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金黄的月亮像一颗熟透的黄桃,顾渐餍足之后慵倦,肩膀靠着柱廊下雪白的廊柱,脊背上柔软灰毯垂下长长一角,几乎挨到地面上。

    他毫无察觉,静静瞧着一轮团圆月,脸上没有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希觉收理完盘碟,走到门口便看见他冷清削薄的背影,衬着花好月圆夜,显而易见是想起了久违的家。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他走过来,靠着另一侧的廊柱,默默无语地陪顾渐欣赏月色。

    良久之后,顾渐微微仰起头,不徐不疾地说:“以前我们家从来不过这个节,因为我妈会想到顾仁郁,后来她再婚有了儿子,每逢过节把我送到学校里,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程希觉望着他的侧脸,胸口发闷,不动声色地道:“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也是一家三口。”

    顾渐姿态懒洋洋的,轻睨他一眼,“那个时候叮叮会说话了吧?我八个月就会喊妈了。”

    “叮叮会先喊爸爸。”程希觉温笑着低下头。

    顾渐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叮叮突然学会说话,喊爸爸,怎么分得清喊的是我,还是你?”

    程希觉认真地思考几秒,“可以教daddy这个词,这样就能分清喊的是谁了。”

    顾渐勉强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

    但他们两都想多了,叮叮出生之后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爸爸”,但他会根据声调来对应不同的爸爸,叫程希觉是叭叭,叫顾渐是啵啵,谁都不是爸爸。

    程希觉站直身体,朝他伸出手,“我准备了一样东西给你看。”

    顾渐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跟随他的脚步往房间里走去,“什么?”

    程希觉递给他一个神秘的眼神,一言不发地带他走上二层,来到书房隔壁房门前。

    顾渐瞥到过周姨打扫里间,是间宽敞的展览室,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玻璃窗里摆着精美艺术品。

    程希觉推开门,房间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他靠在门框上,伸手摁下灯光开关。

    奶白色柔和的光芒扑面而来,浅黄色的墙漆暖融融的,艺术品早已不知去向,被改成一间温馨的婴儿房。

    称为婴儿房有些委屈它了,四周敞开的柜子里整齐摆着宝宝的奶瓶、奶嘴、从小号到大号一应俱全,卡通小睡衣、围兜、睡袋、玩具、宝宝护理用品,如同一间婴儿用品的仓库。

    屋子正当中是一张木制的围床,上面挂着热带鱼的风铃,里面铺着柔软被子和小枕头,还有一个毛绒绒的玩偶。

    顾渐修白秀窄的手指拨动风铃,悦耳的铃声叮叮当当,他捏着雪白玩偶的尾巴拎起来,晃了晃,像猫又像豹子,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盯着人看,怪可爱的,“雪豹?”

    程希觉拿过来,比在他脸旁边,一本正经地说:“它多像你,叮叮抱着它睡有亲切感。”

    顾渐轻哧,弯腰抽开婴儿床的栅栏,坐进床榻感受一下柔软舒适,抬头看向精致的旋转木马吊灯,“什么时候弄的?”

    程希觉搁下玩偶,半抱着手臂低头笑道:“上个月的事情了。”

    “我喜欢这里。”顾渐抚摸细腻光滑的床头,闭上眼想象叮叮躺在床上蹬腿的样子。

    程希觉只字不提里面的每一样物品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墙漆亦是他自己刷的,每晚会起来到房间里坐一会,听听半夜窗户外有没有飞鸟和虫子叫,确保将来叮叮可以在里面安然入睡。

    当然,他选在书房隔壁私心很重,因为另一边是他的卧房,为了方便照顾叮叮,顾渐自然而然会与他住到一起。

    算盘打的十里外都能听见响声了。

    程希觉端量闭着眼陷入在幸福畅想里的顾渐,轻声问:“床还舒服么?”

    顾渐点头,两只手反撑在柔和的像云朵一样的被子里,“舒服。”

    “想不想更舒服?”

    程希觉压低声音,循循善诱的语气问。

    顾渐仰着脸,感受温和灯光洒在眼皮上的安宁,心慵意懒地问:“嗯?还能更舒服?”

    眼前的灯光忽然暗下来,程希觉身上的气息贴近,顾渐没睁眼,却如有神助一般猜到他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说:“你真他妈的变态。”

    他穿的宽松的运动裤,比上回在电影院里的牛仔裤好办多了,程希觉一扯系带,双手轻而易举地褪去,抬头故意问:“不睁开眼看看?”

    顾渐向后躺靠在婴儿床上,后脑枕着手臂,轻轻踢一脚他的小腿,懒懒散散的嗓音说:“要弄弄,不弄滚。”

    程希觉轻哧,没一丁点良心的坏东西。

    顾渐舌尖竭力抵着上颚,呼吸乱的毫无章法,剧烈滚动的尖锐喉结似是沸腾的热潮。

    ……

    良久之后,程希觉猝不及防地凑上来吻他,顾渐别开脸想躲避气浓烈的吻,程希觉掐住他的下颚,不依不饶地将吻喂给他,要和他同享这气息。

    顾渐嘴唇今晚都被亲得麻木了,干脆放弃抵抗,任由他搅得天旋地转,灯光化为虚影拢在两个人的脸上,顾渐方才溢出的几滴眼泪浸在乌绒的睫毛上,黏漉漉的可怜,衬得他的眼睛更黑更干净,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

    可弧度柔软的嘴唇却被亲得泛肿,脸上洇着饱蘸的红润,隔绝两个人的孕肚存在感极强,纯洁这个词语和他没点关系都没有。

    程希觉居高临下地端详他的脸,哑着低沉的嗓子再次重复问:“想不想更舒服?”

    或是孕期的激素作祟,或是程希觉方才的行为,顾渐无法直接拒绝,闭上眼,鼻音黏着浓重地说:“算了吧,家里没东西,太麻烦了。”

    “睁开眼看看。”程希觉掐着他的两颊,另只手捏着吱吱作响的塑性包装。

    顾渐睨一眼,浅浅呼吸一口气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程希觉捏着他两颊的手不动,低头牙齿撕开包装锯齿,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次回我家那天,你说过什么?后来我买了一个放在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么变态的事情说的一本正经。

    顾渐盯着他看几秒,别过脸耳尖泛红,“不了,你压着叮叮怎么办?”

    “有办法不压着叮叮。”程希觉今晚铁了心要办了他,悦耳的嗓音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低声说:“你在上面就行。”

    ……

    顾渐侧躺在叮叮婴儿床上,抱着被子脸颊深深埋进去,脊背曲起的弧度优美,两弯蝴蝶骨清晰的凸起,随着椎骨的蔓延而下,陷下去的腰窝很漂亮。

    程希觉扯起被子给他盖上,亲了亲红的他发烫的耳垂,起身下楼到酒窖里倒杯红酒,品味这个美好的夜晚。

    再回来时,顾渐不在婴儿房里,他推开卧室房门,浴室里亮着灯,却没有哗啦啦的水声。

    此刻顾凌乱的裹着睡衣站在瓷白的墙面前,额头不轻不重地磕着墙,压着声音,懊恼地念道:“顾渐,顾渐……”

    “他说的你就听?你就这么任由他欺负你?”

    顾渐低低念了一阵,直到房门从外打开,他仍旧往冰冷墙上磕,程希觉快速地伸出手垫在下面,顾渐重重撞了两下,撇过脸若无其事地系上睡衣的系带。

    程希觉手掌扭过他的脸,仔细地端详一番,明知故问,“太太,谁欺负你?”

    顾渐睨他,冷撇开他的手说,“别碰我。”

    程希觉拽住他的睡袍系带,一把将人拉近怀里,紧紧揽着他圆润的孕肚,低下头看着他冷冷清清的漂亮脸蛋,“刚才我可是被动的,你玩完我就不认人了?”

    距离很近,顾渐猝不及防咬住他的鼻尖,疼得程希觉蹙眉,他才松开尖利的牙齿,勾起嘴角冷笑一下,“再敢欺负我,下回可不是咬你了。”

    “那要怎么样?”程希觉摸摸鼻尖,略带期待的语气问。

    顾渐掐着他下颚晃了晃,像大爷似的警告,“打断你的腿。”

    程希觉弯起眼睛笑起来,看起来全然没平时的阴冷的劲,很小声地问:“哪条腿啊?”

