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号,大婚日。


    早上六点,明越被虞锦姝强行叫醒吃了早餐,这会儿正坐在镜前上妆。


    明越皮肤很白,稍有瑕疵便格外惹眼,此刻眼角的乌青就成了化妆师要重点掩盖的对象。


    化完妆已经临近八点,伴郎团和楼时景也来到了别墅,明越听见楼下喧闹的动静,朦胧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按照婚礼流程,十点之前摄影和摄像师会拍摄下两人临出门前的画面,其中不乏一些彰显亲密关系的互动。


    明越刚换上礼服,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喧嚷声沸腾不止,似乎有很多人堵在门外。


    他匆忙扎好衬衫边角,这才颤颤巍巍地握住门把手。


    房门打开的瞬间,他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逼退,不断起哄的伴郎团合力推了楼时景一把,明越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落入楼时景的怀里。


    伴郎团共计六人,有三人是明越的大学室友,沈默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人则是楼时景的堂弟们。


    带头起哄的是楼家的三位少爷,室友们虽然很清楚明越和楼时景从前的关系,但两人现在已经结为连理,他们也就不再顾及,在沈默的带领下一同加入到起哄的队列中。


    “亲一个!亲一个!”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门外的人群立马沸腾起来,怂恿亲吻的声音不断增多。


    楼时景揽着眼前之人的腰,眸色映着灯光,尽显温和。


    明越这是头一回从他脸上看见除淡漠和愠怒之外的神色,不禁怔神,直到楼时景在他额间落下一吻适才如梦初醒。


    快门声不断响起,四周的哄闹也在持续上升:“哥你太敷衍了,要亲嘴的!”


    “就是就是,我们付费,你尽管亲!”


    说话之人是伴郎团里的,听这称呼大概是楼时景的两位堂弟。


    明越耳廓滚烫,秉着扮演恩爱夫夫的原则没有对楼时景露出凶态,只轻轻推了他一把,让自己得以脱身。


    方才急着开门,礼服还未更换完毕,楼时景低头瞧见他领口微敞,露出一片瓷白的肌肤,遂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身后的若干视线,抬手替他系好纽扣。


    “先不闹了,此刻时间不够,还要去花园拍摄。”楼时景温声说着,随即取来礼服外套为明越穿上。


    “三哥——”楼行逸戳了戳身边的楼钰堂,语调略显亢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大哥今天好温柔!你快打我一巴掌,让我清醒过来!”


    楼钰堂抱臂倚在墙壁上,嘴角微扬:“你过去摸摸小嫂子的手,如果大哥不打你,就证明你真的在做梦。”


    楼行逸:“……”


    明越:“……”


    不多时,伴郎团和两位新人来到花园,依照摄影助理的要求拍摄了一组照片和几条短视频,随即前往婚礼现场。


    此番婚宴设在渝城国际博览中心第三层的无柱多功能厅内,大厅面积有八千平米,可容纳六千余人。


    婚礼现场布置极尽豪奢,仅鲜花就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全由楼时景派私人飞机运回渝城,为纯白蝴蝶兰和烟熏紫的曼塔玫瑰,与吊顶的八千平水晶灯柱相辅相成,浪漫而又浮华。


    来到博览中心时正值十一点,明越和楼时景前往休息室,迅速更换礼服,又由化妆师和造型师修补妆容,及至多功能厅旋梯入口处时已是十一点二十七了。


    来宾已在礼堂内坐定,司仪的声音透过幕布传来,一声声敲击在明越的心头。


    身后的伴郎们还在组队开黑,叽叽喳喳闹腾不休。


    关于仪式,明越和楼时景已经彩排过好几次,就连该说的台词也能倒背如流。


    可当他身着正装候在场外时,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蓦然浮于心间——真的要结婚了。


    哪怕这场婚姻名不符实,然而他还是和自己最讨厌的人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了。


    结婚证上面刻着两人的名字、钻戒上刻着彼此的名字、翡翠胸针上也刻着“my”和“lsj”,他们俩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枷锁束缚着,直到三年之后解开锁链,一切才能重归平静。


    三年会很漫长吗?


    应该会很短暂的吧——


    明越低头,脑海里不断翻滚着未来之事,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人正凝神注视着他,直到司仪的声音透过幕布传来,他才迅速回神。


    “有请新人入场——”


    开黑的伴郎们齐齐关上手机,旋即整顿衣着,有序站立。


    楼时景优雅地抬起胳膊,明越未做迟疑,挽着他往前走去。


    幕布拉开之际,璀璨的灯光赫然入目,高悬于大厅中央正在播放新人结婚照的四块巨型led显示屏上顿时画面一转,映出两张清隽的面容。


    旋梯漫长,馥郁芳香自两侧的花墙不断扩散,沁人心脾。


    明越挽着楼时景,如此前排练那般与他一步一步地走下旋梯。航拍机在前方拍摄着,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全部实时展现在荧屏上。


    他们就像两只优雅的天鹅,相扶相携缓步而来,偶尔深情凝望,为这场盛大的婚礼拉开了序幕。


    大厅内座无虚席,楼氏和明氏的所有亲朋乃至合作伙伴均在此处,荧屏上的新郎和伴郎们无疑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旋梯下的高台上摆放着一架纯白钢琴,明越和楼时景走下旋梯后当即来到钢琴前坐定。


