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有没有留意过咱们公司女人的肚子?”

    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唐歌撤开椅子坐下来,神秘兮兮地问。

    顾渐倚着落地窗玻璃,半抱着手臂,侧头看着明光闪闪的窗外,“你想让公司法务部来找我约谈?”

    公司总监整天盯着女员工的肚子瞧,有性/骚扰的嫌疑。

    唐歌讳莫如深地笑笑,“上周蒋冽请我去了逆光工作室,给了我一个任务。”

    顾渐没什么兴趣地撇过脸,意兴阑珊的语气问:“让你盯着公司里谁怀孕了?”

    唐歌用力点点头,眼里燃烧八卦的光彩,“咱们公司可能有人怀上了程总的私生子,四个多月的肚子想藏都藏不住,蒋冽家里想查清这个人是谁,但不好插手引力公司的事,让我当眼线。”

    “你们可真够无聊的。”顾渐双手抄在口袋里,不动声色地看着宽松的运动衫里掩着的孕肚。

    人类对于这种桃/色新闻有天然的好奇心,唐歌被他训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辩解:“你不觉得有意思嘛?看着衣冠楚楚的体面人,背地里珠胎暗结,被程总搞大了肚子,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知道……”

    顾渐坐到沙发扶手边,恣意伸展开秀挺的长腿,挑眉问:“你觉得是谁呢?”

    唐歌认真地思考一会,“不好说,但肯定是外表高洁纯真,让人想不到他会被人搞大肚子,其实早都被程总糟蹋过。”

    顾渐低头哧笑。

    “老大,你觉得会是谁?”唐歌好奇地询问。

    顾渐推一把她的脑袋,半笑不笑地说:“不如你去问程希觉。”

    唐歌幽幽叹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顾渐放松身体,向后靠侧倚沙发背,“你现在特别像一种职业。”

    “侦探?”

    “狗仔。”

    顾渐慢悠悠补充道:“还是嗅觉不灵敏的狗仔。”

    唐歌捂住脸颊,呜呜着栽倒在沙发上蹬腿,完全想不到可能的目标。

    *

    午休时间的引力大厦冷冷清清,程希觉停好车进前厅,前台笑眯眯地打招呼,他点下头,径直走进电梯里。

    偌大的办公桌上的食盒刚开盖,热气腾腾的菜肴摆了一桌,后厨剔除味道刺激的香料,配上水灵灵的瓜果蔬菜,孕期吃起来合适不过。

    顾渐把小碗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喝汤,秀气的样子像小猫喝奶似的。

    程希觉推开门,拎张椅子坐在桌前,套上手套开始仔细地剥大虾,闲散问道:“今天有没有胎动?”

    顾渐搁下碗,衔一颗葡萄仰头抛进嘴里,“你要想听胎动,到医院妇产科多得是。”

    程希觉轻笑,“我只想听你肚子里的胎动,一会撩起衣服让我听听。”

    “不。”

    顾渐向后靠近椅子里,温白秀窄的手指一颗一颗捏起葡萄,慢条斯理地往他身上丢,“你能不能让我清净几天,别天天黏着我。”

    “你那么正的宝贝,把你留在引力不放心。”程希觉的衬衫胸口溅上几点紫色果汁,他丝毫不生气,抽张纸随意楷了几下。

    顾渐翻他一眼,语调懒洋洋地说:“别叫我宝贝。”

    程希觉眼里含着融融笑意,问道:“太太?”

    “离婚了。”

    “渐渐?”

    “呵呵。”

    程希觉听他冷笑,端着剥好的虾放到他面前,“我列的笔记你看了没?”

    瓷碟中虾肉鲜嫩晶莹,顾渐舀一勺咽下去,“吃饭的时候别提那档子事。”

    程希觉摘了手套,掀开装水果盒子,给他剥荔枝,“好,不提了,回去给你试试。”

    稍顿一下,他盯着顾渐冷冷淡淡的脸,淡笑问道:“你是不是想说离我远点?你一害羞就这么说。”

    顾渐让他猜得哑口无言,撇过脸弯起嘴角,轻轻嗤笑,“我有什么可害羞的。”

    “真不害羞?”

    程希觉低声问完,将白净温润的荔枝果肉搁在盘子里,“我原本以为接受不了,但你干净端直,洗完澡水灵灵的,物如其人,和你一样漂亮。”

    “你闭嘴。”顾渐睨他一眼,伸手拽上运动衫的拉链,下巴埋进去掩住小半张脸。

    程希觉适可而止,再逗下去顾渐要恼羞成怒了。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不适时地敲响,两个人对视一秒,顾渐抽张纸揩揩嘴角,程希觉起身单手拎着凳子归到原位,挑了张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坐下,侧身斜靠在沙发背上,西装裤下修直有力长腿交叠,手肘随意压在扶手上,恣无忌惮的大佬坐姿。

    顾渐伸手摁下桌上的铃,秘书推开门,目不斜视地说:“顾总监,刘总和郑总来找你谈事情。”

    两位老总的级别都比总监高,谈事情应该把顾渐叫到办公室里,何况现在还没到上班的点,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摆着是为了给程希觉献殷勤。

    顾渐示意请两位老总进来,秘书关上门后,他白了一眼程希觉,“以后偷偷地上来,别让任何人看见你。”

    程希觉点点头,装作温顺的模样,“好的,顾总监。”

    两位老总走进来,先和程希觉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客套几句,说足场面话,程希觉神色冷淡,爱答不理地“嗯”几声。

    郑总看向顾渐,笑眯眯地说:“顾总监还适应这间办公室吧?”

    “挺好的。”比顾渐之前总监的办公室还要大两倍,唐歌说能在里面打网球了。

    郑总坐下来,接过秘书递上来的咖啡,“我想和顾总监谈谈工作时间的事,现在公司业务走上正轨,各个部门一板一眼,A&R有几十号人,哪用的上你每天都来上班,你有空月底过来开个会就好了,没必要每天这么辛苦的……”

    顾渐下意识瞥向程希觉。

    程希觉朝他无奈笑一下,示意绝对不是自己授意。

    顾渐挑起眉头,表示不相信。

    郑总看他两眉目传情,“顾总监别见外,你是程总身前的大红人,我呢,就是爱惜人才,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一直没说话的刘总抽出烟,拿出打火机正要点上,耳旁突然一声低喝:“烟掐了。”

    吓得刘总手发抖,连忙把烟折了扔进垃圾桶。

    程希觉说完之后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来打扰二人世界的外来者。

    郑总拍拍刘总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以后咱们公司禁烟,这是早上刚发的通知。”

    顾渐不大喜欢郑总这类的聪明人,讲起话来话里有话,冷淡道:“我和程总没什么关系。”

    程希觉梗了一下,幽邃双眼深深地看着他。

    你就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

    顾渐身子懒散地后仰,微抬起下颚。

    本来就没什么关系,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程希觉睨他一眼,抬手慢条斯理松松领带,“我身边没什么大红人,我已经结婚了,和太太感情非常要好,以后别提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郑总和刘总眼睛一同滴溜溜地转向顾渐。

    顾渐冷着脸问:“不是早都离婚了么?叫什么太太。”

    程希觉现在脸皮很厚实,淡笑道:“我正在努力复婚。”

    顾渐心里窝着火,程希觉一旦没脸没皮,就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正想坐起身讥嘲一番,肚子里突然猝不及防被踹一脚,身子猛地发颤,低头定定地看肚子几秒。

    程希觉关切地盯着他,“你怎么了?”

    “我不舒服,你们先聊。”顾渐站起身,肚子里的小王八蛋连踹几脚,脆弱的腹部隐隐作痛,他推开休息室的门走进去。

    两位老总正在大眼瞪小眼,没明白什么状况,程希觉叫了一声顾渐,大步紧随其后走进休息室里,反手扣上门。

    敞亮的房间阳光普照,顾渐后背抵着墙,仰头深深吸口气,手掌摁着圆润紧绷的腹部,生命的律动一下又一下的袭击他的掌心。

    程希觉瞬间心知肚明,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地上,单手掀起他宽松的衣摆,耳朵贴在细腻温润的肚皮上。

    一瞬间,感受到了里面闹腾的动静。

    他双臂紧紧抱住顾渐的腰身,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第一次体会到新奇的喜悦感,“宝宝真的在动,不愧是我们的孩子,劲可真大。”

    顾渐重拍一下他的肩膀,没好气地说,“你能让他别踢了么?”

    程希觉耳朵蹭了蹭他的肚皮,压低身子诱哄小朋友的语气说:“你要乖乖的,别踢你另一个爸爸了,好不好?”

    顾渐没当一回事,纯粹没了打他一下消消方才的气,闹腾的肚子却突然安静下来了。

    程希觉讶异地看着他的肚皮,一本正经地语气说:“好孩子,果然最听爸爸的话。”

    顾渐眯起眼睛,垂眼盯着肚子,“宝宝踢累而已,听也是听我的话。”

    程希觉点下头表示认同,站起身,单手端着他的下巴,低下头去啄吻他柔软的嘴唇。

    顾渐侧过头,湿润的吻落在脖颈上,他嘘着眼,乌浓的睫毛掩住暗涌的目光,轻声问道:“你不觉得恶心么?”

    程希觉摸了下自己嘴唇,突然就明白了,蹙眉问道,“你觉得我碰过你其他地方,吻你的嘴你觉得恶心?”

    “不是。”

    顾渐勾起唇角,神态漫不经心,一字一顿地问:“你不觉得这具身体恶心么?像个怪胎一样。”

    温热阳光穿透玻璃,金线勾出他侧脸冷冽的线条,程希觉静静地看他几秒,忽然半跪下身,一言不发地去亲吻圆润紧绷的腹部,像朝圣一般的虔诚,肚皮上清晰的淡青静脉仿佛是神像上的纹理。

    顾渐面无表情,轻轻踢一脚他的膝盖,“起来。”

    程希觉抬起头望着他,眼神幽暗深沉,意犹未尽地舔了嘴唇,哑着嗓子说:“顾渐,你现在很诱人,我想要你想到发疯。”

    “那你可真变态。”顾渐声音冷淡地说。

    第42章

    明光敞亮的办公室里,引力的两位高层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中。

    刘总是个实在人,摸了摸鼻子问:“你看明白了吗?程总和顾总监到底什么关系?”

    “我只看见顾总监不高兴,程总跟进去哄了。”老人精郑总笑得讳莫如深。

    刘总挠挠头,不解地说:“你说程总到底怎么想的,一会说自己和太太感情好,正在努力复婚,一会又给顾总监献殷勤,甘蔗想吃两头甜,哪有这种好事啊?”

    郑总拍拍他的肩膀,提醒道:“你还记得那个关于程总太太的流言么?”

    “记得啊!”

    “怎么说的?”

    “我记得说得挺夸张的,说程总太太比电影明星还好看,往哪一站,能把所有眼球吸引住,气质还特别独特,美得让人没胆量接近他。”

    郑总笑着问:“是挺夸张的,你见过这种人没有?”

    引力是唱片公司,和圈子里许多歌手合作过,美貌资源是这个圈里的普遍现象,刘总可见过大把的美人,仔细想想,真没几个能光凭一张脸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圈子里没有,但圈外有这样的人,刘总一拍脑门,“顾总监不就是嘛,自打上次在会议室露面,我们部门那几个小姑娘天天找理由往录音棚里跑,什么时候见她们这么热情过啊?”

    话刚说完,刘总明白过来了,讶然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你是说程总的太太就是顾总监?”

    郑总笑眯眯地看着房门,“我也是刚品味出来的。”

    “你从哪儿想到的?”刘总露出佩服的目光。

    郑总直言不讳地问:“如果你是程总,有了顾总监这样的人,再看别人还能入了眼?”

    “肯定不能。”刘总认可地点头。

    理就是这么个理,比顾渐好看的,没他有才华,比他有才华的,没他长得很,何况他那种冷感慵懒的调调独具一格。

    休息室的门从内推开,顾渐走出来,脸上没什么情绪,朝两位老总疏离地点了下颚,走到冰箱前拉开,取出一瓶水来拧开瓶盖。

    与之相对,程希觉羊毛料昂贵的西装裤膝盖上沾着灰尘,挺正的白衬衫胸口几点葡萄渍的斑驳,嘴角衔着耐人寻味的笑意,瞧见两位老总怔了一下,似乎才想起外面还有两个人。

    他视线掠过两人,大步走到顾渐身边,伸手拿过顾渐仰头要喝的冷水,“现在不能喝冷饮,放一会再喝。”

    顾渐睨他一眼,旋过身坐回舒适的沙发椅里,掏出手机低头打游戏。

    程希觉端着水瓶倒进玻璃杯子中,旁若无人般说:“明天给你请个生活助理,免得你天天喝冷水。”

    “有程总我还需要生活助理?”顾渐没抬头,修白的手指快速在手机屏上点击。

    程希觉装作没听出来戏谑,“我不能时刻在公司里照顾你。”

    顾渐抬眼,毫不避讳地说:“那可太好了。”

    程希觉低头笑几声,单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俯身凑近他耳边轻声问:“我要走了,给不给亲一个?”

