面,她很不满,“妈妈,我想坐在你和小叶老师中间。”

    沈蔷薇屁股抢先一步占据宝座,“这个位置以后是我的了。”

    小喇叭问:“为什么?”

    沈蔷薇正正墨镜,理所当然的,“我也想坐在你和小叶老师中间啊。”

    小喇叭扭来扭去不情愿,“我是小孩子嘛。”

    “你是小孩子你就有理啦。”沈蔷薇理顺裙摆褶皱,身体放松后仰,“妈妈十月怀胎,生你生了十几个小时,你难道不应该让着妈妈?”

    叶莺关上车门,小喇叭看见她们半隐在宽大裙摆下两只交握的拇指,高深莫测“嗯”一声,小孩不懂给大人留面儿,撇嘴,“妈妈真是,想和小叶老师牵手,直说呗。”

    驾驶座的刘师后视镜里飞快她们瞟一眼,默默发动车子。

    沈蔷薇轻哼一声,并不解释,交握的手不曾松开。车子到地方,她一手牵着小喇叭,一手牵着叶莺,扬手阔步走进高家大门。

    叶莺心里又没由来一阵失落,若非足够坦荡,问心无愧,她怎么敢这样牵她呢?

    然而在大门口跟高正佑撞见时,叶莺又不这么想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狭路相逢勇者胜,叶莺脊背唰地挺直,甚至主动打招呼,“高先生好啊。”

    高正佑冷哼一声,转而看向沈蔷薇和小喇叭。他手里提了两只礼品袋,一个给小喇叭,一个给沈蔷薇。

    老爷子爱热闹,到现在还不分家,每月初一十五的家庭聚会谁也不敢缺席,几家再怎么不和,老爷子面前,兄友弟恭的亲热场面必不可少,更别说夫妻之间。沈蔷薇到底是演员出身,天赋型选手,虽然大家都知道她也演的,也乐得看她演。

    前些日子,高正佑因为叶莺的事跟沈蔷薇不太愉快,往常两人再怎么别扭,到了老爷子面前都得装出三分恩爱,然而沈蔷薇今天却一反常态,对高正佑的示好视若无睹,径直擦身而过。

    她今天故意来迟几个小时,现在正是晚饭时间,老爷子杵着拐坐在饭厅圆桌首座,各家兄弟媳妇和小孩都已经入座。

    谢舒华替她打圆场,“不舒服吗,今天来得这样晚,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迟到的。”

    “是有点不舒服。”沈蔷薇躬身,“爸爸妈妈,来晚了。”

    小喇叭也脆声喊爷爷奶奶,老爷子招招手,小喇叭就朝着他跑过去,老爷子身边预留了她的位置。

    “来了就行。”老爷子看到小喇叭,什么脾气也没了,怜爱摸摸她脑袋,亲手夹菜喂她。

    沈蔷薇在谢舒华身边坐下,叶莺紧挨着她,没了高正佑的位置,阿姨赶紧过来加凳子,高正佑十分不情愿在叶莺身边坐下。

    上次老太太和沈蔷薇之间闹得很不开心,老太太半真半假表示关心,“什么原因不舒服,要及时看医生啊,还有体检也是每年要做的,不能仗着自己年轻,不在意身体。”

    二媳刘静是老太太最忠诚的狗腿子,紧接道:“蔷薇是我们家最年轻的媳妇了,才二十七!身体肯定好着呢,跟正佑有没有考虑要二胎啊。”

    谢舒华大笑,“高正佑四十几了,还能行?怕是早就痿了吧!”

