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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夏日炎炎,蝉鸣不歇,山顶日头毒辣,风也狂,你晒你的,我吹我的,两不相干。

    女贞树叶片绿得发亮,其间开满银白小花,树下已被风扫了一地的薄雪,绣球叶子蔫巴着提不起精神,醡浆草枯黄了小半。

    高正佑上班去了,小喇叭空调房里睡午觉,这样的天气,平底锅放太阳底下烤一烤就能煎蛋,沈蔷薇说要出去骑车。

    可她昨晚哭得那样伤心,今早又哭,哼哼唧唧一上午,叶莺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午餐后短暂的蹲坑时间,叶莺幡然悔悟,都怪她太好说话!她就是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沈蔷薇这样的漂亮女人。

    沈蔷薇掌握了她的弱点,可恶啊,往后怕是要任她拿捏了。

    打工仔叶莺无可奈何地把她的宝贝车推到花园空地上,抚摸着车身,喃喃道:“辛苦你了。”

    为方便载沈蔷薇,车后座冯姨特地给缝了块软垫,安好垫子,叶莺也舍不得把车就这么放大太阳底下晒,推到紫藤萝花架下避荫。

    不一会儿沈蔷薇全副武装出来,遮阳帽、口罩、墨镜、防晒衣裹得严严实实。

    “你不热吗?”

    话刚出口,叶莺已经被她拉过去,防晒喷雾从头到脚腌了个透。

    刘师帮忙把自行车挂到汽车防撞梁新安装的车架上,趁着小喇叭午睡,二人乘车离开,车子拐外环,直接上高速。

    叶莺在车后座频频回头看,担心车掉了,担心被追尾,担心晒掉漆。

    “别看了,坏了我再给你买。”沈蔷薇见不得她那痴汉样,这么大一个大美女坐旁边她不看,看什么车,真是没眼光。

    “我们去哪。”叶莺问。

    “到了你就知道。”沈蔷薇说。

    好吧,不让看车,总能看看风景,叶莺把头扭向车窗外。

    沈蔷薇是闲不住的,不整点幺蛾子她浑身难受,一会儿小声地咳嗽,一会儿说手机找不见,一会儿又说空调不够冷,嘴里“叽叽咕咕”发出些无意义的怪声,屁股底下长针似动来动去不老实。

    叶莺专注车窗外风景,对她故意弄出的细小响动全然置之不理。

    沈蔷薇实在受不了冷落,也顾不得矜持,屁股一起一落,紧挨到她,“喂”、“喂”小声喊。

    “干嘛?”叶莺回头。

    “你说我们是好朋友,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沈蔷薇对她很不满,“何况我还是你的老板,你对我理应有一些基本的尊重吧。”

    叶莺说:“那你想怎么样。”

    她举手,“要牵。”

    叶莺摇头表示拒绝,并解释,“我跟我朋友都不牵手。”

    沈蔷薇说:“那是因为你的两位朋友互为对方的女朋友,三人行必有电灯泡,人不跟你牵很正常。”

    她把手掌翻一翻,手心手背展示给她看,还很做作地掐起兰花指,“怎么样,好看吧,我给你牵。”

    叶莺说:“那我就更不能牵了,免得别人误会。”

    沈蔷薇哼哼地笑:“那我就要哭了。”

    是真被她哭怕了。

    “给给给!”叶莺手棒槌似杵她怀里,“给你!”

    沈蔷薇满意了,先抱着玩一玩,捏捏手指头,摸摸手指甲,扒开手心研究一下她的爱情线和生命线,很现实考量着此人能否长久陪伴在身边。

    叶莺对此毫无反应,她在想象里给左胳膊来了一刀,砍掉,赏给她玩吧。

    她也不是非要牵手,就是想要人陪,要玩要闹,不一会儿就折腾累了,歪在叶莺肩膀上打盹,刘师在后视镜里偷瞟她们好几眼。

    叶莺相信她是孤独的,冯姨已经老了,小喇叭还不懂事,身边没有同龄人交流,她日子过得很闷。妈妈还有姑姑呢,沈蔷薇什么也没有。

    她虽然有点小调皮小心机,小任性小脾气,其实很善良,也并非全无道德感,否则这七八年,以她的手段和财富,什么样的小年轻骗不到手,但她没有。

    小喇叭说,除了刘师,她是第一次往家带人。

    被骗的小年轻——叶莺,有点不要脸地想,沈蔷薇好像专程等她似的。

    很不情愿承认的是,高正佑说的那些话还是让叶莺产生怀疑,学校论坛挂了三个月的招聘启事,沈蔷薇超乎寻常的热情,还有她一次又一次的挽留。

    叶莺更不愿意承认的是,纵使隐隐感觉到她很强的目的性,还是没办法讨厌她,恨她。

    一个半小时后到达目的地,郊外一个四星景点售票厅外的马路牙子边。

    下车时叶莺手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趁机偷闻一下手心,香香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漫不经心看风景,“这地方挺不错,太阳也偏西了,树荫下骑倒也不怎么晒。”

    沈蔷薇说:“你鼻子痒呐。”

    叶莺飞快收回手,帮着刘师把车卸下来,心疼地抚摸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车坐垫。

    景点外有一面大湖,建有环湖车道,岸边植满垂柳,湖边草地搭了许多白帐篷,附近在举办荧光马拉松和露营活动,空地上搭了舞台,海报上写活动晚上七点开始,还请了几位民谣歌手献唱。

    停车场塞不下的车都堆在路边,树上拉了彩灯,树下立荧光灯牌,叶莺不知道沈蔷薇什么时候准备的露营装备,和刘师大包小包拎着跟她进入场地。

    每个帐篷都贴有编号,沈蔷薇出示过预约登记,工作人员把她们领到十六号帐篷外,还发了几串荧光手环。

    刘师不跟她们住帐篷,送完行李他就可以去景点玩了,晚上住酒店,沈蔷薇不需要用车的时候可以自由活动。

    叶莺看他欢天喜地摇头摆尾走了,羡慕,十分羡慕。她也想当司机。

    这是一场慈善活动,主办方是本地排名前三的房产巨头之一的周家,活动参与方式也简单,捐钱,达到一定数额后可申请参加荧光马拉松。

    当然跑不跑随便你,待在营地里吃喝玩乐也没关系,露营设备由主办方提供,夜里还有篝火晚会。

    叶莺不禁感叹,现在有钱人玩得越来越养生了,连慈善活动也抓紧时间锻炼身体,为拥有更长的寿命享受财富。

    996社畜熬夜加班猝死,狗日资本家天天吃喝玩乐,操它祖宗。

    但这里看起来真的好好玩啊,她闻见烤全羊的香气了。

    叶莺愣头愣脑四处瞅,湖边看见几个泳装美女,手虚虚指,“那边欸,看。”

    沈蔷薇漫不经心瞥一眼,“有我美?”

    “那还是你美。”叶莺狗腿十足,转头看见帐篷只有一个,她又呆住,“我们一起?”

    “一张床都睡过了,一个帐篷怎么了。”沈蔷薇把背包扔给她,铺床是打工仔的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怎么说呢,在家睡一张床没关系,见势不妙她可以跑,跑别的房间,这大野地里她没处跑不说,帐篷小小,两个人躺,嗯……

    “抓紧弄,我出去一趟。”沈蔷薇已经走远。

    叶莺的宝贝车锁在营地外,沈蔷薇解了锁推着车一路走一路找,找周渊的车。

    周渊的几个车牌号她都记下来了,却不知道他今天开的哪一辆,只能瞪大眼睛仔细瞧。

    周渊热爱户外运动,这次活动创意就是他提的,来的大多是些富二代,一是捧他的场,二来夜跑和露营确实也受年轻人喜欢。

    他早来了,分帐篷的时候沈蔷薇就看见他了,抬腕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距离活动开始还有四个小时,时间足够。

    然而她绕湖走了一周,握车把的手心都快磨出泡,还是没看见眼熟的车牌。

    沈蔷薇从不做无准备之事,且不会只准备一个方案,她还有两个备用方案,当然如果第一个能顺利实施再好不过。

    她坐在路边长椅上休息,婉拒了几个要微信的游客,其中竟然还有一个是女生,一米七八的个头,打扮像男生,寸头,还有纹身。若非嗓音暴露,她险些认错。

    这可美死她啦,人还没走远,她迫不及待掏出手机给叶莺发微信:有个帅T找我要微信来着,好帅,而且好高啊,比你还高,可能有一米八五。

    叶莺把帐篷给她铺得软软,喷得香香,去活动处拿了几瓶冰水过来,正坐门口防潮垫上休息,看见微信,无语两秒:你去干嘛了。

    沈蔷薇: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这样的。

    叶莺回:我这样的好骗是吧。

    沈蔷薇捧着手机咯咯笑。

    是有叶莺这样的人,知道自己被骗也不多生气,而且永远在被骗的路上,永远搞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又被骗了。

    休息好,沈蔷薇继续找,今天周六,景区停车场早就被游客们塞得满满登登,为露营活动来的车子只能停在路边。

    沈蔷薇耐着性子看过去,终于在一辆房车后面搜到眼熟的车牌,挺帅的一辆黑色路虎揽胜。

    再转头一看,马路另一边就是她的车,怪不得半天找不到,灯下黑。

    沈蔷薇四处看看,这条路远离景区和营地大门,一路都看不见几个行人,倒是方便她作案。

    一般的记录仪在汽车熄火后十几秒内就会关机,来去看了两遍,没有监控,沈蔷薇推着叶莺的宝贝莫曼顿,两手扶着车把,对准揽胜车头,往前轻轻一推。

    “哐叽——”

    莫曼顿倒地。

    同时一声车门关闭的闷响,沈蔷薇回头,刘师站马路边冲她咧着大牙花子笑,“哈哈,景区,买买买……票,忘带,身份证。”

    沈蔷薇冷冷瞅他。

    “已经找到了,找到了。”刘师小跑过来,衬衣兜里把身份证掏出来请她过目。

    沈蔷薇抬手,刘师赶紧点头哈腰跑了,也不说什么“我啥也没看见的”蠢话。沈蔷薇大方事少,包吃包住过节三倍工资,他还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跑出去五十来米,他又跑回来,沈蔷薇纳闷地看着他,他弯腰把自行车扶起,立好,嘿嘿一笑,这次是真走了。

    沈蔷薇面无表情拨通周渊电话,礼貌而不失尊敬的,“先生,不小心把您车撞了,您在附近吗,我就在您的车旁边,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过来……”

    周渊电话里沉默几秒,一声看透她拙劣把戏的冷哼,“我没在车上留电话。”

    “谁不知道您周大老板的电话呢?”沈蔷薇嘚瑟抖腿,白眼翻上天。

    那边依旧沉默,似乎在思考,也有可能在查她电话,沈蔷薇耐心等着,周渊说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沈蔷薇给叶莺发语音,声音甜得能挤出来蜜:“呜呜,宝贝小鸟,好危险喏,我刚刚骑车摔倒,要不是反应快,你差点就永远也看不到我了,呜呜呜——”

    “咻”一声发送,叶莺电话半分钟后进来,沈蔷薇接通,还没来得及哭,那边开口第一句:“我车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叶嘤:希望车没事[祈祷][祈祷]

    第32章

    车有没有事,沈蔷薇还没来得及检查,不过女学生今晚有没有事可就不好说了。

    也不着急,等她办完正事。

    叶莺比周渊先到,她一路狂奔,老远看见沈蔷薇站在路边,双手抱胸,姿态闲散,胳膊腿都还齐全,脑袋瓜也没破,周身不见一丝车祸现场的惨烈。

    “又骗人。”叶莺调整呼吸,慢慢朝着她走过去。

    “你很悠闲嘛。”沈蔷薇脸跟着围着自行车转圈的叶莺转。

    叶莺蹲下检查小曼的前轮和车筐,小曼是她给自行车起的名字。

    “你也没有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沈蔷薇说:“你很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揽胜号称小坦克,这么大一坨越野,当然不是小自行车轻易能撞毁的,只是车灯位置轻微剐蹭。叶莺的宝贝车车就不太好了,车筐左侧内凹,磕破指甲盖大小的白漆。

    “我这新车。”叶莺仰头看她,“才骑第二次,这是第二次,还没来得及骑!”

    “那我呢?”沈蔷薇歪头。

    “你不好好的?”叶莺说:“我车筐都瘪了!”

    沈蔷薇:“万一我有什么内伤呢?”

    叶莺:“那我又没有透视眼。”

    很好,沈蔷薇心里给她记一笔。你给我等着。

    周渊远远朝着这边来了,沈蔷薇脚尖赶小鸡一样拨开她,“去去去。”

    叶莺伸脖一瞅,“这大车看着可不便宜,哼,你就赔钱吧。”

    “哼,老娘有的是钱。”沈蔷薇一甩头发。

    周渊已经准备好晚上去跑步,一身灰黑运动套装,戴个墨镜,黑色骑行面罩遮住脸,个头很高,热爱运动的人身材当然也不差。

    财富会影响一个人的气场,周渊这样的身份自不必说,叶莺虽对男人不感兴趣,但客观来讲,周渊外在条件确实不错。

    有钱人也分三六九等,到沈蔷薇所处的这个圈子,有钱人素质非寻常暴发户可比,周渊很有礼貌,见面先摘下墨镜和面罩,伸出右手,“你好,周渊。”

    沈蔷薇虚虚一握。

    叶莺扶着车站在一边,有点傻气地梗着脖子看两人客气商讨赔偿事宜,她的感觉先于眼睛,也或许是受对沈蔷薇百分百关注力影响,绝无半分旖旎的交谈氛围中,还是敏锐觉察到了什么。

    其实沈蔷薇破绽百出,但她好像并不在意,或者说有意留下这些破绽更准确。

    沈蔷薇根本不会骑车的啊,撞车实在太离谱了,拿她当傻子吗,还是说这娘们儿现在干坏事都不背着人了……

    叶莺转念一想,这不正说明,沈蔷薇已经拿她当自己人?

    “这位是我女儿的家教老师,姓叶。”沈蔷薇介绍。

    叶莺回神,双方颔首示意,算打过招呼,周渊作请,沈蔷薇与他并肩而行,叶莺推车在后面跟,眼睛在两人后脑勺之间转。

    周渊也是有备而来,如果沈蔷薇不是他那缺心眼表妹的姘头的老婆,这件事不需要他亲自出面解决,他决定来见她,双方已在无形中达成某种共识。

    聪明人之间,话不用说得太清楚,快到营地大门时,周渊偏脸看向沈蔷薇,“晚上跑吗?”