    顾渐别开脸,瞥着一旁正在仔细钻研天花板的两位老总,压低到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离我远点。”《离婚后咸鱼美人揣崽了》,牢记网址:m.1.程希觉笑意延伸至眼底,伸手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线条紧绷的臂弯里,“晚上见。”

    顾渐冷着脸没理他,以前那些纠缠他的人,一旦见识到他刻意展露的恶劣面,全都知难而退。

    但程希觉不一样,他越表现得败坏恶劣,坏得让人咬牙切齿,程希觉越是喜欢。

    程希觉走到引力公司大厦外,抬头看着高高矗立的大厦,唱片公司的安保很简单,保安只负责阻拦一些疯狂的粉丝和狗仔队,没有应付极端危险人士的经验。

    像宋良那种衣冠楚楚,言谈斯文有礼,还有个金光闪闪的教授招牌,想到引力公司来找顾渐轻而易举。

    他回到车上拨开手机,给私人的安保部打了一通电话,“派上一队机灵点的人守在引力公司附近,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的存在。”

    程希觉相信顾渐自己能处理好宋良的问题,不会像穆罗一样踏进宋良布置的思想陷阱中,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顾渐何必和他在一起?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靠近自己处在孕期的伴侣。

    *

    程家老两口久经商场,都是不是吃素的,偷偷摸摸在各个分公司打听最近怀孕员工的消息,程希觉一清二楚,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事情迟早要露馅的,不如自己揭破这层纸,至少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

    古宅的凉亭里管家呈上茶点,夫妻俩如同三堂会审一般并肩而坐,程希觉坐在对面,单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杯茶。

    蒋佩清一面品茶,一面笑盈盈地瞧着他,“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都不把顾渐带回来瞧瞧。”

    老爷子没心情和他绕弯子,面含怒意,“希觉,我们是年纪大了,但还没糊涂到任你诓骗的年纪,到底是怎么回事,超声波照片是谁家的孩子?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蒋冽跨座在亭子的石栏杆上,长腿垂下来晃晃悠悠,摆出看好戏的派头。

    程希觉眼神示意管家出去,只留下他们一家三口,斟酌一下言辞,随即不疾不徐地说:“我从来没打算过结婚生子,婚姻与我而言只是一纸契约,没有任何神圣的意义。”

    老爷子神情一滞,重重地叹口气。

    蒋佩清悲伤地捂住脸颊。

    程希觉解开西装外套扣子,后背放松靠坐进花梨木的椅子里,“我结婚就是为了离婚,所以选择了顾渐,诚然,他长得很对我胃口,待在我身边赏心悦目。”

    “……你说这些对得起小顾吗?”蒋佩清可真是心疼顾渐。

    程希觉给她递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无视蒋冽阴沉的神情,哂笑一声,低头看着碧波荡漾的茶盏,“我们离婚之后,我才发觉我是喜欢他的。”

    老爷子不可置信:“你们离婚了?”

    蒋冽察觉到他似乎要抛出重磅炸/弹了,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说什么?”

    “超声波照片是真的。”程希觉抬眼注视他们,一字一顿地说:“是我和顾渐的孩子。”

    疑惑不解的神情各自不一,老爷子气得脸色发白,抚着胸口说:“你还不如继续骗我。”

    蒋佩清喃喃自语说道:“你是男人,小顾也是男人,什么叫你们的孩子?”作为顾渐的粉丝,蒋冽则更直白一点,一本正经地问:“你怀了顾渐的孩子?”

    程希觉瞥一眼蒋冽,意味深长地说:“男人怀孕的事情很少见,但医学上有先例可循,我们的孩子,是字面上的意思。”

    此话一说,两口子神情茫然,惊喜来得太突然,原以为宝宝的超声波照片是程希觉编造的,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个宝宝,而且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立即笑得合不拢嘴,没来得及拉着程希觉问清楚男人怀孕到底什么情况,蒋冽阴沉着俊脸,再次直击要害,“以你们孩子的月份算,在婚前就把他给……”

    就把干净清透的B神给糟蹋了。

    蒋佩清笑容僵在嘴角,嫌弃地看着程希觉,“模样那么乖的男孩你都下得去手,你是不是强迫人家?”

    “算是吧。”程希觉坦然地承认了禽兽行径,一副你们怎么骂都行的无赖样。

    老爷子回过味来,怒目而视,“你占了顾渐的便宜,又和他离婚,大了肚子才想起来负责任,你可真是……”

    程希觉幽幽叹口气,正色说道:“事情就是这样了,因为情况比较特殊,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他怀孕的事情,他以后还要出来唱歌,我不想让别人谈论他的身体,而不是他的音乐。”

    算是还有点良心。

    他们都清楚这件事会为顾渐带来的非议,男人怀孕的事情匪夷所思,一旦被曝光给大众,没有人会在意顾渐是不是才华横溢的歌手,只会对他的身体意/淫,那些下三滥的新闻会无处不在淹没他。

    蒋冽跨下栏杆,厌恶地瞥一眼道德败坏的程希觉,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夫妻俩兴高采烈地商量着等会上门去看望顾渐,蒋佩清按捺不住招呼管家准备补品,程希觉抬手向下压,制止他们的兴奋,不容置疑地说道:“我不打算让你们见他,至少在他生下孩子之前。”

    就是这么的小气。

    蒋佩清抑制不住笑意,“不让我们见人,送点东西总行吧?”

    老爷子点头附和,“和你没关系,送给顾渐和宝宝的。”

    程希觉能管住他们人不去,但礼物总有办法送上门,“可以送,但不能太多,以免让他不舒服。”

    夫妻俩立刻叫管家拿来纸笔,开始列礼物清单,孕期的补品、奶粉尿不湿、婴幼儿的小衣服小玩具,需要准备的东西可太多了。

    这天晚上,程希觉回到家,周姨在花园里遛狗,八分来的时候瘦巴巴的一条小土狗,现在养得油光水滑,站起来有半人高,疯跑起来拽不住,哪能放心让顾渐遛狗。

    程希觉脱了外套,上楼推开卧室门,顾渐斜倚着在床上柔软的枕头,修白细腻的脖颈上挂着一副雪白的耳机,半阖着眼睛,神态冷冰冰的安静。

    窗外深蓝天空星光点点,入秋的夜晚山间万籁俱寂,不知是不是因为室内恒温系统托起的气温高一截,程希觉有种从心至身的放松。

    每天的胎教时间到了,他掀开唱片机,挑了一张交响乐的唱片,卡针刚卡上黑胶唱片,顾渐拽下挂在脖颈的耳机,不耐烦地说:“关了。”

    程希觉拨开细长的金属指针,转过身温声问:“今天不想听交响乐?”

    顾渐掐了手机上正在嘶吼的摇滚,揉揉震得隐隐作痛的耳后,“我不喜欢宝宝将来学音乐。”

    程希觉挑眉,“和你一样不好么?”

    顾渐仰起头轻哧,脖颈的线条温润干净,“艺术容易让人抑郁,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健康开心。”

    程希觉想起咨询师的PTSD病患,艺术需要纯粹和偏执的灵魂,这样的人不会被肉/上的痛苦击垮,但精神上的折磨能从灵魂和□□双重地杀死他们。

    他走出房间,过了会端了张英文报纸,施施然坐到床边,“你说得对,我们的宝宝从小该听金融时报。”

    “还是听交响乐吧。”

    顾渐可不想宝宝长大做金融投资,像程希觉似的,每天那可太乏味无趣了。

    程希觉合上报纸,有点无奈地笑了下,“我给宝宝讲故事怎么样?”

    顾渐睡衣掀起衣摆,坦荡地露出圆润鼓起的腹部,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程希觉俯下身,近距离对着他的肚子,一把十分温柔细致的嗓音,娓娓道来三只小猪的故事。

    他声音低沉悦耳,语速不急不缓,仿佛大森里真的生活着三只粉嫩可爱的小猪仔。

    顾渐脑袋后仰抵在墙上,微微扬起下颚,时不时漫不经心地质疑几句。

    “老大叫呼呼,老二叫嘟嘟,老三叫噜噜,起名字能走点心么?”

    “妈妈为什么不教小猪盖房子,森林里没有建筑培训班吗?”

    “故事编得未免太草率了。”

    程希觉被他接连的打断闹得没耐性,起身伸手掐住他的两颊,“你能别这么扫兴吗?”

    顾渐推开他的手,垂下眼散懒地睨着他,“怪你编的故事漏洞百出。”

    程希觉怔愣,不由好笑地问:“不是我编的,童话故事你没听过?”

    顾渐有点困倦地打个哈欠,没什么精神地说:“我家从来不讲童话故事,也没有童话书,我妈不允许我听那些没用的东西。”

    宁婉管得很严,连握筷子的手捏到几厘米都是用尺子量过的,稍有不慎就是打手心,听童话故事这种温馨又没什么用的事情在他家从来不会发生。

    到收容所之前,他连影视剧都没看过几部,活得像个远古人类。

    程希觉半晌无话可说,半是讶异,半是心疼,顾渐在家里到底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他手臂穿过顾渐的腰下,将人抱过来揽在怀里紧紧搂着,“没事,你可以继续打岔,我给你们两讲故事。”

    第43章

    黄铜壁灯绽出温黄光芒,像层莹润的金纱蒙在身上,顾渐倦怠地倚在程希觉怀里,半阖着眼,细绒绒的睫毛影影绰绰,似是睡着了一般。

    程希觉低声细语讲了几个童话故事,半晌没听见他挑刺,垂眼一看他安安静静的侧脸,端秀的鼻梁镀一条圆弧的金线,有种精致的隽永感。

    但松散敞开的睡袍衣领可没那么禁欲,露出的锁骨温润滑腻,暗青的静脉在皮肤下蛰伏,胸口的衣领散乱拱起,只需一低眼,就能看清春光灿烂。

    程希觉漫不经意地扫几眼,鼻子埋在顾渐漆黑头发里深呼吸几口,低沉的声音闷道:“顾渐,你可真是个宝贝。”

    “你可真是个色/胚。”顾渐懒洋洋地一字一顿地回复。

    程希觉侧过头,正对上他倦怠眯着的双眼,“没睡着?”

    顾渐坐起身来,拽起床上的毯子披在肩上,“被你吵得睡不着。”

    程希觉正儿八经地说:“时间不早了,是该休息了——今晚我睡哪儿?”

    自从在房间第一次打地铺之后,他每晚会找各种理由留下来,为起夜的顾渐开灯、倒水、盖被子、早起遛八分,反正总能找到赖在这里不走的理由。

    今晚气氛温馨,他想更进一步,以后不打地铺了,到床上搂着老婆孩子一起睡。

    顾渐淡淡地看着他,明知故问,“哦?你想睡哪儿?”

    程希觉解开衬衣扣子,慢悠悠仰躺倒在床上,抬眼笑看着他,用方才讲故事的温柔语气道:“故事的最后,老三噜噜睡在自己的砖房里,与两个哥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顾渐勾起嘴角,一侧笑涡浅浅的,莫名有点坏,“你不像老三,你像用草盖房子的老大。”

    “哪儿像?”程希觉挑眉问。

    顾渐冷冷淡淡的声音说:“脑子里都是草。”

    一语双关。

    程希觉猝不及防起身压住他,将人掀倒在床上,温热紧实的腹部贴着圆润拱起的孕肚,居高临下地端量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训斥,“我给你讲童话故事,是让你这么引用的?”

    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压在身上,即便程希觉控制距离,可覆在脆弱肚皮上的力量感极强,顾渐下意识伸手护住腹部,漂亮的瞳仁睨着他,眼白清晰淡漠,“不然呢?”

    程希觉俯下腰背,眼神近距离描绘他的眉眼,“你那么皮,欠管教。”

    顾渐想要一脚把他踹下床,程希觉在他身上吃亏吃多后有了经验,觉察到他屈膝的动作,大腿伸展有条不紊地压制住他的膝盖,让他动惮不得,只能乖乖躺着任人调戏。

    “程希觉,你起来。”顾渐果断放弃抵抗,神态慵懒平和,扬扬下巴示意他起来。

    说来可笑,第一次直呼其名,婚姻期间用“程总”的称呼保持距离感,这段时间你来你去,压根不想提名字。

    程希觉对后三个字置若无闻,灯光下喉结起伏滚动,“你叫得真好听,多叫几声。”

    距离贴得太紧,身体一切反应无所遁形,顾渐侧过脸靠在绵软的床垫上,嘴角笑意若隐若现,似乎有点无奈地说:“你他妈真够变态的。”

    “污言秽语罪加一等。”程希觉严肃地宣判。

    顾渐不以为然地挑眉,散漫地说:“你让警察来管教我吧。”

    程希觉凑到他白皙柔润的耳廓边,正经地语气说:“再皮下次扇你屁股。”

    温热的呼吸烫得耳尖泛红,顾渐瑟缩一下脖颈,闭上眼睛,色泽浅淡嘴唇吐出两个字,“睡了。”

    程希觉的色/欲被他大大满足,手掌撑着床榻想要起身,对顾渐钳制方一松动,猝不及防地一脚踹在大腿上,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顾渐清冽的嗓音不急不缓地问——

    “还要不要我再叫几声给你助兴?”

    程希觉没想到他还会虚与委蛇这一招,低头吃吃发笑,随手脱了体面的衬衫撂在床上,光着劲削的上半身往洗手间里走,后背清晰的肌理线条完美漂亮,蛰伏血脉偾张的力量感。

    顾渐换个舒坦的姿势躺着,懒洋洋瞧着他的背影,挺性冷淡地说:“弄完记得把墙擦干净。”

    砰——

    程希觉用力合上门,以此来表达对他恶劣的言辞的不满。

    *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渐在引力公司悠闲安然,鉴于他和程希觉的亲密关系,分配到手的工作零星几点,他买了几本育儿书,闲暇时间看看书,学习怎么带孩子。

    上班时间公司楼下一列保镖严防死守,这些天宋良也没闲着,声名显赫的教育学家荣归故里,四处受邀出席在各个大学演讲,凭借斯文端正的长相,文质彬彬的谈吐,在网络上大肆地收获好感。

    这些年受过宋良精神操控的人不在少数,但从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证,宋良的公众形象优秀,势单力薄的人出来指责桃李满天下的教授的病态行径,压根没有人会在意。

    何况只要被精神操控过的人,对待宋良有种天然的恐惧,唯恐一旦接近会再次掉入陷阱里无法挣脱,自然不会有人站出来。

    此刻,程希觉坐在心理咨询室的沙发上,单手端着瓷白的咖啡杯,“我朋友曾经陷入过精神陷阱里,一个擅长玩弄人心的情绪操控者是他的老师,我猜这段经历对他的影响深远。”

    咨询师沉吟片刻,总结一下今天的陈词说:“你的朋友有一个控制欲强大的母亲,少年经历坎坷,还有一个病态的老师,这种情况,我还是建议他亲自过来坐坐。”

    “他不会愿意来的。”

    程希觉搁下咖啡杯,抬起手腕瞥眼腕表,“他说他的人生就像一滩烂泥,放弃了任何抵抗。”

    咨询师观察他的神色,认真地说:“作为你的咨询师,我不能给你朋友任何意见,但我很好奇,你是想把他拉出泥潭吗?”