    司仪的声音适时响起,可明越却被自己如擂的心跳声给淹没,以至于司仪说了些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空气中弥漫着曼塔玫瑰的清香,但近在咫尺的却是松木的气息,仿佛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味道,足以抚平所有紧张、焦虑以及惶惑。


    怔然间,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他,引着他按在琴键上,轻轻地、缓缓地,悠扬旋律逐渐漾开。


    明越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对方也在凝视着他,眉目不再深邃,而是透出几许难以复刻的柔情和缱绻。


    两人合奏的钢琴曲是《lyphardmelody》,明越在楼时景的引领下很快便回过神,十指灵动地跳跃在琴键上,琴声溢出,仿佛有万千月华从寂静的星空中流淌倾泻,最终汇入心河。


    一曲终,四下掌声雷动。


    后面的流程和排练时没有任何区别,很快就到了互换戒指的环节。


    两名小童各自捧着一只丝绒戒指盒蹦蹦跳跳走来,司仪翻开手中的证婚誓词簿,郑重其事地问道:“楼时景先生,你是否愿意与明越先生缔结良缘?无论疾病还是健康,你都愿意爱他、保护他、宽慰他,并承诺此生,忠贞不渝?”


    明越抬眼,看向与他面对面站立的男人,脑海有那么一瞬间完全处于宕机状态——


    早在几日前他们就已对这段新婚誓词无比熟悉了,那个时候他从未把这些字眼放在心上,直到此刻站在灯光璀璨、鲜花铺就的万人瞩目的礼堂时,他才惊觉充斥在文字中的力量有多强大,仿佛一旦应下,彼此就彻底融为一体。


    此生再难分开。


    “我愿意。”


    在他走神之际,楼时景已经开口应下,嗓音沉稳有力,传遍至婚礼现场的每一个角落。


    明越垂下眼睑,没敢去看楼时景。


    两人交锋了八年,这是他头一回在对方面前怯场,耳畔亦是鼓噪不堪,那三个字重重地落在他的心头,如鼓槌般敲打不休——


    虽然只是一场协议婚姻,对方亦是在做戏,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这种以假乱真的气势给乱了心神。


    很快,司仪又道:“那么明越先生,你是否愿意与楼时景先生缔结良缘?无论顺意还是失意,你都愿意爱他、尊敬他、宽慰他,并承诺此生忠心不变,直到生命的尽头?”


    明越陡然怔住,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他在茫然无边际的沉寂中粗声呼吸着,直到那句“我愿意”从嘴里迸出,他的世界才重新恢复正常。


    宽广的大厅内掌声不断,明越抬眼,对上了一双噙着深情的眸子。


    司仪笑意盈盈地继续说道:“两位新人愿意守护彼此,就是今日最好的誓词!让我们恭喜两位新人——”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带着祝福回荡在宽阔的大厅里。明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奈何他的五官太过完美,即使只挑起唇角,然而镜头捕捉到的却是一副情深意浓的幸福面貌。


    两人缓缓俯身,从小童手中取出钻戒戴在彼此的无名指上。


    婚礼的钻戒和订婚那对不同,显然这对更为隆重。微凉的指环缓缓下滑,最终箍在了属于它的位置。


    ——他们,终是被这场婚姻给套牢了。


    明越难以言叙此刻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只觉得紧扣自己的那只手炽热无比,烫得他微微发颤。


    司仪合上誓词簿,含笑说道:“接下来请两位新人拥抱并亲吻!”


    明越震愕抬头,最终还是迎来了这个排练时被他刻意略过的环节。


    接吻……


    以他和楼时景的关系,断不可能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来。


    然而多次的演练让明越早已对这句话有了条件反射,他下意识抬手,双臂木讷地攀上楼时景的脖颈。


    若从摄影仪器中看去,他们俩毫无疑问是一对非常恩爱的伴侣。


    楼时景眸光翕动,双手揽住对方的腰。


    很快,他缓缓低头,在小少爷略显错愕的注视下落下一吻。


    两片柔软相触时,男人一并收紧了贴在纤细腰肢上的手掌。


    熟悉的松木香逐渐包裹住明越,十分霸道地驱散了四周的馥郁花香,他身上残存着橙花和薰衣草的气息,毫无保留地撞进了楼时景的鼻翼。


    两股截然不同的味道交织融合,犹如春日晨光洒落在皓皓白雪上,正一点一点将其融化。


    平日里冷漠至极的人,体温却格外灼热,覆在腰侧的双手如同烙铁般烫热不堪,仿佛要把那一处的皮肤烫出伤疤才肯罢休。


    明越浑身僵直,双目睁大到极致,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因这个吻苏醒了。


    楼时景微阖的眼帘清晰映入他的瞳仁上,在寂静的世界里,他好像听见了对方睫羽颤动的声音。


    这个吻并不长久,可以说是浅尝辄止,但明越却觉得漫长无边,如同熬过了一个酷暑。


    霎时间,祝福的掌声又在婚厅内扩散,尤其是伴郎们的掌声最为响亮。


    本以为这个程序已经结束,直到明越被对方用力箍在怀中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心跳竟比台下的掌声更为炙烈。


    楼时景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略显粗沉的呼吸清晰入耳,那双足以执掌一切的手不知为何忽然颤个不休,连同力道都加深了不少,恨不得把他揉碎。


    ——仿佛平静海面下的激流,要将擅闯领地的人无情卷噬,然后与之共同沉沦,自此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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