    “跑。”沈蔷薇回答。

    当然是要跑的,跑步是沈蔷薇的备用方案,撞车不成她就撞人。晚上黑咕隆咚,趁乱踩他脚后跟把鞋踩掉,要么就从后背给他来一拳,或是推他一把,总是吸引他注意力。

    沈蔷薇不在意手段是否体面,管用就行。

    周渊点点头,拉上面罩,“那晚上见。”

    “晚上见。”

    目送周渊走远,沈蔷薇回头,叶莺还站在马路边,心疼地抚摸车筐,沈蔷薇两手一叉腰,“还不给我过来。”

    叶莺不情不愿过去,眼睛斜着,劲劲儿的。

    沈蔷薇:“什么表情。”

    “没啥表情。”她吊儿郎当样。

    “还生气啊。”沈蔷薇主动揽了她胳膊,拉着她往帐篷走,“回去给你换个车筐不就行了。”

    叶莺不说话,她心里乱得很,一面不想管沈蔷薇的闲事,一面又担心她挨欺负。绝不是因为喜欢她,看见她刻意接近‘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家伙’心里暗戳戳不得劲儿。

    然而转念一想,叶莺又觉得这醋劲儿其实也合理。

    就像小喇叭说的,普通朋友之间,没有及时分享自己身上的新鲜事对方都会生气,更别说结交新的朋友。

    唉,烦死。

    沈蔷薇拉着叶莺进帐篷,从里面拉上拉链,叶莺打开她用鞋带拴在帐篷顶的电动小风扇,也不知道这些该死的有钱人放着大别墅不睡,三伏天跑来睡大野地是什么毛病。

    沈蔷薇开始脱衣服,一面脱一面夸她把帐篷收拾得好,夸她贤惠,巧手,还说晚上要去跑步,又问她:“你去吗?”

    叶莺背对她坐着,埋头用手指甲抠防潮垫,“不去。”

    “也行,你在营地等我,听说晚上还有人唱歌,去看看热闹吧。”沈蔷薇胳膊肘捅捅她,“给我扣上。”

    叶莺侧身,拨开她后背长发,沈蔷薇猝不及防转过身,运动内衣拉链在前面,两片大敞着,她双膝一起,挺身靠近,白生生一对晃过来,“我大不大?”

    险些晃到嘴唇上,叶莺心中大骇,脸飞快埋进臂弯,横,“你不要脸!”

    “什么嘛。”沈蔷薇说:“你不是说没有透视眼?那我脱光给你看啰,你看清楚了没啊?”

    “走走走,赶紧走,跑你的步去。”

    六点开始吃晚餐,主办方准备了香蕉、全麦面包、巧克力等易增储能量的便捷食品。

    领东西时沈蔷薇跟周渊又碰面了,碍着人多眼杂,两个人倒是没怎么说话,但叶莺看来,这两人眼神已经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她拎着背包跟在后面,鼓着一张脸。

    沈蔷薇吃了几片面包,挽着她胳膊在营地里转,指着湖岸,“不会游泳就别下水嗷。”

    带她去舞台,“远远看就行,人多当心踩着你。”

    去篝火堆,“也别靠太近,小心火星子崩你。”

    去酒桌,“不能喝,我不在,万一遇见坏人?”

    叶莺心说翻遍整个营地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还坏的,赶紧走,爱咋滴咋滴去。

    嘴上却很老实的,“知道啦,我在帐篷里玩手机等你好了吧,哪里也不去。”

    “真乖。”沈蔷薇冲她偏脸,“那亲我一下吧。”

    叶莺:“告辞。”

    七点整,天还未黑透,玉白新月高挂穹顶,发令枪响,夜跑正式开始。

    荧光马拉松对外开放,半娱乐兴致,虽不比大型比赛,也够得热闹,人群乌泱泱一片嚎叫着奔涌向前。

    沈蔷薇不是去比赛,当然也不用着急,三声发令枪后,人都走得差不多,她才松开叶莺的手溜达过起跑线。

    叶莺跟了她一段,沈蔷薇让她回去,回帐篷里等,“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叶莺摇头,“不放心你。”她想跟她去的,又怕误了她的事。

    “不放心什么?”沈蔷薇明知故问。

    “我知道你去谈事。”叶莺抬手摘下一片银杏叶子递给她,“保护好自己。”

    灯下树影斑驳,沈蔷薇失笑,“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是嘛,你那么厉害。”她无聊踢着路边的野草,看见人群里有个另类高瘦的影子,俊逸的下颌一闪而过。

    那个背影逐渐放缓速度,脱离人群,靠路边慢走,显然是在等沈蔷薇。

    叶莺轻轻把她往前推,倒退两步,挥手,“走了,回去等你。”

    沈蔷薇把那枚银杏树叶夹在手机壳里。

    一路她心情复杂,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不论是周渊的态度还是叶莺的谅解配合,她罕见感到愧疚。

    当然,仅是一瞬。太多心软是要坏事的。

    周渊是个爽快人,也是个生意人,他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妹妹上课,周亦的事家里人都还不知道。

    最近家里安排相亲,周亦不配合,周渊抽时间跟她聊了聊,她鬼迷了心窍,扬言再逼她,就带着至死不渝的爱情去浪漫的土耳其流浪。

    从来自诩绅士涵养的周渊几欲朝她竖中指。

    现在沈蔷薇主动找上门,周渊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他问沈蔷薇想要什么,她笑着说想要个清静。

    清静,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词,周渊希望她说得再清楚些,“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太多的心软是要坏事的,沈蔷薇失神看向远方,受蛊惑一般,轻轻吐出两个字。

    “解脱。”

    她想要解脱,也帮他解脱。

    周渊诧异看向她,当然说是惊恐更为准确。如果沈蔷薇不是沈蔷薇,他现在调头就走。

    “你也不用急着答应我,当然我肯定会让你满意的。”沈蔷薇承诺。

    他需要时间考虑,他还要看到她的价值,是否值得他冒险。

    沈蔷薇表示理解。

    总的来说,今晚谈话还算愉快。

    “那么……”沈蔷薇扬起笑容,她想回去了。

    周渊说:“再跑一段吧。”

    夜跑开始后营地空了大半,露天演唱会调试音响时,叶莺走出帐篷。

    太阳沉没,天空是城市独有的黑红,树上挂满彩灯,是不会落的雨,白蘑菇缀满草地,湖边的野鸳鸯也玩累了,坐在树下忘情接吻,很远的地方飘来回春丹翻唱的《初恋》。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言。”

    叶莺手揣在裤兜里草地上枯站了片刻,头左偏一下,右偏一下,在混杂烤全羊、蛋糕、啤酒和女士香水的晚风中走出营地。

    她取了车,朝着沈蔷薇离开的方向骑,景区外的商业街涌来大量游客,她溯游而上,华丽的黑色重重拍打,不能阻挡。

    沈蔷薇和周渊走到了一片湖滩上,分享他兜里仅剩的两只香烟,脚下泥土松软,湖水拍岸,两点猩红明明灭灭。

    周渊在青蓝的雾气里看她,沈蔷薇看向更深更远的黑暗,忽地,她感觉到什么,快步走过乱石遍地的湖滩,拨开岸边垂柳。

    道路的尽头,拐弯处,昏黄路灯下,叶莺两腿撑在地面,手肘搭在车把,累极地歪着身子,懒洋洋一耸肩。

    “我走了。”沈蔷薇踩灭烟蒂。

    她径直走向她,觉得慢,开始跑,又觉得太着急,想多看看现在她,刻意放缓了脚步。

    看她,长手长脚架在车上,像一面风筝,挣脱了线,勇敢地抱着赴死的决绝,不远万里飘向她。

    “你为什么会来?”沈蔷薇停在她十米开外。

    “来接你啊。”这女人问的什么废话。

    无知的深情,蒙昧的憨痴。

    她就是喜欢她,喜欢沈蔷薇,有什么办法。

    她就是这样纯粹而悲壮的,一厢情愿喜欢她,有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说:

    一点甜甜,给没有七夕后半夜的大家

    第33章

    从来没有一个夜晚,让她希望太阳永远也不要升起,没有哪一条路,希望它没有尽头。

    这一刻的感觉太好了,叶莺载着她在一条干净的沥青路上走,路的一面是湖,另一面是山,到处都是树。树们或生来就在此,或被移植在此,年年岁岁,安然闲适。

    湖在山里,像一只大碗里盛的绿菜汤,她们绕着碗边一圈圈跑。

    这湖,这山,于浩瀚寰宇不过是只碗,她们于这只碗,不过是两只蚂蚁。

    幸福是甘于平凡,甘于低人一等。无欲无求了,或是无能无力了,去你大爷的,摆烂了,掀桌了,往床上舒舒服服一躺,就幸福了。

    沈蔷薇是有点傲气的,她所理解的幸福标准当然也更高。她因为美貌占过许多的便宜,当然也不必说服自己甘心‘低保’的幸福。

    她现在的状态说来十分可恨,豪车别墅大花园,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依旧每天吃饱了撑的躺床上哼哼“我不快乐”。

    太过出众的东西是危险的,仅拥有美貌,却没有保护它的武器就更危险了。她占过脸的便宜,吃亏也吃亏在脸上,曾经试想过,假如她只是一般的不那么扎眼的漂亮,那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但这个世界让人失望的地方正在于此,没有沈蔷薇,也有李蔷薇、张蔷薇,总有一个漂亮女人要因她的美貌付出代价。

    每当出现问题时,首先约束的是女性,被谴责的也是女性——怪你过分美丽。

    当沈蔷薇第一次出现‘假如我只是普通漂亮’的想法时,她惊坐而起,感觉自己的脑子被人强女干了。

    她凭什么不能漂亮,他们为什么不能管好自己?

    那时她时常感到愤怒,一身莽勇替她争取到了小喇叭的抚养权,让高正佑有家不敢回,也让高家人都知道她不是好惹,尽管他们都当她是个上蹿下跳的可怜小丑。

    她万般庆幸那时的愤怒,愤怒避免她被身边的蠢人同化。

    苍茫天地,人似蝼蚁,此刻,是沈蔷薇罕见因一份渺小感觉幸福。

    只是因为叶莺骑车来接她,凉凉的夜风吹拂过面颊,影子里她们不分彼此。

    她第一次与人靠得这样近,手臂环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后背,感觉到她很瘦,也很健康,像一棵清晨白雾里笔直的小树。

    另掺杂一种复杂的情愫,该如何形容呢?

    开心,甜蜜。

    没错,前所未有的感觉。

    “小的时候,我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像电视剧里那样,尘埃落定后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女主角站在窗边回望过去种种,露出释然的笑容,镜头拉远,紧接着屏幕一黑,转眼就是十年后。她变得美丽多金,自信优雅,新的难题摆在面前,她毫不怯场,游刃有余。”

    这是条上坡路,叶莺抿紧嘴唇,骑得有点辛苦。想叫沈蔷薇下来,可她正抒情呢,也不好打断,咬咬牙,叶莺憋足劲儿弓背抻腿。

    “后来我不盼自己了,盼着小喇叭长大,然后抛弃她,抛弃过去,独自远走高飞……但我渐渐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我们哪里也去不了。我就只能盼着高正佑早点死,去庙里烧香,三清四帝,菩萨佛祖,挨个求。”

    叶莺一口气没提上来,车头一偏,险些栽倒。腰间手臂收紧,沈蔷薇也吓一跳,“你没事吧。”

    叶莺:“……没事。”好险她稳住了。

    沈蔷薇是真不拿她当外人啊,什么都敢说。

    回回神,沈蔷薇继续,“可是高正佑才四十几,他还健身,一时半会死不了,我就只能盼着老爷子快点死。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高家人都该死。”

    地势变缓,两山沟壑里刮来一阵风,风送来山里好闻的微微发苦的草木香气。

    发梢扫过肩头,叶莺放慢速度,等着沈蔷薇的下一句,她却沉默了。

    后背热热的,湿湿的。

    “你别哭。”叶莺真的很怕她哭,笨嘴拙舌安慰:“你比他们都年轻,他们肯定比你先死。他们老死病死,你永远年轻漂亮,死也漂亮死。别哭,哭就不好看了。”

    “没哭!”她还犟嘴,顿了顿又补充,“我哭也好看。”

    叶莺说:“好,你没哭,那我背上怎么湿了。”

    “我舔的呗。”说着张嘴咬下去,叼住她背上一小块肉。

    叶莺“哎呦”一声,车头七扭八扭,沈蔷薇松开嘴大喊:“稳住!稳住!”

    “稳不住了!”

    她到底没舍得让她下来,她们一起倒下了。代价惨痛。

    两个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嗷嗷叫唤“好痛好痛”,叶莺先爬起来把车从她身上挪开,再弯下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这时候沈蔷薇两只手搂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低下头。

    四目相对,沈蔷薇有些话想说,又觉得不是非说不可。

    “你哪里痛吗。”叶莺脸红红的,额头一圈细汗。

    沈蔷薇说:“哪里都痛。”

    叶莺说:“你起来,我看看。”

    沈蔷薇不起,“亲我一下就痊愈。”叶莺不亲,沈蔷薇两条腿立即盘上她的腰,“那我就把你锁住。”

    叶莺巴掌直拍地,“大马路上!快快松开!”简直成何体统!

    沈蔷薇偏脸,将耳朵贴向还温温热的沥青路面,“我听见了哦,三百米开外,有汽车开过来了哦。”

    叶莺不信她胡扯,沈蔷薇盘得更紧,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那就给人看吧,不知道你要不要脸,反正我不要。”

    真有车开过来了,叶莺听见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她心中大骇,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俯身飞快亲一下她脸蛋,

    沈蔷薇一愣,睁大眼睛,眨巴眨巴,随即哈哈大笑。叶莺飞快从她身上爬起来,一矮身钻进路边灌木丛里,车子过了好久她才挠着小腿肚从林子里出来,身上添了好几个蚊子包。

    “你简直是有毛病!”她伸手臂,手指头蜷着,要指不敢指。

    沈蔷薇:“略略略。”

    一路叶莺都不跟她说话了,怎么叫都不理,自己推车在前面走,催得急了她回身扯着脖子喊:“人家好心好意来接你!”

    “你倒好,恩将仇报!”

    “不要脸。”

    “耍我好玩是吧,很好玩吗?嗯?”

    当然好玩,沈蔷薇快笑死在马路上。

    回到营地是晚上十一点,营地东南角临时搭了洗澡间,沈蔷薇洗完澡散了头发坐在长桌边喝酒,叶莺在旁埋头苦吃,吃一口抬头瞪她一眼。

    周渊在很远的地方,身边围了些人,他自如应对,目光穿透一张张表情丰富的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好似不经意,但目标明确地落在沈蔷薇脸上。

    沈蔷薇习惯被关注,自若饮酒,远望冲天的篝火,微湿长发被风扬起,沉醉于树木焚灭时散发出的醇厚香气。

    叶莺端起托盘,围着长桌走走停停,好像在研究还有什么可吃,绕一大圈,又回到她身边,停在东南方斜四十五度,不偏不倚使周渊只能看到她圆溜溜的后脑勺。

    ——你再看,让你看,看个屁看!