    程希觉起身,掏出西装口袋里的手机给司机发信息,头也不抬地说:“我从来没觉得他在泥潭里,谈何要把他拉出泥潭?”

    咨询师讶异,忧心忡忡地说:“但是你朋友的情况——”

    “活着对他来说很不容易,他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休息的时间长一点没什么。”程希觉轻描淡写地说完,手机揣回到口袋里。

    今天的时间到了,中午要去引力公司陪顾渐吃饭,没空耽误时间,他推开咨询师的房门,西装外套里手机嗡嗡震动。

    来自引力公司楼下安置的保镖,程希觉快速地滑过屏幕,直截了当地问:“顾渐在哪儿?”保镖迟疑一下小心翼翼说:“顾总监和同事刚去逛商场了,我们在引力公司附近看到宋良的车牌号,正在派人盯着他,保证他不会和顾总监见面。”

    程希觉挂断电话,面无表情的乘电梯下楼,停车场里宋卫拉开后座车门,他看也不看一眼,拉开驾驶座的门朝高助理冷声命令:“下来。”

    高助理连忙下车,与宋卫坐到后排,两个人嗅觉灵敏,闻到似乎出了大事。

    程希觉油门踩到底,一路疾风迅雷,豪轿的速度原本就快,不加限制的情况下仪表盘猛地转动,指针大有爆表的趋势。

    高助理和宋卫对视一眼,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

    引力公司距离诊疗机构没多远,轿车像狂风骤雨一般刮过去,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堵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

    穹顶惨白的灯光下,几个人高马壮的保镖将斯斯文文的宋良团团围住,一般人见到这阵势早就大惊失色,宋良面不改色地微笑,游刃有余地抬起手,朝走过来的程希觉打招呼。

    “程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程希觉推门下车,板正西装裤下长腿干净利落,保镖自觉让开位置,高大挺拔的身材立在宋良面前,年过不惑的宋良比他矮一大截,气势上完全被碾压。

    “我提醒过,别再让我看到你。”程希觉脊背挡住天花板上的灯,黑影压在宋良脸上,一字一顿地说。

    宋良笑笑,声调缓慢而又轩昂,“我来看自己的学生,并没有想让程总看到我。”

    程希觉盯着他的脸,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插进胸前口袋,“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你很清楚,我非常讨厌你。”

    宋良笑容稍滞,旋即笑意更深,“程先生是体面人,所在的位置高不可攀,我不过是一个教书匠,哪怕你想请人杀了我,愿意为你效劳的大有人在。”

    顿了一下,宋良瞧着程希觉冷冽的神情,大义凛然地说:“公道自在人心,我在政商界的学生自会为我伸张正义,我的所作所为都经得起法律的审视,但程先生,你想对我做的事情经得起法律的审视吗?”

    “我知道你很愤怒,愤怒是一种很好的体验。”宋良拍拍程希觉紧绷的肩膀,如同一个慈爱的父亲一般和善,“顾渐比你更恨我,但他没有任何办法,我是无罪之人,伤害我只会让你们悔恨交加。”

    说完这番话,宋良拉在众人冰冷凝视的视线里坐进驾驶椅,探出头朝程希觉笑了一下,“程先生,代我向顾渐问好。”

    挡在车前的保镖们看向程希觉,眼神询问他要不要把人继续拦住,程希觉神色平静,抬起手示意把路让开。

    宋良礼貌地挥了挥手,驾驶汽车向地下停车场向坡度攀升。

    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宋良说的那番话掷地有声,法治社会里程希觉拿宋良没有任何办法,像他这种豪门世家的公子,手握重权,一旦沾上刑事案件,那就是社会大新闻,网友口诛笔伐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

    宋卫跟在程希觉身边最久,深知老板理性克制,正想开口说几句缓和气氛,程希觉突然拉开一旁轿车门坐进驾驶座,盯着宋良的车越过停车杆,消失在监控镜头的区域里。

    他猛地一踩油门,马达震耳欲聋的轰鸣,轿车飞驰而出,停车场的出口和弯道有几十米的距离是监控盲区,宋良说得颇有道理。

    但有一句话失算了,程希觉早都不顾体面了。

    空荡荡的弯道像个喇叭,无限放大巨大轰鸣声,饶是宋良心中猛地一跳,急踩油门想要摆脱跟随,后视镜里漆黑的轿车像一头蛰伏的猎豹,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而来!

    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宋良半截身子弹出了驾驶椅,被安全带狠狠地拽回来,脑袋撞在炸出的气囊上,刺骨的疼痛伴随着头晕目眩。

    刺耳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宋良瘫软的身子再次向前撞击,模糊的视线里后视镜上轿车再次倒退,蓄足力气又一次撞上来。

    车尾撞得似被起重机压过般地扁平,宋良几乎被这股力气顶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吐得稀里哗啦,呕吐物里含着内脏震出来的血,狼狈得像个任人宰割的羊羔。

    意识昏沉之际,他头一次后悔惹错人了,看似雍容不迫的贵公子,谁能想到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宋卫和高助理连同保镖们一路狂奔跑上来,听到上面的响动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凌乱地声嘶力竭地喊着:“程总!程总!”

    程希觉推开斑驳凹陷的车门,大跨步迈下车,走到宋良破烂一般的汽车前,扯开门将瘫软的人拽着拎出来,猛地用力抵在车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良,压抑着怒气说:“我上回没有动你,你真以为在乎股价在乎新闻评价?”

    宋良身上沾着自己的呕吐物还有血,不成人形地顺着车子往下滑。

    再次被程希觉的狠狠地拽起来,他深深地咬着牙,一字一字从齿缝里蹦出来,“我不想在顾渐眼里我的缺点再多一条无法控制情绪,我不想让他担忧,我不想让他再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生活里。”

    “我不想让他对我失望,我已经做了太多让他失望的事情了。”程希觉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慢慢地抽回手,宋良软绵绵地顺着车身滑下去,跌进满是尘土的地里。

    “程总……”宋卫胆战心惊地在背后叫一声。

    程希觉仰头深吸一口气,喉结激烈地起伏着,哑着嗓子说:“我的刹车失灵了,叫人来处理一下。”

    “好的。”宋卫沉默几秒,小心翼翼走上来,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程总,你在流血,我们得去医院。”

    程希觉才感觉有什么滚烫的液体从额侧留下来,俯身掰起后视镜,挡风玻璃的碎片将额侧划开一条几厘米宽的口子,鼻梁上、嘴唇上全是细碎的伤痕,鲜红的血淌得满头满脸都是,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睨一眼昏在地上的宋良,“拟一份出差文件发给我太太,告诉他我最近出差了。”

    第44章

    餐桌上皮薄馅嫩的小笼包冒着腾腾热气,生煎点着绿油油的葱花,白粥填在瓷白细腻的碗里,花样百出的小菜摆了一桌。

    顾渐单手端着手机,头也不抬地坐到仆佣扯开的椅子上,满桌的香味扑鼻,他悠哉地划着手机屏,过了几分钟,才觉察到几丝不寻常的安静。

    往常程希觉会催他放下手机,乖乖吃饭。

    顾渐抬头,桌对面的椅子空荡荡。

    周姨走出来,笑眯眯地说:“程总去国外出差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顾渐手机揣进口袋里,拿起毛巾擦擦手,低头慢条斯理地喝粥。

    周姨倒一杯牛奶递给他,“程总昨天走得急,没来得及通知您。”

    顾渐没什么情绪的点头,伸手接过牛奶仰头抿一口,滚热的液体直冲唇舌,烫得他轻“嘶”一声。

    周姨吓了一跳,连忙赔礼道歉,“太太,对不起……”

    “没事。”顾渐吐了几口气,灼痛感渐渐消失,这不能怪周姨粗心,程希觉递给他的牛奶不凉不热,刚刚适合入口,他习惯了接过来就喝。

    周姨不放心,愧疚地问:“要不要请医生下来看看?”

    顾渐摇下头,执起勺子搅着温润的白粥,吃了几口,瞥眼看向盘子里的色泽鲜艳的北极虾。

    周姨是个明白人,以前这盘虾早都有人剥好了,配着粥吃鲜香味美,“太太,今天我给您剥虾吧?”

    “不用。”

    顾渐戴上透明的手套,修白秀窄的手指灵敏翻转,干脆利落地把虾壳扒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在盘子里。

    即便没有程希觉,他自力更生依然过得很好,方才喝热牛奶烫到舌尖那点怏怏烟消云散。

    司机早已停车候在门前,顾渐上了车在后排倒头便睡,长腿恣意地伸展,雪白的球鞋干净得一尘不染。

    睡了一阵,他睁开困倦的双眼,脖子上一层空调寒气冻出来的小颗粒,怀孕之后他体温变得敏感,或冷或热都觉得难受。

    平常程希觉开车送他上下班,空调温度会高出几度,觉察不到任何不适应,今天换个人开车一下就给他冻醒了。

    顾渐拽起夹克衫的衣领,掩住修白细腻的脖颈,从兜里翻出手机,开始玩游戏转移注意力。

    别墅里,周姨正在山坡上遛八分,程希觉的电话打了进来,她惴惴不安地接通。

    程希觉开门见山,第一句话问:“知道我出差之后,他什么反应?”

    周姨回想一下,茫然地说:“太太什么都没说。”

    程希觉沉默几秒,再问:“没问我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太太什么都没说。”周姨无奈地重复。

    程希觉问得更详细,“他的表情什么样?有没有思念或者不舍?”

    周姨干笑几声,委婉地回答:“自打我见太太第一面,太太一直很冷静,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嗯——”程希觉拉长低沉的嗓音,轻哧一声,“我知道了,你照顾好他。”

    挂断电话,程希觉半抱起手臂,落地窗外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整座余宁拢在耀眼的金色里,他静静地看了一阵,退几步坐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似是咬了咬牙,拨通了顾渐的手机号码。

    顾渐游戏玩得专注,随手划下接通,懒洋洋的嗓音问:“干嘛?”

    程希觉将城市风光尽收眼底,淡道:“刚才下飞机,走得太匆忙,忘记和你说一声,我要到国外出差半个月。”

    顾渐回应:“哦。”

    ‘哦’是个什么意思?

    程希觉不满这个回答,脊背靠着沙发的扶手,慢悠悠说:“你不要挑食,水果和蔬菜要多吃,对你和宝宝都有益处。”

    顾渐仰倒在后座姿态没个正行,嗓子里慵懒随意地“嗯”一声。

    “别再仰卧睡觉,现在肚子大了这样躺着对你的腰不好,侧躺着睡。”程希觉似是有双眼睛长在他身上,低笑一声问:“你现在是不是仰躺的?”

    “没有。”顾渐侧过身,将滚圆的肚子压在真皮车座上,果然省几分力气。

    程希觉点点头,“没有就好,按时起居,多晒太阳,给宝宝讲故事等我回来再做也不迟。”

    顾渐仰起头,意兴阑珊望着掠过头顶的碧绿树枝,手机关了游戏搁在脸旁边,时不时敷衍地嗯几声。

    与此同时引力公司,穆罗光彩照人,帅得让大厅路过的员工脸红耳赤,他手肘压在前台桌面,笑起来意气飞扬,两颗洁白的小尖牙很讨喜,“我找一下顾总监。”

    前台姑娘眉开眼笑,“今天找顾总监的人真多,总监还没到公司,你是打电话联系他?还是会客厅里等他?”

    穆罗处理完钱塘的烂摊子后,听从程希觉的建议,给顾渐发了一组荷尔蒙充沛的健身照,那点心思昭然若揭,顾渐挺冷淡地回复几句,没有任何的成效。

    两人偶尔聊几句,顾渐态度不冷不热,明显没有要和他继续发展的意图,穆罗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忙了一段时间工作事宜,听闻圈子里有人爆料Bane在引力公司出现,他一打听,才知道顾渐现在成了引力公司的总监。

    有些话需要当面说,手机聊天太单薄,不能表现出厚重的情意,于是他来引力公司给顾渐一个惊喜。

    “我去会客厅等他。”

    穆罗跟随引导员走进宽敞典雅的贵宾会客厅。

    清早会客厅静悄悄,奶黄的沙发上坐着两个面熟的男人,其中一个身穿高一点,坐在沙发一角,修长有力的手臂敞开到扶手,俊脸上尽是不耐烦,“顾苏,你跟着我想干吗?”

    “阿冽,你凶什么凶?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顾苏双手捧着一杯黄橙橙果汁,说完低头吸溜一口。

    蒋冽审视地眼光端详他,“你自己来没问题,你非跟着我来不行。”

    顾苏无辜地瞪大眼睛,轻声说:“我会打扰到你和我哥见面嘛?我没有别的想法的,我只是把他当哥哥而已。”

    “……再装。”蒋冽搁在沙发上的手臂威慑般攥住硕大的拳头。

    顾苏小心翼翼地摸摸鼻梁,“阿冽,你好容易生气呀,你和你哥脾气都那么差吗?不像我和我哥,都是好脾气的人”

    蒋冽没心思陪他倒茶,一抬头看见穆罗,四目相接之际彼此愣了一下。

    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钢琴家,一个是赫赫有名的成名歌手,本来跨界没什么交集,但Bane在那场直播的最后,同时肯定了他们的能力和成就。

    穆罗率先伸出手,客气地说:“你好,久仰。”

    蒋冽没起身,抬手轻握了一下,“我认识你,大钢琴家。”

    穆罗不计较地笑笑,坐在旁侧的沙发上,“我常在网络上见到你,如日中天的歌手。”

    顾苏乌黑的眼睛咕噜噜地转,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俩。

    “你是来找顾渐的?”蒋冽直白地问。

    穆罗点头,态度坦然地承认,“我是顾渐的故交好友,”

    故交好友这个词用得很妙,不似朋友那般单薄,又不似至友般逾越,恰到好处向蒋冽与顾苏宣告:我和顾渐认识很多年,一直保持好友关系,不论你们是谁,都没有我们认识的时间长。

    简而言之,我和顾渐的关系最亲。

    顾苏歪过头,笑眯眯地自我介绍:“我和我哥没你们那么亲,我只是他的亲弟弟而已。”

    蒋冽迟疑几秒,轻描淡写地说:“我和Bane很熟悉,但是和顾渐——算关系我是他的小叔。”

    比起故交好友,这可都是实打实的亲戚关系。

    穆罗愣了一下,蹙眉端详蒋冽,语气不见方才的友善,“你就是顾渐前夫的弟弟?”