    顾渐不得不佩服他这股流氓本性,任何一个话题都能跳跃到下三路,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半笑不笑地说:“看我心情。”

    说完他把睡袍系带从程希觉掌中抽出来,扬扬下颚示意自己要洗澡了。

    程希觉反手锁上洗手间的门,不等顾渐骂人,他走到浴缸前躬身拧开水阀,转过身朝他勾勾手,“今晚你辛苦了,我帮你洗澡。”

    “你还想来?”顾渐被他可怖的体力惊到了。

    程希觉哑然失笑,无奈地说:“医生说一周一次,频繁对你的身体不好,放心吧,我担心你腿软没站稳摔着了。”

    顾渐突然神色平静,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坐到浴缸的大理石边沿,等着温热的水流漫上来。

    程希觉挑了蓝色的泡泡浴盐撂进浴缸里,拿来洗发水和起泡瓶摆在一旁备用,胸腔里闷闷地发笑,淡定地说:“等叮叮生下来,你想要几次都没问题。”

    顾渐撇过脸,不太想理人。

    浴缸里的水满了,蓝色的浴盐像海水冒着泡沫,顾渐脱了浴袍揉成一团丢在程希觉身上,跨进浴缸里坐下去,屁股挨到坐阶的瞬间,痛得他暗“嘶”一声,动都不敢动一下。

    程希觉紧张地凑近问:“怎么了?”

    顾渐垂下眼,湿漉漉的手推开他的脸,缓了几秒才反问:“你说呢?”

    程希觉瞬间明白,心疼地攥住他的手,思索道:“这次不应该痛的,前奏全部做了。”

    顾渐放松身体倚靠着浴缸,浸湿的脸上干干净净,乌黑头发一缕缕黏着细腻脖颈,鲜红的痕迹若隐若现,却有种冰冷禁欲的美丽。

    什么都不想和程希觉说。

    程希觉打着泡瓶,温柔地撩起他的头发洗濯,洗得顾渐满头都是白色泡沫,他很细心,拿着毛巾时不时擦一下额头,避免泡沫流到顾渐眼睛里。

    顾渐心情稍好一点,旁敲侧击地问:“你之前看片的时候,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程希觉低笑一声,瞧着他掩在水里的身体说:“如果不是为了伺候你,我不会看那种东西。”

    顾渐顿悟,“你看的哪里的片?”

    程希觉手掌捂住他的眼睛,另手拿起花洒,仔细冲洗头发上的泡沫,不以为意说:“欧洲北美吧。”

    顾渐懒懒地倚着浴缸边沿,鼻子里“嗯”了一声。

    似乎莫名的不爽。

    过了半响,他仰起头,程希觉神情专注,似乎思索着重要至极的事情,他漫不经心地说:“不是前奏的问题,别再想了。”

    程希觉一手收拢他半长黑发,束在整齐皮筋挽起来,压着笑意认真说:“抱歉。”

    顾渐冷冰冰地睨他眼,闭上眼睛神闲气静。

    第52章

    叮叮的出生日期定在新年的第一天,顾渐提前一个月搬到医院里,为了保护他的秘密,私立医院一层楼留给他一个人居住。

    程希觉测量过他的孕肚维度,长到九十多厘米,修长的四肢倒没多大变化,身上的肉全长在肚子上,屁股比先前更圆实,可见生完叮叮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病房里花香馥郁,蒋佩清一早派人送来的鲜花,水灵灵的插在花瓶里,桌上摆着几本华尔街的金融杂志,老爷子嘱咐程希觉让顾渐翻翻看,熏陶一下肚子里的叮叮。

    顾渐裹着毯子坐在落地窗前,阳光普照的碧绿草坪上白鸽飞扬,几个小孩子与八分一起奔跑,咯咯欢笑的声音温馨遥远。

    身后的房门无声地推开,程希觉进门脱了风衣挂在墙上,从衣兜抽出一本绘图版的童话故事,坐到他旁边的地毯,手臂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膀,亲了亲冰凉的耳廓,“太太,想什么呢?”

    顾渐往后仰倒在他怀里,嘴里叼着冰淇淋银制勺子,漫不经心地说:“想叮叮以后上学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收养的。”

    像他们这样的同性情侣,带着一个小孩子上学,难免不会被认为叮叮是收养来的,叮叮年纪小还能哄一哄,长大了若问起自己是怎么来的,可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程希觉好笑地低下头,视线凝着他的脸,“你说与不说,他迟早会发现的。”

    顾渐清透干净的眼眸直直地看他,淡道:“说的也是,我小时候就能发现长辈不告诉我的事情。”

    “所以不用担忧。”程希觉抽出他嘴里的勺子,举止自若地含进嘴里尝了下,“叮叮会很感激你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顾渐身子向下躺,侧过身枕在他的大腿上,“要是他和我一样悲观厌世呢?”

    程希觉轻扳过他的脸,“你悲观厌世?”

    “遇到你之前。”顾渐呼吸之间皆是醇正气息,安心又可靠,他锐利的嘴角弯了下,慢悠悠说:“遇到你之后,你天天惹我生气,还得防着你见色起意,没空恨这个世界了。”

    程希觉低笑,深深地与他对视,笑音酥酥麻麻地悦耳,“太太,你相不相信我?”

    顾渐撇开脸,发笑说:“我不信你能躺你怀里?”

    程希觉低头看着怀里活色生香的美人,微微压低身子,漆黑的眼眸心无旁骛地近距离看着他,“这个世界欠你的,我都会帮你拿回来。”

    顾渐手肘勾住他的脖颈,凑过去亲昵地亲了一口英挺的下颚,小声说:“你先把我的游戏机还给我。”

    住在医院的日子太无聊,开始怀念里枪战丧尸的血腥游戏。

    方才仿佛要把世界装在玻璃球里献到他眼前,供他玩赏的程希觉,轻哧一声,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行。”

    顾渐百无聊赖地松开手,黑白剔透的眸子睨着他。

    程希觉心里笑得开怀,清清嗓子认真说:“叮叮不会重复你我的成长经历,因为我们都爱他,他会健康开心,没有任何的烦忧。”

    窗外的浅淡阳光溢进玻璃,流淌在顾渐白净清瘦的脸上,轮廓线格外地清晰干净,他安静了半晌,伸出手轻轻握住程希觉温热的手掌,与他紧紧十指交叠。《离婚后咸鱼美人揣崽了》,牢记网址:m.1.彼此的呼吸化为同频率,脉搏一起跳跃勃动,顾渐明白,他是怪病入骨髓的病人,程希觉是个不入流的庸医,企图治愈他。

    但程希觉真真实实治愈了他,让他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许。

    宋良曾说恨是最亘古最有力量的感情,他错了,恨是弥天盖地一发不可收拾的洪水,但爱是良药,是桥梁,当人被爱打动之时,若同进入天神的领域,立在爱意浇筑的铜墙铁壁中,不再有任何的困难、痛苦能够打败他。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落地窗外的草坪枯黄颓废,镀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树木萧疏,冬日的天气灰蒙阴沉。

    在程希觉的应允下,顾渐终于拿到了久违的游戏机,靠着枕头双手端着游戏机,一丝不乱地操作手柄,单薄的衬衣下露出的孕肚圆润紧实,像熟透的水蜜桃,肚子大到不方便行动,恰好方便他把游戏机抵在上面,省了手腕上的力气。

    距离零点还有一个小时,程希觉异常地安静,坐在床前的椅子里,捧着厚厚的手术方案,翻来覆去阅读数十遍,确定没有任何遗漏的字符。

    颜青迎急促的声音从正在通话在手机那端呐喊:“顾渐,救我救我救我!”

    顾渐淡淡“嗯”一声,指尖在手柄上行云流水,力挽狂澜地把颜青迎从生死边缘拉回来。

    颜青迎长长舒一口气,“卧槽刚吓死我了,还是和你一起玩有安全感。”

    程希觉微蹙眉头,从方案上抬起眼,不悦地目光盯着亮光的手机屏。

    顾渐心领神会,轻声道:“青迎,不要说脏话,叮叮听见会学到的。”

    “好的好的。”颜青迎似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纳闷地问:“怀了有十个月了,你是不是最近要生了?”

    顾渐风轻云淡地说:“一个小时候后手术室。”

    这也太淡定了吧?

    颜青迎沉默良久后道:“牛逼啊!兄弟。”

    程希觉眉头一挑,合上手里翻到卷页的手术方案,朝顾渐伸出手。

    顾渐无奈地将游戏机交到程希觉手里,挂断颜青迎的电话,乖乖躺下去,扯起洁白的被子盖到眼下,整个人只露出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

    程希觉将椅子翻个面,长腿跨坐在椅子上,手肘闲适地压在椅背,“你叫他青迎,叫我程希觉,是不是有点生分?”

    顾渐声音闷闷地喊:“希觉。”

    程希觉摇摇头,有意逗他,“不行,还是很生分,之前不是喜欢叫老公么?”