    沈蔷薇仰脸,被展翅的小鸟护在羽翼下,看她气鼓鼓叉腰,又被她这憨样逗得直笑。女学生醋了呢。

    “啊,是你!”突如其来一声喊。

    二人同时回头,穿黑色露腰背心的短发女生挤开人群朝着这边走过来。

    “姐姐,你还记得我吗?”女生顺手提了塑料凳过来,挤开叶莺毫不见外在沈蔷薇身边坐下,“白天我还找你要微信来着。”

    “是你啊——”

    万万想不到还能在营地遇见她,沈蔷薇下意识坐直身体,有点不怀好意地看向叶莺。

    女生俏皮眨眼,“姐姐你也是来参加夜跑露营的,我也是哦,嘿嘿,我是来唱歌的,你是第几个帐篷啊?你是一个人吗?”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姐姐,第一次你拒绝我,现在又见面可真是天大的缘分,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加我嘛加我嘛,加嘛加嘛——”

    她身上酒气浓烈,跟白天冷酷矜持模样反差极大,沈蔷薇身体微微后仰,叶莺立即上,“她不加,她结婚了。”

    “结婚了?”黑衣女生瞪着一对烟熏大眼,先是一愣,后又一喜,“没关系啊,我可以的。”

    你可以个屁你可以。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莺挥苍蝇那样驱赶她,“不加,快走。”

    “你是谁?”黑衣女生抬脸看叶莺。

    离近看,黑衣女生是很小女孩的长相,鼻子嘴巴都小小的,只是头发剃得很短,化烟熏妆,唇色也乌紫,第一眼看上去很有攻击性很不好相处。

    当然,如果她说话不像小学生那么奶,叶莺可能还会客气点。

    “你管我是谁。”

    黑衣女生“噫”一声,将她上下打量,觉得这人1里1气的,她看向沈蔷薇,“你们是一对吗?”

    “你管呢?”叶莺没好气。

    沈蔷薇觉得好玩,唯恐天下不乱,“你猜?”

    她这一搭话,便一发不可收拾,黑衣女生自我介绍姓黄,有个很娘的叠词名,叫黄妙妙,刚满二十,是什么牛栏山乐队的鼓手。

    那边乐队的人叫她,沈蔷薇不愿意过去,她就赖着不走了,跟她姐姐长姐姐短。

    沈蔷薇好奇问她,“你是1吗。”这是她在网络上最新了解到的。

    黄妙妙笑了,乌黑的嘴唇裂开森白的牙,天幕底下挂的白炽灯映照,犹如女鬼,叶莺万分嫌弃地移开视线,觉得瘆得慌。

    黄妙妙一点不生气,尤其喜欢看人家因为她吃瘪,笑着说:“我呀,我都行的,我遇0则1,遇1则0。”

    她胳膊肘撞撞沈蔷薇,“你们谁是1,谁是0?”

    “都说不是。”叶莺瞪她。

    “那你是0。”黄妙妙肯定。

    “你才是!”叶莺吼。

    黄妙妙说:“你百分百是0!你觉得丢脸,你恼羞成怒。”

    叶莺懒得理会,笑死,她根本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黄妙妙还是没能加成微信,一来沈蔷薇不肯,二是她看出这两人其实在处着,虽然一方已婚,但是……嗯嗯,这种事她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没啥好稀奇的。

    总之,已经够乱了,她就不添乱了,演出结束聊聊天,找点乐子而已。

    沈蔷薇陪她喝了几杯,答应如果第三次遇见就加微信。

    送走黄妙妙,叶莺立即拉起沈蔷薇回帐篷,一路走,她还一路说人家坏话,“就她,一米八五?吹牛,最多一米七。”

    她还伸手比划,“而且她鞋底那么厚!起码六公分,顶多一米六五,哪有我高?这么热天,穿那老大一双黑靴子,也不怕得脚气。”

    沈蔷薇听得直发笑,“你在生气她说你是0?”

    叶莺不吭声,回头等她百度了再说这事。

    沈蔷薇拉着她一猫腰钻进帐篷里,跌倒在垫子上,“放宽心,将来真到那地步,我肯定让着你。”

    作者有话说:

    围观直女(指指点点)

    第34章

    凌晨两点,篝火晚会结束,四下喧嚣已歇。

    躺在帐篷里,木柴焚烧的气味被隔绝,还有那不舍得睡的,杯盏相撞,细碎说话声从很远的地方飘进耳朵。

    帐篷里微透进暗淡的黄光,沈蔷薇蜷在一侧睡得正香,她今晚多饮了几杯,回来后倒是没怎么作妖,跟小喇叭打了视频就睡觉了。

    这时候叶莺不得不感叹沈蔷薇的先见之明,临睡前沈蔷薇央着她喝两杯,说喝了好睡,她满脑子邪念,心想“睡什么”、“怎么睡”、“难不成要酒后乱性”,于是严词拒绝。

    现在好,睡惯了沈蔷薇云朵般柔软的乳胶床垫,地面反潮,天热又不愿进睡袋,叶莺失眠了。

    她微微偏过头,沈蔷薇的脸正对着她,手腕搭在枕畔,脸蛋光洁白皙,呼吸浅浅,模样十分乖巧,很适合被偷亲。

    要不要偷亲呢,叶莺犹豫。

    如果想干一件坏事,念头闪现,即刻行动,很大概率能成功,且不会被发现,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太过纠结,必然心慌意乱,破绽百出。犹豫就会败北。

    冲动过去,叶莺最终还是没有靠近她,馥郁甜香腐蚀心智,是毒药也是解药,她任其溃烂,默默转过身去。

    幸好,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很高兴被转移注意力,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光拉到最暗,点开浏览器搜索:什么是1,什么是0。

    本来想问问春信,大半夜的,不太合适,再说那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话,别到时候给她俩笑话,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五分钟后,叶莺什么都明白了。

    1和0,这两个数字竟是如此具象、直白,超出她想象。

    这这这,这怎么弄嘛。

    叶莺困惑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手心手背来回翻转,她好像有一点明白,沈蔷薇为什么老是看她、摸她,以及夸赞她的手了。

    她还天真以为,沈蔷薇只是单纯欣赏……

    她知道自己手好看,小时候同学都给她起外号叫泡椒凤爪,很贴切形容她的爪之白之细。

    回想天幕帐篷下,餐桌旁,黄妙妙那充满不怀好意的笑,叶莺羞愤欲死。

    可恶啊——

    大数据捕获了她,此后一连串搜索词雨后春笋般冒出,迫不及待涌进她的脑子,再眯眼翻页都来不及了,什么‘1和0哪个更累’、‘XX是如何进行的(视频)’、‘如何做t(含指法教程)’等等。

    叶莺控制不住把手伸向那行细小的黑体字。

    其中大有学问,叶莺大开眼界,徜徉在知识的海洋,如痴如醉。

    这时,她身后幽幽一声:“学会了吗?”

    叶莺虎躯一震,手机滑落,沈蔷薇矫健翻身压上,“来吧,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来什么来!”叶莺浑身血都烧起来,手忙脚乱把手机往枕头底下塞,怕被人听见也不敢大声说话,“下去,去去,走……”

    沈蔷薇偏不,她蛇样盘上,扭来扭去,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捏捏她的手,软着声一劲儿撒娇,“陪我玩嘛,玩嘛——”

    叶莺与她搏斗,捏住她手腕使她动弹不得,她便张嘴来咬,用膝盖顶,叶莺稍用点力气,她就嘤嘤喊痛,人一松手,她又卷土冲来,屡试不爽。

    从帐篷外看不出丝毫异样,里面却是闹翻了天,每顶帐篷之间相隔4-5米,怕被人听见,二人默契保持沉默,只有窸窣的衣料摩挲声和紊乱沉重的鼻息,不时两声咛喃溢出,还有沈蔷薇低低的笑。

    沈蔷薇起先占据上方,那是叶莺不情愿挨着她,懒得跟她计较,她真以为自己厉害,动作灵敏,逮到机会就袭胸摸脖子。

    叶莺忍无可忍,个头也不是白长,骨架就比她大一圈,稍微用点力气就制服她,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招数都是花拳绣腿。

    终于占据上方主导地位,将她手高举过头顶,叶莺腾出一只手指她,“服不服。”

    沈蔷薇累得直喘,胸口起伏,愣愣看着她,好半天,身子左右一拧,嗲声:“你好A哦。”

    叶莺:“……”

    啊,这女的,好会!

    可恶啊——

    叶莺一脸忍辱负重地松开手,沈蔷薇故技重施,一招老树盘根,树袋熊样挂上去。叶莺不防,一下趴倒,脸埋进她胸口。

    沈蔷薇低呼一声,叶莺僵住,有两三秒大脑失去意识,连呼吸都感觉冒犯。

    回神后她飞速爬起,四肢并用麻溜滚出了帐篷,沈蔷薇笑得满地打滚。

    叶莺一口气跑到湖边,弯腰两手撑膝,大喘不止,面前有个泳池她铁定跳下去好好降降温,这时候她脑海中很不情愿又想起沈蔷薇的叮嘱——不可以靠近水边哦,危险哦,要乖哦。

    在家她就跳过泳池,沈蔷薇白天托付时候就盘算好晚上怎么玩她了吧,不然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知道水边危险?

    叶莺在湖边台阶上坐下,双手抱头,一通乱揉——烦死啦(孙悟空跺脚)!

    夜风拂面,缓去燥热,她开始感觉痛苦。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室友们平常也这么玩,你摸我,我摸你,女孩子嘛。

    叶莺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不是害羞扭捏的小女生性子,室友间开开玩笑,她从来都没什么感觉,玩过就算了。

    难道是遗传?妈妈也不喜欢女人啊,不然她干嘛结婚生小孩呢,难道是她那素未谋面的爸?

    下意识掏兜,请教万能的百度,人为什么会喜欢同性,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手机没带。

    叶莺继续抓头发,为什么呢,她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她没谈过恋爱,初恋就喜欢上一个女人,还是个已婚女人。

    初吻也被她偷走啦,叶莺捂嘴,感觉自己像台偶里冲着男主以及无数吃瓜路人暴跳大呼“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初吻嘞”的脑残女主角。

    沈蔷薇还送了她自行车,回想当时情形,跟端木磊带楚雨荨去美特斯邦威那段大差不差了——照镜子的时候,我都不知道里面那个女孩子是谁。

    可那车真的很好看啊,楚雨荨也是真的喜欢美斯特邦威。喜欢又不丢人。

    湖边坐了会儿,叶莺想妈妈了,虽然这事她妈帮不上一点忙,她半个字都不敢跟妈讲。更不敢让姑姑知道,她嘴可毒了。

    环顾四周,天地之浩渺,竟无一处可容身。

    早就该想到的,野营啊,沈蔷薇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这样戏耍她的好机会。她现在心里肯定爽死,快活死了。

    天幕帐篷下几名男女对月小酌,叶莺绕着桌子走一圈,找到两瓶喝剩的香槟,翻出个塑料杯子,倒满一口气干了。

    回到帐篷,沈蔷薇正翘着脚悠哉悠哉哼小曲,叶莺瞪她一眼,沈蔷薇立即爬过来,“你回来啦。”

    叶莺不理,越过她,扯了薄被裹紧衣裳倒头就睡。沈蔷薇趴在她身边,小狗似抽动鼻尖嗅嗅,“你喝酒啦。”

    叶莺被子扯过头顶,蜷成一只虾。沈蔷薇拍拍她的脑袋瓜,“乖乖哦,乖小鸟,睡觉觉啰。”

    次日一早,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临走前周渊跟沈蔷薇又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秘密谈话,在景区山顶,装作巧合,三人乘坐同一个索道车厢。

    周渊暗示性挑挑下巴,沈蔷薇揽住叶莺胳膊,笑着说:“小叶没问题的,她是我的心腹。”

    叶莺:“……”

    好家伙,心腹都出来了。

    你俩这是要揭竿而起,攻占京师,反清复明啊。

    行,行,你们密谋吧。叶莺两根手指堵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沈蔷薇笑着捶她一下,起身要坐到周渊那边去,周渊赶紧伸手来扶,沈蔷薇隔着冰袖轻轻把手搭在他小臂,二人低声窃窃。

    叶莺干脆连眼睛也闭上,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之后叶莺开始单方面跟沈蔷薇冷战,回家路上一言不发,任她怎么说怎么做都不理会。

    车上叶莺紧贴着门坐,沈蔷薇起初没有发觉,以为她昨晚没睡好累着了。几次叫她不应,快到家门口终于发现不对劲,沈蔷薇趴在她耳朵边吹气,“你在跟我赌气啊?”

    刘师从后视镜里眯眼瞧她们,一心二用地停好车,叶莺率先拉开门下去。

    小喇叭坐紫藤萝花架下自己画画玩呢,听见车库响动抬起头,看见叶莺和沈蔷薇一前一后过来,她放下画笔,双手抱胸,“还知道回家啊。”

    怕小喇叭吵闹着要去玩,沈蔷薇趁她午睡时间溜的,昨晚打视频小喇叭问露营好玩吗?沈蔷薇说不好玩,小喇叭说不好玩妈妈去玩什么呢?沈蔷薇说是去办正事,她就赌气把视频挂了。

    今天见妈妈空手回来,小喇叭更是没好气,沈蔷薇上前亲亲宝贝地哄,小喇叭傲娇一甩头,鼻孔里出气。

    小的这个跟她甩脸子,大的那个要冷战,招呼不打一个自己进屋去了。

    小喇叭奇怪“咦”了声,跳下地跟着叶莺进去,看见她上楼从房里把沈蔷薇的睡衣和护肤品抱出来,怎么拿来的怎么给她送回去。

    “不是吧。”小喇叭夸张咧嘴瞪眼,“又吵架了。”

    沈蔷薇无奈耸肩摊手,玩过火了。

    这次来真的,叶莺真不理她了,沈蔷薇琢磨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哭,心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哼,谁怕谁。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杠上了,晚上叶莺还去她房里睡,侍寝有工资拿呢,不睡白不睡。

    沈蔷薇躺床上不老实,不时胳膊肘捅她,腿踢她,叶莺只在她霸占得很过分的时候把她推过去,二人闷声你来我往,拳打脚踢,嘴巴闭死紧,谁先说话谁就输。

    头两天配合挺好,按照往常生活节奏有条不紊进行,实在不行就用眼神交流,挤眉弄眼带比划,勉强沟通得下去。

    沈蔷薇耐性好,冷战冷战呗,谁先说话谁是狗。她等着呢,看这小鸟能愤怒到几时,她等着她来求她。

    如此又过了两天,叶莺先沉不住气了,快到妈妈生日,她必须得请假回家一趟。

    这天午饭后,沈蔷薇回房午休,冷战了几天,叶莺想,算了,道歉吧,谁先开始谁先结束。

    她坐沙发上编辑对话框,删删减减玩半天,怎么说都觉得不合适,表情包里划拉,找个一只可爱流泪猫猫头,先卖个萌吧。

    手指戳一下,猫猫头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叶莺屏息凝神,页面惊现红色感叹号,沈蔷薇把她拉黑了!!