    蒋冽不太情愿地点头,他与程希觉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

    穆罗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身子向一侧挪远位置,“令兄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让自己弟弟来公司堵前妻,这招未免过于下流了。”

    “我的事情与他无干。”蒋冽撇清和程希觉的关系,白一眼穆罗说:“我来找顾渐是想邀请他跳槽到逆光,摆脱被前夫掌控的困境。”

    穆罗眯起眼,不太相信地看着他,“真的?你有这么好心?”

    蒋冽嗤笑一声,“我和我哥关系不亲,他对顾渐确实挺人渣的。”

    男人的友谊来的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共同讨厌一个人,穆罗与他相视一笑,共同把目光转向旁边的顾苏。

    顾苏搁下橙汁,举起一只手表示自己加入,“我就是看他长得好看,他逼我爸和我哥断绝亲子关系,我要脱粉回踩。”

    蒋冽满意地点头,不紧不慢地评价道:“不熟悉他的人会以为他很完美,实际上他心狠手辣,能把事业做到这一步的,没有简单的人。”

    穆罗完全认同,引用了顾渐的评语,“傲慢、尖刻、善于伪装,这些词语组合起来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顾苏为了混入其中,绞尽脑汁想程希觉的坏话,“我觉得他戴眼镜还是挺温文尔雅的,一旦不戴眼镜,眉骨太高显得有点儿凶相,看人的眼神怪渗人的,还有就是他的鼻子骨骼感太强了,我喜欢更纤细温柔一点的……”

    “……”

    顾渐推开会客厅的玻璃门,脖颈上戴着雪白的挂脖耳机,嘴里闲散地说着:“这条你是不是刚说过了?你直接给周姨发张表吧,我记性不好记不住。”

    “我有朋友来了,先挂了。”

    顾渐朝在座的三人扬扬下颚,摘下脖颈上的蓝牙耳机,手伸进口袋正想掏出手机掐断通话,穆罗大步跨上来,猝不及防地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顾渐,你好像胖了。”穆罗碰到他圆润的腹部,狭促地笑着说。顾渐推一下他的肩膀,示意穆罗放开,不慌不忙地扯扯宽松的衣摆,穆罗的背后顾苏朝他招招手,蒋冽勾起嘴角笑了下。

    穆罗撤开两张并排的椅子,等到顾渐坐下,他很自然地坐到旁边,“胖点好,你之前太瘦了。”

    顾苏眼巴巴地看着顾渐,双手交叠问:“你能给我抱抱吗?”

    顾渐压根不想理他,大剌剌地敞开秀挺的长腿,向后一靠偎着松软的椅背,“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久。”蒋冽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若隐若现的腹部。

    如果不是从程希觉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他很难相信男人怀孕这件事,而且还是心中高贵到不可直视的Bane。

    顾渐点下头,随手将挂脖耳机甩在茶几上,忽略顾苏望眼欲穿的眼神,“嗯,刚聊什么呢?”

    被穆罗的拥抱一打岔,手机依然处在通话模式中,桌上耳机上的麦克风将一切声音尽收其中。

    程希觉坐在沙发扶手上,半仰着头,穿白大褂的医生拿着沾着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擦过脸上的伤口,消毒、上药,未来半个月每天重复的流程,直到伤口愈合,预计会在额角留下一道很浅的疤。

    手机端在他的掌心里,医生点点他脸上的伤口,正要说话,程希觉手指竖到唇边,示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他想听听顾渐和“朋友”会聊点什么。

    “聊你那个人渣前夫。”穆罗不假思索地说,低笑几声,“刚刚我们一致认为你前夫不是好人。”

    蒋冽说得挺淡的,“他这人挺危险的,你们相处的时间太少,我的意见是你早点脱身,不然以后……会很麻烦。”

    “对了!”

    顾苏突然灵光一闪,仿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吸引了其他三个人的注意力,“程希觉长得太高了,手臂上的肌肉硬实,站在他旁边好有压力。”

    “程希觉?”

    穆罗的表情变化莫测,蹙眉又皱着鼻子,仿佛被一拳迎面击中,“你前夫是程希觉?”

    顾渐“嗯”一声,很平静地问:“你才知道?”

    程希觉神色冷冽,淡淡血腥味混和碘伏的气味,钻入鼻息之中,他烦躁地解开两颗衬衫扣子,瞥一眼正在通话的屏幕,仰头靠在皮制的沙发扶手上,一声不响。

    那头穆罗恍然大悟,恨得咬牙切齿,“难怪,难怪……”

    穆罗简单的叙述一番缘由,程希觉的手段可真够恶劣,一直把朋友蒙在鼓里,当做猴子一样戏耍,全然没有坦诚相待的打算。

    蒋冽笑几声,略带同情地说:“恭喜你开始了解你的朋友了。”

    连顾苏都看不下去,叹息道:“好一个蛇蠍美人!”

    “顾渐,他根本配不上你,他太卑劣了!”穆罗委委屈屈地道。

    蒋冽口气四平八稳,说出的话却别有杀伤力,“程家能养出什么样的人我可太清楚了,他不适合你这样的天才,你应该有个更能让你发挥才华的环境。”

    程希觉垂下眼,方才脸上的刺痛的伤口突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耳后的血管绷紧跳跃,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奔腾声,他其实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说的确实部分属实,没什么值得反驳的。

    在意的是顾渐听到这种话,在顾渐心里的印象分又要大打折扣。

    一直沉默的顾渐开口了,漫不经心地语气轻飘飘,“程希觉没你们说的那么过分,我和程希觉朝夕相处,我比你们都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

    顿了一下,他似是懒洋洋地笑了,“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们又不在一起,何况我不是什么好人,别把我想得和神一样,以后别在面前这么说他了。”

    顾渐心里骂过程希觉成百上千次,可听到旁人贬毁程希觉,心中突觉不舒服。

    第45章

    酒店套房里静悄悄,医生全神贯注盯着程希觉脸上细碎的伤口,方才面色阴冷的男人蓦然低下头,凝望着手机屏幕,一侧嘴角勾起来,笑得那叫一个风骚,那还能看出来平时的低沉冷冽。

    医生被他时冷时热的态度吓得够呛,指了指他额角的伤口,轻声轻气说:“缝合的伤口裂开了,要进行二次缝合。”

    程希觉含笑点头,没打麻药拆开重缝本是痛上加痛,他却嘴角衔着浅浅笑意,眼里光彩融融地瞧着手机,仿佛在享受这个过程。

    会客厅里,顾渐姿态松散地靠着椅子,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抵到小茶几下,围着他依次而坐的三个人神色各异。

    穆罗诧异之后,垂下头苦涩地笑了下,“你说得对,你比我们都了解他,你有自己的判断。”

    蒋冽半抱着手臂,细品他方才说过的话,盯着他低声道:“无论你和程希觉关系如何,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B神。”

    顾苏眨巴眨巴眼,惋惜地叹口气说:“顾渐你这么好的人,他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

    “考不考虑跳槽来逆光?”蒋冽毫不拖泥带水地问,没等顾渐回答,开出了难以拒绝的条件,“公司的所有收益分你六成,你想做幕后和台前都可以。”

    顾渐低头,心不在焉地笑了下,“不了,以后你有空可以常来玩。”

    “那我呢?”顾苏打个岔,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能不能也常来找你玩?”

    “不能。”顾渐无情地回绝。

    蒋冽怅然若失,站起身来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以后想来逆光可以随时来。”

    “为什么我不能?”

    顾苏歪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顾渐,细声细气地说:“没关系的,我从来就没有哥哥,以后也没有哥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习惯的。”

    “差不多得了,顾渐还要上班。”蒋冽重拍一把他的肩膀,喝茶喝多了脾气上来了。

    顾苏瑟缩一下,吃痛地揉揉肩膀,“我回公司了。”

    说完这句话,他等待了十几秒,没有等到任何人的挽留,慢吞吞地一步一步走向门口,推开门走出去,忽地又从门缝伸出脑袋来,笑眯眯地说:“顾渐,下次再见~”

    顾渐半抱着手臂,手掌敷衍地摆了几下。

    送走蒋冽和顾苏,还有强颜欢笑,故作若无其事的穆罗,顾渐仰起头看一阵雪白的天花板,掏出口袋里温热的手机,解锁,画面定格在游戏界面。

    他抄起桌上的耳机戴上,点开一首摇滚音乐,阖着眼,漫不经意地听完一首歌。

    在蒋冽眼里,他是昔日风光无限的天才歌手,高不可攀的B神,在穆罗的眼里他是救命之恩,坚不可摧的Bane。

    但在程希觉的眼里,他只是顾渐,顾渐喜欢这一点,不要和他谈论过去,过去不值得任何谈论。

    这天晚上,漆黑轿车驶入郁郁葱葱的庭院里,整整齐齐的小箱子堆在台阶上,像小山似的,周姨正在指挥几个阿姨往里面搬运。

    顾渐推门下车,瞥见进口的燕窝、海参、人参一类的珍贵补品,不要钱似的填在精致的木头箱子里,能把人活生地的补死。周姨笑眯眯地看着他,“老先生和老夫人送来的,吩咐我们多给太太补补身子。”

    从下午一车一车的送到家里来,成箱成箱地往里面搬,印着法文的保健药、空运来的海鲜、光是宝宝的小衣服就有几车,不知道是龙是凤,所以衣服准备了两种性别的,应有尽有。

    即便没长眼的仆佣都能看出来,程家的老爷子和夫人可喜欢顾渐了,讨好劲头前所未有,肚子里揣着未来的继承人,程家抱孙子的希望就在他身上了,谁都得罪不起。

    *

    作为弗雷投资的掌舵者,程希觉一连几年没休过长假,很少有长时间的空闲,脸上伤口太显眼,不方便在公司露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一旦闲下来却不知该如何度日,这几天,他心不在焉地翻几本书,与顾渐打电话成了每日最期待的活动。

    早晨顾渐在车上睡觉,没心情和他聊天,上班时间不方便,晚上回家要打游戏,唯一有时间的中午吃饭的点,边吃边聊。

    说是聊天,更多是程希觉单方面地款款而谈,从全球金融风暴谈到宝宝尿不湿的材质试验,顾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嗯”几声表示自己在听。

    程希觉听着他散漫慵懒的嗓音心满意足。

    他不习惯空着大把时间闲散度日,他的每时每刻都是金钱,除了中午和顾渐打电话的时间留下,其余都为自己安排了事情。

    这天宋卫请来心理机构那位资深的咨询师,程希觉坐在阳光普照的沙发上,鼻梁上架着纤细的眼镜,膝盖上摊开一本雪白的笔记本,钢笔别在胸前的口袋,一副求知心切的样子。

    咨询师入座,诧异地端详他的脸,“程先生这是怎么了?”

    “车祸。”程希觉一言概之。

    咨询师无奈,笑了笑问:“今天的咨询还是为了更好的和你的朋友沟通吗?”

    程希觉点抬起手腕,瞥一眼腕表,“我最近时间很多,有大把的空闲了解心理方面的知识。”

    “你之前来的太匆忙了,心理治疗是慢工出细活,仅靠一两次的咨询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咨询师说完,不厌其烦地问:“你朋友真的不能亲自来做咨询吗?”

    程希觉侧过头,目光扫向落地窗外,“不能,你会让他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咨询师不再强扭,开始一样一样仔细地分析心理疾病的种类,这个时代里心理有问题的人太多了,人类能够探索千万光年前的星球,却无法打开另一个人内心的宇宙。

    洋洋洒洒地讲了一个小时,谈到PTSD的类目,咨询师端起桌上茶水喝一大口,润润嗓子后说:“PTSD在我的诊疗生涯,是最严重的心理疾病,因为治愈的概率很小,即便他的身体已经站在阳光下,但灵魂和心依旧在空寂无声的房间里。”

    程希觉意兴阑珊地点头,淡道:“嗯,你第二次谈到那位失意的天才。”

    “他是我见过最典型的PTSD。”咨询师轻轻合上笔盖,若有所思地说:“也是我职业生涯中最为惋惜的一个案例。”

    程希觉向后仰靠进沙发里,笔直有力的双腿交叠,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咨询师沉浸在回忆的画面里,喃喃地念道:“我无法与你形容第一次见他的感觉,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他就像电影里的明星似的,一来到机构里,大家都在讨论他的外貌……”

    起先,案例并没有意识到他患有心理疾病,他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会有幻听,经常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念乐谱、含糊地哼歌、毫无感情地数数字,从一默默数到上万,吵得他无法在夜里入睡,为此他戴上耳塞,但是幻听无孔不入的钻进脑子里。

    有一次,案例被吵得不耐烦了,拿起手机开始录音,试图证明那不是幻听,而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声音,录音里传来案例本人清越干净的嗓音,毫无起伏地数着数字,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他,人们都明白,只有疯子才会长久自言自语。

    程希觉抬起手,中止咨询师长篇大论叙述,冷漠地分析道:“你一旦提到他,语气和神情与其他案例截然不同,你对他的感情超出了医生和病人,这一行的职业道德应当没有任何私人情绪,过于的悲愤和同情会影响你的判断。”

    相比起咨询师,这会的程希觉更像是心理医生了。

    咨询师想要解释几句,程希觉瞥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起身暂时结束这次咨询,他拿起手机走到几米外的办公桌,腰背闲适地抵着桌沿,按照惯例拨通了电话。

    “正在吃饭了么?”

