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憬低下眸,看着自己并起如剑的指,笑容里颇有几分得意。
慕容炽一开始会出手救她、与她缔结生死契约、和她做交易,就是因为她天生剑骨,拥有这世界上最纯粹锐利的剑气。
那是折碎剑骨也没有办法彻底毁去的至刚至阳之气。
既然修罗气碎不开血色锁链,那么剑气呢?
“剑道的气息?”慕容炽愣了一下,眼睛里浮起不解的意味:“你的剑气,不是已经湮灭于血池沸腾了吗?”
九年前,以紫雷木、荒魔气和古妖血为主引的血池沸腾滚烫,湮灭掉剑修最后一点点纯粹的气息,铺出一条不见尽头和归岸的深渊魔途。
所以明憬怎么可能还拥有剑气呢?
“是的。”明憬承认得很干脆,语气平淡不见半分波动:“我的剑气确实是全部湮灭于血池里,现在气海里只有最纯粹的修罗气,那是属于魔道的气息。”
“可如果我想,当然有办法催生出一道剑气出来。”
明憬顿了顿,迎着慕容炽灼灼的目光继续道:“我修的剑道跟他们都不一样。”
“我的剑气,融于血肉呼吸里,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存在。”
她昂起头,唇角上扬,在阳光照耀下透出一种骄傲:“毕竟六界之大,只有我一个天生剑骨。”
压平的唇角抿着一丝深沉厚重的涩意,盈盈展着笑颜,模样自信又笃定。
“所以慕容炽,我可以碎开锁链。”
明憬挣脱慕容炽的手,并指如剑,一身气流涌动,整个人都蒙上一层淡淡的锐利锋芒,眉心漆黑如墨的莲花印记闪烁着暗沉沉的光。
云间响起一阵凄厉的鹰唳之声,几乎震动山崖。
慕容炽向上望去,看到一只苍鹰旋着翅膀一次次去撞击着云雾,却被空气里无形的禁锢撞了回来,宽阔有力的翅膀踱上一层血色。
那是崖底的苍鹰,也是她刚才看到的苍鹰。
它想离开这座崖,去到更广阔的天地,可是怎么可能呢?
血符阵下,没有生灵可以逃脱。
能躲过阵纹的掠夺之力活到现在,已经算得上很了不起了。
苍鹰不知道慕容炽的想法,只是一遍遍撞击着那层禁锢,积累许多载的力量倾泻于刹那,任是遍体鳞伤、翅毁灵散也毫不在意。
慕容炽低下头,看着明憬眉心那朵妖异摄魂的墨色莲花印,再一次握住明憬的手制止:“催生出剑气,你可能会死的。”
她没有天生剑骨,也不曾深入修行过剑道,不知道世界上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奉为信仰的大道是怎样的模样,拥有如何不可折的风采。
可是明憬的修罗诀已经修行到第三境巅峰,她的气海和一身经脉流转的皆是修罗气,是魔道的气息。
自古正魔不两立。
修罗魔道是魔中至尊,最是纯粹磅礴,连一般驳杂寻常的妖气、魔气都容不下,怎么会允许剑气与之共存呢?
明憬骤然被她握住手腕,冰凉的触感贴着肌肤传到心底。
她抬眸,对上一双清澈明朗的眼睛,眼底盛放着炽烈的情绪,心里就是一怔,半晌才挑着眉笑起来:“你担心我啊?”
慕容炽皱眉,似是不悦明憬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调情且无关紧要的话,松开手向后仰去,语气有些淡:“我们缔结了生死契约,生死一体。”
“本座不想还没走出这座洞府,就先死在这里。”
“哦。”明憬点着头,勾动体内气流的手没有停下,在慕容炽的眼神里继续扬眉笑着,眸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缔结生死契约时,姑娘不是已经把我因自身修行受的伤、流的血排除在外吗?”