    第35章

    叶莺坐在地毯上写信,小喇叭趴在一边看。

    一封道歉信,一张请假条,写完叶莺拜托小喇叭帮忙送给沈蔷薇。

    “就这啊。”小喇叭甩着两张纸飞飞,“诚意在哪里?”

    叶莺说:“诚意在信里,我很陈恳的道歉了。”当然她心里觉得自己一点错也没有,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喇叭恨铁不成钢,“你起码搞点花样。”

    于是叶莺把纸裁成方形,折成两颗大桃心,往桌上一拍,“够诚意了吧。”

    小喇叭一声长叹,这两个大人什么时候能不让她操心啊。她竖起一根手指,“稍等。”然后去花园剪了一朵最红的月季,修去尖刺,举高,“你把花横着叼在嘴里,然后拿上信,去敲门吧。”

    叶莺:“……你从哪里学来的。”

    小喇叭说:“电视里呗。”她拿上信和花,牵起叶莺的手把她送到沈蔷薇房门口,“咚咚”敲门,花递过去,“快点。”

    叶莺不情不愿接过,沈蔷薇开门之际,她叼起花枝咧出一排小白牙,“嘻——”

    沈蔷薇尖下巴一甩,叶莺立即跟上,月季花夹在咯吱窝底下,跟在她身后躬身作提裙状,“夫人,小的真的知道错的,小的给您赔不是来啦,您千万别跟我计较,当心气坏身子。”

    沈蔷薇伸出手,叶莺把花和两朵桃心一并递过去。

    本以为还需费些功夫,今天的沈蔷薇却意外的好说话,两张纸在桌上展开,抻平,她找小喇叭要了一只红色水彩笔,先批了她的请假条,末尾填上大名,写同意,再盖上印章。

    是了,她还有私章,拇指大一簇盛开的蔷薇花。

    然而道歉信她却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都是骗人的鬼话。”

    叶莺:“……人家写半天!”

    沈蔷薇:“写半天也是骗人的。”

    叶莺正要发怒,跟她好好分辨分辨,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想想还是算了。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算了。

    小喇叭觉得都是她的功劳,站门口叮嘱,“那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哦,要乖乖的哦,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叶莺说是,小喇叭满意离去,沈蔷薇弯腰把扔进垃圾桶里的信纸捡回来。

    “那我走了,今天明天陪妈妈过生日,我后天回来,成吗?”叶莺站在门口说。

    沈蔷薇背对她坐在窗边,信纸铺开粗略扫一眼,尽是些违心的没用的废话,她依着纸上折痕恢复原状,“走吧。”

    “我真走了。”叶莺说。

    看她背影,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酸涩,叶莺想,或许该哄哄她,又怕她作妖,最终还是没上前。

    还想跟她多说两句,叶莺手握着门把,“你要休息BaN吗,我要不要关门。”

    “随便吧。”沈蔷薇声音很轻地回答,好像很虚弱。

    “你怎么了。”叶莺没忍住问。

    “你带上门走吧。”沈蔷薇一片片扯着花瓣玩。

    想来她也该睡午觉了,叶莺带上门返回自己房间,没怎么收拾东西,只带了耳机和充电器,沈蔷薇落了顶遮阳帽在床头柜上,她戴走了,也没麻烦刘师,想骑车回去。

    小喇叭送她到大门口,叶莺蹲下身,小喇叭抱抱她,又亲亲她的脸,“一定要回来。”

    “当然。”她工资还压在沈蔷薇那呢。

    小喇叭给她兜里塞了一只纸叠的小船,“祝你一帆风顺。”

    叶莺:“也祝你天天开心。”

    “那妈妈呢?”小喇叭问。

    祝高正佑和高家老头早点翘辫子这种话叶莺也不好当着小孩说,“……那祝她,心想事成吧。”

    大风天,云走得很快,东边阴着,像在下雨,西边太阳偶尔从云里漏一片金,云里偶尔也落几滴雨,等红路灯的时候,裤兜里手机震了一下,叶莺摸出来看,是沈蔷薇的转账消息。

    个、十、百、千、万,五位数,备注是工资。

    手机屏反射太阳光,叶莺眯眼细瞅,乖乖,真是五位数。不吹牛,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

    上次沈蔷薇给的红包她都没敢拆开看,放床头柜下面的小抽屉里,不义之财,其实也不打算带走。

    克制不住的心慌手抖,红绿灯开始十秒倒计时,叶莺手忙脚乱把车推到人行道,一屁股坐路边,手机屏快怼到鼻子跟前。

    一万八千六。

    这也太多了。

    其实上美院每年学费也不少,叶莺小学中学都是姑姑和妈一起去报名处给她交,有些家里是爸妈一块去的,叶莺没爸,姑姑就去给她撑场面。

    到电子支付时代,也是妈交,叶莺手里从来没超过五千块钱,就那五千还是去年给人当家教挣的,因为是日结,攒到那个数的时候心里已经没啥感觉。

    她的工资随沈蔷薇心情起伏,沈蔷薇心情好就两倍三倍,心情不好能扣个底掉,虽然挣的时候多,但从来没仔细算过到手实数。

    电视剧里表达主角的不可置信通常是拼命揉眼睛和张大嘴,叶莺从来对此嗤之以鼻,现在她知道了,艺术来源于生活。

    她盯得手机都黑了屏,屏幕里那二傻子是谁。

    叶莺常常觉得自己在沈蔷薇面前显得很蠢,她以为是智商碾压,在沈蔷薇看来,这当然跟智商没有任何关系。女学生太单纯,容易轻信,还不长记性。

    沈蔷薇由此推断,她虽家境拮据,却从来没有缺少过爱,拥有真诚、善良、热心、尽职等诸多美好品质。

    所以也许要到很久很久以后,叶莺才能意识到,这是沈蔷薇大发慈悲放她的一条出路。收了钱,她们就两清了,她不必再回去。

    “是不是算错了,太多了。”叶莺给沈蔷薇发消息。

    那边回复得很快:没错,收下吧。

    这跟上次那红包不一样,是她辛苦劳动所得,叶莺痛快点了,退出页面查看余额,“1、2、3、4、5……”加上她余额原本二百块钱,壹万捌仟陆佰贰拾圆整。

    叶莺发了个憨头憨脑小狗表情:谢谢蔷薇姐姐。

    也只有收钱的时候才舍得叫声姐,沈蔷薇哼一声,退出页面给谢舒华打电话。

    回家路上叶莺给妈妈和姑姑买了礼物,两只玉镯子,打九折也要七千多,拜托店员给了两个没有logo的小盒子,证书藏裤兜里。

    不然没法解释,说什么?在外面给人当三陪,大捞了一笔?

    走半道姑姑打电话让她去取蛋糕,到家快五点,叶莺站门口换鞋,厨房里爆炒的香味飘出来,她猛吸了几大口。

    今天是杨慧下厨,叶依兰坐沙发上看电视,她起身把蛋糕接过去放冰箱里,叶莺趁机把礼物盒摆妈妈手机旁边。

    叶依兰放了蛋糕回来继续看电视,还没发现礼物盒,叶莺洗完手探头瞟她一眼,给她发了个表情包。

    不知道是电视里正演到精彩地方,还是妈妈耳背,叶莺连发七八个表情包,妈妈都不为所动,倒把厨房里炒菜的姑姑勾出来里,举着锅铲站厨房门口,“谁给你发信息,响了好几声,我都听见了!”

    叶依兰这才笑眯眯去拿手机,一愣,一惊,演得活灵活现,“哎呀,这是什么呀,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呀。”

    杨慧返身关了火出来,“啥东西我看看。”

    礼物盒打开,两只玉镯子,叶依兰立马给自己套上,杨慧拿了另外一只,就着亮眯眼看,哟一声,“有人挣到钱了哇。”

    叶莺抓了把洗干净的葡萄盘腿坐沙发上吃,“不贵,路边随便买的。”

    “不贵是多少钱。”杨慧问。

    “一千。”叶莺随口。

    杨慧:“你半个月挣多少钱啊,你舍得?”

    叶莺赶忙改口,“一千两只。”

    杨慧撇嘴:“那能是什么好东西。”她捡起盒子看,“怎么连个商标都没,买的哪家,别是三无,你个笨蛋,指定让人骗了!”

    叶依兰劝她:“孩子心意嘛,什么钱不钱的。”

    叶莺说:“就是,不要还来,我拿去退了,你再买也买不到跟我妈一样的同款了。”

    杨慧麻溜塞兜里,“我才不退,不要白不要。”

    杨慧进厨房炒菜,叶依兰坐到叶莺身边去,怜爱摸摸她脑袋,“咱小鸟长大了,会疼妈了。”

    “你喜欢就行。”叶莺给她嘴里塞颗葡萄。

    叶依兰捏捏她胳膊,又摸摸她脸蛋,“晒黑了。”

    “黑黑呗。”叶莺说。

    叶依兰“嗯”一声,“咱小鸟在外面打工,辛苦了,妈平时都见不到你,可想你了。”

    叶莺翻白眼,“我给你打视频,你不是在跳舞就是在爬山,是你不想见我吧,你有人陪,天天快活死了,哪还记得自己有个闺女。”

    叶依兰表情没绷,笑得很慈祥,“给妈妈买这么好的礼物,妈妈很高兴,平时对你关心不多,妈妈有点惭愧的。”

    这是走心了,叶莺看她一眼,不由得严肃起来,把脚放下去,“没事啦,别说这些,我挣钱不给你和姑花给谁花。”

    “是啊,咱小鸟懂事。”叶依兰拉着她手,手心手背翻来覆去摸,叶莺放松身体靠在妈妈肩膀上,叶依兰看了会儿电视,忽然转头问:“你在外面给人当家教,人开你多少钱一个月啊。”

    叶莺:“……”

    原来在这儿等她呢。

    要换成从前的叶莺,脑子一热嘴一瓢,不定就招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沈蔷薇手底几个来回,她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

    “妈妈,你不相信我?”叶莺深深地皱眉,表情充满震惊,口气隐隐有些失落,“你觉得我在骗你,你在套我的话,你觉得我会在外面干坏事吗?”

    话出口叶莺心里也是小小一惊,很好,她还学会了表演。

    “妈妈没有。”叶依兰万万想不到,竟被她反将一军,孩子真是长大了。

    “那你为什么那样问,感觉你在防备我。”叶莺再接再厉,想挤出两滴眼泪,失败了,那是沈蔷薇的绝活。

    叶依兰:“妈妈没有……”

    这时候门铃响了,叶莺抽回手,趁机缩到沙发角落,绷着脸一动不动,叶依兰只能去开门。

    门口有道小小的玄关,格间上摆了两盆绿萝,枝条长长垂下。叶莺这个角度看不见门外情形,电视广告吵闹,门口说话声也断断续续听不清。

    她没太当回事,老小区什么人都能进,卖保险的、假和尚、居委会或是送外卖走错门的,啥事都能遇见。

    杨慧在厨房里喊了一嗓子,叶莺爬起来去端菜,叶依兰已经把门口的人领到玄关,弯腰在柜子里给他翻拖鞋。

    叶莺两腿灌铅,半步都迈不开,门口中年男人笑着跟她打招呼:“小叶老师好啊。”

    第36章

    老房子里飘出饭菜香气,晚高峰车道上水泄不通,红日斜躺在山巅,流云缱绻,正是人间万般瑰色灯火。

    沈蔷薇来的时间正好,晚宴刚开始,只是主角还未登场,她找了个僻静角落呆着,给谢舒华打电话,问她到哪了。

    谢舒华电话里咋咋呼呼,“就到了,一路堵死,好不容易找到条小胡同钻出来,车给个骑自行车的半大小子剐了,我都没时间跟他计较,招招手让他走了……”

    “行了,我已经到了,你快些的。”沈蔷薇挂了电话。

    时间和地点都不重要,谁家谁过生日啦,谁谁订婚啦,谁小孩满月啦……小姐太太们总能找到开Party的由头,为收份子钱也好,为交际也罢,总之,给沈蔷薇大大提供了方便。

    当然,沈蔷薇并不在受邀嘉宾名列,主人家她也不认识,宴会信息是周渊给的,确保周亦一定到场。

    旁的信息周渊也给得有,沈蔷薇当时只粗略扫了一眼,如今早忘了个干净,到现场看见小孩子的照片才知道是百日宴。

    她没有准备礼物,觉得没必要花那冤枉钱,酒店宴会厅大门口,下巴翘得比天还高,小扇怼着鼻尖快速扇,眼一瞪眉一竖,说“找朋友”,很不耐烦很不好惹的样子,侍应就把她领进来了。

    花纹材质复古的暗色吊带裙,低跟凉鞋,头发松松用鲨鱼夹挽起,檀香小扇半遮着脸,她藏在角落不易被人察觉,却是可纵观全局的绝佳位置。

    谢舒华快进电梯的时候给她发微信,她亲自去电梯口接,是怕谢舒华进不来跟侍应起争执,别到时候害她一齐被主人家赶出去,坏了大事。

    两人手挽手重新回到宴会厅,沈蔷薇简单讲明今晚计划,谢舒华反应了几秒,“你攀上了周渊?”