    顾渐睁着一双令程希觉心醉魂迷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念:“希觉,希觉。”

    程希觉掀翻凳子扑上去,扯开被子吻他柔软的嘴唇,亲上去的瞬间,顾渐全身猛地一颤,仰起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肚子疼?”程希觉关切地问。

    顾渐点点下巴,莫名委屈巴巴地语气说:“嗯,好痛。”

    程希觉预想过不得不提前手术的方案,可事到临头不由心头猛跳,他一面低声哄慰,一面有条不紊地剥下顾渐的衣服,系上便捷的手术服。

    顾渐头上沁出一层细腻的冷汗,脸白得没一点气色,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几乎融为一体。

    医生护士早已在手术室里等候,主刀医生掀起顾渐的衣服,通过设备简单仔细检查一番,叮叮在肚子里闹腾得正欢,迫不及待地想和这个世界见面。

    主刀医生平心静气地说:“程先生,产前阵痛很正常,请您伴侣再忍一阵。”

    程希觉低下头,顾渐闭上眼忍着疼痛,睫毛战栗地煽动,薄薄眼皮下的眼球像河流汹涌滚动,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清瘦的手腕,苍白的手指轻轻攥着他的手,虚弱到一丁点力气都能挣脱。

    去他妈的正常!

    程希觉慢慢调整呼吸,呼出一口灼热的气,“现在开始,我一分钟都不能等。”

    主刀医生和护士嘱咐几句,护士将顾渐推入手术室,程希觉一直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单手利落地套上无菌衣,躬身紧张凝视他淡白的脸。

    巨亮的手术灯光芒洒在眼皮上,顾渐虚虚睁开眼,四周站满了穿手术衣的医护,他一眼瞥到程希觉俊朗的面孔,勾起唇角无力地笑了下。

    程希觉被他笑得心口发酸,抚摸他冰凉湿润的脸颊,“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顾渐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气若游丝地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程希觉紧紧地攥住他的手,如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心里的酸泛到眼窝里,他闭上眼睛,摁下即将涌上来的眼泪。

    麻药通过注射器注入顾渐的脊椎,他静静地看着程希觉,眼睛像纤尘不染的湖水投入一颗石子,从清明逐渐到迷茫,再到支撑不住沉甸甸的眼皮,阖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这场别开生面的手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各位医护早已演练过上百遍,短短半个小时将皱巴巴的叮叮抱了出来,补血、切脐带、缝合伤口一气呵成。

    程希觉默然不动地握着顾渐冰冷的手,手术全程一言未发,但心里仿佛经历了一场海啸。

    护士将叮叮抱到程希觉面前,刚生出来的宝宝一点都不好看,脸蛋红彤彤,眼睛都睁不开,哭起来嗓门嘹亮,张大嘴嗷嗷地喊,嘴里的扁条体都能看到。

    程希觉瞥一眼,目光回到顾渐沉睡的脸上,“我太太什么时候醒?”

    “一到两个小时。”护士将叮叮放进保温箱里。

    手术室外,程家的夫妻俩坐立难安,蒋冽到楼道里抽烟,从昨晚他们一家三口就来了,守在医院里等着新年的第一天。

    没想到叮叮迫不及待想和这个世界见面,他们不由担心顾渐的身体,直到绿色的灯一灭,顾渐躺在手术床上被推了出来,程希觉握着他的手随他出来。

    顾渐脸色苍白虚弱,似乎连睫毛都是白的,胸口在被子下轻微地起伏着。

    蒋佩清心疼得发紧,那么漂亮的一个人,生完孩子单薄得像纸一样,“小顾……怎么就这样了?”

    老爷子站起来,关切地注视顾渐,咳嗽几声问:“希觉,父子都平安吗?”

    咣当一声响。

    蒋冽猛地推开楼道的房门,目光复杂地扫过顾渐,盯着程希觉的眼神仿佛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护士托着保温箱站在病床后面,语气无奈地问:“各位家属,谁想先看看宝宝?”

    无人关注的叮叮嚎得更大声了,封闭的空间内,小崽子哭起来震天撼地,肺活量惊人。

    第53章

    深夜的病房里静悄悄,顾渐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睡梦中似是不舒服,紧抿的薄嘴唇时不时发颤,呼出的鼻息黏厚浓稠。

    哭到没力气的叮叮裹着毛茸茸的小毯子,乖顺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一只眼睛睁一只眼睛闭,睁开的眼又黑又亮,像葡萄珠子似的圆润,弯着弧圆稀松的睫毛,如同大小眼似的打量围着自己的人。

    蒋佩清看得心都要化了,双手捂着胸口,小声说:“眼睛长得像我们小顾。”

    “鼻子像希觉。”老爷子伸手想碰碰柔软的叮叮,又害怕手上的老茧刮到叮叮的嫩肉,犹豫不决地碰了一下润红饱满的圆脸。

    蒋冽到洗手间门冲了手上的烟味,离得几米远盯一阵,“他长得像顾渐更多。”

    “那还不是因为小顾基因好,叮叮真会挑。”蒋佩清捏着口水巾,轻柔擦擦叮叮淌下来的晶莹剔透的口水,问一旁的程希觉,“大名你们想好了吗?”

    程希觉坐在病床旁的椅子,手掌捧着顾渐进点滴的手,暖暖顾渐冰凉的手指,心不在焉地说:“没有。”

    老爷子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我和佩清商量过了,请大师挑了几个字,回头你和小顾商量商量。”

    程希觉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凝视着顾渐清瘦苍白的脸,“叮叮不随我姓。”

    病房里静默几秒,蒋佩清喜笑颜开,举双手赞成这个决定,程家并非传统古板的家族,蒋冽便是随母姓的,老爷子点点头没什么意见,回头再请大师根据顾姓和叮叮的生辰八字,挑几个字来入名。

    顾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怀里抱着的东西动来动去,像揣着一只调皮的小猫咪。

    他眯着惺忪的眸子垂下眼,灰色的毯子里裹着一张圆溜溜的脸,红彤彤的像熟透的虾仁,睁着半个眼睛眨动,好奇地看着他的下巴。

    顾渐伸出一根食指,戳了下湿润柔软的嘴唇,叮叮忽然张开嘴咬住他的指尖,没长牙的嘴里软绵绵的,叼着他的手指像喝奶一样吮吸。

    什么都没吸出来。

    叮叮缓慢地咧开嘴,这回没哭,咯咯地朝着顾渐笑起来,透明口水淌流了满下巴。

    这不会是个傻的吧?

    顾渐瞧着怀里笑得脸皱在一起的叮叮,不禁弯起嘴角,同他一起发笑。

    见到这温馨一幕,程希觉紧绷一夜的神经突然放松,安心的感觉涌流全身,哑着嗓子问:“伤口疼不疼?”

    顾渐瞥他眼,如实地说:“现在只觉得口渴。”

    程希觉端起桌上温热的水,棉签轻轻蘸了下,轻柔涂在他浅淡的嘴唇上,“我在用手机记时,过四个小时你才可以喝水。”

    顾渐目光挪回叮叮身上,小崽子和小猫似的,柔弱的一只手就能托起来,他伸手轻轻地剥开毯子,看看小脚,再看看肉呼呼的小拳头,胸腔里热乎乎的。

    现在轮到程希觉毫无存在感了。

    蒋佩清推开病房门,和老爷子怀里一人抱一罐奶粉,跟在后面的蒋冽端着奶瓶,见到他安然无恙,个人皆松一口气。

    曾经叱咤风云的老爷子眼角含着泪珠,转过身抹了抹,端详着顾渐和叮叮说:“小顾,叮叮是我们家唯一的孙子,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所以让宋律将我名下的财产一分为二,一份给你,一份等到叮叮十八岁留给他继承。”

    老爷子早已退居幕后,手里没有弗雷的实际掌控权,但钱与固定资产多得是,即便是其中的一半,随手都能买下几家大公司了。

    顾渐摇摇头,低头轻捏着叮叮软绵绵的小手,“程伯,我用不了那么多钱。”

    蒋佩清给程希觉递一个眼色,笑眯眯地说:“都是一家人,跟我们客气什么呢?你为我们家添了一个宝贝,怎么报答你都是应该的。”

    程希觉拍拍顾渐的手背,低声地劝说:“回头我给你请个资产顾问,不用你自己打理。”

    顾渐睨他眼,转过脸落落大方地说:“谢谢程伯。”

    老爷子心满意足,弓腰笑眯眯望着叮叮,越看越觉得可爱,朝他挥挥手打招呼,“叮叮,我是爷爷。”

    蒋佩清掩着嘴唇发笑,学着和叮叮挥手,“叮叮,我是奶奶,等你满月就能用上奶奶给你准备的金汤勺了。”

    “……我是你叔叔。”蒋冽走近几步,隔着两米的距离挤出故作温和的笑容,“我没什么好送给你的,等你长大点,我可以和你爸一起带着你唱歌。”