    老太太拍桌,“当孩子面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舒华只是看着嘴上没把门,其实心里诡得很,这种时候正需要她活络气氛,两三句话,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老爷子扬扬手招呼吃饭,碗碟相碰,偌大的饭厅里才终于有点阳间的声音。

    然而二胎的话题还在继续,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沈蔷薇和高正佑向来不和,早就是各过各的了,小喇叭刚出生那年,高正佑三天两头因为家暴进医院。

    这样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头胎都生得险之又险,怎么可能会有二胎呢。

    但老太太既然这样说了,就代表老爷子想要,这不是一句玩笑,而是命令。

    所有人的小命都掌握在老爷子手里,想从他手里拿东西,就必须有所付出,哪怕那件东西本来就是你的。

    想控制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很容易,如果她有孩子的话就更容易了。想要孩子,就要忍耐、听话。

    沈蔷薇放下汤勺,看一眼叶莺,笑着说:“我倒也想,小喇叭总是抱怨没人陪她玩,我这才给她找了个家教老师嘛。”

    叶莺不用专程介绍,上次来大家都知道了,她跟在沈蔷薇身边,同为女人,倒是没人对她的家教身份产生怀疑。

    但她自己心虚,掌根紧张搓膝盖,跟高正楠身边那个小帅哥默契对视一眼,对方很懂地冲她笑一下。

    老太太明白沈蔷薇的意思,高正佑常年不着家,她跟谁生去,跟空气生啊?

    但她们夫妻之间的矛盾,怎么解决不在他们考虑范围,老太太只说:“带不了的话,可以送到这边,我们帮着带,你想自己带的话,多请几个阿姨也成,这些都不是问题。”

    二胎这事,近年明里暗里提了好几回,沈蔷薇很有耐心地跟他们打太极,最后都不了了之,如今旧事重提,老两个其实也没抱希望,有小喇叭也很好了。

    但沈蔷薇竟罕见松了口,摆出招牌笑容,双手撑在桌沿,“知道二老不容易,蔷薇会考虑的。”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

    叶莺诧异地看向她,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慌忙垂下眼帘,闷头喝汤。

    高正佑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小喇叭也不明白,瞪着大大圆圆的黑眼睛奇怪地看着妈妈。

    刘静跟着起哄,“哟,那咱家又要添丁了,这可是大事啊!我必须得给蔷薇包个大红包。”

    谢舒华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哼”一声说:“高正佑土埋半截的人呢,能行吗?”

    高正楠无所谓她们的破事,“不行人工授精呗。”

    沈蔷薇这样的倔脾气,只要应下来,事情就等于成了一半,老爷子老太太喜笑颜开,说了不少好话,又拿小喇叭逗趣,问她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晚饭结束,高正佑当然是跟着她们一起回去。多一个孩子,就等于多一支股份,高正佑简直高兴疯了,这时候周亦被他甩到了九霄云外,兜里手机响了好几次,他索性关机,坐在副驾驶一路好话说个没完,甚至还给叶莺道歉,说那天口不择言,希望小叶老师别放在心上。

    叶莺低头不语,应付的笑也挤不出半个,沈蔷薇坐在她身边,几次想牵她,她把手垫在屁股底下。

    “你怎么了?”沈蔷薇轻声问询,目光担忧地看向她。

    “没怎么。”叶莺生硬回。

    “你在生我的气?”沈蔷薇极小声的,“我以为你懂得。”

    “我不懂。”叶莺偏过脸。

    未经事故的少年人,对此只觉得陌生、不解,同时感到深深的委屈。

    小喇叭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们,事情好乱好多,她小小的心已经装不下了。

    车上不方便说话,沈蔷薇也不再强求,随手把刘静给的红包塞进叶莺怀里。离开高家不到半小时,她私人账户里多了七位数的进账,老爷子给的。

    之后叶莺听见沈蔷薇跟高正佑撒娇,说想要在城郊买块地,搞什么鲜花农场。

    高正佑不是吝啬的男人,对沈蔷薇的付出确切来说是一项回报丰厚的投资,她愿意服软,他也乐得去哄。

    风花雪月,诗情画意,终究只是人无聊时的消遣。

    她们说的话,小喇叭渐渐听不懂,叶莺也听不懂,她将视线投向车窗外,街景是如此陌生,怀里的牛皮纸信封像一枚烧红的火炭,灼痛心口,几乎要烫出眼泪。

    第29章

    ——不会再相信那个坏女人了,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她根本没有感情。

    昨天夜里才说过喜欢人家,转头就要跑去跟丈夫生二胎,竟还一点不背着人,拿她叶莺当什么?