    程希觉方才冷冽的声音转瞬温柔低沉。

    顾渐鼻息懒洋洋地“嗯”一声,“菜太多吃不完,明天别让高助送那么多。”

    程希觉顺势坐在桌角上,西装裤下长腿支着地毯,哄小孩般说:“好呀,少吃一点菜,那就多吃一点水果好不好?”

    “不好。”顾渐干脆利落地拒绝。

    程希觉轻轻哧笑,转而问道:“今天有没有胎动?”

    顾渐沉默几秒,慢悠悠地说:“有,两次。”

    “嗯……踢疼你没?”

    “你试试就知道了。”

    “你受委屈了。”程希觉侧过身,避开咨询师疑惑不解的视线,压着嗓子低声暗示道:“我能替你做点别的,最近几天在国外看了不少片学习,技艺越发精湛,回来让你试试摇唇弄舌的功夫。”

    顾渐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我不试,你别总想扒我裤子。”

    “我想的可不止你的裤子。”程希觉耐人寻味地说一句,自我推销道:“试试又何妨,一定能让你精神焕发。”

    顾渐故作困倦地打个哈欠,倦怠地声音说:“程希觉,你可真变态。”

    “很抱歉,顾渐,我只对你变态。”程希觉端着手机一本正经地说。

    顾渐冷笑几声,“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啊?你可别烦我了,我睡午觉了。”

    “好的。”程希觉莫名地温驯,低声细语地嘱咐,“不能仰躺睡,乖乖侧躺睡觉。”

    “知道了。”

    顾渐挂了电话。

    程希觉意犹未尽地瞧着手机,回味刚才顾渐的声音,直到背后的咨询师茫然若失地问:“程先生,你的朋友叫顾渐?”

    “嗯?”程希觉蹙眉,扭头回过身。

    咨询师不太确定,再次问道:“二十五岁,学音乐的,人很有礼貌,笑起来侧颊有个梨涡,耳后有个沙漠玫瑰的纹身,是不是他?”

    程希觉眼神下沉,胸口的心跳不受控制地跳跃,一字一顿地说:“你认识他。”

    咨询师双手扶住额头,叹息道:“如果他是你的朋友,那他的病,你第一次来时已经知道了。”

    第46章

    正午的骄阳穿过暗蓝的落地窗玻璃,灼热的温度笼罩程希觉全身,短短几秒间翻涌的气血在脖颈上沁出一层湿汗,他却猛然觉得周身发冷,如同一脚踏进岁暮天寒的雪水里,一寸一寸的血冷冻结冰。

    他早就该察觉到的。

    同样严重的心理疾病、少年时期展露的音乐天赋、出色到令人一见难忘的外貌,顾渐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时戴着耳机。

    那晚在引力公司的突然袭击,顾渐沉浸在恐惧里全身颤抖,说不着边的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可当时他见色起意,忽略了顾渐身上的异样。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没有任何的遮掩,顾渐半途而废的事业,荒唐不经的说他死过好几次,他很少说谎,身体安然无恙,但精神在一次次地治疗中被绞杀,生命力不断地流失、枯萎,和死亡的过程并无多大区别。

    咨询师朦朦胧胧的声音响起,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职业是职业,道德是道德,我的职业是将他从泥潭里拖出来,但我无法做到,现在告诉你顾渐的事情,道德也没了,如果你能拉他一把,至少我保留了职业。”

    程希觉缓缓低下头,丝绒的地毯针织绵密,绣着繁花锦簇的图案,他在想如果能回到引力公司那个夜晚,即便能付出一切财富都在所不惜,推开录音棚的门,将陷入恐惧中战栗不止的顾渐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告诉他:“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但是,当时他分明是有机会这样做的。

    脑海里止不住地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顾渐冷淡颓败的眼神,谈起过往时风轻云淡的声音,情绪撕裂之时力竭声嘶的控诉……在他的脑海里重叠为一体,融入深不见底的漆黑里。

    良久之后,程希觉抬头,摘下鼻梁上精薄的眼镜,背过手随意搁在桌上,“我对道德没兴趣,但如果我从任何人嘴里听到有关于顾渐问诊心理医生的事情,你的职业真的会化为虚有。”

    明目张胆的威胁。

    咨询师呆滞地点了点头。

    程希觉扬扬下颚,示意咨询师可以离开了。

    房门一闭,他抄起桌上的手机,拨给了高助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落地窗上倒影,“事情处理如何?”

    高助理一五一十地交代:“当天在场的都是我们的人,没有人会为宋良作证,引力公司是我们的地界,宋良拿不到任何证据。”

    程希觉心中有数,他不做没把握的事,淡道:“人怎么样?”

    “呃……昨天刚从昏迷中醒来,颅内出血外加脾脏破裂,没有两三个月出不了院。”高助理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说:“程总,你怎么样了?”

    灿烂的阳光晃得程希觉眯起眼,声音里含了几分浅薄的笑意,“后悔了。”

    高助理吸口气说:“是啊,其实也没多大的仇……”

    程希觉挂了电话,没说后半句。

    后悔当时没能碾死宋良,让他一息尚存,留下条苟延残喘的命。

    程希觉扭过脖子,眼睛盯着阳光看太久,突然乍一看身后的墙壁,雪白的墙面灰沉沉,仿佛顾渐的微信头像。

    咨询师曾经说过,脱敏治疗最关键的一步,将最害怕的事情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直到今日,程希觉才彻底明白了顾渐的恐惧。

    一周后的周末,程希觉额角上的伤拆了线,留下一道浅粉色的伤疤,他贴了肤色的创可贴,下车坐到高助理开来的轿车里,出差结束,是时候该回家了。

    晌午的天气晴朗,庭院里的桂花树开得正旺,浓烈的桂香扑鼻,两个仆佣一左一右按着满身泥点的八分,周姨拿着花洒,正在给八分洗澡,瞧见程希觉下车,笑吟吟地站起来:“程总回来了,太太可是天天在想您呢!”

    程希觉淡笑不语,满心都是和顾渐即将相见的喜悦,人说小别胜新婚,一点都不假,天天打电话比不了真真切切的见一面。

    周姨走到他身边指了路,后院的弧圆玻璃笼罩的阳光花房里,明艳的玫瑰蓬勃张扬,几株歪斜栽倒在地上,花根被狗爪刨得惨不忍睹。

    一道削薄冷淡的背影靠坐在雪白椅子上,黑色高领毛衣衬托洁净的后颈有种纤尘不染的端雅感,两条长腿裹着牛仔裤,裤腿束进漆皮的马丁靴里,显得小腿修长紧致。

    明明是很随意休闲的打扮,没有经过任何刻意的矫饰,但穿在他身上,浑然天成的松弛气韵。

    小半个月没见面,顾渐的肚子似乎圆润了一圈,程希觉屈指敲敲玻璃门,走到他背后双手撑在椅背,低头去看他的脸,“想我没有?”

    顾渐扬起下巴,耷拉的眼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你头怎么了?”

    程希觉轻笑道:“半夜起来不小心在酒店撞到了墙角。”

    顾渐洞若观火的眼睛凝着他的脸,看得程希觉心怦怦跳,过了十几秒顾渐才说:“没多想。”

    “没多想,那就是想了。”程希觉摸摸他细腻的脸颊,忽而低下声音说:“我想你。”

    顾渐“嗯”一声,散懒的调调问:“晚上想的吧?”

    “白天晚上一直在想你。”程希觉常觉得这些情话腻人,可说起来言为心声,只有最简单的词能表达情意。

    顾渐抬起手缠住垂下来的领带,暗青色的羊绒绕在他白净的手掌上,清晰的指骨在布料下凸起,慢条斯理地说:“程希觉,你控制一下你自己,别想我。”

    程希觉失笑,抬起他清瘦的下巴,心里满是怜惜,“你真是个宝贝,我总觉得你一言一行都在诱惑我。”

    顾渐握着领带的手向下一拽,猛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几乎是脸贴脸,“你真是个色胚,三言两语就聊到诱惑上。”

    温热熟悉的气息洒在脸上,程希觉深呼吸一口,幽深的目光打量他的眉眼,“望眼欲穿想吃又吃不到,只能聊以自/慰。”

    “……你继续想吧。”顾渐嗓子里溢出一声笑,松开缠绕在手掌上的领带,顺势不轻不重拍拍程希觉英挺的脸颊。

    花房里玫瑰的花香浓烈馥郁,程希觉近距离盯着他,单薄毛衣下的孕肚拱起的弧度明显,揣着意外的种子,他的脸却干净清润,被满屋子的鲜红玫瑰烘托着,将高洁与污秽俱为一体,别样地让人心潮澎湃。

    程希觉不由自主,嘴唇在他额头上碰了碰,“你在家很无聊吧?”

    “有这么明显吗?”顾渐嘴角含着讥诮的笑。

    程希觉站直身体,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想不想看电影?”顾渐仰起头问:“在家?”

    家里有间偌大的影音室,屏幕和一面墙似的,和小型电影院差不多大。

    程希觉掏出西装口袋里的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到市里去。”

    顾渐来了几分兴致,起身到楼上套上宽敞的外套,下楼摸摸八分湿漉漉的脑袋,告别后登到轿车后座,拿起卷起来的毯子往肩膀一披,端着手机开始打游戏。

    周末晚上的电影院里很热闹,人来人往,顾渐戴着防感冒的黑色口罩,到前台买了可乐和爆米花,他身材高挺,站在人群如同鹤立鸡群,排队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他,只看半张脸都能看出是个帅哥来。

    程希觉从高助理手里拿到两张电影票,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手臂搂过爆米花桶,伸手接过可乐利落地插开,递到顾渐嘴边,“让你尝一口。”

    顾渐吸一口,自从知晓怀孕后没喝过任何碳酸饮料。

    砰地一声响,可乐被程希觉撂进垃圾桶里,他同样习以为常周围人的视线,略带严肃地说:“下不为例。”

    过了几分钟,顾渐拿到高助理买来的鲜榨果汁,与程希觉肩并肩走进空敞的影厅里,电影票买的是时下热门的爱情电影,影厅里却是空无一人。

    顾渐坐到影厅的正中间位置,嚼着甜蜜蜜的爆米花。

    程希觉脱了西装外套,坐下搭在膝盖上,若无其事地问,“电影院里人一直这么少?”

    顾渐认真地思考一阵,一本正经地解释:“可能因为你包场了,所以没有人吧。”

    程希觉似是才想起来这件事,平静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就装吧。

    顾渐心里冷笑。

    影厅灯光暗下来,悠扬的音乐同时响起,屏幕里的爱情故事徐徐展开。

    爱情电影无非就是雨恨云愁,开场没多久,偌大的屏幕上情侣厮混在一起,抱在一起啃得如狼似虎,演员的喘息声扩散在安静的影厅里,仿佛就在观众的耳边喘息。

    顾渐很少到电影院看电影,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混乱吵杂的人声,更适合他待着。

    他身子侧靠在扶手上,掌心支着下颚,看得很认真,时不时捻颗程希觉怀里的爆米花抛进嘴里,直到一只手上不急不缓地拽他的裤子拉链。

    顾渐垂眼扫一眼,抬头望向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屏幕入神的程希觉,低声说:“影厅里有监控,你疯了吧?”

    程希觉嘴角衔着融融笑意,依旧看着屏幕,“你害怕?”

    顾渐在他手背上拍一把,用力拽住拉链保持最后的底线,嘴上轻描淡写地说:“我怕以后在网上一搜你的名字,出来都是你在电影院给男人打飞……”

    话音截然而至,程希觉突然把西装外套撂在顾渐脚下的地毯上,侧过身单膝跪了下来,仿佛要求婚一般绅士优雅,但准备要做的事情下流不堪,抬眼瞧着顾渐轻笑道:“放心吧,这个厅没开监控,不会有人进来打扰我们。”

    有备而来。

    顾渐突然明白到他想做什么,身子向后靠,冷清地倚在阴暗地阴影里,手下对于拉链的掌控权丝毫不退让,“我现在相信你看了很多电影了。”

    两个人较劲几十秒,程希觉常年健身,手劲不是一般的大,用了几分力气就把他制的明明白白,开始花样百出的伺候他。

    顾渐推了几下,直到大权旁落在程希觉手里,不太敢和他争夺,弄伤了疼起来可能要命。

    程希觉何止是看电影,笔记做得很详细,每一步该如何做融会贯通,顾渐仰头靠在座椅上,雪白的屏幕光芒洒在他袒露的脖颈上,冷淡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仿佛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煎熬沸腾。

    程希觉脸淹没在阴影里,唯独眼睛亮得出奇,瞧着自己的丰功伟绩说:“你没问题,只是需要一点引导。”

    顾渐膝盖下意识地在他身上蹭几下,手臂抬起掩住眼睛,哑着嗓子说:“快点,继续。”

    程希觉舔舔嘴角,低声问:“顾渐,我们能复婚吗?”

    “你可真会趁火打劫。”顾渐鼻息浓厚,作势要坐起身子制止他,“你离我远点,别碰我了。”

    程希觉知道他在欲擒故纵,可哪舍得他难受,低下头继续。

    最后他抽出西装胸口的丝质巾,擦了擦下巴上的东西,敞开展示给顾渐看。

    顾渐软得靠在座椅上起不来,声音哑得听不出原本的音色,没什么威力的命令:“扔了。”

    程希觉叠得方方正正,装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里,侃然正色地说:“宝贝送给我的礼物当然要好好珍藏,哪能随意丢弃?”

    第47章

    顾渐常年流连在酒吧里,鱼龙混杂场地里讲话粗俗下流的人多了去了,那些人喝上几杯酒,不说几个荤段子不过瘾。

    他不参与其中,听多了耳朵早都麻木了,不论听到多下流的话,他都能冷着一张脸,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但程希觉正儿八经地说下流话,听得顾渐耳根腾起热潮,冷白脸颊洇出浅浅薄红,仿佛微醺之时的姿容。

    程希觉捞起垫在膝盖下的西装外套,起身坐下,挨着顾渐的手臂肌理线条绷紧,穿的是斯文俊秀的白衬衫,却隔着薄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充实的力量感。

    他倒是很坦然,端起一旁杯架上的水瓶拧开,慢条斯理地漱漱口,眼睛一直没离开大屏幕,动作很是优雅随意,“挺多的,很久没发泄过了吧?”