    说完,他对着顾渐缓慢地眨眨眼。

    顾渐点下头,表示收到了暗示信号。

    蒋佩清给叮叮塞上温热的奶嘴,叮叮闭着眼睛用力地吮吸,奶瓶里的气泡咕咚咕咚,一家口呈角形叮叮父子两团团围住,看得他们心都要融化了。

    热火朝天地讨论叮叮的满月礼该怎么办,谈着谈着聊到长大该读的幼儿园,假期该去和程希觉玩滑雪,还是跟着老爷子下国际象棋,亦或是他们一家人到斐济的私人岛屿度假。

    一直谈到叮叮将来学什么专业,蒋佩清主张选择自由,她在常青藤当教授的校友能给叮叮写推荐信,波士顿的夏天炎热潮湿,麻省理工不能去,她喜欢地中海气候,冬暖夏凉待着很舒服,最后选定了斯坦福。

    老爷子则希望叮叮子承父业,继承家族企业,但别像程希觉这种工作狂,只有工作不会享受人生。

    蒋冽闲散地插嘴说几句,叮叮哭得嗓门那么大,那么响,一听就是块唱歌的好苗子,何况,子承父业该是唱歌。

    一家口聊得气氛高涨,另一边,顾渐侧过头靠在程希觉肩膀,掌心攥着叮叮的手指头,像捏泡泡纸一般玩耍。

    程希觉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别听他们说,我们叮叮和你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渐心领神会地点下头,扎着吊瓶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捏一下程希觉的手腕。

    程希觉被他这么一捏,心口酥酥痒痒的,凑过去亲了口他冰凉的额头。

    蒋佩清似的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轻轻一击掌,眉开眼笑地看着他们,“小顾,希觉,你们要补办一个婚礼吧?”

    “说得是……你们离婚又复婚,是得大办一场,让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小顾是我们家的人。”老爷子中气十足地说。

    程希觉手臂一伸,揽住顾渐的肩膀,非常淡定地说:“我们没复婚。”

    蒋佩清喜悦地神色一滞,手指在他身上气愤地点了几下,“叮叮都出生了,你怎么不复婚?你就欺负人家小顾无亲无故没人管是吧?”老爷子表情不大好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希觉,你让我太失望了,作为男人的责任心是最重要的。”

    蒋冽抱着手臂侧身靠在墙上,冷声冷气地问:“你们为什么不复婚?”

    程希觉低眼看着顾渐宁静的侧脸,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没有求婚。”

    “……你不向小顾求婚?你让叮叮当私生子?”蒋佩清气得不轻。

    第二轮的全家批判程希觉会议即将开启,顾渐向下躺了躺,靠在程希觉温实有力的胸口,望着含着奶瓶嘬奶的叮叮,不徐不疾地开口:“不能怪他没求婚,因为我没想好。”

    暴风雨戛然而止。

    老爷子愠怒的神色褪去,干咳几声缓解情绪,话锋一转说:“婚姻大事不能着急,你们两个多多相处磨合,希觉你好好照顾小顾,在事业上多多帮忙,感情是培养出来的。”

    蒋佩清恢复了平时温柔端庄的样子,轻声细语地说:“人说婚姻是做坟墓,你们刚离婚没多久,千万别着急复婚,先培养感情最重要,再谈上几年恋爱,等叮叮长大了还能给你们婚礼当花童,多有趣……”

    “我就知道你不会为他停留。”蒋冽嘴角扬起来,眼底光芒坚定发亮。

    程希故作失落地叹口气,佯装酸溜溜地说:“太太,看看这区别对待,我还以为你才是程家的儿子。”

    他心里比谁都高兴,甚至觉得做得不够好,若是顾渐亲生父母负责任,早已冲上来谴责他害惨自己家的宝贝,哪能这样其乐融融地相处。

    天色蒙蒙亮起,闹腾了半晚上的叮叮终于躺在顾渐的怀里睡着了,夫妻俩拉着蒋冽关上门,病房留给崭新的一家口相处。

    床头开了一盏橘色的台灯,温暖的光线倾泻而下,照着顾渐松散的黑发和眉眼,像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圣光,程希觉屈身蹲在床边,手臂压在床沿上,削直的下颚抵着手臂,目光在顾渐和熟睡的叮叮之间门来回浮动。

    顾渐戳下叮叮鼓圆的脸蛋,压低声音说:“他看起来没超声波图像里那么丑。”

    程希觉嗓子无声地发笑,“像你怎么可能不好看?”

    顾渐凑过去闻闻婴儿身上焦糖似的甜香味,“他闻起来真好吃,你闻闻看。”

    程希觉挽起衬衫的袖子,脱下手腕上腕表和冰冷的袖扣,手掌托到毯子下轻而易举将叮叮抱入怀里,低头仔细闻了闻,“没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顾渐盯着他看,有气无力,又有点儿懒的语气问:“让你一天不说骚话,你是不是得憋死?”

    程希觉无辜地看着他,“我说的是实话,你身上味道很纯很正,闻了让人血脉偾张。”

    顾渐翻他一眼,哧笑说:“你血压高。”

    “自己把衣领剥开,让我闻闻你。”程希觉伏低身子凑过去要在他颈窝里深嗅。

    顾渐推一把他的脸,鼻子深呼吸一口气,“我好像闻到骚味,是不是你身上的?”

    确实是有骚味,但不是程希觉身上的。

    程希觉手里突然湿热一片,衬衫的胸口一坨湿渍,两个人对视一眼,他把呼呼大睡的叮叮搁在床边,剥开湿润的毯子,那小玩意像水枪似的仰射在程希觉整洁的衬衫上。

    叮叮真是个好宝宝,一生下来会给爸爸出气了。

    顾渐笑到扯得伤口疼,立即压着笑意,目光融融地望着程希觉的狼狈样。

    程希觉一丝不乱,左手托起叮叮圆乎乎的屁股,抽了宝宝湿巾擦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地套上纸尿裤,揉了毯子扔在脏衣篮里,重新拿了毯子裹上叮叮,全程左手纹丝不动,稳得如同十年雕工的老师傅,叮叮没有任何的察觉,就已经完成了全套的流程。

    他把叮叮轻轻放到顾渐身边,脱了衬衫撂在一旁,光着矫健的上半身,匀称肌理线条在光下清晰分明,伸手揽过顾渐的肩膀,另只手依旧抱着叮叮,低沉地轻笑:“我练左手就为了今天这一刻。”

    第54章

    落地窗外天边露出一线金光,冬日的晨雾茫茫弥漫,凌晨的病房很安静,叮叮在睡梦里吧唧着奶湿的嘴,湿哒哒的声音馨甜。

    顾渐松弛地倚靠在程希觉怀里,听着节奏有力的心跳,抬眼盯着流畅锋利的棱角,温暖的灯光披在一家三口的身上,他空无一物的心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这种充实感的力量格外强劲,他腹部刚割了一道口子,手背上扎着止痛针,脸色白得像纸,虚弱得如同咩咩叫的小羊羔,可一种旺盛的生命力从温热心口顺着血脉流淌到四肢百骸,令枯萎衰败的玫瑰重生,令漆黑的深夜露出明亮曙光。

    现在肉/体上的顾渐柔软无力,但心灵上他所向披靡。

    直到程希觉抬起他削瘦的下颚,认认真真地问:“你想好叮叮的大名了么?”

    顾渐瞥他眼,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疲倦地打个哈欠。

    程希觉太了解他了,轻捏一下他脸颊上的温腻的软肉,“你不会没想吧?”

    “……困了。”顾渐换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呼吸均匀绵长,似是真的睡着了。

    程希觉清楚他在装睡,但拿他没招,将叮叮放到两个人中间的床上,搂着顾渐慢慢躺下来,不愿闭上眼休息,他要好好享受这一刻。

    *

    几天后,顾渐的伤口逐渐愈合,能下床慢悠悠地走,昂贵补品当饭吃总归有点作用,程希觉推来一辆轮椅,给他戴上羊绒帽子,裹上厚实的羽绒服,每天中午推他出去花园里,晒晒冬天的太阳,有助于尽快恢复身体。

    叮叮待在房间里由保姆带着,名门贵族的大小姐蒋佩清心甘情愿跟在保姆后面学习育儿知识,她的孩子都是保姆带大的,到了隔代的叮叮身上,她不由担心自己不会带宝宝,冲的奶粉太凉太热,抱叮叮的姿势不专业,一样一样都得学明白。

    医院的碧绿松树上残余点点积雪,空气里味道干净清新,顾渐倚坐在椅子里,双手抄在羽绒服口袋里,心不在焉地听程希觉念童话故事。

    程希觉合上绘本故事书,揣进呢子风衣口袋里,“又在想叮叮了?”