    当然,这也怪不得人家,合法夫妻嘛。套用《大话西游》里的台词: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

    ——“是我想太多。”

    车子到地方,叶莺第一个下去,招呼不打头不回,大步朝着花园走,双拳紧握在身侧,背影充满决绝。

    小喇叭着急去拽沈蔷薇衣角,虽然她们没有发出一声争执,她心中仍微妙感觉到,小叶老师和妈妈又吵架了,这次是小叶老师在生气。

    好累,这些大人能不能让她省点心。

    来不及捕捉她背影,石径那头摇曳的黑色花枝证明她曾经过,沈蔷薇遥望许久,收回目光,摸摸小喇叭的头,“没事,先回去吧。”

    高正佑下车,朗笑两声,想像电视广告里那样让孩子坐在臂弯,跟她说两句好玩的小孩话,伸手要来抱她时,小喇叭朝他小腿踢了一脚,拽着沈蔷薇胳膊冲他大吼,“我不会让我妈妈跟你生小孩的!”

    小孩虽小,却不傻。

    为防祸从口出,沈蔷薇从来没有跟小喇叭说过高正佑和高家人一句坏话,但小喇叭自己长了眼睛和耳朵,会看会听,擅于观察。

    她知道自己是妈妈的王牌,也是她的软肋,她们唯有彼此可依靠,因此在高家总是极尽讨好卖乖,未经雕琢的无瑕白璧般,其实早就有了自己的形状。

    生在这样的家庭,孩子很难不早熟,小喇叭或许还不是很能听懂大人们说的话,但情绪比语言更能传递讯息,她心中有自己的是非好恶。

    高正佑被踢了一脚,张口便吼,小喇叭才不怕他,更懒得理会他,拉起沈蔷薇就走。

    回到房间,小喇叭把妈妈按在床边坐下,抓起她的手,“妈妈,虽然我不愿意你生弟弟妹妹,但如果必须要这样,我也没关系的,我可以理解你的。”

    她爬到妈妈怀里,仰脸,眼神充满哀伤,“我会做一个好姐姐,不跟弟弟妹妹抢东西的,我会很懂事的,只要妈妈一直记得我,爱我就好了。”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私心,她的独立来自她确定自己是妈妈的唯一,来自沈蔷薇充分给予的安全感,所以她不常在大人眼前晃悠,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

    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小孩为获取关注,必然会采取措施。

    现在,她含着泪花靠在沈蔷薇怀里,“学校每个星期都有亲子活动,都是妈妈去,爸爸一次也没有去过。虽然我也不想让他去,但是同学们都以为我的爸爸死了,我不想跟他们多说,就随便他们怎么以为好了。”

    沈蔷薇不言不语,静待下文。

    小喇叭继续说:“我就是怕,弟弟妹妹不能像我这样坚强啊,有一天她长大了,去学校读书,也只有妈妈和姨奶参加亲子活动,那么别人误会她的时候,她该怎么办呢?她可能不会像我一样聪明,理解妈妈你的难处啊。”

    沈蔷薇“哦”一声,“原来我的小喇叭是担心这个,担心弟弟或许妹妹在学校受欺负。”

    小喇叭急忙说:“我肯定会保护她的嘛!但是我可能不是一直都在,我也要上课啊,读书啊。我是说,假如我不在的时候,她被人欺负呢?”

    沈蔷薇失笑,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无师自通深谙以退为进、以柔克刚之道,真不愧是她沈蔷薇的亲闺女。

    沈蔷薇捏捏她的小手,宽慰道:“不用担心啦,你永远是妈妈的唯一,妈妈不会生二胎的。”

    小喇叭倏地抬头,“那妈妈是在骗他们?”

    沈蔷薇说:“算是吧。”

    “妈妈有自己的安排的,对吧?”