    顾渐仰头盯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避重就轻地低声说:“鼻梁上还有一点,擦干净。”

    程希觉指腹抹了抹挺窄鼻梁上,语气格外的正经地问,“舒服么?”

    “……嗯。”

    顾渐手指点了下发烫的耳后,自己解决这种事他挺生疏的,年少时期上不完的课程,参加不完的比赛,偶尔得空潦草地发泄一下,后来吃上镇定精神的药,没有任何欲/望,彻底没了男人都会有的烦恼。

    因为压抑得太久,情动起来难以自控,在公共场合里放肆的荒唐一把。

    程希觉如无其事地看着屏幕,拍下他的手臂,宽慰他放轻松。

    大屏幕上情侣情浓正酣,耳鬓厮磨缠绵,亲吻时交换口水声在空旷的影厅里放大,嘬嘬的仿佛婴儿在喝奶,和方才异曲同工的声音让顾渐耳蜗里嗡嗡地响,他深呼吸一口气,镇定地说:“这电影没意思。”

    程希觉嘴角扬起隐隐笑意,起身说:“那不看了,我们出去逛逛。”

    他走在顾渐前面,踏着镶嵌灯条的台阶缓缓而下,影厅里光线微弱,顾渐酥软无力的小腿使不上劲,踩滑了一截楼梯,身子失重向前跌去,程希觉听到动静立即回过身,妥妥当当地把他揽进怀里。

    肉贴肉之际,程希觉回想到第一次见面,顾渐也是这样栽倒在怀里,不同于那次的置身事外,他紧张地问道:“还好吧?”

    顾渐点完头,才想起黑灯瞎火的,程希觉根本看不见,说:“没事,腿软而已。”

    程希觉嗓音里溢出轻微的笑,贴在腹部的肚皮圆鼓鼓的,他伸手轻轻抚摸,“我抱你到停车场吧?”

    黑暗里的感官格外敏锐,顾渐嗅到他身上醇正的气息,自从回家之后,程希觉再也没用过香水,他屏住呼吸说:“商场人太多了。”

    “我们走消防通道。”程希觉说完,躬下腰手臂穿过膝盖,轻轻松松地把他横抱起来,脚步平稳地踏着台阶,走进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

    顾渐侧过头,下意识地勾住脖颈,脸颊埋进温热的颈窝里,以免撞上路人好奇的眼光。

    电影院位于商场的五层,程希觉慢悠悠地一级一级迈下阶梯,三分钟的路程走了十来分钟。

    到了地下停车场,高助理见状小脸一红,眼疾手快地打开后座门。

    程希觉搂着怀里的人低头坐进了后座,抱着的姿势变成坐在大腿《离婚后咸鱼美人揣崽了》,牢记网址:m.1.上,他们两身量高挑,顾渐后脑勺抵在车顶上,后脊背顶着副驾驶的座椅。

    顾渐压着程希觉结实的大腿,低下了脸,嘘着眼看他,“不累?”

    “不累。”程希觉如获至宝一般搂着他的腰。

    顾渐毫不留情地说:“我累了,放开。”

    程希觉低笑,手臂一松。

    顾渐挪到旁边的位置,单手揉揉发酸的后脖子,另只手拍了驾驶椅,“去附近的夜市。”

    晚市的烟火气息浓厚,人潮涌动,小摊沿着岸边依次而立,霓虹璀璨的轮渡在江上歌声嘹亮。

    程希觉长年保持健□□活习惯,第一次吃路边摊,坐在人声嘈杂大排档上,温热江风习习而来,分外地惬意。

    顾渐是常客,挥手叫来服务员点了小龙虾,菜单推给程希觉。

    程希觉瞥了眼菜单,不想让顾渐吃这些口味浓重,对身体没有任何益处的食品,但他不想扫顾渐的兴,顾渐心情好是最重要的,“有牛奶么?”

    服务员摇摇头,“啤酒和白酒有。”

    程希觉拿起手机给高助理发信息,过一会拿到了牛奶,递给歪坐在椅子上,正在等上菜的顾渐,“吃辣味前先喝牛奶可以保护胃部。”

    顾渐怀孕之后天天喝牛奶,早都喝腻味了,接过来原封不动地放在一边。

    程希觉含笑看着他,换了一套说辞,“你今天损失太多了,补一补。”

    顾渐在桌沿下轻踢他一脚,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喝完抽张纸,低头揩揩嘴角的奶渍,“欺负我有意思么?”

    程希觉屈指抵在鼻梁下,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有意思。”

    顾渐害羞的时刻格外地鲜活,耳尖沁着红晕,眼神不见平时的淡定散漫,蕴藏着又羞又气,亮晶晶的动人,像惹急了的猫科动物,冷不丁挠人一爪子。

    服务员端上一大盘小龙虾,程希觉抄起筷子,一颗一颗细心地挑出藏在里面的花椒,戴上手套自然而然地为顾渐剥虾壳。

    顾渐单手端着手机玩游戏,程希觉喊他一声,他懒洋洋抬起头,半张开嘴嚼着有滋有味的龙虾肉,两个人都乐在其中。

    这天晚上,程希觉荒废的朋友圈突然更新一条动态。

    夜晚的江上灯火映得半江水璀璨,江对岸的广场上五光十色烟花绽放,顾渐手肘懒散地压在栏杆上,抬眼专注望着天上的烟花,乍亮起的焰火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灭,背后汹涌的人潮烘着他,仿佛一切是为他而生,有种别样动人心魄的美丽。

    [配文:邂逅焰火表演,此行颇有发展前景,考虑收购一家烟花制造公司。]

    赤/裸/裸的宣告所有权。

    照片一发出来,同在金融业的巨头们才发现程希觉不止事业压人一头,伴侣还那么漂亮迷人,什么便宜都让程希觉占了,妥妥的人生赢家,纷纷留言在下面祝贺。

    顾苏的留言夹在祝福声中格格不入,“好喜欢,图保存了,以后能不能多晒晒你前妻?”

    有人欢喜有人忧,穆罗点开照片看了一阵,翻出与顾渐的对话框,想问问他最近几天过得好么,手指在屏幕上迟疑地点几下,最终把程希觉给拉黑了。

    程家的老宅当晚正在办一场家庭宴会,酒桌上推杯换盏之间有长辈刷到这条朋友圈,笑吟吟地拿给老爷子看,好奇地问:“长得真标致,这就是顾仁郁的另一个儿子?”

    蒋佩清拿过手机瞥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顾渐和顾仁郁以后没关系,他是我们家的人了。”

    长辈很诧异,蒋佩清为了让程希觉领养孩子折腾了几年,当初程希觉结婚,气得蒋佩清跑国外度了几个的假,“你不想抱孙子了?”

    “小顾不但人长得俊。”蒋佩清置若无闻,笑眯眯点开手机里Bane直播那段视频,一一炫耀给饭桌上所有的亲戚,“还非常的有才华,我家阿冽的歌可都是他写的,我们家希觉可真是运气好,娶了那么个伴侣。”

    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举起酒杯说,“大家以后多多支持自家人,小顾以后就是我的另一个儿子。”

    蒋冽是当晚深夜才看到的,低骂了几句程希觉的狗屎运气,一键保存照片,发到自己微博上,只问了一句:“B神何时再出山?”

    真正的事业粉随时随地不忘为偶像积蓄流量,本来Bane在直播里昙花一现,热度随着时间流逝,大众渐渐遗忘了这位早年的天才歌手,投身到下一个热度里,这张照片一发出来,大家又重新热爱上音乐了。

    顾渐回到家,洗个长长久久的澡,才觉得自己重新变干净了,裹上松散的浴袍走出来,最近肚子大得已经藏不住了,公司里常有人问他是不是胖了。

    程希觉在书房里办公,到了胎教时间会过来搂着他讲童话故事,讲完赖在房间里打地铺,顾渐让他磨的没半点脾气,烈男也得怕缠郎。

    他潦草地吹了几下头发,推门下楼去找周姨把八分带回来,厅堂里亮着盏壁灯,门廊下周姨牵着八分,正在和高助理说话。

    高助理手上端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夹,瞧见顾渐过来,笑呵呵地说:“太太晚上好。”

    顾渐从周姨手里接过八分的狗绳,随口问了句:“你还不回去?”

    高助理笑说:“我刚拿到程总要的档案,赶紧送过来了,正准备回去呢。”

    “给我吧,我正好要去书房找他,你们都早点休息。”顾渐拿过沉甸甸的文件。

    周姨不太好意思地问:“厨房里准备了芋圆甜品,太太今晚想吃点吗?”

    顾渐点下头,一手牵着八分慢悠悠走上楼。

    书房里空无一人,浴室的方向响起哗啦啦的水声,热气在磨砂玻璃上沁出潮湿的痕迹,顾渐将文件随手抛在桌上,文件袋斜倾出一角雪白的纸,他蹲下来松了八分的狗绳,任由八分在书房里走动。

    他懒散地坐在办公椅里,踢了鞋子,秀挺的长腿担在桌沿上,脚踝的骨头清晰凸起,悠然地等待程希觉出来,和他算算偷拍发朋友圈这笔账。

    忽然,他目光顿了一下,雪白的一角纸上三个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伊甸园。

    顾渐蓦然坐起身,抽出一沓厚厚的纸,快速地翻阅一遍。

    程希觉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弄来的,宋良曾经在伊甸园教导过的所有学生的详细资料,包括顾渐和穆罗在内,档案上附着他们入学时在门前拍的照片,年少时的脸笑得明亮灿烂。

    当初他揍完宋良之后,宋良重伤不能再从事教育工作,伊甸园关门大吉,所有的资料全部被宋良的人销毁了。

    程希觉想要做什么?

    过了几分钟,浴室的门打开,程希觉举着毛巾擦着头发,闲适地走出来。

    顾渐靠坐在办公椅里,圆挺起来的肚子上顶着甜品碗,自带的托盘,正在意兴阑珊地吃着甜品。

    第48章

    程希觉心中发笑,走至桌前,晕黄的台灯将雪白的文件浸染成浅黄色,他扫一眼,侧身倚着桌沿,不动声色地擦着头发,“你看了?”

    顾渐坐起身子,端起小碗搁在桌上,抽张纸揩揩嘴角,“你查宋良做什么?”

    “我想联络宋良曾经的学生,能不能有人站出来起诉他非法执教。”程希觉说罢,将毛巾垂挂在线条清晰的脖颈,很坦然的样子。

    顾渐鼻子里溢出呢喃的笑音,扬起下颚睨着他,“你明白没用的。”

    程希觉盯着他松散的浴袍,真丝的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托得他皮肤越发地细腻白净,慢悠悠地说:“宋良的学生皆是有头有脸的人,起诉昔日的恩师容易被当成忘恩负义,何况——”

    顾渐接过他没说完的话,淡道:“否定老师就是否定自己。”

    “太太真聪明。”程希觉视线描绘他领口袒露的皮肤,看几秒挪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宋良的好名声家喻户晓,大众敬仰的教育家,若在媒体谈起自己是宋良的学生,是一条为自我增值的履历,但如果宋良倒了台,声名狼藉,对于他们来说反倒变成了笑话,所以不会有人出来证明宋良是个疯子。”

    顾渐双手环抱到胸前,散漫地点下头,“所以,你还想试试?”

    程希觉靠坐在桌沿上,语气淡定平稳,透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不是试试,你知道狩猎中什么最重要?”

    “不知道。”顾渐懒得配合他。

    程希觉低声笑了下,伸手抬起他清瘦的下颚,慢条斯理地说:“耐心。”

    顾渐挑起眉毛,一言不发,悉听尊便的样子。

    “面对狡猾的狐狸,我们要有耐心,确保一击必杀才能出手,否则会引起狐狸的警觉,再想动手就会失去主动权。”程希觉摩挲着他的下颚,不紧不慢地说道。

    顾渐推开他的手,身子后仰靠在椅子里,两条长腿轻盈地抬起,很自然地搭在程希觉的大腿上,单手轻轻抽开浴袍的系带,程希觉眼神直白露骨盯着看,他却刻意没敞开袍子,抬起手腕慵懒地打个圈,好似手模在展示那秀窄润泽的手指。

    “不止要有耐心,还要足够的果断。”顾渐侧过头,幽亮漆黑的眼睛凝着他。

    程希觉被他勾得心猿意马,大腿上搁的双足骨肉均匀,纤细的静脉蛰藏在薄薄皮肤下,顾渐的身体掩在薄薄的布料下,只需轻轻一掀,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躯体,他一把攥住冷冰冰的脚踝骨,在手掌中肆意地揉,“耐心和果断,缺一不可。”

    顾渐笑了下,嘴角的笑涡清冽,压着嗓子问:“对了,你说白天晚上都在想我,那你——弄了几次?”

    “没几次。”程希觉呼吸发紧,心甘情愿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顾渐脚尖向上挑,抵在紧绷睡裤下一个位置,“嗯?没几次是几次?”

    程希觉口干舌燥,紧紧捏住他的脚踝,嗓子莫名哑几个度,“你真想知道?”

    顾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用力展一下脚腕示意他松手,嘴里漫不经心地语气说:“没兴趣,我困了,回房睡觉了。”

    只管放火,不管灭火。

    程希觉来了狠劲,松开他脚踝的一瞬间,突然起身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屈身把他牢牢圈在其中,刻意板着脸问:“这是报复我偷拍你发朋友圈?”

    “太太,你真够坏的啊!”