    “嗯。”顾渐撇过头望着遥远的病房,掩在漆黑衣领的下巴净白清瘦,“我离他三分钟就开始想。”

    程希觉扳回他的脸,低头看眼腕表说:“我们刚出来七分钟,等到一小时后再回去。”

    顾渐无奈地吐口气,身子松弛地歪倒在椅子上,一副度秒如年的样子。

    程希觉指腹捏着他两颊,好笑地问:“你之前不是很讨厌小孩子么?”

    “我之前还很讨厌你呢。”顾渐不咸不淡地说。

    程希觉轻轻“嗯”一声,低头看着他的脸,“现在还讨厌我么?”

    顾渐佯装思考几秒,慢悠悠地说:“有时候讨厌。”

    程希觉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时候?”

    顾渐懒懒地说:“没收我游戏机的时候。”

    程希觉轻哧,指腹在他柔软的嘴唇上点一下,“我离你三分钟你会不会想我?”

    顾渐嗅着他手腕踏实的气息,淡道:“你离我三天我会开始想你。”

    程希觉笑意延到眼底,突然俯下身与他对视,语气笃定地说:“所以上次我出差,离开三天你就开始想我了。”

    逻辑严密到天衣无缝,商业上的敏锐嗅觉全用来对付顾渐了。

    顾渐一瞬不瞬地盯几秒他幽深的眼眸,垂下眼勾起唇角轻笑,“你走的那天早上我被牛奶烫到舌头,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你。”

    程希觉心里突如其来的甜蜜,压着笑意,故作冷静自持地说:“嗯,想我什么?”

    “想你死哪儿去了。”顾渐抬起眼,没有任何掩饰的眼睛清湛剔透,坦荡自如地说:“我可能那时候就有点喜欢你了吧。”

    程希觉吃吃地笑几声,末了似是无奈叹口气,自嘲地笑说:“我从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越是控制自己不能喜欢你,就越是更喜欢你。”

    顾渐淡定地点下头,丝毫不意外。

    程希觉压近距离,眯着修长的眼梢凝视他,眼尾有种天生的阴冷锋锐,眯起眼更显得凶戾,讲出的话却委委屈屈,“你一直知道?”

    顾渐嗓子里溢出笑,眉眼漾着漫不经心,神态松弛自信:“你都和我结婚了,喜欢我很正常。”

    “你真是个小混蛋。”程希觉深吸一口气,掐着他两颊的肉轻捏,低声质问:“你什么都知道,一直耍我有意思么?”

    顾渐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地叹口气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不知道你爱我啊!”

    喜欢他的人太多太多了,流连酒吧那几年,每天晚上有人向他搭讪示好,他太了解那种喜欢的眼神和神态了,程希觉会喜欢上他在意料之中。

    但爱他却是在意料之外。

    程希觉心中一软,凑过去啄吻他浅淡柔软的嘴唇,轻柔得如同向精美绝伦的艺术品致敬。

    顾渐微闭起眼,抬着下颚,享受几秒这个缠绵细致的吻,忽然睁开眼轻声说:“这样亲太没意思了,你像之前那样气势汹汹不顾一切的深吻。”

    “小心你的伤口。”程希觉专心致志地描绘他弧度冷冽的唇线,吐字含糊暧昧地说:“先欠着你,等你好点了我们再来。”

    顾渐“嗯”一声同意,再次闭上眼任由他亲吻。

    推着顾渐回病房的路上,程希觉的手机响了,他从风衣口袋掏出来瞥一眼,若无其事地揣回去。

    叮叮两条腿肉呼呼的腿蹬着尿不湿,乖乖地躺在摇篮里,蒋佩清扶着奶瓶给他投喂,叮叮咕咚咕咚地吮吸奶嘴,小手在床上无意识地拍打。

    顾渐脱了羽绒服,敞开腿坐在摇篮边上,含笑瞧着叮叮喝奶。

    蒋佩清一眼瞥见他湿润潮红的嘴唇,不太好意思地别过脸,狠狠地瞪了一眼程希觉。

    人家小顾伤口还没拆线,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程希觉波澜不惊地说:“宋卫送来了财产转移的合约,我到会客厅去看看合约。”

    顾渐一回来眼里全都是叮叮,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

    程希觉无奈地笑笑,俯身凑到顾渐身边,“太太,答应你的事情我列在记事本上,一定不会忘记。”

    顾渐看着叮叮目不斜视,伸手推开他的俊脸。

    程希觉握住他的手腕,亲了口手背上吊针残留的青痕,“好了,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他站直身体给蒋佩清递个眼色,示意她好好照料顾渐,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空荡荡宽敞的走廊亮着明晃晃的灯光,跨过那道房门,他脸上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不戴眼镜后的眼眸没有任何的修饰,尖冷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

    于晓发来一条短暂的信息:“顾渐的妈妈坐在收容所,说今天一定要见到他,不然就报警闹大事情,让我的收容所关门大吉。”

    程希觉一面向前走,一面端着手机编辑信息。

    [不必担心,我派司机过去接她,请你告诉她,今天我会帮她解决捐骨髓事情。]

    半个小时后。

    程希觉坐在医院的贵宾会客厅,手里端着一杯提神的黑咖啡,宋律师站在他身旁,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和一张长得不见底的资产名单,记录了老爷子在国外购置的豪宅、庄园、猎场等等固定资产,还有在各个公司的股份和流动资金。

    他板正的羊绒西装裤包裹双腿交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会客厅的玻璃门外走来一位女士,年过不惑但依旧美丽,不是那种用保养品和打针堆叠起来的美,她的眼角嘴角都有细纹,但不妨碍她的美丽,反倒美得很自然。

    宁婉推门而入,冷静的目光锁定会客厅里两个人,随即落在程希觉脸上,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坐到程希觉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开门见山地问:“你就是顾渐的朋友?”

    程希觉搁下咖啡,平声静气地说:“我是他的法定伴侣。”

    宁婉神色一滞,“他结婚了?”

    “我们结过婚,但离婚了。”程希觉耐心十足地解释。

    宁婉深深蹙眉,“你们离婚了?”

    程希觉半笑不笑地说:“我们准备复婚。”

    宁婉冷冷地打量他一遍,显而易见的富家少爷,长得如同电影明星,看上去比顾仁郁有钱得多,与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物,没想到顾渐竟然和这样的人扯上婚姻关系。

    程希觉身子向后靠进沙发里,松弛自如的姿态,嘴角衔着浅浅温笑,“我听说顾渐的弟弟今年十六岁,顾渐九岁那年你生的第二个孩子吧?”

    对面这个男人态度温和有礼,宁婉却觉得不舒服,淡淡地说:“嗯,小曦比他小九岁。”

    程希觉点下头,慢条斯理地道:“那时候您三十多岁了吧?不顾身体也要生下顾渐弟弟,看来您真的很喜欢孩子。”

    宁婉脸上挂不住,直截了当地说:“顾渐呢?让他出来跟我说话。”

    程希觉抬手向下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们今天谈的是给小曦的事情,与顾渐没什么关系。”

    宁婉将手里的皮包搁在一旁,忍着程希觉的高高在上,“你说今天为小曦解决捐骨髓的事情,又约在医院见面以示诚心,我可以给你几分容忍。”

    程希觉朝立在一旁的宋律师说:“倒杯水给这位女士。”

    说罢,他目光审视地看着宁婉,搁在沙发沿上的修长手指带着节奏敲击,礼貌温和的语气说:“你另一个儿子养得一塌糊涂,即便他玩气/枪故意打瞎拾荒者的眼睛,你都没有责备他,而是卖了一套房凑钱将这件事压下来,你的母爱太伟大了,令我为之动容。”

    宁婉的瞳孔蓦然放大,定定地盯着他。

    程希觉低头一笑,似乎真的很动容,“我听说他在你的班级读书,你是他的班主任,他长期骚扰同班一位女孩,逼得女孩自杀未遂,你为了袒护你的小曦,将这件事归结为早恋,以此将女孩从学校开除,你不但是个好母亲,你还是一位好老师。”

    宁婉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问:“你调查小曦的事情,是想以此威胁我?”

    程希觉平心静气地说:“顾渐是我的伴侣,我只是想了解他的家人,怎么能说是威胁呢?”