    “什么叫攀?”沈蔷薇翻个白眼,“我这样的绝世大美人,往他面前一站,让他多看两眼,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勾引他?到手了?”谢舒华声音压得很低。

    “吃不到的饭才香,吃饱就成剩饭了。”沈蔷薇手在谢舒华肩膀后背各来一巴掌,“精神点,别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谢舒华眯眼琢磨会,招来侍应要了两杯酒,仰靠在小沙发上跟沈蔷薇一块等。

    十分钟后,周亦现身,沈蔷薇率先捕捉到她,披肩发,宽松白色娃娃裙,平底鞋,仍是高正佑最中意的清纯挂。

    看得出她跟主人家关系很好,给宝宝带了很多礼物,趴在宝宝的摇篮边不停“咿咿呀呀”逗乐,表情充满怜爱与向往。

    沈蔷薇隐隐有一种感觉,谢舒华也发现了,两人同时一声轻嘶,不确定,再看看。

    关于高正佑,沈蔷薇试想过很多种可能,每一个方案都储存在她的脑子里,她日思夜想,不可避免沉溺其中。

    有时太过顺遂,也会觉得无聊,当然,试想终归是试想,计划再周全,途中总有不可预料的意外发生。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好玩的地方也正在于此。

    写一本书,不用一开始就详细写尽章纲,让人物自行选择,往往会带来预想不到的惊喜,她们也终会走向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开始一个计划也是同样的道理,强制手段逼迫是最愚蠢的,稍不注意必遭反噬,要让对方心甘情愿,同样得投入感情,让她看到你的诚意。

    这一点沈蔷薇认为自己做得很好,她还是有感情的,指缝里漏出的那丝人性,亦如清水润泽她烈焰焚烧后灰黄死败的心田。

    她的计划每时每刻都在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到这一步,跟前期设想完全背驰,却也不可不称之为完美。自然、和谐、顺势而为,更有意外收获。

    现在是收网时刻。

    酒喝了小半杯,大厅人渐渐多起来,侍者推来蛋糕,众人纷纷围拢,为宝宝送上祝福,周亦手臂横在腹前,默默退至人群外。

    “上次见她,还穿高跟鞋呢。”谢舒华说。

    “她怀孕了。”沈蔷薇断言。

    一种奇妙的感应,又或许是沈蔷薇眼神实在令人无法忽视,刮骨般的寒意浸透后背,周亦不经意间回眸,与她对上视线。

    沈蔷薇起身,主动出击,谢舒华不远不近跟着,步态闲散。

    “又见面了。”沈蔷薇笑盈盈打招呼。

    周亦眼神躲闪,心虚不敢看她。沈蔷薇二十六岁时就已修炼成一肚子毒汁的女妖怪,周亦二十六岁还是单纯小女孩样子,比女学生还不如,说到底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

    周亦这样的家境,以及所受的教育,使她不似一般妄图飞上枝头的盛气凌人灰麻雀,她还是有廉耻的,面对情人的原配,会不好意思,会心虚,想逃离,更怕对方先发难伤害自己,她招架不住。

    谢舒华迈大步从旁飞速走过,周亦那幅小身子被撞得一偏,沈蔷薇赶忙伸手将她扶稳,“当心孩子。”

    声音不大不小,周亦瞬间脸色煞白,她挣脱沈蔷薇大步逃往卫生间,沈蔷薇等了几秒才追上她。

    卫生间里两个女人在补妆,看见周亦笑着跟她打招呼,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周亦白着脸应付,沈蔷薇若无其事扭进来,假模假式从挎包里掏出盒粉饼,左拍拍,右拍拍。

    卫生间里人走光,沈蔷薇立即靠过去,毒蛇吐信般幽森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吃”字咬得极重,周亦不由得浑身一哆嗦,沈蔷薇又换了副笑模样,温柔替她理顺裙边褶皱,“这里不方便说话,我在楼下等你,嗯?”

    周亦感觉窒息,如被一层看不见的蛛丝包裹,戒备道:“你想干嘛?”

    沈蔷薇说:“当然有事找你商量啦。”

    周亦说:“我不会去的。”高正佑警告过她,不要跟沈蔷薇单独接触,这个女人很危险。

    到底是小女孩性子,不去就不去嘛,她还事先跟你打个招呼,怕你久等。

    要换作沈蔷薇,她肯定应下,放人鸽子不算,还站楼上美滋滋看人抓狂气恼。

    “我真的有事欸!”她孩子般任性,抱着人胳膊摇,“跟我去嘛。”

    周亦感觉莫名其妙,两手虚虚护着肚子,“我真的不去。”

    “你不去,那我就要闹了。”沈蔷薇偏头,小狗一样眨巴眼,某个瞬间周亦竟然觉得她还有点可爱。

    不可否认,沈蔷薇的脸是极漂亮的,但你要真把她当一只跟你撒娇耍闹的小狗,那你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高正佑再三警告过周亦,千万别跟沈蔷薇说话,可现在她主动找上门来,周亦避无可避,憨憨顺着她话问:“你要怎么闹?”

    沈蔷薇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去大厅闹,舞狮子一样闹呗,怎么热闹怎么来。”

    卫生间尽头传来马桶冲水声,周亦浑身一跳,沈蔷薇掰开水龙头,细致搓手,周亦赶忙有样学样。

    隔间里的人出来,跟周亦打招呼,周亦心虚得要命,也不知道话被听去多少,对方离去后,沈蔷薇又一次靠过来,“别担心,我们的哑谜她听不懂,但你要不去,下面的事我就不敢保证了。”

    软硬兼施,沈蔷薇给出最后期限,“十分钟,我要在车库看到你。”

    周亦不知道沈蔷薇是怎么看出她怀孕的,高正佑说过,沈蔷薇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周亦很怕被打,但跟挨揍相比,她更害怕沈蔷薇把事情闹大,被父母知道她未婚先孕,沈蔷薇离去,她没犹豫多久就乖乖下楼了。

    沈蔷薇的车就停在消防通道口正对面,谢舒华靠在门边,沈蔷薇坐在车里,周亦朝着她们走过去,谢舒华打开车门,点点下巴,周亦犹豫揪着裙边,最终还是坐上去。

    刘师拿上烟和手机麻溜闪人,谢舒华上车,车门关闭,周亦被高正佑的两任妻子夹在正中。

    “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半分。”沈蔷薇抓了她一只手来,上上下下地顺,“你怀孕了,很容易就看出来,平底鞋,宽松裙子,还有一些你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小动作,几个月了?”

    周亦迷茫地看向她,“很容易看出来吗?”她这样打扮已经有段时间了。

    沈蔷薇忽然将手心贴在她小腹,轻柔地左右滑动,周亦浑身紧绷,一动不敢动,谢舒华在旁边说:“还没显怀呢,才三四个月吧?”

    沈蔷薇问周亦:“你知道她是谁吗?”

    周亦看向谢舒华,这胖女人不嘴贫的时候笑起来是相当和气的,按高老爷子的话说,有福气,旺子嗣。

    在高家,谢舒华倒比沈蔷薇更得老爷子喜欢。

    “是他的前妻,我知道的。”周亦说。

    高正佑告诉她,他跟谢舒华是没有感情的商业联姻。

    “那我呢?”沈蔷薇问。

    “你是他的现任。”周亦回答。

    她一步踏错,掉进龙潭虎穴,哪敢有半点反叛。

    沈蔷薇问:“那高正佑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周亦不答,唇抿得死紧,沈蔷薇紧接道:“是不是说我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她,又费劲千辛万苦怀上的孩子,他是受害者,我只是为了他的钱?他跟我其实也没有感情,唯有你,是他此生挚爱、知己,他的两次婚姻,其实一点也不幸福,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明明是说着自己,却好似毫不相干,不掺杂一丝个人感情。

    周亦惊讶地瞪大眼睛,她说的一字不差。

    沈蔷薇并不计较高正佑的抹黑,“他说得对,我就是为了钱,现在钱捞够了,我还这么年轻……哦,你还不知道我只比你大一岁吧?”

    沈蔷薇掩唇笑,“真羡慕你啊,如果我有你这么好的家境,何苦费心谋划,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男人呢?不过也值了,高家钱这方面确实没有亏待过我,给人生孩子到底是比拍戏轻松哈,你是学编导的,应该也知道,做演员很辛苦。”

    “我呢,这些年确实也攒了不少钱,跟高正佑离了婚呀,想做什么高家都管不了我啦,所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缠着高正佑的。”她拉着周亦的手,知心大姐姐体己模样,“你想跟他在一起,当然没问题的,找时间我带你去高家,老爷子知道你怀孕,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以后你们都不用偷偷摸摸的啦。”

    谢舒华拉了她另一只手去,“你放心,高家重子嗣,一定会对你好的,高家都是大好人呐。你看我,家里早垮了,跟高正佑又离婚那么多年,高家还念我生儿子的好,准我一直住在家里,将来还要给我儿子分股份,多好,大善人,简直活菩萨……至于你的父母,高家虽不如你们周家势大,但只要高家肯付出,有足够的利益支撑,你铁了心要嫁给他,你爸妈还不是拿你没办法,到时候你跟高正佑呀,就可以真正在一起了。”

    “所以你完全不用感到害怕。”沈蔷薇轻声哄着:“你看,舒华是高正佑的前妻呀,我们俩还不是处得挺好,怎么可能会为难你呢,以后我们就是姐妹的呀。”

    谢舒华说是呀是呀,你孕吐得厉害不呀,难受不呀,难受的话,我去给你买药,可以减轻反应。

    沈蔷薇说是呀是呀,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是女人,我们不会害你的。

    她们软着嗓,耐着性,恭喜她,终于可以跟喜欢的人名正言顺在一起了,说高正佑真是好福气哇,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吧?

    周亦却满身恶寒,汗毛根根竖立,感到头疼欲裂。

    她是留过学见过大世面的高知分子,她一时想不通自己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读那么多书,难道就是为了嫁给一个半老头子为其家族绵延子嗣吗?

    异国情缘,浪漫邂逅,艺术、诗歌、电影,在忽然间远去,沦为灶台边、抽油烟机上积年累月的黄褐污垢。

    周亦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弯腰干呕不止。

    谢舒华给她拍背顺气,沈蔷薇摸出瓶水拧开递过去,周亦缓过劲儿来,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终于压下胃里的不适。

    “我想打个电话。”周亦声音虚弱得好似去了半条命。

    “打吧。”沈蔷薇说。

    谢舒华打开车门下去,还伸手来扶,周亦看她一眼,哑声说了句“谢谢”。

    高正佑站在叶依兰家楼道里接的电话,好巧不巧,他按下门铃的手跟周亦的电话几乎是同时进来。

    看清号码备注,高正佑心里又是阵无来的烦闷。

    他其实一直很谨慎,周亦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女孩,可他们相识在异国,那时候他不知道她的身份。

    后来知道也晚了,周亦家里很厉害,他难以摆脱,一耗就是四五年,但玩归玩,他绝没有胆子把周亦搞怀孕。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怀孕了,吵着闹着要他给个说法,不然就告诉家里人,要他好看。

    高正佑深觉心累。

    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高正佑压低嗓子“喂”一声,周亦开门见山,“我现在就要见你,我有事想跟你说。”

    老小区防盗门隔音很差,门外甚至可以听进门内拖沓的脚步声,门就要开了。

    这大小姐从来任性得很,一个电话就要他马上就位,高正佑也有点烦:“小亦,我正在忙。”

    周亦:“你忙什么?”

    高正佑没好气,“为离婚努力。”

    周亦问:“你在哪?”

    叶依兰家的门开了,门里探出半张脸,高正佑随口:“在家,待会打给你。”而后匆忙挂断了电话。

    周亦猛地回头。

    沈蔷薇坐在车里,檀香小扇藏住她青面獠牙的笑。

    第37章

    几个礼品袋搁在客厅茶几上,叶依兰归置好沙发上乱扔的抱枕,腾出地儿来,“坐吧,别愣着了。”

    高正佑手虚悬在叶依兰肩膀,“不不,你坐,今天你是寿星,该坐中间。”

    “坐哪都一样,别废话了。”叶依兰又去叶莺房间抬把椅子出来。

    叶莺还傻站着,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高正佑,杨慧在厨房里吼,让她去端菜,她动也不动。

    “你姑叫你呢。”叶依兰轻轻推她一把。

    “你为什么会来我家。”叶莺问高正佑。

    “这不是你老板嘛。”叶依兰说:“挺巧的,我们也是老相识,只是好些年没见了。”

    高正佑坐到沙发上,两手搓膝盖,“是啊,二十多年了吧?第一次看到小叶莺的时候,我都傻了,长得太像了。我其实早就想来的,犹豫了很久,怕你还在因为当年的事生气。”

    “吃水果,别说这些。”叶依兰把果盘往他面前推推,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叶莺木在原地,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都是中国话,她为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杨慧久等她不来,自己端了菜从厨房里走出去,朝她背上拍了响亮的一巴掌,“让你装听不见我说话。”

    叶莺终于被打醒,反手摸背,痛得脸都变了形,“你知不知道你是断掌,打人很痛啊!”

    “好啦好啦。”叶依兰上上下下给她顺背,想埋怨杨慧两句,嘴唇动动,眼神飘几转,好似心虚,又什么也没说。

    杨慧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高正佑,“哟,这是哪位?”

    “年轻时候的朋友。”叶依兰赶紧上前介绍,“高正佑。”转脸又跟高正佑说:“我们小鸟家姑姑。”

    高正佑说“你好”,右手伸出来,杨慧“哦”了声,手在围裙上擦擦,跟他虚虚一碰指头。

    叶依兰招呼,“都坐下,准备开饭吧。”她胳膊肘捅捅傻愣旁边还在摸后背的叶莺,“去,再多拿一副碗筷。”

    叶莺满脑袋都是问号,无事不登三宝殿,高正佑为什么突然跑家里来,妈妈竟然还真认识他。

    这场合说什么都不合适,叶莺转身进厨房,先静观其变吧。

    火上还蒸着豆豉排骨,老房子厨房逼仄,装不下抽油烟机,厨房玻璃窗上面割了个四方口子,安的排气扇,扇叶早让油烟熏得黢黄,却一点黑毛灰都不沾,灶台和墙壁也不见丁点油星,都是妈妈和姑姑的功劳。

    叶莺拿了碗筷出来,放在料理台上,摸出手机点开跟沈蔷薇的聊天界面,编辑对话框:高正佑居然跑到我家里来了,坐我家吃饭,跟我妈好像还是老相识……

    抬手要按发送,她盯着编辑栏里那行黑体字看了几秒,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退出界面,按灭手机,拿上碗筷回到客厅。

    杨慧对高正佑很好奇,“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兰兰提过你?”

    叶依兰给杨慧夹了箸小炒肉,“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同时给高正佑使眼色,希望他嘴上把把门,别再提当年的事,却不知道高正佑是真看不懂还是装瞎,说:“可能依兰还在怪我?”

    叶依兰吸了口气,冷下脸岔开话题,“你被你爸接回去,也结婚生子了吧?孩子多大了?”

    “孩子两个。”叶莺抢着说:“他前妻给她生了个儿子,都快上高中了,还有个小的,是闺女,他现在的老婆比他小十五岁,闺女上小学二年级,才八岁。”

    三个大人俱是一愣,叶莺端着碗,脚尖拨个矮凳过来,长手长脚蜷在茶几边,伸筷子夹菜面无表情说:“看我干嘛?我在他家当家教,他家的事我都知道啊。”

    杨慧:“你在他家当家教?这么巧?”

    高正佑紧接道:“是啊,说来也是缘分,我跟依兰失联这么多年,却不想会以这种方式重逢,小叶莺刚来家的时候我就觉得面熟,对她感到十分亲切……但我那段时间工作太忙了,老也抽不出时间……”

    叶莺冷笑一声。她懒得揭穿,看他肚子里憋的什么坏。

    高正佑若无其事转脸看向叶依兰:“虽然分别多年,但我一直记得你的生日,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告诉小叶莺,自己找上门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叶依兰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咬了半口肉丸子,嘴里磨过来磨过去,就是不咽。

    杨慧搁下碗筷,双手抱胸将高正佑上下打量,最后目光牢牢锁在他脸上,高正佑神态自若,任她看。杨慧眯眼,记忆中搜寻,倒还真让她想起些旧事,“你跟我哥,是不是也认识。”

    高正佑装傻,“令兄是……?”