    后面一句嗓音低沉,温柔动人。

    顾渐满脸的散漫无所谓,坏得明明白白。

    挺着大肚子就是免罪金牌,程希觉压着狠狠地亲了一通,亲的顾渐头发散乱,面红耳赤的才肯放人走。

    过了几天,到了做产检的日期。

    医院的孕检科里,宝宝发育得很健康,超声波图像里模模糊糊能看清脸,五官长得像个皱巴巴的包子,顾渐躺在超声波床上,瞥了一眼屏幕,冷静地自我开解生出来长开就好了。

    毕竟他和程希觉的基因都不错,眉眼随便组合都不会丑。

    程希觉端详宝宝打嗝,脆弱的小身体一抖一抖的,不止有眉有眼,柔软的头发细绒绒一层,他伸手扯下顾渐卷起的毛衣,扶他坐起身来,心领神会般说:“放心吧,我们的孩子肯定会很可爱。”

    顾渐长腿垂搭在床边,白了他一眼,意思是那还用说。

    医生快速地收拾设备,临走前说:“预产期在个半月后,临近预产期一个月最好住在医院里。”

    因为是男人怀孕,婴儿只能通过剖腹产生出来,手术方面医院做了万全的方案,医生给顾渐看过,他摸了下浑圆的肚皮,垂着眼默不作声。

    程希觉弓腰给他穿鞋,眼神碰到他的小动作,轻声地问:“怕不怕?”

    “有一点。”顾渐难得肯承认。

    程希觉手下利索系鞋带,抬眼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我会进产房陪着你。”

    他没说“别怕”这种废话,肚子上开一刀任谁都会害怕,语言的安慰没有任何作用,能做的便是将一切手术风险降到最低,然后在产房里陪着顾渐。

    顾渐缓缓吐口气,球鞋踩在地上走几步,踏上房间里的体重秤,肚子大得挡住了视线,看不到上面的数字。

    程希觉走过来看一眼,双手捏起他的外套拉链拉上,“按照医生说的标准体重,你可以再吃点,”

    顾渐迈□□重秤,双手抄进外套的口袋里,恹恹地问:“程希觉,能不能换你怀孕?”

    见他情绪不妙,程希觉说些让他开心的话,“好好好,我们给宝宝起个小名怎么样?”

    “不用你起,我想好了。”

    顾渐推开房门,悠哉悠哉地往前走。

    “嗯?叫什么?”

    “叮叮。”

    程希觉心里默念“叮叮”两个字,觉得寓意非常好,“叮叮听上去像清早的晨钟声,你希望宝宝像晨钟一样黎明即起,名号响彻云霄?”

    顾渐摇摇头,轻哧道:“你想太多了,没这个意思。”

    程希觉顿了一下,思索几秒说:“叮叮是琴声吧?我记得是钢琴的中央c位置,最中间琴键的声音,你希望宝宝为人处世遵从中庸之道?”

    “叮叮是扫雷的成功音效。”顾渐很冷漠地如实回答。

    程希觉沉默几秒,良久才说:“也挺好的,吉利。”

    于是乎,宝宝的小名就这么潦草地决定了,几年之后叮叮好奇心旺盛的年龄,某天晚上躺在顾渐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蛋蛋说他的小名是好吃的意思,爸比,我的小名是什么意思呀?”

    一旁程希觉捏捏软和的小脸,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扫雷的音效。

    那时的顾渐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后来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告诉叮叮,小名是晨钟的意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的顾渐未曾想过以后为了哄叮叮相信小名的寓意,编了多少的故事才说服小崽子。

    程希觉头上的伤口痊愈之后,积压半个来月的工作应接不暇,但他最近只上半天班,处理一下重要的事情汇报,其余的时间在家陪老婆和未出生的孩子。

    这天他在听完一场报告,回到办公室里拿起板挺的西装穿好,拿起手机和顾渐发信息说他很快回家。

    高助理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开门说:“程总,前台有位女士找您,非得说认识您,但她没有您的任何联系方式。”

    “记者?”程希觉慢条斯理地扣上腕表,没什么兴致地问。

    高助理摇摇头,“不太像记者,她指名道姓地要见您,自称于晓。”

    程希觉心中一动,清楚于晓为什么登门拜访,“请她稍等片刻,我亲自请她上来。”

    于晓坐在弗雷公司的大厅里,虽然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她认识程希觉,但大公司的员工从不怠慢任何客人,给她倒了咖啡,上了一份甜品,请她耐心等候高助理的回应。

    她的慈善账户前些日子突然收到一笔笔巨额捐款,这账户自打开户之后,唯有顾渐捐了百万,其他都是她自己亲戚朋友偷偷捐的几百几千,哪见过几百万巨款不间歇地往账户里打。

    于晓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即给银行打了电话,客服回馈她一切正常,款项都是从各大金融公司的慈善账户里打出来的,来路清清白白的钱。

    看着账户里天文数字,于晓两眼发黑,这些钱能养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衣食无忧地照顾他们到成年。

    可那些金融公司平白无故的,为什么给一家灰色地带的收容所捐款?

    于晓百思不得其解,她拿到捐助名单后一家一家地去问,可那些金融业的巨头讳莫如深,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给她捐钱,唯有一个人不小心说漏嘴,提到程希觉的名字。

    她在网上搜了一下,看到熟悉的脸一下就明白了。

    顾渐的事她知根知底,好好的一个人,摊上的父母和老师没一个好东西,她打心眼里心疼顾渐,以前给的照顾比收容所其他孩子都多。

    两个人年纪相差十来岁,顾渐叫她晓晓姐,但在两个人的心里,都把彼此当成最亲近的亲人,顾渐就是于晓的半个儿子,人再缺钱,都不能卖自己孩子。

    程希觉气定神闲地走过来,似是熟稔地朝于晓扬杨手腕,温笑说:“于姐,今天多有怠慢,还请包涵。”

    绅士礼貌的无可挑剔,于晓憋着一肚子发不出来,直截了当地问:“你应该清楚我是为什么来的。”

    “我知道。”程希觉扫一圈大厅里,没有人敢直勾勾看他的方向,但所有人都在关注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放低声音说:“我们到楼上谈谈如何?”

    于晓跟随他来到弗雷顶层的办公室里,落落大方地坐下,开门见山说:“我知道你是顾渐的伴侣,他和你结了婚,你给了他百万,他捐给了我,这笔钱我一分钱都没动过,给他存着以后治病。”

    程希觉拎起咖啡壶,倾上一杯咖啡递给她,若是高助理在场要目瞪口呆了,程希觉即便见了余宁的厅长,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何时这般表现得体贴入微过。

    “你让人捐给我的钱,我也不要。”于晓昂扬顿挫地说,炯炯有神的双目盯着程希觉的脸,“你捐给我这么多钱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说服顾渐永远跟着你?还是想用这笔钱拿捏我,以此胁迫顾渐无法离开你?”

    程希觉施施然坐在她的对面,轻声说:“如果说有目的,我希望他别再为任何事情烦心。”

    于晓没料到这个回答,目光错愕地看着他,喃喃地问:“你们是真的?”

    程希觉低头笑了声,反问道:“需不要我叫律师进来,当着你的面立一份遗嘱,我所有的资产全部由顾渐继承,以此来证明我的爱是真实的?”

    “不用。”于晓尴尬地摸下头发,随即开心地笑起来,为顾渐真切实意地开心。

    程希觉挺欣赏于晓这样的性格,半抱着手臂思索着说:“捐款的钱你可以放心地用在你的慈善事业上,你开心了,顾渐也会开心点。”

    于晓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她端详程希觉一阵,确定这个男人是可以信任的,认真说道:“有件事我没有告诉顾渐,因为没必要告诉。”

    “什么?”程希觉蹙眉。

    于晓露出厌恶的神情,恨恨地说:“上个月顾渐的妈妈来找他了,我本来以为她良心发现了,结果……她的小儿子得了再生性障碍贫血,她想让顾渐捐点造血干细胞出来,心真狠啊!”

    程希觉面无表情地点头,沉声说:“我知道了,确实没必要告诉顾渐。”

    第49章

    于晓谈起顾渐的事儿便刹不住闸,她开收容所好些年,南来的北往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能主动找到收容所的少年儿童,普遍家庭生活复杂,社会关系混乱,造成性子叛逆张扬,非常难管教。

    她绘声绘色地和程希觉讲第一次见顾渐的情形,感慨万千地说:“我当时都看直眼了,还以为哪家的贵族少爷流落街头了!”

    那日,于晓回到小院里看到沙发上坐着一对母子,母亲穿得整齐洁净的衬衫和过膝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没有一缕发丝散乱,模样端秀清丽,神情恬淡中透着高雅,像是虔诚的教徒一般恪守清律。

    旁边的顾渐一直低着头,坐姿却很端正,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像弓上绷紧的弦似的紧张。

    于晓从没见过父母亲自送上门的,无论宁婉软硬皆施,她都不愿意将顾渐留在收容所,坚持让宁婉为自己的儿子负责。

    双方僵持不下,宁婉神色冷冰冰的,接了一通电话出去了,留下于晓和顾渐两个人在房间门里,顾渐一抬头,她才发现这孩子长得俊,朝她笑起来嘴角的笑涡招人心疼,乖乖地喊她姐姐,一下把于晓的心给喊化了。

    宁婉前面说顾渐品行不端,脾气暴戾,打了一位很有名的教授,那位教授德高望重不和他计较,否则他要进拘留所,以后一辈子都完了,于晓想着顾渐应该是那种野性难驯,目无尊长的少年,但顾渐与她想象中的恰恰相反。

    谦逊有礼貌,讲话慢条斯理,在严苛的教育环境里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但并不是献殷勤的那种,而是一种通彻事理之后的洞若观火,他用这份本能,协助于晓把收容所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程希觉听得很认真,静静地看着于晓时而感叹,时而欣喜的脸,脑海里勾勒出顾渐年少时的模样,难怪顾渐的性格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把一切当回事,因为他的人生从少年时期开始,便一直在重复两个字:失去。

    失去音乐才能、失去母亲、失去家庭、失去过往的荣誉,一个普通人花费一辈子才能走完的路,他早早尝遍了一切的不如意,他精疲力尽,无法承担再次失去的苦痛,但命运无法对抗,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封闭起来。

    他就像玲珑剔透的玻璃瓶,细腻的瓶口点缀金漆,再用鎏银铜丝的缠绕,贴上剧毒的标签,束之高阁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人人都知道应当敬而远之,可这种冰冷迷人的剧毒太吸引人一探究竟了,程希觉何尝不是,只不过他运气好掀开盖子尝了一口,从此上了瘾,欲罢不能,想再一次细细品尝其中的美妙。

    程希觉心中酸楚,他无法回到过去,拿回顾渐属于的一切,但他可以重新建造一个家,将顾渐失去的,一样一样重新给予他。

    晌午程希觉回到家,顾渐最近肚子太显眼了,向引力公司请了长假,在家里安心养胎,他求之不得顾渐待在家里,方便医生随时照顾。

    他叩几下房门,推开门走进来,顾渐倚坐在阳台的凉椅上看手机,八分趴在他脚底下呼呼大睡。

    斑驳明亮的阳光穿过树荫,跳跃在顾渐温润的脖颈上,程希觉俯身嗅嗅他后颈软和好闻的气息,余光瞥到手机上的新闻页面,“嗯?看的什么?顾渐举起手机让他自己看。

    来自一条社会名人的八卦,宋良的前妻竟是他曾经在大学执教时的学生,两人在学校里暧昧不清,前妻刚刚一毕业就和宋良举行了婚礼,这场师生恋情的婚姻仅维持几年,最终以离婚结束。

    师生恋属于不道德行为,宋良一个文人雅士的典范竟然有过这样的黑历史,媒体口诛笔伐地声讨宋良的职业道德,但大部分人并不买账,虽然确实不道德,但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娶学生这种事情太多了,宋良只是其中之一,网友都懒得骂宋良。

    程希觉下颚压在顾渐的肩膀,看完之后问:“穆罗发给你的?”

    顾渐从来不主动去搜宋良的事,他锁屏后将手机撂在小茶几上,“嗯,不知道谁翻出宋良的旧闻爆料给媒体,但没什么用。”

    “确实没用。”程希觉从背后搂着他削薄的脊背,鼻尖蹭着颈窝里丝润的黑发,声音闷闷地说:“神像上有一条裂缝,人们从来不会当一件大事。”

    但当神像崩塌的时候,人们亦不会怀疑其中的真假,因为他们亲眼见证过神像上早有一条裂缝。

    对付宋良这一类异于常人的偏执疯子,肉/体上的痛苦并不能摧毁他,反倒会让他沾沾自喜,再一次成功地操控了别人暴怒的情绪。

    唯有像他摧毁顾渐一样,从精神上彻底摧毁他,拿走他赖以生存,毕生最重视的——名誉。

    顾渐颈窝里湿热发痒,炙热的呼吸像羽毛似的扫过皮肤,他推开程希觉的脑袋,“一会医生过来给我测腹围,我去换件宽松的衣服。”

    先前测腹围的时候,程希觉都没在家,没有到现场观看,只从医生嘴里得到几个数字,确定顾渐和宝宝的数据都很健康。

    医生带着两个护士按时到来,托盘里端着消毒喷雾和软尺,见到程希觉,几个人毕恭毕敬地问好。

    程希觉点下头,抱着手臂靠在窗台上,直勾勾地盯着顾渐。

    顾渐换了条松垮的运动裤,躺在床上熟稔地掀起上衣,露出圆润紧绷的肚皮,细腻莹润的皮肤上布着纤细的青筋,肚脐眼的旋涡像水滴似的,很可爱。

    “必须要露着肚子量?”程希觉不冷不热地问医生。

    医生怔愣,随即回答:“隔着衣服量不太准。”

    程希觉抿一下嘴唇,撇过脸不说话。

    医生拿着软尺,用眼睛衡量一下要量的范围,“太太,裤子再往下拉一截。”

    顾渐习以为常,双手向下拉几下腰边,露出纯白的底裤边缘,再往下几寸可就一览无余了。

    程希觉睨眼,手臂一伸利落地拉上窗帘,掩住窗外明亮的光芒,房间门里陷入半明半暗里,他忍不住问:“一定要这么低?”

    “这样量得更准。”医生无语地说。

    程希觉大步走过来,立到床边,冷声说:“那你还不快一点?”