    “嗯。”

    小喇叭一骨碌从她怀里爬起来,跳下地,蹦蹦跳跳,“哈哈,那我就放心了。妈妈,我好了,你去哄小叶老师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生气了,这次是真的生气。”

    沈蔷薇:“……”小东西变脸倒是快。

    客厅灯开着,冯姨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冲沈蔷薇努努嘴,她看向窗外,高正佑在花园打电话,手捂着听筒,脊背微弓,模样急切。

    他眼角余光瞥见什么,瞬间挺直背,转身冲她笑一下,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打完电话跟她说。

    沈蔷薇视若无睹,径直上楼,回房,叶莺果然不在。

    她摸出手机编辑对话框:到我房间来。

    指尖一顿,又加了个‘嘛’——到我房间来嘛。

    等了五分钟,没动静,十分钟,还是没动静,打电话也不接。难道是在洗澡?沈蔷薇暗自揣测。

    “再给你半个小时。”她嘟囔着走进浴室。

    半小时后,沈蔷薇迫不及待拿起手机,还是一条信息一个电话也没有。

    嘿,来劲了。

    套上睡裙,沈蔷薇冲出房间,抬手大力捶门,“叶莺,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里面还是没动静,沈蔷薇奔到围栏边探身往楼下看,别一会儿让高正佑逮住,她可没心思应付。

    “快点!开门!”她低声急切催促。

    耳朵贴门缝上眯眼细听,悄么儿声,沈蔷薇隔着门给她打电话,这次倒是通了。

    她口气很凶,“让你开门,你装什么缩头乌龟躲在里面。”

    “你不会自己开?”叶莺没好气。

    沈蔷薇一愣,压下门把手,门开了。

    她顿觉好笑,什么嘛,根本没锁,还不是舍不得把她关外面,女学生口是心非。

    房间里没亮灯,门开的一刹,叶莺飞快把手机塞枕头底下,夏凉被扯过头顶。

    沈蔷薇合拢门,反锁,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小步快速挪到床边,在她面前蹲下,“生气啦?”

    叶莺不答,闷被子里一动不动,她紧贴着床边睡,身后一大片空余,也不知道是专程留给谁。

    沈蔷薇踢了鞋子踩着床沿上去,身子一软就倒进她怀里,悬在床边要掉不掉,不得已只能隔层薄被耍无赖地抓她胳膊,搂她脖子。

    叶莺一劲儿把她往外推,她胳膊越收越紧,黏得牢牢,怎么也撕扯不开。

    “你干什么!”

    “我要跟你睡!”沈蔷薇往她怀里蛄蛹。

    “我不要!”叶莺往后缩。

    她往前挤,“我就要,这是我家。”

    “那我走。”叶莺挣扎着要起。

    沈蔷薇一愣,“你去哪?”

    “我回去我自己家,你的钱一分不要了,我走了,我不干了,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我不准!”沈蔷薇狗皮膏药似黏定人不放,四肢并用牢牢箍着她,什么计谋也不耍了,就无赖。

    “你松开!”

    “我不松。”

    “松开。”

    “就不。”

    僵持不下,叶莺索性躺平,被子里瓮声瓮气,“随你吧,你拦不住我的,你总有睡着的时候,松懈的时候,有本事你就用绳子把我绑起来。”

    “你什么意思?”沈蔷薇问。

    “是你,你什么意思?”叶莺也来脾气了,“你昨天怎么跟我说的,你跟我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今天转脸又……”她难以启齿,双手忿忿砸床,“你爱怎么样怎样,我不会再浪费时间跟你纠缠。”

    “我以为你会懂我。”沈蔷薇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原来你真的一点都不懂我。”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叶莺震声。

    “行,那你走。”沈蔷薇翻身,扬臂一指,“走,现在就走。”

    “走就走。”叶莺爬起,拍开床头壁灯,“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那不准开我家电灯。”沈蔷薇无理取闹。

    “不开就不开。”叶莺“啪”地摁灭灯,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打开电筒,“我用我自己的电,行了吧。”