    顿了一下,他笑意融融地说:“若是威胁你,那应该说我会联络女孩的家属,不但让你丢工作,还要让你身败名裂从此无法翻身,再向媒体曝光小曦劣迹斑斑的往事,用铺天盖地的舆论向医院施压,看看谁将骨髓捐给一个人渣败类,毕竟,排队等骨髓的病患很多,死一个人是件好事。”

    第55章

    宋卫端来水杯,躬身放在宁婉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自打上回在引力公司的车库见到程希觉的另一面,他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不再会这些骇人听闻的言辞而吓得胆战心惊。

    宁婉端庄娴静的脸上毫无表情,坐回沙发里,即使处于弱势地位,亦有种宁静的庄严,不愿露出任何歇斯底里不体面的神态,“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

    “不是我们,是我。”

    程希觉松弛的坐姿不动,手肘随意压在膝盖,上半身向前倾压,似是野兽伏击猎物的姿态,“宋卫,协议书拿给这位女士。”

    宋卫从一沓厚厚的继承文件里精准抽出薄薄一张纸,翻开钢笔帽一同递给宁婉。

    一纸断绝关系协议书。

    宁婉纤细的手指发抖,楞楞地盯着纸上清晰的黑字,仿佛是超出了认知范围无法辨认的字迹。

    程希觉注视她,从善如流地说道:“顾仁郁已经签过了,签上你的名字,以后别再来打扰顾渐的生活。”

    冬日的光线透过桌上的晶莹剔透的水杯,折射出宁婉美丽扭曲的脸庞,她捏攥着钢笔,仿佛那是一把能杀人的匕首,“是顾仁郁抛弃我们,我顶着非议和耻笑尝尽辛苦照顾他,我的人生都被他毁了!他竟然想和我断绝关系?!”

    “和顾渐没关系,是我让你们远离他的。”程希觉的温和消失不见,屈指敲下茶几的边沿催促,“生气没用任何作用,你应该明白。”

    宁婉紧紧闭上眼,身体因为激烈的情绪战栗,喃喃自语般道:“我要见他,我要亲耳听他说要和我断绝关系。”

    程希觉不近人情地回答:“你永远都不会见到他。”

    宁婉手中紧握的钢笔突然一松,垂直跌落到地毯上,漆黑的墨汁在烟灰色地毯飞溅几点,如同血迹斑斑,她一种古怪幽幽的语气说:“他不可能离开我,他一直在等我,我批试卷回家晚,顾渐就坐在学校门口等我,我看见他就恶心,有次我故意坐同事的车离开,大冬天他在外面找了我一晚上,眼泪都哭干了,真有意思。”

    停滞几秒,她睁开眼,嘴角带着回忆温馨往事的微笑,“我和我丈夫结婚第二天,他才知道我再婚搬家了,提着行李像丧家犬一样坐在我家门口……后来我要把他送进收容所,他吓得哭了好几天,花样百出向我保证再也不敢犯错了,还把他写歌赚到的钱的卡交给我,发誓说他会赚更多的钱让我开心,我告诉他,唯一让我开心的事就是他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蓦然,宁婉平稳的语气加速,身子抖得剧烈,“他怎么可能和我断绝关系?我是他唯一的家人,没了我他什么都没有!”

    程希觉的喉结滚动,扯开两颗衬衫扣子散散积压的郁气,“现在我是他的伴侣,我的父母是他的父母,我父亲很喜欢他,喜欢到将名下的一半财产赠与他。”

    他手臂一伸拿过宋律师手中沉甸甸的文件,手腕一扬撂在茶几上,不偏不倚地滑到单薄的断绝协议书旁。

    文件最上方是一张财产盘点目录清单,别墅、庄园、度假村、各大公司的股份和一笔巨额资金,汇聚成总结栏里的天文数字,宁婉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串数字,出身书香门第的她从来不缺钱,但为摆平儿子闯的祸,还要给继续治病,家底捉襟见肘,这些天一直为了钱和丈夫吵架。

    那个被她像垃圾一样丢到收容所的儿子,却白白得来这巨额资产,摇身一变成了豪门的宠儿。

    程希觉眼神示意宋卫捡起地上的钢笔,接过来抛在宁婉的面前,“谢谢你将顾渐送到我们家,签完字你可以离开了。”

    宁婉手指止不住的颤栗,虚软的拿起笔,闭上眼不看那行震慑的数字,咬牙下定决心,在协议书上签上潦草的笔迹。

    宋卫拿过来检查一遍,朝程希觉颔首道:“程总,办好了。”

    程希觉单手端起桌上咖啡抿一口,静静地望着宁婉濒临崩溃的神色。

    宁婉扶着沙发站起身,直起脊背维持最后的自尊,挤出勉强的微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程希觉置若无闻,侧过头看着宋卫淡定地问:“媒体的新闻都发出去了?”

    与此同时,宁婉皮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掏出来盯着屏幕上来自教育厅的电话,目光呆滞几秒,一直维持的高雅淡定形象瞬间崩塌,歇斯底里地喊:“我都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要逼死小曦?”

    程希觉搁下咖啡杯,站起身抄起沙发背上搭的咖色羊绒风衣,慢条斯理地往手臂上套,“看来你有误会,我从没答应你任何事情。”

    确实没有说过任何话语,宁婉提到“威胁”两个词是,他体贴的纠正为“关心”。

    甚至连暗示都没有,只不过在关心小曦之后,才提起签协议的事情,逻辑上似乎有一定关系,专业的宋律师就在现场,不得不佩服程希觉的循循善诱,滴水不漏。

    一根甘蔗不止要吃两头甜,还要亲眼见证宁婉的情绪崩溃,可谓是心机深沉,出手狠辣果断。

    手机清脆的铃声仿佛催命符,宁婉披头散发,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尖利嚎叫,猛地扑上来想抓住程希觉的衣领问个明白,宋卫挡在身前,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摁住。

    程希觉看都没看一眼,低头挽起衬衫的袖边,温和的语气劝道:“早点回去照顾小曦,我现在是这个世界除了父母之外最希望他康复的人。”

    宁婉死死瞪着他,眼神狠厉嘲讽,似乎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程希觉双手轻松抄进风衣口袋,衣扣大敞,内里白衬衫衣领板正雅洁,配着亚麻色的修身西装马甲,优雅贵气的英伦绅士范,讲出的话却和绅士没半点关系,“世事难料,人事无常,将来顾渐若是患病,或许能用得上小曦的器官,祝福你的儿子早日康复,以备不时之需。”

    宋卫松开了宁婉的手臂,她呆滞地立在原地盯着程希觉高大挺阔的背影,完全忘记要冲上去,脸上愤怒的血色消退的一干二净,惨白的如同签下的那张纸,冰凉的恐惧感从脚底窜上来,暖气充足的会客厅变成数九寒天的冰窖。

    她脚步踉跄地往外跑,忘记了沙发上的背包,来的时候像立于不败之地的将军,此刻却像逃一样丢盔弃甲。

    程希觉面无表情地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顿在病房门前,叮叮咯咯的笑声欢快响亮,温热的气流从门缝里渗出来,他阖眼深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门的瞬间眼底蓄积的阴冷消失不见,眯着眼梢笑融融的温煦模样。

    顾渐背对他而坐,半长黑发戳着温润的脖颈,后脑勺端正干净。

    保姆和蒋佩清趴在摇篮边上,表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喜。

    顾渐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看看,叮叮真的变白了。”

    程希觉走近,手掌扶着他的椅背俯下身,摇篮里的叮叮身上生理性的黄疸消失,显出原本红润莹白的肤色,圆嘟嘟的脸上纤细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两个黑眼睛像葡萄似圆润漂亮,比广告里婴儿还要乖巧可爱。

    蒋佩清笑眯眯地说:“和咱家小顾一样白,叮叮可太会挑遗传了。”

    程希觉嘴唇恰好凑到顾渐耳边,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暧昧低语:“我觉得叮叮没有你衣领下的皮肤白皙。”

    顾渐充耳不闻,修长的手指点一下叮叮攥紧的肉乎拳头,叮叮心有灵犀地松开拳头,一下攥住他的手指尖,柔软的小手指头像棉花糖一样,他轻轻抽出来,再点一下另只拳头,像玩玩具似的,玩叮叮玩得乐此不倦。

    真好玩。

    程希觉低声念了几句,不见他的回应,瞥见他专心致志的侧脸,眼神化成一潭温柔深沉的泉水,将溢未溢注视他,嘴唇碰一下顾渐冰凉细腻耳垂,“你真好,理理我。”

    顾渐瞥他一眼,沉吟几秒说:“叮叮尿了。”

    程希觉挑眉,潇洒利落的抱起叮叮扯了湿润的纸尿裤,单手撑着叮叮圆鼓鼓的屁股,擦干打上痱子粉,行云流水地熟稔。

    还完了给叮叮裹上毛茸茸毯子,他亲了一下额头放回摇篮里,完成任务后双手撑着椅背伏低身子,下颚抵在顾渐的肩膀,清晰有力的声音说:“太太,你也亲我一口吧?”