    杨慧:“杨刚。”

    “哦,杨刚啊。”高正佑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沉,“他现在还好吗?”

    “他死了,早就死了。”杨慧说:“你还不知道吧,杨刚是我哥,叶依兰是我嫂子,叶莺是我亲侄女。”

    她记得,哥哥从前确实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年轻时候,叶依兰、哥哥还有那个她老记不住名字的朋友常常是三人成行。

    但她离家很早,以前的事知道得不多。

    “你们还是在一起了。”高正佑苦笑道:“我跟杨刚,还有依兰,我们三个以前都在厂里上班,是玩得最好的,只是后来我因为别的事离开……其实我那时候就隐隐猜到了,也是因为这个,没再联系过。”

    “那你还回来干嘛呢?”杨慧搞不懂他。

    “来看看依兰嘛。”高正佑耐着性子,和和气气的,“不管年轻时候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叶莺到我家里做家教,我既然知道了她是依兰的女儿,又怎么会假装不认识,不来看她呢。”

    虽然叶莺从来没有向沈蔷薇和高正佑提及过家人,但她的家庭住址、家庭成员、手机号、过往履历等,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秘密。

    高正佑把礼品袋拿过来,对叶依兰说:“一早就给你准备了礼物,按照你当年的喜好买的,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说着又看向杨慧,“不知道你也在,下次给你带吧。”

    “我稀罕?”杨慧嗤之以鼻,“你口口声声说跟我哥是好朋友,听说他死了,却问都不问一句他是怎么死的,你说得倒轻松,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对我哥挺过得去,偏对我嫂子过不去?你想干嘛啊?”

    “慧慧。”叶依兰按了按她的手,“都是些老黄历了,少说两句吧。”

    叶依兰不说话还好,一说杨慧脾气就上来了,“我知道,你跟他好过嘛,你们仨,男男女女不就那点事。你先跟他好的,他年轻时候长得帅呗,厂里人都开玩笑说你们是金童玉女,哪知道人家出生不凡,大少爷,要跟他那有钱爸走,不带你,你被甩了才跟我哥好的,虽然那时候我不常在家,但你们的事也不是一点没听说。”

    礼品袋被杨慧抢过去,里面东西倾倒在沙发上,尽是些名贵的珠宝首饰,杨慧一盒一盒码到高正佑面前,脸快怼到他鼻子跟前,“什么意思,你跟我说说什么意思,道歉?弥补?还是想跟她再续前缘?儿女都多大了,你要不要脸啊?”

    “慧慧!”叶依兰急得眼圈都红了,“你说话太难听了!”

    杨慧扬手就把那堆礼品盒扫到了地上,腾地站起来,“我说话怎么难听,你开门放他进来,不就是还记得从前跟他那段?”

    “你胡说八道什么?”叶依兰眼泪就掉下来,“我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记什么记?你觉不觉得你反应过激了,孩子在人家里当家教,人来家里看我,都走到门口了,我不让人进?那像话吗?”

    杨慧摇摇头,冷笑一声,“你从来就是这样,这么多年都是我在外面替你拦着,我有时候也分不清,你究竟是真的不懂拒绝,还是就享受这种受人追捧的感觉。”

    这话说得有点扎心了,叶莺放下碗站起来,喊了声“妈妈”,又喊了声“姑”。

    这场面叶莺其实见过不止一次。

    叶依兰五官不说多惊艳,瘦个高,大长腿,年轻时候是绝对的气质型美人。

    她爱美,会踩缝纫机,没钱就自己买布做衣裳,各式衬衫、长裙,头发烫得卷卷,用碎花发带蓬蓬捆成一大把,永远抬头挺胸,常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叶依兰婚前的事叶莺知道得不多,只知道婚后。她年轻漂亮,性格温婉,丧夫后身边也不乏追求者,但那些家伙大半都被杨慧赶走了,杨慧把她霸占去,一占就是二十年。

    这附近人都知道这对姑嫂关系好,杨慧又是个暴脾气,她狠撒了几次泼,渐渐没人敢打叶依兰的主意。

    叶依兰在外的表现是个讷言、文静、胆怯的小女人,不懂如何拒绝别人的好意,那些家伙也很聪明,以‘孩子’的名义对她好,送零食和文具,买衣服和鞋子,说“给孩子给孩子”,她只能‘勉为其难’收下。

    因此,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叶莺小时候确实未曾挨过饿,受过冻,全电器厂的单身汉一人出一份力,把她养得膘肥体壮。

    没有办法,爷爷奶奶怀疑叶莺不是他们老杨家的种,觉得漂亮女人都水性杨花,或许也因为叶莺是个女孩,经济上不给予半分支持,杨刚出车祸死,赔偿的钱叶依兰也一分没拿到。

    孩子生下来,吃喝拉撒,上学看病,哪处不要钱?秉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原则,叶依兰来者不拒。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个时候杨慧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当一段关系亲密值已经达到顶峰,达到叶依兰不得不作出回应的时候,杨慧必然跳出来棒打鸳鸯。

    叶依兰漂亮,可她毕竟是个寡妇,带个小拖油瓶不说,哪个男人也受不住杨慧这样的泼辣,左右权衡,深感不值,只能放弃。

    临走骂一句:姓杨的死了那么多年,你们老杨家不认孩子还霸占着叶依兰,干脆给她在家门口竖个贞洁牌坊得了。

    叶莺小时候也一直以为,妈妈是被姑姑‘控制’了,直到长大后在法制节目里学到‘仙人跳’这个词,她感觉到一丝微妙的熟悉。

    以前两姑嫂就常常因为这事吵架,现在又吵起来了。当然,本来今天什么事都没有的,都是因为高正佑。

    杨慧摔了筷子,围裙摘下来往地上狠狠一砸,“你以后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吃饱了撑的才来管你。”

    叶莺去拉她,她大力甩开,鞋都没换,开门就往楼下冲,叶莺追下去喊“姑姑”,杨慧蹬蹬下楼,片刻就没了影子。

    叶依兰坐在客厅里哭,叶莺在楼道里站了几秒,两步并做三步上楼,回家捡起地上被扫落的那一堆礼品盒,胡乱塞进口袋里,冲到阳台,打开窗户扬手就丢到楼下花坛。

    “你干嘛非要来我家啊?我招你惹你了?”叶莺冲着高正佑吼。

    高正佑二话不说就往楼下走,叶莺追出去,在楼道口叫住他,“你给我站那。”

    高正佑转身,冲着她笑,没有丝毫愧疚之情,“我确实是来看望你妈妈,顺便见你一面,有些话想跟你说,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不愉快。你妈妈和你姑姑,意料之外,她们吵架,不关我的事。”

    叶莺拳头攥得死紧,妈妈伤心委屈,她也伤心委屈,然而更多是恨,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谁。

    “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

    “所以呢?”高正佑无赖耸肩,“我给她带了礼物,今晚本来可以很愉快的。”

    叶莺:“你本来也可以不出现的。”

    他摇摇头,不想再继续无谓的争执,西裤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算了,抓紧时间说正事,其实我是来找你帮忙的,看你妈妈今天状态很不好,你应该也不希望别的事再打搅到她,我拜托你帮我办一件事,办好了……”

    他回头看看这栋房龄三十年以上的破败老旧的青砖楼,漫不经心一抬手,笑笑说:“给你家换个房子吧,你上次说你住在阳台上,原来还真不是开玩笑。”

    叶莺跟着笑起来,她心里那股邪火快把浑身血都烧干,只可惜没有趁手的武器,不然她现在就冲上去把高正佑捅个对穿,再哐哐剁成肉酱冲进下水道。

    高正佑看她瞪大眼,咬紧牙关,胸口剧烈起伏,一副恨他恨得要死的样子,对她的反应实在感到好笑。

    “我知道你讨厌我,沈蔷薇跟你说了我不少的坏话吧,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选你当家教呢?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沈蔷薇之所以会选你,就是因为我跟你妈妈认识。”

    高正佑告诉她,“是沈蔷薇先开始筹谋、布局,想算计我,虽然我不知道她具体如何实施,但你跟她的关联,其实在于我跟你妈妈,你好好想想,你跟她素未谋面,她为什么会选你,你身上有哪一点是值得她利用的?不就是因为我跟你妈妈是旧识吗?她一开始就是要利用你的,当然你大概率只是她其中一个选项,你上不上当,或者通过什么方式上当,看你俩的缘分,如果你不出现,她肯定也有别的方案。”

    “首先,我真心实意喜欢过你妈妈,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但就像你妈妈说的,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你长得跟你妈妈确实有些相像,你的样子也是我一直喜欢的类型,她想利用你……嗯,我不是存心冒犯,我没那意思,只是一种假设,话不用说得太清楚,但意思你应该能明白吧?或许我猜错了,又或许是别的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当然这一切只是假设。”

    高正佑猛吸了一大口烟,青烟偏脸从鼻孔里喷出去,“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你做过任何坏事啊,叶莺,我没有想过害你,算计你。今天见你妈妈,我给她带了礼物,也没有暴露你,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他笑笑,耸肩,摊手,“你肯定也不希望你妈妈知道你在别墅里跟沈蔷薇做的那些事吧?两个女人,是吧,沈蔷薇在玩弄你的感情啊,她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女人不用负责任的,你只是她无聊时的消遣罢了,玩玩就丢了,到头伤心难过都是你。”

    叶莺一言不发,天色已沉,她的脸藏在黑暗中,难以窥视。

    一点猩红明灭,高正佑低头踩灭烟蒂,松松领带,“不过也正好,你跟我做事吧,怎么样,我肯定比沈蔷薇大方。”

    第38章

    她仰起脸,从树杈里看见了月亮。

    小广场乐声欢天喜地,振聋发聩,曲调极富韵律,使人忍不住想跟随、起舞。

    不是寒冬,不是雨天,今夜,电器厂舞蹈队大军中,叶依兰和杨慧本不该缺席的。

    她们会跳很多舞,除广场舞外,偶尔跳秧歌,更多时候还是喜欢跳国标,其中华尔兹跳得最好,其次是狐步舞。

    端庄、优雅、富有感情,叶莺曾戏称为眉来眼去舞和黑灯瞎火摸摸舞。

    用dvd的年代,家里是有很多舞蹈碟片的,每个周末叶莺趴在阳台书桌上写作业,妈妈和姑姑就在客厅里放着碟片学跳舞。

    现在已经很难找到80、90年代遗留的交际舞厅,水磨石地面,银色灯球,朱红绒面沙发椅……

    电器厂大楼二层还有一个,只在周末开放,叶莺有空也跟妈妈和姑姑一起去,会简单跳一点华尔兹。

    她们平时也拌嘴赌气,往常叶莺只觉得好玩,当个热闹看,还常常笑话她们幼稚。

    今天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耐性,听高正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叶莺坐在小广场无花果树下的长椅上,有熟识的邻居阿姨过来跟她打招呼,问:“你家那两位老小姐怎么没来啊。”

    叶莺只能说:“今天有点不舒服。”

    高正佑跟她坐在同一条板凳上,两肘撑在膝头,脚边攒了一地的烟灰烟头,邻居阿姨翻他个白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氓混混,真没素质。”

    高正佑置若罔闻,待人走远,方才转头问叶莺,“想好没?”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路就是反手从花圃里捡块板砖拍死丫。

    什么花园别墅,什么狗屁喜欢,通通滚蛋,她再也不要掺和进高家那摊子破事,她们怎么撕怎么咬,不再跟她有半分关系,阴谋、算计、隐忍、痛苦,从此远离她的生活,反正钱也赚到了。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叶莺如何能甘心?

    她罕见感觉到恨。

    一直以来,和沈蔷薇的关系就好比燃气灶和陶瓷炖汤锅,沈蔷薇小心控制着火候,只要汤汁不沸出锅盖,她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任其煎熬、痛苦,清醒麻痹自己,等她停手,或是熬干自己,炸裂成片。

    高正佑却偏要把她剖开,片成片整整齐齐码好,按着头,怼到鼻尖上让她闻,让她看,还问她,“你是不是傻,她只是在玩你啊。”

    她只是装傻,不是真傻。

    但不得不说,高正佑真的很蠢,且自以为是。他觉得自己很高明吗?发表长篇大论眯着眼抽烟的样子很帅吗?以为自己是李世民还是成吉思汗,是什么给了他高高在上藐视天下的错觉?

    高正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如果他不是挑今天,如果杨慧不在,如他试想那般,旧友闲叙,追忆往昔,‘度过一个相对愉快的夜晚’其实不难,只要话术得体,装得足够谦卑温良。

    叶莺也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怨恨他。

    果然,华服锦裘只能装点外表,獐头鼠目之辈穿上龙袍也变不成太子。

    “就按你说的办吧。”

    叶莺起身,不想再多谈,高正佑立即嘻嘻笑起来,“是嘛,沈蔷薇就是玩弄你的感情啊,我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她喜欢女人,你别看她长得漂亮,其实一肚子坏水。”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叶莺反问。

    沈蔷薇不是好人,这毋庸置疑,你就是好人?你有什么资格评价她?

    潜意识里的维护足够说明问题,使她如此痴迷,沈蔷薇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坏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她就是坏?那又怎么样呢?

    “我不是好东西,我可以给你钱,沈蔷薇舍得吗?她的钱都是从高家拿来的,没有高家她算个屁,一天几百块钱让你陪吃陪.睡,还扣你工资,抠门死了!你放心,我对女人从来都很大方,事情办好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高正佑起身,抻抻衣领,抖抖裤腿,满脸都是小人得志的猥琐嚣张。他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叶莺调头便走。

    高正佑扬声喊:“看你表现了!”