    她把手机扔到床上,光束冲着天花板,在稀薄暗淡的白光里仓促收捡一地零碎的自己。

    沈蔷薇看到她憋红的眼,紧抿的唇,两片单薄的肩摇摇欲坠。

    女学生伤心了。

    “算了。”沈蔷薇打开床头灯。

    当然是要开灯的,否则如何让人看清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脆弱情态。

    东西胡乱往背包里塞,蛮力扯上拉链,不经意间回眸,叶莺动作僵住,沈蔷薇跪坐在床上,已无声地泪流满面。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沈蔷薇抬起头,烟眉蹙拢,美目噙泪,“如果我拒绝,他们就会带走小喇叭,我有得选吗?我敢不听话吗?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那么好的年纪……我十八岁,我戏不拍,跑去给人家生孩子。”

    “你可以不生。”叶莺冷静回。

    “不生?”她苦笑,如狂风骤雨中凋破的柔弱白花,“你想得太简单,太理所应当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公平可言,公平只在双方权势和地位相对等时存在,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你觉得我现在过得好吗?过得风光吗?或许比当演员轻松一些,不需要工作,钱跟大风刮来似的……但这些都是他们给我的补偿,失去自由的补偿。”

    她哭得当真是美极了,每说一句话就掉一滴眼泪,泪挂在尖削的下巴,檐下雨珠儿似要落不落。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我不是情愿,我根本没得选。我带你去了两次高家,那是什么样的家庭你当真一点看不出来?你觉得他们都是好人?我的处境已经这么艰难,我本来以为你会理解我,就算不理解,也该耐心听我一句解释,可是你……”

    她右手虚虚攥拳按在心口,眼泪断线的珠帘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脸却依旧是那么美,鼻头泛红,睫毛缀满碎钻,唇微启,难以克制地轻微颤动,已是伤心到绝处。

    尽管如此,她说话依旧能保持声线平稳。

    “你也是单亲家庭,你跟你妈妈相依为命,你去问一问你妈妈,假如她跟我同样遭遇,她会怎么选?她舍得把你拱手送人吗?你去问问这天底下的妈,她们怎么选。”

    叶莺无言以对。

    她正面对的是什么呢?是一朵花,正在开放的花,熟悉的馥郁香气开始在狭小房间内弥漫,这是一朵美丽、娇艳、巨大无法忽视的致幻食人花。

    花明明白白告诉你,她十分可怕,充满剧毒,触之即死,然而她甜美动人,散发致命吸引力,你无法自持地走向她,甘愿以身献祭。

    一次又一次,叶莺都被引诱着,她看到在毒液中溺亡的褐白羽毛的小鸟,它紧闭着眼睛,鸟喙大张,似乎前一秒还在忘情地歌颂她。

    “我以为你会懂我,我以为我还很年轻,我以为还有机会……”她凄凉一笑,眼睛失神无定落在虚无的某处,“算了,你走吧,我知道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我不该有奢望。”

    难以形容的怜惜和哀痛像海水将人淹没,叶莺想起她们初次见面时,沈蔷薇说不要去看《晴子的夏天》,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当年的任何。

    是啊,她天赋异禀,美艳不可方物,本该有多么耀眼璀璨的未来,是活在闪光灯下一尊精美的艺术品,是所有人仅能通过方寸电子屏仰望钦慕的存在。

    是什么把她变成了现在这样,是什么让她有机会靠近她。

    鼻腔,肺腑,全是她身上散发的香气,黑色双肩包跌倒在米白色羊毛地毯,叶莺探身,轻轻地拥住她,“对不起。”

    指腹温柔擦拭过她如玉的脸庞,抹去泪痕,叶莺重复:“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真的吗?”沈蔷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伸出手欲触碰,又恐惊扰了她。

    情绪转变拿捏相当到位,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真的。”叶莺说。

    “那么,没关系。”她仰脸,那双水洗过的黑珍珠般的眼睛直视着她,“那么,你说,你再也不走,不离开我。”