    保姆打开房门,宋卫抱着文件走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方才不动声色的咄咄逼人,心黑手狠的程总,哪还能看见半点影子,现在像个失宠的深闺怨夫,与摇篮里的宝宝争夺顾渐的关注度。

    蒋佩清干咳几声,连忙找个理由朝宋卫说:“我刚好有个事情咨询你,我们到外面谈谈。”

    宋卫求之不得地离开。

    保姆很有眼力劲,进厨房去洗奶粉瓶,把房间留给两个人。

    短短十来秒,房间就剩他们一家三口,顾渐敷衍地在程希觉脸上亲一口,无奈语气问:“行了吗?”

    程希觉心满意足地点下头,手臂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我刚看过我父亲赠与你的资产,你现在身家过亿,想不想干点什么?”

    “你有什么想法?”顾渐瞧着叮叮,心不在焉地问。

    程希觉挨着他耳边说:“包养我。”

    顾渐白他一眼,闲散地问:“当鸭养?”

    程希觉目光望着摇篮里的叮叮,捏一下他的下颚,“等叮叮能坐起来,我们两个去补个蜜月,谁也不带,就我们两个,到时候不止是热吻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顾渐脑海里浮现出荒/淫无度画面,孕期他们偶尔来过几次,他挺着肚子,程希觉全程温柔体贴,但每次折腾完隔天他都会酸痛得坐不下来,若要是无所顾忌在一起待一个月,那他的蜜月就只能在床上趴着度过了。

    第56章

    顾渐出院这天早上,鲜艳馥郁的花篮络绎不绝地送上门来,程希觉不愿让长辈打扰顾渐的清净,没人敢来医院来庆祝出院,送花篮和礼物还是得到了蒋佩清的应允。

    吃了半个月的营养师配置的补品餐,顾渐闻到补汤的味道胃口全无,好在今天是最后一顿,他斜倚坐在餐桌椅上,面前碗碟里菜肴精致多样,意兴阑珊地动着雪白筷子。

    叮叮穿着纸尿裤躺在床上,肥圆的小腿蹬来蹬去,程希觉两根手指捏住脚,轻柔地提上连体裤子,再一手抱起他套上袖子,一颗一颗系上扣子。

    全然没有新手爸爸的手忙脚乱,专业得让一旁育婴保姆不禁赞叹道:“程先生是我服务过最体贴的爸爸了。”

    程希觉只笑不语,拿来针织帽子扣在叮叮细绒绒的头发上,叮叮眨巴着漆黑眼睛看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抬起圆乎乎的拳头碰了他一下,好像是在奇怪为什么自己的指头为什么这么短。

    保姆忍俊不禁道:“叮叮和程先生真亲近,我给他穿衣服他都不乐意,宝宝还是亲自己家人。”

    程希觉抱着叮叮坐到顾渐旁边,敞开的双腿抵着顾渐膝盖,将叮叮搁在大腿上,低头仔细擦叮叮下巴上的口水,“叮叮在你肚子里时,我们就经常打招呼,关系当然亲近。”

    顾渐抬脚踩住他牛革的皮鞋,舀起勺桂圆花胶姜汤,慢条斯理喝下去,“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程希觉纹丝不动,扬扬流利的下颚,指向没怎么动过的菜,“喝完汤我们就回家。”

    顾渐喝口水,漱漱嘴里甜腻的味道,“不吃了,再补血我要流鼻血了。”

    “不止是补血。”程希觉一手搂着叮叮,另手执起勺子舀勺鸽子汤递到他嘴边,“乖,尝尝这个。”

    顾渐低头含住勺子咽下去,“还能干嘛?”

    程希觉垂眼直白盯着他纯黑高领毛衣下平坦平均匀的胸口,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

    月子餐顾名思义,是为产妇调理身体的,促使产妇胀奶或者缺奶的情况缓解,能够早点给宝宝喂奶。

    顾渐踩在皮鞋上的脚用几分力,面不改色地淡道:“我没有。”

    程希觉吃痛蹙眉忍着不动,嘴角衔着狭促的笑意,低声细语地说:“没有是好事,不然叮叮都没得吸。”

    顾渐踹了一脚他的小腿,站起来套上黑色羽绒服,毛茸茸蓬松衣领裹着他清瘦的脸,脸颊清透干净,像棵水灵灵的松柏树,一言不发地将脊背靠在墙边。

    程希觉将叮叮安置到摇篮里,走过有条不紊地扯起他的拉链,一直拉到顶上,再一颗一颗摁上防风扣,最后掀起帽子给他戴上,和方才照顾叮叮的动作如出一辙。

    顾渐下颚埋在衣领里,眯着冷淡漂亮的瞳仁,手伸进他的风衣口袋拿出口罩,默不作声地给自己戴上。

    程希觉拽着帽子两边抽绳,压着声音哄他:“宝贝,你有我也不会和叮叮抢,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闷着声音懒懒说:“离我远点。”

    程希觉太喜欢他害羞的样子了,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冷淡样,但再惹下去顾渐就要咬人了,他点下头,手下流畅地打一个标准的蝴蝶节,“好的,我带叮叮留个脚印做纪念,你在这等我。”

    花篮一直病房排到长长的走廊,馥郁浓烈的花香无处不在,包装精致的各式礼物堆满了宽敞的储物室,来接顾渐回家的车队是一列豪车,西装楚楚的司机训练有素地将礼物搬到后备箱,大队人马气势磅礴地进进出出,如同是天王巨星出院一般。

    顾渐双手揣在口袋走进电梯里,身上的伤口拆线没几天,他靠着金属墙闭目养神。

    电梯停在下一层,几个护士推着推车走进来,议论纷纷地讨论到底是谁那么大的排场。

    “我刚看到一套蒂芙尼的婴儿礼盒,金勺子吃宝宝奶昔会更香吧?”

    “礼盒算什么啊,八楼清空一个多月,整层楼就给一个人住,没有通行卡都进不去,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咱们院长亲自去送人家的家属了,真不知道是谁家的贵太太,生个孩子和国家机密似的……”

    “那得长得多好看啊,不然人家大豪门能这么宠?”

    顾渐向下拽了下帽檐,到达一楼大厅侧过身,穿过众说纷纭的几个护士,留下一道清爽利落的背影。

    身后讨论的声音一顿,有人斩钉截铁地说:“刚那个男的肯定很好看。”

    “口罩帽子和明星似的,什么都看不见,哪能看出来长什么样啊!”

    “凭我对帅哥的直觉,他绝对是个大帅比。”

    大帅比来到停车场,随便挑一辆豪车,拉开后座的车门躬身坐下,端起手机给程希觉发条短信,仰起头闭着眼睛休息。

    没过一会,程希觉抱着叮叮坐到他旁边,领带上斑斑点点沾着叮叮吐出来的奶,他丝毫不介意,手臂一伸揽住顾渐,“这么着急想回家?”

    顾渐侧过身子慵懒枕在他肩膀,伸手逗着叮叮,“医院太无聊了。”

    程希觉瞧着他白净秀窄的手指,指甲圆润亮泽,天生是艺术家的手,他聊点不无聊的事情,“我家人在商量满月酒的事情,准备在老宅里办,会来许多亲朋,到时想不想去露个面?”

    顾渐干脆利落回答:“不要。”

    程希觉早就猜到他的回答,随即说:“好,叮叮那天不在家,我带你去参加一场慈善晚宴,有一出好戏欣赏。”

    “什么好戏?”顾渐抬眼,看着程希觉英挺清定的侧脸。

    程希觉从善如流地说:“哈姆雷特。”

    又名为王子复仇记。

    顾渐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没骨头似地倚着他,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

    家里为叮叮请了三位保姆,再添上周姨绰绰有余,晚上叮叮躺在婴儿房新的被榻里睡得香甜,顾渐安下心,回到房间里换上松散的睡衣。

    自打手术完,他有半个月没有进过浴室,程希觉用湿毛巾给避开伤口给擦过几次身体和头发,虽然他没洁癖,但忍不了半个月不洗澡。

    浴室的镜子里原本半长不短的黑发几乎长到肩膀,他用皮筋熟稔地拢在脑后,露出耳后鲜艳清晰的纹身,显得他疏离寡淡的脸有种别样的艳色。

    顾渐端起漱口水含在口中,随手掀起睡衣摆,匀称平坦的腹部一条深粉色的横线,处在圆润的肚脐上方,缝合的痕迹清晰可见。他伸手摸摸凹凸不平的伤痕,弯腰吐了果莓味的漱口水,转过身靠在洗手台边沿,抬头嘘着眼睛望着门的方向。

    等人。

    几分钟后,程希觉叩几下门后推门而入,从头到脚端量他一遍,“你今天可以洗澡了。”

    顾渐半抱起手臂,衣领下露出的锁骨清瘦细腻,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程希觉熟稔拧开浴缸的水阀,拿出架子上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搁在浴缸上方备用,见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含笑说道:“太太,孕期一直帮你洗,现在你还害羞了?”