    顾渐翻他一眼,拱起腰身方便医生手里的软尺穿过去,冰凉的软尺围绕孕肚一周,医生看不清上面的数字,低头凑近他的肚脐眼附近去看数据。

    程希觉手掌蓦然扶住医生正要贴近的脑袋,瞥一眼软尺上的数字,“81厘米。”

    医生抬起头,和身后的护士说:“记一下,这次是81厘米。”

    程希觉一手拉下顾渐的衣裳,另只手同时提起他的裤腰,遮盖得严严实实,没好气地问,“你近视眼不戴眼镜?”

    “……程总,我回去就配。”医生很无奈地说。

    顾渐轻哧,故意揶揄程希觉,“嗯?你不近视,怎么还会戴眼镜?”

    程希觉捏一下他鼻梁,目视医生和护士离开后,扭头和顾渐认真地说:“以后我给你量腹围,刚才我已经学会了。”

    顾渐懒得理他,踢上鞋下床,站起来伸个长长的懒腰。

    程希觉眯起眼梢看着他扯起的衣裳下洁净的皮肤,一想到顾渐这几个月都是这么量的,后悔没早点学会量腹围。

    顾渐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方便,医生建议他多多运动,散步或者瑜伽,有助于身体健康,产后的体力会恢复得更快。

    别墅的顶层有间门家用健身房,那是程希觉常去的地方,晚上顾渐穿着一身运动服,脖颈上挂着耳机,推开健身房的玻璃门,准备在跑步机上散步。

    明亮宽敞的健身房里器材一应俱全,配备了一个奢华顶级的按摩舱,洗手间门里有蒸汽浴缸,从健身到放松肌肉一样不缺。

    程希觉坐在椅子里,左手握着一颗洁白的棒球,手腕一扬砸在墙上,猛地弹回来后他伸手敏捷地接住,一下一下地重复动作。

    顾渐走了几千米的路,回头一瞧,白墙上被程希觉砸出一个浅浅的坑,似是觉得这样的锻炼不够强烈,程希觉左手捏着金属握力器,手臂上线条流畅的肌肉绷紧,专心致志地练着左手的技巧和握力。

    “你练左手做什么?”

    顾渐慢吞吞走下跑步机,扯起毛巾擦擦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大咧咧地坐在他旁边。

    程希觉手掌微微一松,握力器上的粗壮的弹簧放松之际再次握住,反复地掌握均匀的力道,右手臂揽过顾渐的肩膀,像变态似的闻他身上刚运动完的气味,“现在不能告诉你。”

    顾渐挑起眉头,故意漫不经心地说:“我还不想知道。”

    程希觉明白他在下钓饵,偏偏就是不说,鼻子从细腻的颈窝上嗅到锁骨处,再一寸一寸到胸膛,隔着运动衫深深呼吸一口,一本正经地说:“你身上有股奶香味。”

    “我可没奶。”顾渐仰起脸,后脑抵在沙发背,动得懒得动,恰好满足了程希觉的色心。

    程希觉蹙眉,似是慎重其事地说:“我要闻个清楚。”

    说着掀起他运动衫,冰凉的鼻尖蹭过孕肚,脑袋钻进宽松衣裳里,道貌岸然地在他胸膛嗅来嗅去,寻找子虚乌有的奶香味。

    顾渐被他硬挺的短发蹭得身上发痒,手掌压着他脑袋用力推出去,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真他妈变态。”

    程希觉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唇,他倒没说谎,顾渐身上确实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后来他才知道怀孕的人身上会释放一种激素,类似于奶香的味道,会给肚子里的宝宝安全感。

    第50章

    秋日的天空清透明净,秋风徐徐而来,金黄的桂花随风落了一地,吹得满庭芬芳。

    中秋节这天程希觉没去公司,给家里的仆佣放了假,系上围裙,亲自下厨做一桌中秋晚餐。

    顾渐靠坐在料理台上,环抱的手臂搁在圆挺的肚子上,嘘着眼饶有兴趣地看螃蟹活蹦乱跳的水池里到处爬。

    程希觉单手抓起一只螃蟹,指腹摁住挣扎的蟹钳,另手熟稔地扯了麻绳,干脆利索地捆得严严实实。

    然后,一个一个齐整摆放到蒸笼上,整个流程行云流水。

    顾渐端起下巴,干净明亮的瞳仁略带戏谑地盯着程希觉的动作,仿佛参悟了什么隐秘一般。

    程希觉一抬头,撞上他的眼神,手中轻快地捆上最后一只螃蟹,“我对捆人没兴趣,你不信?”

    “哦——”

    顾渐慵懒拖长声音,慢悠悠地点头说:“信啊,没有理由不相信。”

    程希觉躬下身,哗啦啦的水流淌过修长有力的手指,一丝不苟地洗着手,“从心理上来谈,捆绑是希望对方完全地顺从臣服自己,我更希望亲自体验这个过程,而不是通过外界的手段来实现。”

    顾渐瞧着他高大挺俊的背影,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嘴唇,“你似乎没成功。”

    程希觉直起身,回头深瞥他一眼,“因为你成功了。”

    顾渐侧过头,挑起棱角削薄的眼皮,赢得漫不经心。

    程希觉抽张纸擦干手,走近他,低笑一声说:“我臣服顺从于你,所以是你从精神上捆绑了我。”

    “呵呵。”

    顾渐冷笑,一把拍开摸上来的手,程希觉反手握住他的手,强行与他十指相扣,高高举起压在奶白的橱柜上,压低声音到他白净细腻的耳边说:“我是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我知道。”顾渐嘴角勾起来,脑袋向后靠在橱柜上,淡定自若地说:“说点新鲜的,这些告白词我从青春期就听腻了。”

    高高在上的态度仿佛国王恩赐一般,程希觉喜欢他这股骨子里劲,不用思索太多,这些话在心里说过成百上千遍,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低沉的嗓音说:“顾渐,你太好了,好到你都不清楚自己有多难得,我何其荣幸才能遇到你,我从不信天,但是你让我感谢上天待我如此不薄。”

    顾渐嘴角笑涡隐约的,他听过很多的告白,言辞比程希觉华丽浮夸的多了去了,但唯有程希觉能够让他感觉到真诚。

    他第一次端详程希觉的脸,高眉骨显得眼窝深邃,眼角天生向上剔,黑瞳仁的比例稍小一些,冰冷阴鸷的长相,下半张脸却是加分项,鼻梁窄挺,嘴唇薄削,下巴很有英挺的男人味。

    程希觉说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底的光芒若明若暗,期待着他的回应。

    顾渐压低声音恶劣地淡道:“好的,谢谢你喜欢我。”

    程希觉沉沉地笑了声,笑声很无奈,有点自嘲地问:“你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没有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因为答案会是他不想听到的。

    顾渐仰着脸,目光散漫地看着他,似乎心不在焉。

    程希觉屏气凝神地看着他,紧张到喉结停止不动。

    顾渐蓦然垂下眼,乌浓的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化成柔和的阴影,嘴角向上勾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你会有一天不要我么?”

    程希觉心疼得要命,放开他的手臂,双手捧起他清瘦的下巴直视眼睛说:“不会。”

    顾渐的呼吸均匀温和,不紧不慢揉着手腕发酸的筋骨,轻描淡写地说:“我很怕被像垃圾一样丢在街上,你最好不要骗我,我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程希觉既是心疼他,又是气愤让他说出这番话的人,一个在十几岁就写下“让世界在我面前低头”的人,变成现在的样子,他紧紧地搂着顾渐的肩膀,似乎试图用体温温暖他,闷声酸涩说:“永远不会。”

    顾渐思索了几秒,盯着程希觉近在咫尺的侧脸,挺坦承地说:“我从来没谈过恋爱,没想到现在孩子都快有了,我弄不清是不是喜欢你,但我不讨厌你吻我,和你在一起很放松,我愿意和你试试。”

    程希觉搂得更紧,好像怕他跑了似的,心中喜悦和酸涩两种情绪充斥,低下头虔诚专注地去逐他柔软的嘴唇。

    “没说让你现在就亲……”顾渐嘴唇被堵得严实,含糊地吐一句,但难得用手臂勾住程希觉的脖颈,作出回应。

    程希觉深深亲了几下,身子向前压,被顾渐挺起的孕肚顶着腹部,他不满足于分隔开的距离,手掌扶到顾渐屁股下,猛地将人一下抱了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将顾渐抵在墙上,低下头去咬着他嘴唇亲吻。

    顾渐脑袋靠在雪白的墙上,两条秀挺长腿被迫悬空分开,被时轻时重的吻亲得嘴唇湿润酥松,闭上眼睛似是乖巧,又似是懒得动了。

    程希觉吻得很温柔,如同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糕点一般品味他的舌头,满心的欢喜化成极尽的缠绵。

    皎洁的明月攀上了树梢,远处遥远的城市温暖的灯火斑斑斓斓,锅里的蒸汽顶着锅盖,溢出鲜浓的香味,偌大世界里他们二人相拥。

    顾渐对中秋节无所谓,他没有家人,但程希觉不一样,程家夫妻俩得知他不带顾渐回来过中秋,气得不轻,眼巴巴数着日子等着中秋节见见顾渐,可程希觉藏着掖着不给见。

    既然程希觉不带顾渐回来,那他们一家就亲自登门,不打扰顾渐的清净,隔着院子的栅栏瞧瞧顾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蒋冽不情不愿地开着车上了山,别墅窗户亮着晕黄色的灯,夫妻俩一前一后趴在车窗上,想看得清楚点。

    “来都来了,我们直接进去,他能怎么样?”蒋冽指间夹着烟,手肘搭在驾驶窗玻璃上,不满意像做贼似的蹲在门口。

    蒋佩清全神贯注地盯着庭院里,“希觉担心小顾见了我们不舒服,这点倒是很体贴。”

    老爷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坐回副驾驶说:“阿冽,你眼睛亮,帮我盯着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小顾身体怎么样了。”

    蒋冽眯起眼睛,人影从金色窗户前掠过,他随手扔了烟,说:“他们出来了。”

    “不会是看到我们的车了吧?”蒋佩清紧张地问。

    蒋冽瞥一眼庭院外一排的葱郁的松树,挡得严严实实,摇头说:“不会。”

    别墅纯白的房门从里推开,程希觉休闲的衬衫领口松散,隐约露出的胸膛肌理匀称紧实,单手端着一盘鲜红大闸蟹,腰侧系着漆黑的围裙,嘴角衔着从未见过的温情笑容,另只手扶着顾渐走下门前的阶梯。

    即便见了顾渐两回,直播的视频看过好几遍,但一看到本人,蒋佩清心里再次感叹自家儿子的运气好,找了那么一个漂亮的伴侣,全家脸上有光。

    顾渐的肚子很显眼,六个月的孕肚像揣了小球在衣服里,他扶着腰坐到桂花树下的椅子上,不知是不是在屋子里螃蟹烫着嘴了,薄削嘴唇潮红泛肿,原本浅淡的唇色像涂了口红似的,格外地显皮肤白。

    程希觉解了围裙坐到他对面,挑一个螃蟹游刃有余地大卸八块,挖出一勺金灿灿的蟹黄舀到小碗里,推给顾渐吃。

    顾渐细嚼慢咽地吃完,正好他剥完下一个,两个人分工明确,配合得一丝不乱。

    蒋冽轻嗤一声,别过头看着窗外浓重夜色,“小恩小惠,光靠体贴入微就想摆平B神,程希觉可真会。”

    “说什么呢?希觉多有绅士风度的。”蒋佩清满意地点头。

    老爷子点头,笑吟吟地说:“好小子,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蒋佩清仔细地看一阵,话锋一转,“希觉也真是,这么冷的天,就让小顾穿个T恤坐在外面,感冒了怎么办?”

    仿佛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程希觉停下剥螃蟹的动作,起身走进房间里,没一会臂弯里搭着条灰色薄毯子走出来,俯身披在顾渐的肩膀上。

    “这还像回事。”蒋佩清放下了心。

    老爷子看得模模糊糊,程希觉俯身之后一直没起来,两道人影黏在一起,“阿冽,他们干什么呢?”

    蒋佩清连忙收回目光,连咳几声缓解尴尬。

    庭院里,程希觉意犹未尽地抬起顾渐的下巴,舔抵被亲得红肿的薄唇,温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顾渐很放松地倚着他,任由他亲吻。

    距离太远,蒋冽看不起细微的动作,但这个姿势肯定是在接吻,他撇撇嘴角,“行了,今天到此为止,再看下去要长针眼了。”

    这个漫长的吻至最后,程希觉像病入膏肓的瘾君子,深深吸几口他颈窝里乳香的气味,泡在得偿所愿的幸福里,得寸进尺地说:“医生说孕中后期同房一周一次刚刚好。”

    顾渐睨他一眼,伸手推开他的脑袋,半笑不笑地说:“我刚和你确定恋爱关系不到半小时,你亲了我二十五分钟,现在还想扒我裤子,你也太急色了吧?”

    程希觉攥着他手腕亲了亲跳动的脉搏,装得很乖巧地说:“我想和宝宝近距离亲近感情。”

    你是想和宝宝亲近感情?

    顾渐抽回手,捏起勺子敲了一下碗边沿,懒洋洋地说:“饿了。”

    程希觉干净利索地剥开蟹壳,挑出肥嫩的蟹黄送到他碗里,“我的确想和宝宝早点亲近感情,我们把预产期定在新年第一天如何?”

    顾渐点了头,新年的第一天是个好日子,万象初新,一切重新开始。

    程希觉掀起衣服,伸手摸摸他紧绷的孕肚,压低声音说:“叮叮,另一个爸爸肚子上留下疤痕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你一定要尊重他爱他。”

    “别和叮叮说这么血腥的事情。”顾渐拍下他的手臂,小声地补充道:“爸爸是自愿的,不需要你的回报,你只要记住,我们两个都很爱你。”

    话才说完,顾渐突然怔愣一下,垂眼嘴角扬起温温笑意。

    程希觉贴在他肚皮上的手掌感受到胎动的震颤,眯起眼梢笑起来,“看来叮叮听懂我们说的话了。”

    顾渐先前是不相信肚子里胎儿能听懂,现在也被程希觉传染了,两个人对着肚子里的叮叮你一句,我一句地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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