    “我再也不随便就离开你。”她话里还是给自己留余地。

    沈蔷薇心中不由得发笑,女学生还防备着她呢。她倒也不着急,饭一口一口吃嘛。

    “你保证。”沈蔷薇握住她手指。

    “我保证。”

    叶莺颔首,闭眼,“做你最忠诚的朋友,不会轻易背弃。”

    春信说朋友就是毫无底线的偏袒、包容,那就把沈蔷薇当朋友一样的对待,勿生妄念。

    “那我今天晚上要在你房里睡,你不准走了。”她还打哭嗝。

    “好。”叶莺把她往怀里紧紧,像哄小朋友,“别哭了,脸都花了,护肤品都好贵的。”

    沈蔷薇软软“嗯”一声,脸颊依恋蹭蹭她手臂。

    第30章

    她哭得好伤心。

    叶莺想,就算是天生情感丰富的演员,哭戏时也需要情绪引导,她的眼泪或假,但情绪一定是真,不然怎么哭得出来呢?

    沈蔷薇就算是演戏也是在演自己,她的经历是真的,是符合逻辑的,她变成现在这样,也绝非情愿,她说的那些话确实是为了哄她留下,但那都不是假话。

    恶人的温情,伪善者偶尔流露出的一点真诚,最是令人着迷。

    ——我只是同情她的遭遇,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替她感到难过的。

    叶莺这样告诉自己。

    她来到沈蔷薇的卧室,在洗手台上面的小壁柜里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眼部按摩仪、面膜以及各式的水乳精华,高正佑推门而入,房中搜寻一圈,看见叶莺倒也不觉意外,笑着跟她打招呼。

    叶莺不理,拿了东西径直要走,高正佑侧身挡住门,“蔷薇今晚歇在你房里吗。”

    “你这么着急生二胎?”叶莺反问。

    “小叶老师说的什么话。”高正佑笑容和煦。

    叶莺说:“她不舒服,今晚是跟我歇,你别想了。”

    “歇在你房里。”高正佑点点头,“你在跟她好啊。”

    “是啊。”叶莺毫不避讳,“我们是好朋友,不可以吗?哪条法律不允许员工和雇主成为好朋友?哪条法律不允许我们躺在一起?你怀疑我跟她不清不楚,你有本事就躺到我们中间来,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像你想的那样。”

    “行行行。”高正佑抬手打休止,不跟她逞口舌之快。

    也只有小孩子才张口闭口就是法律,天真以为这世上所有事情都能通过法律解决,有理就能走遍天下。

    高正佑心觉好笑,话不用一次说完,他侧身让路,“小叶老师请便。”

    对高正佑,叶莺始终有种无由来的愤怒,擦肩而过之际,她足跟瞄准男士拖鞋里那只带黑毛的大脚趾,咬牙用力一跺,却不想高正佑早有预见,呼喊着飞跳两步躲开,叶莺踩空,足下一声巨响。

    这一幕颇为滑稽,监控另一头的沈蔷薇情不自禁笑出声。

    沉默蔓延,惊愕对视两秒,叶莺恨恨移开视线。她已经准备好迎接他的暴跳如雷,再闹大点,把他气走,又能给沈蔷薇换来几天清静。

    高正佑却是意外的好脾气,“小叶老师好功夫。”

    “你也不赖!”叶莺回头,咬牙恶狠狠。

    他报以一个谅解包容的微笑。

    “有病。”叶莺低骂。

    “小叶老师慢走。”高正佑面不改色。

    这人真的有病。

    回到房间,沈蔷薇立即贴上来抱住她,红着一双眼,“你跟他吵架了吗?”