    人还是不能过得太舒服,财富、地位,得来太过容易,就会变蠢,觉得一切理所应当,别人轻易的服从和妥协在他看来似乎本该如此,不懂换位思考其中深意,终究玩火自焚。

    叶莺不再理会他,昏黄老灯下大步往家走。

    到家,满桌的菜都已经凉透,叶依兰呆呆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响,许久才疲惫地眨眨眼睛。

    叶莺关上门,钥匙丢在鞋柜,换了鞋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抱住她,“妈妈。”

    叶依兰身子一下就软了,脸埋在叶莺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妈妈没有像姑姑说的那样,我只是……你的老板嘛,我就让他进来了嘛,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不会放他进来的,我不知道啊,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啊……”

    她委屈极了,怎么也想不到好好的生日过成这个样子。

    “我知道,妈妈都是因为我,在替我考虑,我会帮你把姑姑哄回来的。”叶莺一下不停地给她顺背,“别哭了,不然明天眼睛肯定肿了,不好看的。”

    叶依兰伤心,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来自杨慧,朝夕相伴二十余载,通过眼神和肢体自然发酵的,浓烈的、隐晦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唯有彼此方能体会。

    该如何述清,又有谁能懂得,在那个年代,怎敢随口说爱。

    克制压抑了这么多年,她们还有希望看见天日吗,是顺势就此远离,回归‘正常’,还是一鼓作气,破釜沉舟。

    叶依兰感到深深的疲惫,她很迷茫。

    叶莺说:“我去把菜热一热,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你想吃蛋糕吗?还没有点蜡烛呢。”

    叶依兰摇头,“慧慧不在,我什么也不想吃……也许明天就和好了,明天等她来再吃吧。”

    “可明天就不是生日了呀。”叶莺哄着她。

    “生日生日,它终究只是个日子,没有人陪,今天明天又有什么分别呢。”叶依兰擦擦眼泪站起来,“蛋糕放在冰箱里不会坏的,今天才做的呢,放一晚上没问题,两晚上应该也成……”

    她嘟嘟囔囔回房去,门关上,门缝底下却不见灯亮。叶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把菜收走,各夹了点盛在大碗里放在微波炉里热热,端着碗出门去。

    爷爷家楼道声控灯坏了,外面防盗门大敞着专程候着她,叶莺上楼站门口,隔着一层蒙防蚊绿纱网的银漆铁门往里瞅,边刨饭边含糊着“姑”、“姑”的喊。

    爷爷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们家房子两室的,杨慧不必住在阳台,爷爷去给叶莺开门,奶奶去敲卧室门。

    爷爷站门口,“进屋去吧,去屋里坐着吃吧。”

    叶莺不进,退后两步,就站外面等,过会儿杨慧出来,凶巴巴吼,“叫魂啊你。”

    “我妈饭都不吃了,就因为你骂她,她抱着我哭半天,伤心得要命,你也不管。”这事叶莺私心觉得,是姑姑不讲理。

    “我一点没骂错!”杨慧还犟嘴。

    叶莺说:“是你无理取闹,脾气还大,摔筷子就走,一点不考虑我妈情绪。”

    杨慧不说话了,靠在墙壁上,叶莺在楼道台阶上坐下,开始刨饭。

    杨慧脚尖踢踢她,“几岁人了还端个碗四处晃悠,给我滚回家去。”

    叶莺不动,“你忙活一下午,烧那么大一桌子菜,一口没吃上,我心疼你啊,端来给你闻闻味道。”

    “你个死丫头片子……”杨慧回身找笤帚,要抽她,叶莺早跑了。

    台阶递了,等着吧,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最晚也不会超过两天。

    端着碗路过小广场,跳舞的阿姨都散了,小孩也被大人拎着耳朵回家洗澡睡觉,叶莺在长凳上坐下,饭菜被风吹得温温凉,筷子搅和搅和,油汤均裹了米饭,吃起来最香。

    小时候她也常常这样端着碗两家跑,到爷爷家她站门口把碗递过去,杨慧接了盛满递还给她,爷爷在屋里跺脚,“别给那小杂种饭吃!”

    叶莺跟他隔门对吼,“我吃我姑的,我吃你家大米啦!我吃你家大米啦!!”

    在电视里学了什么骂人的新词,心里默背一遍,抄在笔记本上,走路上碰见老头,她揪着书包带过去,骂一句“老不死的”,然后调头就跑。

    空碗搁在一边,叶莺摸出手机来看,十点半了,沈蔷薇该睡下了,她一向睡得早。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还是没忍住给她发消息。

    那边却很快有了回复:想我了吗?

    叶莺一下来了精神:你没睡吗。

    沈蔷薇说:你不在我睡不着,总觉得背后有鬼。

    叶莺:有小喇叭。

    沈蔷薇:她不愿意给我抱,嫌我沉,嫌热。

    叶莺没话找话聊:以为你睡了。

    沈蔷薇敏锐洞悉:我不睡就不敢找我吗。

    想找她的,想见她,如果不是因为高正佑,今晚陪妈妈吹完蜡烛可能就回去了。

    ——要不我来找你吧。

    沈蔷薇说。

    叶莺一下挺直背,太突然了。

    ——为什么?

    沈蔷薇:想你了,想跟你见面。

    她心跳剧烈,像伞面上噼里啪啦的雨。

    ——那,那你晚上睡哪里?

    ——和你,哪里都可以。

    沈蔷薇回答。

    “啊——啊——”叶莺捂脸大叫,“妈妈,妈妈,救命啊!救命啊!”她摔胳膊蹬腿,蹲下又起身,心跳得快从胸腔里飞出来,脸更是烫得要命。

    “我出发了,现在换衣服。”沈蔷薇发来语音。

    “啊,我死了——”叶莺吧唧躺倒在地。

    第39章

    ——我上车了。

    叶莺抬脚就往家跑,碗都不要了。

    楼道里声控灯几乎全坏了,怎么跺都不亮,对面楼来的光被菱形墙洞切成一块一块,投在贴满五颜六色小广告的斑驳墙面。

    叶莺缓慢拧转钥匙,打开门,屋里没亮灯,妈妈卧室也黑着,她把钥匙揣进裤兜,拇指抵在门锁,尽管动作已经放得很轻,锁芯还是发出无法忽视的一声“咔”。

    叶依兰打开房门探出个黑黑的圆脑袋,“是慧慧吗?”

    “妈,是我。”叶莺没开灯,就着卧室光换拖鞋。

    叶依兰无精打采“嗷”一声,叶莺看到她眼睛里的光急速暗淡,安慰说:“我去找过姑姑的,放心吧,说不定明早就来了。”

    “你又去找她?”叶依兰摇摇头,“找她干嘛,我又没做错,找她,好像是我对不起她似的,明明是她先骂我的……”

    “不是姑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是那个该死的男的。”叶莺走过去,扶着她肩膀回房间,把她按在床边坐下,“妈妈,睡觉吧,姑姑肯定会来的,明早就来了,放心吧,你睡醒她就来了。”

    叶依兰将信将疑躺下,“睡醒就来了?”

    “睡醒就来了。”叶莺念咒一样,“睡吧,睡吧,我待会儿收拾屋,你听见声音也别理,是我在打扫卫生,累了就睡吧……”

    叶依兰说:“你别收拾了,也睡吧。”

    叶莺说:“没事没事。”

    哄睡妈妈,叶莺轻轻掩上房门,摸黑回阳台,关上门,打开灯。

    有一阵子没回家,妈妈也没帮她收拾屋,到处乱七八糟,她心“咚咚”直跳,飞速换床单,拆枕套,整理到处乱丢的画册书本。

    这边刚把换下来的床单塞洗衣机,那边沈蔷薇来消息:快到了。

    我去,这么快!

    叶莺扭头看一眼妈妈卧室门方向,轻手轻脚换了鞋出门去。

    两边几乎同时抵达,出租车停在叶莺面前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这司机真是不懂事,马路这么长非往她面前凑,挡她视线,还伸长脖子到处找沈蔷薇那黑车。

    直到沈蔷薇开车门下来,在她面前站定,她还愣愣看着,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傻了。”沈蔷薇伸出个巴掌在她面前晃。“小叶老师?”

    “你,你怎么是打车来的。”叶莺下意识捉了她手,轻轻晃两下,“我以为是刘师送你来的,我还到处看……”

    “刘师应该已经睡下,夜深,就不麻烦他了。”沈蔷薇笑笑,往前一步,跟她靠得近一些。

    叶莺不赞同,“晚上打车太危险了,下次还是让刘师送吧,万一遇见坏人,现在坏人可多了。”

    沈蔷薇点头应好,叶莺这才注意到她里面还穿的黑色睡裙,外面就裹了件驼色薄绒披肩,手里拎个小包,“你说你换衣服,就换了个披肩?”

    “嗯呢——”沈蔷薇掩唇笑,“有点等不及了。”

    叶莺没话说了,憨憨抓头,“那,那走吧,去我家吧。”

    “好。”

    握着的两只手没松开,沈蔷薇反手抓住她手腕,软绵绵的小手塞进她手心,叶莺手掌顺从包裹,拇指动动,自然而然十指相扣。

    不约而同对视,傻笑,又偏脸移开视线,她们手牵手在静悄悄的夜里慢慢走,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夏夜分外美妙。

    “你冷吗?”叶莺没话找话。

    这次分开,感觉她们之间关系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你的手心很热。”

    沈蔷薇的回答总是出人意料。

    叶莺“嗯”一声,耳朵尖也开始发烫,“我可能,我这人,天生体温就高吧。”

    沈蔷薇偏头琢磨会儿,“好像是,我每次抱着你都感觉到很热,冬天一定很舒服。”

    叶莺:“我热你还抱我。”

    沈蔷薇疑惑:“我常常抱你吗?”

    叶莺说:“你都是睡着,扭啊扭啊,就把我抱住了,睡觉很不老实。”

    “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沈蔷薇拎包的那只手圈住她脖子,又很快松开,“只有现在是。”

    叶莺嗓子眼里挤出来声“唔”,也亏得是晚上,她从脸热到脖子根了。

    夜风凉凉的,树影摇摇晃晃,沈蔷薇蜷着肩膀往她身上靠,穿一对有两颗白色大毛球的室外拖鞋,腿又直又细,她停下来,弯腰看看,仰脸冲人撒娇,“有蚊子咬我了。”

    “回去我给你擦点蚊子药。”叶莺牵着她快步走。

    到家开门,屋里不是完全的黑,对面楼阳台灯照在客厅墙壁上,叶莺不敢开灯怕吵醒妈妈,给她指了个方向,沈蔷薇用气声问:“不换鞋吗?”

    叶莺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沈蔷薇做贼似轻手轻脚摸到阳台去,左右看看,然后在床尾坐下。

    其实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叶依兰从来不反对她带同学啊朋友啊到家里来玩,莫名其妙就这样了,可能是因为屋本来就黑着,也可能是心虚。

    身份确实也尴尬,怎么跟叶依兰说呢?你前前任男友的第二任老婆跟你的亲闺女有点不清不楚,还把人带到家里来,躺一张床上睡觉?

    没法说。

    当然也可以撒谎,如果叶依兰现在坐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叶莺把沈蔷薇领回家,说是朋友,跟家里吵架跑出来的……唉,也不行,沈蔷薇穿得也不像个学生妹啊,披肩里面那裙子领口快低到肚脐眼了。

    房门关闭,叶莺开灯,暖暖的黄光填满房间,沈蔷薇转头四处看,房间一面是窗帘,一面靠墙打的柜子,床竖在中间,宽不足一米五,两边再没多的空余,上下床都只能从床尾。书桌在床对面,连着书柜一直到顶,椅子边放了个电风扇,呼呼正吹着小风。

    房间总面积加起来,跟沈蔷薇那张无敌豪华的欧式床差不离,但收纳极其优秀,空间利用堪称高明,窗帘和柜体颜色搭配也相得益彰,柜门上贴满各式的画,床头空格放了盏小灯,还有闹钟、发圈、眼药水和几本常翻阅的书,狭小却不显局促,满满生活气息。

    沈蔷薇评价,“你的小房间很有安全感,很温馨。”她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感觉新奇,头歪来歪看个不停。

    叶莺“嘿嘿”傻笑,“都是我妈找木工设计的。”

    沈蔷薇:“你妈妈真厉害,她一定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叶莺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只无极膏,“蚊子咬哪了?”

    沈蔷薇屁股往后坐坐,披肩取下来放到一边,伸直腿,脚腕和膝盖上面两个红红的大包。药膏递过去,她却不接,“你给我抹嘛。”

    “好吧。”叶莺给她薄薄敷一层,“刚咬的擦上,马上能消下去,只剩一个红点点,体质好的话明天就全没了,也不会感觉痒。”

    沈蔷薇:“哟西,四库一!”

    叶莺:“……是的。”

    擦完药膏,叶莺拉开抽屉要放回去,顿了顿又转身递给她,“这个给你吧,蚊子咬马上擦,就不痒了。”

    “那你呢?”她很懂自己哪个角度最漂亮,总喜欢仰脸看人,还时不时歪头,嗲声嗲气,“你也要用嘛。”

    “我还有。”叶莺说:“我妈会给我买的,让她刷药时候带一管就行。”

    沈蔷薇说“好呀”,然后很乖地把药膏装进小包里,拉好拉链还轻轻拍两下。

    叶莺:“……你正常点说话吧。”

    “我不嘛。”她变本加厉,“我就要。”

    “……好吧,随便你。”叶莺耸肩。

    做完这些,叶莺又没话说了,沈蔷薇见她站那两只手揪着衣服边的憨样,主动引导说:“那睡觉了吧?”她踢了鞋子往床上爬,“我洗了澡来的。”

    可算找到事做了,叶莺赶忙拿上睡衣出去,“我还没洗。”

    不是第一次跟沈蔷薇睡觉了,但这次跟以往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在她所熟悉的领域,在她的小房间,精神不由自主放松,沈蔷薇的入侵也更明显,她因为这份飞跃的亲密感到紧张,连搓澡的手都在抖。

    裹满泡沫质感粗糙的白色浴球在皮肤滑过,每一下都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明明是重复过千百次的动作,却在今夜带来另类的陌生体验,她隐隐渴望着,渴望亲密和抚摸。

    心里好乱啊。

    叶莺洗完澡吹干头发回到房间,沈蔷薇正趴在床上翻看她床头放的几本画册,小腿高高翘起,愉悦左右摇摆。

    叶莺在床边坐下,她放好画册爬过来,两手撑在床边趴着看她,睡裙领口很低,皮肤牛奶一般的质地,左胸口有颗芝麻大的小黑痣,其下随她动作漾出饱满的、美丽的弧度。

    “你回来啦。”她尾音转了三个调,甜得能腻死人。

    叶莺没敢多看,对她意图也并非全然不知,她或许知道高正佑来过,她想知道经过。

    说白了,这女的在勾引人。

    真难得啊,沈蔷薇也有求人的时候。

    其实叶莺没想瞒她,但也不用着急说,看沈蔷薇给她准备了什么硬菜。

    叶莺发现自己也学坏了。

    “睡吧。”叶莺爬上床,从柜子里翻出个长条玩偶,“我枕这个,你枕枕头吧。”

    “你和我一起枕嘛。”沈蔷薇软绵绵依偎过来,玩偶扔到一边,强制把叶莺脑袋按在枕头上,抽动鼻尖小狗一样嗅来嗅去,“你的沐浴露真好闻,你香香的。”

    “你也香香的。”叶莺客气回,两手交握置于小腹,躺得笔直。

    沈蔷薇像条麻绳,身体柔软能扭出各种诡异的姿势,她把腿搭在叶莺小腹,脸塞在人肩窝,半趴在她身上,环抱住她,“我是什么味道啊。”

    “香味。”叶莺敷衍说,手按在她膝盖把她大腿往下推,“挺沉的,别搭着我了。”

    沈蔷薇顺从放下腿,搂着她肩膀的手却不松,叶莺说:“你往旁边点,太挤了。”

    “是你的床太小。”沈蔷薇松开她肩膀,却抓了她的手来搭在腰上,“你往后摸摸看,是不是到墙了。”

    墙叶莺没摸到,摸到腰了,她腰真细啊。

    “怎么样。”沈蔷薇抓着她手往下,叶莺摸到了睡裙的蕾丝边,指尖一片腻滑。她一时忘了把手抽回来,忘了推开,沈蔷薇的嘴唇朝着她靠拢,热香笼罩了她。

    ——这是她的战术,她只是在收买你,用自己收买你。

    大脑拉响警报,绝对不能再上她的当了,然而理智溃不成军,叶莺满心颓败,她真的好喜欢她,很不情愿,但真的好想……好想……

    “哐——”

    一声巨响。

    叶莺猛地撇过脸,沈蔷薇的嘴唇印在她下颌,同时客厅灯亮起,杨慧一声高喊:“哈哈,今天睡这么早啊!”