生死契约是生死一体、伤痛共担的契诀。
可是她从炼化入门玉简、入沸腾血池湮灭剑气到第三境的修炼过程中,那么多次在生死线上爬来爬去,吐血吐到成为习惯。
慕容炽都毫发无损,还能悠闲自在地站在一边说着风凉话。
从那个时候开始,明憬就知道所谓的生死契约,根本就是一场由慕容炽主导的游戏,她说了才算。
“原来你知道啊。”慕容炽勾着唇,笑意浮于表面,看着明憬的眸光渐渐深邃。
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手却搂紧明憬的腰,将脸贴上去,眸底情绪汹涌。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明憬很理解地点点头。
她垂着眼帘,清醒又冷静:“催生剑气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自己的修行道,与慕容姑娘无关。”
“如果我死了,你不会有任何事。”
明憬扶着慕容炽的肩膀,轻柔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极细致地掸去她一身灰尘。
然后缓缓闭上眼睛,身体在下一刻剧烈颤抖起来,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她又一次唤了慕容姑娘,慕容炽却没有注意到这四个字,而是在原地失神了良久。
她再度抬起头,看向天空云雾里那只几乎半残还在撞击禁锢的苍鹰。
明憬闭着眼睛,触感和气感在黑暗里被数倍放大,意识深入之后,指尖曲起,剑破长空的锐利一掠即过。
嵌在血肉里的气流一点点被唤醒,冲撞过萦绕气海的修罗气,荡起惊涛骇浪。
她止不住闷哼一声,喷出的血将空气都打湿,睁开眼睛的瞬间眸底有雷霆没入,最后全部化为虚无。
如剑锋利的指尖盈着一道白色的星光,手指落下,那道白色的星光携着凌厉的气息划过血色锁链。
火花四射、灰尘迷蒙里,极轻极低的一声“啷啷”响声,是锁链被气流掀起晃动的声音,慕容炽的心抖了抖。
下一刻,“啪嗒”一声,锁链掉落在碎石小径上的声响打破寂静的环境。
云雾之上,鹰唳之声击破天空,那只苍鹰扑朔着血淋淋的翅膀欢快地打了个旋,啼叫着展翅高飞,几个旋转就消失在慕容炽的视线里,奔往广阔无垠的天地里。
慕容炽迟钝地低下头,见到脚边静悄悄躺着一截血色的锁链。风一吹,灰尘迷蒙地覆落上去,须臾间就淡去痕迹。
她的手腕还被锁链连接的镣铐锁住,行动却不再受到影响,身体恍惚间变得轻飘飘。
心念一动,那两截破碎的血色锁链就被隐藏起来,再不得见天日。
明憬一只手搭在凸出的岩石上稳住身体,缓缓平复着呼吸看着慕容炽,眉眼冷静,唇角渗血,狼狈又艳绝,气若游丝:“血色锁链断开,血符阵已经困不住你。”
“慕容炽,你自由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手掌磨出细密的伤口,不断地在往外流着血,因此没有碰到慕容炽的身体,只是低着头认真做出承诺:“我现在只能断开这一截。”
“但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先离开这里。”
“以后,我会帮你把那两个镣铐也处理掉。”
慕容炽眨了一下眼睛,语气疑惑,声音有些嘶哑:“这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
所以明憬其实是不需要帮她碎开锁链的。
她探出一缕神识,窥见到明憬气海一片狼藉的模样缩起眸,恍惚有一股很陌生的情绪涌过心底,令她有些不知所措,更觉得别扭。
慕容炽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揪住明憬的衣襟把她按在怀里,眸底神色坚决。
低下头吻住明憬的唇,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将那点暧昧旖旎的氛围消灭得很迅速。
属于古妖的纯净精气透过唇齿间涌进明憬身体,压着乱荡的修罗气不情不愿地回到气海,那点融在血肉里的剑气彻底消失于和血色锁链的碰撞里。
慕容炽离开明憬的唇时脸色有些发白,跟明憬白如纸的模样比起来却算是红润有光泽。她看着明憬的眼睛,一字一顿:“为什么帮我断开锁链?”
当然是因为她也很想离开崖底,因为慕容炽那副沉寂的模样太有触动,精准地戳中她心底最后一丝柔软,叫她忍不住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明憬低着头呼吸微弱,抬眸时却是另一番说辞,眉飞扬,唇色血白血白,抿嘴笑的模样勾人沉沦,深情的话张口就来:“自然是因为慕容姑娘值得。”
值得什么?
是值得她赌上性命勾动剑气,还是值得她忍着伤痛孤注一掷?
明憬没有说清楚,慕容炽也就没有问下去,像忽然想起什么,低笑一声,含着些许戾气:“你现在倒是敢叫我慕容姑娘了。”
洞府里她险些入魔失了理智时,可没有错过明憬眸底的慌乱和惊诧,甚至为了让她冷静下来,不惜牺牲色相吻了她。
明憬神情不变:“你是慕容炽,姓慕容,为女子之身,我唤你慕容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还是说——”她凑近了过来,笑得十分顽劣且欠扁:“你想让我叫你别的什么称呼?”
“慕慕?”
“容容?”
这是调戏她调戏上瘾了?
慕容炽翻了个白眼,见她喘着气、惨白着脸的样子凄凄惨惨,到底还是没有发作,也没有报复回去。
她凝着明憬,确认她的气海归于平静,那些因剑气凛冽损伤的经脉也渐被属于自己的精气渐渐修复,才冷着眉眼说道:
“下次你再自作主张,就算死在本座面前,本座也不会再救你。”
她已经救了明憬许多次,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又不是做慈善的,更不是修佛道的。
她是祸世大妖啊!
慕容炽笑得森冷,站起身向洞府外走了一步,脚落下踏到实地后,她仰起头,直直看向高悬上空的那轮太阳。
黑色的眸子映着正正照落下来的日光,白发飞舞如飘雪。阳光明媚,眸底很快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她不躲不避,就站在那里,日光照出一道影子,随时间流逝渐拉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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