    “也不算。”叶莺轻轻推开她,按摩仪塞进她手心,转身整理床铺,悄无声息拉开距离,“就说了两句,反正今晚他不会来烦你了。”

    “谢谢小叶老师。”沈蔷薇的感谢简单粗暴,“今天三倍。”

    若是以往,叶莺必定扭捏推辞一番,但就在半小时前,她想通了,赚钱不丢人。沈蔷薇愿意给,给了她就拿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能用钱算清楚就别动感情。

    回来路上沈蔷薇转送的红包叶莺也收下了,多少钱没数,反正摸着挺厚的一沓。

    赚钱哪有不委屈不辛苦的,妈妈几十年如一日忙忙碌碌,母女俩靠那点微薄薪水精打细算过活,相比之下,她这份钱挣得过分轻松。

    有钱,不委屈。

    早上沈蔷薇没去跑步,闹钟响她抬手摁灭,蜷成一团继续睡,昨天晚上哭累了。

    她睡觉是孩子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怀里习惯抱只玩偶,有时睡得迷迷糊糊,会蹭过来抱住叶莺胳膊,脸颊贴在她手臂。

    沈蔷薇看似佻薄无端,任性妄为,却很懂见好就收,绝无半分逾矩,因此偶尔流露出一些小孩子的顽皮也无伤大雅。

    房间光线很暗,空调风柔柔地吹,叶莺怎么都睡不着,也不想继续待在床上,靠在床头坐了会儿,起床洗漱下楼。

    小喇叭坐在餐桌边等饭,看见她眼睛蓦地一亮,跳下椅子抱住她,“小叶老师,你跟我妈妈和好没啊。”

    “和好了。”叶莺安慰地抱抱她,“别担心,我不会走了。”

    小喇叭勾勾手指,叶莺顺从弯腰把耳朵贴过去,小喇叭神秘说:“昨天妈妈跟我说了,我是妈妈的唯一。”

    “她跟你说她不会生二胎?”

    “对!”小喇叭拍拍她的肩,“所以你也不要担心了。”

    但小喇叭不懂,小叶老师为什么会因为妈妈要生二胎跟她闹别扭呢?她胡乱猜,“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所以不想她跟我爸爸好啊。”

    叶莺:“……小孩子不要乱讲话。”

    “我不是乱讲话!”小喇叭煞有其事说:“我在学校也有玩得好的同学,但如果她跟别人好,或者她有什么事没跟我讲,只跟别人讲,我都会生气的。”

    她竖起一根手指,“妈妈说,这叫占有欲,小叶老师,你对我妈妈也有占有欲。”

    叶莺快臊死,“我根本没想占有她!”

    小喇叭“嗐”一声,“我理解的,你不高兴,是因为妈妈事先没有跟你讲过那件事,你觉得她背叛了你,是吧?我刚开始的时候,也有点生气,后来妈妈来哄我,我就好了嘛。”

    小喇叭判断出妈妈已经把小叶老师哄好,彻底放心了,冯姨端了早餐过来,她很有小主人派头地招呼,“吃饭吃饭。”

    叶莺惊叹她心智之成熟、健全。

    现在的小孩真可怕,一代比一代可怕!

    其实昨晚回来的路上叶莺也想过,就沈蔷薇和高正佑目前关系看,二胎可能性极低,可她为什么要在饭桌上答应呢?叶莺很好奇她接下来的举动。

    当然,就算真要二胎,跟你有啥关系,犯得着生气?

    因为这么一点小事,沈蔷薇哭半宿,小喇叭也来哄她,叶莺想,她可能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恃宠而骄了。

    早餐高正佑下楼跟着一起吃,小喇叭不愿意跟他同桌,牛奶喝完,三明治抓了便走,高正佑也不管她,慢条斯理给面包片涂花生酱。

    叶莺给沈蔷薇拿了早餐正准备端上楼,高正佑忽然叫住她,“我之前说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不是没话找话。”

    叶莺停下脚步,回头,高正佑喝了口咖啡,玻璃杯底与岩板桌面磕出轻响。

    “你妈妈叫叶依兰,是吧。”

    “你认识我妈妈?”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眼熟,但你对我好像总有些莫名的敌意。”高正佑说:“我跟你妈妈,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

    叶莺眉头紧皱,她嗅到了阴谋和危险,却忍不住好奇,“你说清楚一点。”

    高正佑笑笑,这笑十分莫测,与他平日表现相背驰。

    第一眼看过去,这是个甘心在女人身上跌跟头,大方、花心、滑头又破绽百出的老男人。

    当然他的破绽百出,很大可能来自沈蔷薇的置之不理,他好像被沈蔷薇‘惯坏’了,轻浮散漫,却还以为自己是多么的天衣无缝,因此这笑就显得格外愚蠢且自以为是。

    叶莺眯起眼睛,警惕的目光在他那张丑怪的脸上逡巡,“你有话就直说,你笑什么笑,你以为你在演电视剧?”