    作者有话说:

    嘻——

    第40章

    ——真可惜,差一点就亲到嘴唇了。

    沈蔷薇默默地想。

    不过也好,她又想,着什么急呢,撇开结果不谈,过程才是最有趣的,她不介意再来一遍。

    岂止是不介意,简直巴不得。

    “有人来了呀——”沈蔷薇趴在叶莺肩头,捻一缕碎发调皮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是谁来了。”

    “我姑。”叶莺拿开她作乱的手,艰难从她怀抱抽出身体,胡乱理理头发,叮嘱说:“你别发出声音,我出去看看。”

    沈蔷薇就势往旁边一滚,像没重量的白棉花被风刮到墙边,两手撑在墙面再轻轻一推,又三百六十五转体自己滚回来,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搭在腰间,“真讨厌。”

    肢体柔软,动作灵敏,且极富想象力,头顶打个聚光灯,舞台拓宽,她自己可以演完整场话剧。

    “今天睡这么早啊,蜡烛都还没吹就睡了。”杨慧进屋,先伸脖子往叶依兰房间瞥一眼,见门关着,小侄女也还没出来,她快步走到房门口,趴到地上去瞄门缝,看里面开没开灯。

    叶莺下床,顺手捞了书桌上一面小镜检查仪容仪表,确定脸上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红印子才打开门走出去,一眼就看见趴地上的杨慧。

    叶莺:“……”

    这老姐姐可真有意思,她还原地做了个俯卧撑,自以为巧妙的化解了尴尬。

    “姑姑——”叶莺很无奈的。

    不过由此可见,姑姑身手敏捷,健康状况良好,咱做小辈的当然也就放心了。

    杨慧若无其事爬起来,拍拍手,抻抻衣服,“你也真是的,怎么当闺女的,就自己去睡了,也不管你妈,马上十二点是她生日了。”

    叶莺反手关上房门,“妈妈哭累了,我好半天才哄睡的,也不知道是谁惹她那么伤心。”

    “真哭了?”杨慧凑上来,“哭得厉害?”

    叶莺手握在门把手不敢松,“不信你待会儿自己看。”

    杨慧跟她商量,“那我去热菜,你去把她叫醒,然后我们点蜡烛,唱生日歌,咋样。”

    阳台和客厅之间没有窗户,仅一扇白漆木门,门把手上挂个去年杨慧跟叶依兰旅游带回来的小铃铛,门内“咚咚”两声轻叩,叶莺呼吸一紧,不动声色勾住杨慧肩膀往厨房走,“好,就这么办。”

    杨慧疑惑回头看一眼,“什么声音,你听见没?”

    “什么什么声音,快去热菜吧。”叶莺抬手一指墙上挂钟,“还有四十五分钟,别来不及点蜡烛。”

    杨慧看眼时间,果然所剩不多,她一拍巴掌,哪还顾得上别的,赶忙进厨房。

    叶莺转身就往阳台走,手先捏住铃铛再去开门,进门先给沈蔷薇抱拳作个揖,“求求你了,我的好姐姐,别让我姑和我妈发现,好不好?”

    道理都懂,但不作妖就不是沈蔷薇,她翘脚坐在床边,倾身,指着自己鼻子尖,“我见不得人呐。”

    “当然不是,只是我妈妈今天心情不好,我怕她再受别的刺激。”叶莺坐到她身边,抱着她胳膊晃,“妈妈年纪大了,真的,又很敏感脆弱,今天已经过得很糟糕,求求你了,最最漂亮的蔷薇姐姐,求求你了嘛。”

    沈蔷薇哼笑,手指点点脸蛋,“那你亲我一下。”

    叶莺抿紧嘴巴不动。夜里还得躺一张床上睡觉呢,不能开这个坏头,不然又给沈蔷薇借口胡搞了。但她也不是没办法,展颜哼哼地笑开,说“就亲一下下哦”,歪头靠拢,嘴唇“啵”一声。

    其实汗毛都没挨到。

    沈蔷薇面上笑意尽敛,“你糊弄鬼?”

    “亲到了呀,你没感觉到吗?”叶莺认真敷衍。

    沈蔷薇冷脸:“你信不信我脱光衣服躺到你家沙发上去。”

    叶莺当然相信,她身材好,她多自信。有什么是你沈蔷薇干不出来的。

    “好,我错了,我错了。”叶莺双手合十告饶,闭眼调整几秒,双手捧起她脸蛋,凝视片刻,也告诉自己,一个顺理成章又问心无愧的吻,不应该被浪费。

    一吻温柔印在她唇角,像羽毛落在水面,涟漪浅浅。

    沈蔷薇抬眼幽幽望来,唇微启,情难自禁地靠拢,双手撑在叶莺身侧,柔软相抵的距离,用眼神乞求,再与她亲近亲近。

    “好了,乖一点。”叶莺偏脸,即刻抽身离去。门把上挂的铃铛被取下,她随手扔到书桌上,“先休息吧,不想睡就看书或者玩手机,晚点我给你偷蛋糕吃。”

    沈蔷薇哼哼两声,勉强被哄顺,叶莺关闭房门。

    叶依兰其实早就醒了,杨慧那大嗓门,她想不醒都难。

    可她还委屈着呢,虽然早就不生气了,可换谁挨那莫名其妙一通骂不难受?她应该委屈,也应该赌气,没人来哄,她怎么不委屈,怎么消气?

    叶莺进屋,开灯,叶依兰睁眼笔直躺在床上,叶莺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妈,姑姑来了,在热菜呢,你晚饭都没吃,咱起床去吃饭吧,十二点吹蜡烛,还来得及。”

    “她怎么不来跟我道歉?”叶依兰问。

    叶莺说:“她在热菜嘛,可能也拉不下脸,她退两步,你退一步,咱赏她个面儿,那些菜也是辛苦一下午烧的,隔夜就不好吃了。”

    叶依兰还板个脸,小声嘟囔:“那她不来跟我道歉。”

    到这份上,再劝一句,差不多就成了。

    哄人嘛,这事叶莺从小干到大,比同龄人拥有更多的耐心和包容度,这些年也钻研出一套专对付叶依兰的办法,光哄不行,她被杨慧磨皮了,多少有点M倾向,半哄半命令,见效奇快。

    “快点吧,再晚来不及了,一年就一次生日,错过可没有第二次了。”叶莺边说还边去拉她,“快快起床,我数三二一。”

    “我就起了嘛,催什么催。”叶依兰还假装挺不情愿的。

    她掀被子下床,叶莺一看,里面裙子衬衫早就换好了,就等人来请她呢。

    叶莺:“……”这妈可真娇气。

    把老佛爷搀到沙发上去,杨慧刚好端菜出来,笑盈盈说:“起了呀,我微波炉和燃气炉齐上阵,菜马上就好,嘿嘿。”

    叶依兰还不想跟她说话,从沙发缝里把遥控器摸出来按电视,假装没听见。

    叶莺瞥一眼阳台门方向,不由呼吸一窒,铃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挂回去了!

    她浑身上下摸,“咦我手机呢……”然后顺理成章回到房间。

    沈蔷薇正趴在床尾翻画册,叶莺开门,正对她胸前一条深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沈蔷薇挑眉,给她一个“你有事吗”的眼神,叶莺赶紧带上门出去,“手机……手机在兜里……”

    一顿饭三人各怀心思,杨慧要哄的,只是碍着小侄女在,她不好意思,叶依兰装高冷,叶莺更是心怀鬼胎,坐立不安。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过堂风,吹得门把上小铃铛“叮当”响,叶莺眼睛老往那瞄,叶依兰赌气不搭理杨慧,饭桌上也没第四个人,她只能跟着叶莺一起瞄,时间一长,她感觉闺女有点不对劲,问:“你房里有人啊?”!!

    叶莺心脏一缩,梗着脖子东张西望,“什么人?哪有人?”

    叶依兰说:“那你老往那看。”

    杨慧没话找话,“就是,你老往那看。”

    叶莺脑子转飞快,“我是在看铃铛啊……小铃铛啊小铃铛,还是上次你们出去旅游买的,没想到啊,已经物是人非了……”

    这招祸水东引使得妙,叶依兰果然冷哼一声,“都是过去了,什么小铃铛小兰兰,都是假的,我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杨慧放下筷子,“哎呀,你干嘛这样说自己。”

    叶依兰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胸,“不是我说的,我当然不会这样说自己了,不知道谁说的。”

    杨慧委屈,“我也没这么说呀……”

    叶依兰:“还怎么说,戳着我脊梁骨说?”

    叶莺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又吵起来了,她赶忙把蛋糕端过来,蜡烛点上,生日帽往叶依兰头上一扣,“来来,赶紧许愿,吹蜡烛。”

    叶依兰双手合十,闭眼,“许愿下辈子不做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叶莺拍脑门,“妈!你说什么啊!”

    杨慧真受不了她,腾地站起,“叶依兰,你以为我治不了你是不是?腆着脸求和不算,好菜好饭伺候你,你还来劲了?不是小鸟来求我,我才懒得搭理你,就该让你饿着,我还给你热菜!我热个铲子!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比声音大,谁不会,叶依兰拍胸脯,“来啊来啊,你有本事来啊!你以为我怕你啊,不是你先骂我?你侮辱了我的人格你还有理了!我愿意出来吃饭,是闺女说你辛苦一下午,我是看在闺女面上,还舍不得浪费粮食,你真以为我心疼你啊!我呸!”

    “吃个屁的蛋糕,别吃了!”杨慧一口气吹灭全部蜡烛。

    “不吃就不吃!”叶依兰把生日帽扔到地上。

    叶莺刚要站起来劝,这俩人你拽着我胳膊,我揪着你衣领,回房间门“砰”地砸上,没声儿了。

    叶莺坐在沙发上,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放心,她走到房门口,耳朵贴门缝,什么都听不见,又朝里面喊:“别打架啊!”

    “睡你觉去!”杨慧在里面吼。

    行吧,还凶人,谁管你们。打起来最好,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就都老实了。

    “不让人省心。”

    把饭菜收冰箱,叶莺切了小块蛋糕回房间,沈蔷薇正趴在床上玩魔方,“吵架啦?”

    “我觉得应该是和好了。”叶莺把蛋糕递过去,沈蔷薇不接,“你喂我吃。”

    叶莺面无表情看她一阵,最终妥协,老老实实给她叉了块水果。沈蔷薇满意了,魔方扔到一边,爬过来躺好,脑袋枕在她大腿上,“你妈妈和姑姑没事吧。”

    她长发黑亮,如缎般丝滑,凉凉铺了满腿,叶莺忍不住细细地抚摸,“以前吵架也这样,我从小看她们吵到大,明早保管能好,床头打架床尾和。”

    “从前也是一吵架就回房间去吗?”沈蔷薇问。

    “差不多吧。”叶莺给她喂奶油,她蹭蹭脑袋,“你也吃。”

    两个人分着吃完蛋糕,叶莺又偷偷带她出去重新刷牙洗脸,沈蔷薇蹑手蹑脚溜到叶依兰卧室门口,偏头听里面动静,微微皱起眉头。

    叶莺擦完脸过来,也要听,沈蔷薇拽着她回房间,“咱们也睡吧。”

    从小到大习惯了她们的相处模式,也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叶莺不觉得哪里奇怪,沈蔷薇几次意味深长看向她,还是不打算戳破。

    呆瓜一个,都床头打架床位和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当然,沈蔷薇没忘记今晚来干嘛的,叶莺没有忘记,两人紧挨着躺在小床上,叶莺不敢闭眼,沈蔷薇却始终不行动,只趴在一边托腮看她,不时摸摸她的头发,捏捏她耳垂。

    夜已深了,外面似乎还下起了小雨,沙沙的一片,叶莺渐渐有些撑不住,捉住她覆在嘴唇上的手,唇瓣留恋擦过指背,“睡吧。”

    “睡了。”沈蔷薇躺下,脑袋搁在她的肩窝里,“喜欢我吗?”

    叶莺意志模糊,眼皮上下打架,翻个身面对她,耳朵在枕头蹭蹭,“痒呢。”

    在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她软着嗓撒娇,“那你喜不喜欢我嘛。”

    连扛瞌睡也比不过他,叶莺眼皮盖了一半,手摸到她后背,轻轻拍两下,“喜欢呢,很喜欢。”

    “我也喜欢你。”

    台灯熄灭,遮光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在纯粹的黑暗中,沈蔷薇找到她柔软的,带一点凉凉薄荷味的唇,开始细细地吻她。

    黑暗放大人的感官,如置身云端,叶莺潜意识觉得不该这样,可这感觉太好了,她脑袋昏昏,不敢回应,却无法避免沉溺这场索取。

    没有更多了,沈蔷薇没有再进一步,只是单纯的亲吻滋味已是美妙至极,她没有试过,同样也带了点好奇和生涩,温柔的力道绵软衔玩。

    “你的唇好软……”沈蔷薇在她耳廓亲密喃喃,声音如掺了一把滚烫的沙,“我喜欢吻你的这种感觉。”

    “那你再亲亲我。”叶莺双目紧闭,仍不敢轻易冒犯,只用手找到她的手,十指相扣,额头相抵,低声哀求,“你再亲亲我……”

    懒散、柔软、融化,是亲吻的感觉,叶莺昏头昏脑飘飘然之际,沈蔷薇鼻尖擦过她颈侧跳动的血管,蛊惑道:“那你告诉我,高正佑跟你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把自己玩进去还不停给自己洗脑,沈姐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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