    高正佑还是笑,抬手一指,叶莺极不情愿投去一瞥目光,客厅东南角摄像头静静注视着她们。

    在这只黑色的眼睛之外,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冷漠幽深,复杂多变。

    “没事,你走吧。”高正佑抬手。

    话说一半,留一半,成心吊她胃口,等什么呢?

    叶莺偏不让他如愿,半步不留,转身便走。

    回到房间,沈蔷薇已经醒了,歪头懒洋洋戳手机。叶莺把早餐放在窗边小桌,经过昨晚,还有些拿不住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

    “我眼睛还肿吗?”沈蔷薇冲她仰脸,迟缓扇动两下睫毛,说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

    她睡裙领口很低,材质几近透明,其下玲珑尽显,遮光帘拉着,室内光线自带一层朦胧的柔光滤镜,叶莺偏脸移开视线,“不肿了,洗漱吃早餐吧。”

    沈蔷薇模样很乖地点头,翻身下床,擦肩而过之际,像往常那样调皮摆胯撞她一下。

    “下午我们出去骑车吧,散散心,好不好?”

    叶莺说好,她甜甜笑,离得近了,细看眼睛还是有点肿的,叶莺心中顿觉不忍,嘴比脑子快,“刚才,高正佑在下面跟我说了一些话。”

    “嗯?”沈蔷薇旋即皱眉,“他欺负你了?”

    “倒也不是。”叶莺说:“他说他认识我妈妈,跟我妈妈以前是好朋友。”

    沈蔷薇收敛笑意,浑身都带着小心地看她。

    她的反应很正常,可以理解为得知自己最信任的好朋友跟仇人有一层为她所不知的亲密关系,心里拿不准朋友会向着谁。

    带怯的眼,微蹙的眉,一点讨好的笑,紧张揪着衣角的手。她天衣无缝。

    叶莺赶忙说:“他故意吊着我,话也不说完,我没搭理。”

    沈蔷薇还是那样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让她自己品味。

    “我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叶莺牵起沈蔷薇的手,“他那样对你……虽然你没有明说,但我都能猜到,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犯法了!但他们有钱有势,你反抗不了,我知道的,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公平。”

    “你放心。”叶莺郑重承诺,“我会保护你,让他不能靠近你。”

    忽而一股强烈的酸涩涌上鼻腔,毫无预兆,沈蔷薇泪水夺眶而出。

    情绪汹涌,顷刻灭顶,她跪倒在羊毛地毯上,毫无形象孩子似掩面大哭。

    叶莺慌张地张开羽翼将她纳入怀中,怀中人哀恸哭喊,单薄的身体大雨中的蝶翼般脆弱颤抖。

    “不哭,不哭……”叶莺笨拙安慰,一刻不停给她顺背,心里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对不起,我不该提,我知道你很委屈……没关系,都过去了,小喇叭也长大了,别怕。”

    是真的难过吗?这么多年过去,沈蔷薇认为自己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她当然不是因为过去流泪,她一心往前,从不回头看。

    然而眼泪凶猛,让她措手不及,回神时已被女学生哄小猫似的抱进怀里。

    她无可奈何看着心里那只毛线团飞快往山下滚。

    千万不能拽,否则它就会滚得更凶更远,她原处等着,等它滚到尽头再慢条斯理把线收回,那头却已拴紧了。

    很不妙,沈蔷薇察觉到自己的失控,她偏离了轨道,一种危机感使她感到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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