    顾渐解开睡衣扣子脱了衣服,弯腰褪了裤子,身躯年轻修长,从头到脚都由造物主精心雕琢,除了腹部的伤疤,他美得像博物馆里雕塑艺术品。

    程希觉敛了笑意,静静盯着他肚子上的伤痕,心里隐隐抽疼。

    顾渐漫不经心地坐到浴缸边沿,“我不想做祛疤,这是叮叮来到世界上的印记,我喜欢它。”

    程希觉蹲下身,凑过去在那道深粉色的伤口上亲吻,“我也喜欢,真漂亮。”

    刚长出来的肉敏感柔嫩,吻在上面痒痒麻麻,顾渐受不住推开他的头,长腿跨进浴缸里坐进温热的水流,抬起头,水雾蒙蒙里眼睛幽亮,“我想好叮叮的大名了。”

    “叫什么?”

    “顾禾,像树苗一样生根发芽,健康成长。”

    程希觉挤一手泡沫温柔涂到他的头发上,“好啊,就叫顾禾。”

    ……

    刚洗完澡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顾渐,到婴儿房里看一阵呼呼大睡的叮叮,推开隔壁书房门,程希觉坐在办公桌前,笔记本电脑闪着光芒,鼻梁上架着装模作样的眼镜,手指在键盘上缓慢地敲打。

    顾渐百无聊赖地趴到他肩膀,望着屏幕上滚动的金融数据,有气无力地说:“我睡不着。”

    程希觉猜到他想要回游戏机,但偏偏装不知道,手指在屏幕上点一下,“睡不着?我教你分析数据怎么样?”

    顾渐望着他指的那条数据,“什么意思?”

    “这家公司已经进行了23轮的融资,这个是PE,这个是CVC……”程希觉为他详细介绍。

    顾渐侧过脸到他耳边,轻声打断:“我手机没电了,你帮我在网上搜个问题。”

    程希觉利落地点开搜索栏,“嗯?搜什么?”

    “搜一下生完宝宝多久能同房。”顾渐淡定自若地说。

    程希觉点在键盘上的手指一顿,瞥着他水灵灵干净的脸庞,嗅着沐浴液的芳香,“不用搜,我知道要等两个月。”

    顾渐长长的“哦”一声,末了随口问:“哪还有多久?”

    程希觉抬起手腕,瞧着腕表上的日月历,“45天零9个小时。”

    顾渐意兴阑珊地打个哈欠,慵懒悦耳的嗓音说:“没意思,我睡了。”

    说完他站起身往外走去,手腕忽地被温热手掌攥住,程希觉手臂猛地向后一带,他失重跌坐到结实有力的大腿上,程希觉一把揽住他的腰稳住他,捏着削瘦的下巴低声逼问:“你来惹我干什么?”

    “我无聊。”顾渐理直气壮地说。

    程希觉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躺一台游戏机,“可以还给你。”

    顾渐挑起眉毛,似乎来了一点兴趣。

    “但是你要用手……”程希觉看向他那双细腻温润的手,今天在车上就在想这件事了。

    顾渐眉头挑得更高,一丝不乱地去解皮带,不为游戏机,程希觉都肯为他那样,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良久之后,程希觉摘了眼镜,那双直白充满攻击性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的脸,一寸一寸描绘他的眉眼,好似要把他刻画进胸膛里。

    顾渐避开他的视线,常年练琴的手,手上的耐力和劲头强于一般人,现在手腕酸得举不起来,压着声音问:“你能不能快点?”

    第57章

    橘调柔和的灯光沁在顾渐脸颈上,脖颈恰如琥珀般细腻光泽的质感,冷白的脸被屋子里的热气熨得白里透红,生完叮叮后他的眉眼变化不大,但脱了那股青涩嫩生的气韵。

    说白了,不再像没开过荤的性冷淡。

    他乌黑的头发散在脑后,微潮的发梢弯曲卷起来,很有慵懒的调调,耳后的纹身掩在黑发中若隐若现,似是散出幽香气味散出来,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尖有种热烈的性感。

    程希觉手指撩开头发,凑到他耳后嗅着纹身潮湿的气味,哑着嗓子说:“别光是直上直下,用点技巧。”

    顾渐低下头看看他的东西,抬头睨着他的脸,恶劣冷淡的语气说:“现在知道求我了,要求别太高,我从来没这样过。”

    程希觉吻着他的耳后冰凉的沙漠玫瑰纹身,延伸到耳垂上纤细的耳洞啄吻,“我的荣幸。”

    顾渐的耳垂被弄得湿湿热热,在程希觉的衣摆上擦擦手掌,双手捧起程希觉轮廓英挺的脸颊,冷冰冰地说:“我吻你,你自己来。”

    说着他劈头盖脸地吻下去,略带惩戒地咬一口程希觉的嘴唇,有样学样的舌尖漫不经心地深吻。

    程希觉抬着下巴,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不得要领地啃来咬去,心里笑得不行,脸上却是眯着眼很享受的模样。

    过了会,他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声音暗哑得不像样,“起来,别弄你身上。”

    顾渐撑着扶手站起身,向后一靠,坐到办公桌沿上,松散敞开修长秀挺的双腿,居高临下毫不避讳地盯着看。

    程希觉折起湿巾顺手抛进垃圾桶里,瞧着他的眼神直白赤/裸,仿佛是要把他连皮带肉吞下去。

    顾渐伸出削瘦柔韧的手指,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游走,火上浇油地道:“四十五天,你要数着日历过日子了。”

    程希觉暗自咬牙,眯着眼梢看他。

    满月宴的这天,蒋佩清夫妇一早来家里给叮叮换上新衣服,挂上纯金的长命锁,戴着一顶毛绒绒的虎头帽,衬得圆脸肉嘟嘟的可爱,除过咧开小嘴流口水,完全像催生广告里的婴儿模特。

    保姆推着婴儿车在门外等候,蒋佩清招招手,周姨从车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档案袋,她接过来走到顾渐身旁,笑盈盈地说:“按照我家的规矩,你进了我们家的门,我该把祖传的镯子送给你,但你是男孩子,送你镯子不合适。”

    “我和希觉商量一番,把引力公司当做礼物送给你,地契和股权转让协议书都在里面,不值多少钱,是我的一点心意。”

    所谓的不值多少钱,大概是市值数十亿美金的上市公司。

    半年前顾渐还在钱塘为钱发愁,现在凭借资产就能跻身富豪阶层,他抬手端住档案袋,不矜不伐地笑笑,“希觉收购引力是为了打造娱乐巨头,我不能贸然收下这份礼物。”

    蒋佩清听他要拒绝,往门口一瞥,镇定自若地说:“哎呀!我好像听叮叮哭了,我先走了!”

    “……”

    顾渐无奈地看着手里的文件,上楼推开房间门,程希觉今晚出席一场名流年度盛典,坐在椅子前,造型师拿着吹风机为他打理发型。

    程希觉睨眼他手里的文件,《离婚后咸鱼美人揣崽了》,牢记网址:m.1.再看看他恹恹的神情,不禁笑道:“你收着吧,不然我母亲总担心你跑了。”

    顾渐将文件随意搁在桌上,半抱起手臂闷闷不乐地问:“叮叮在这里,我能跑哪儿去?”

    “你还真想跑?”程希觉挑起眉头逗他。

    另个造型师拉开椅子,示意他可以坐下打理头发了,顾渐抱着的手臂纹丝不动,转过身潇洒坐下,“不用太费心,随便打点发胶就行了。”

    不需要精心地修饰,发胶将头发一丝不落地向后梳理整洁,露出整张清湛匀净的脸,奢侈品牌的西装在他身上随意散漫,完美地诠释品牌的尊贵随性理念,再配上同套的胸针袖扣,周身光华耀眼,走进晚宴会被当成当红的电影明星。

    程希觉私藏了小心机,两个的配饰皆是情侣款,西装和衬衫的暗纹交相辉映,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两是情侣。

    夜幕降临。

    年度盛典设在余宁市最奢华的酒店里,一辆辆香艳的豪车如过江之鲫驶入,各行各业的翘楚们身着华冠丽服,其中还有演艺圈当红的影帝影后,能排得上号的权贵名流汇聚一堂。

    余宁每年一度是社交盛宴,无数的生意事业、商业联姻都是在红酒杯交碰之间谈成的,在大部分来客心中,没有比今天晚上更重要的一天了。

    漆黑的轿车停在酒店门前,程希觉推开门迈出笔挺的长腿,衬衫西裤典则俊雅,伸出手牵出裹着羽绒外套的顾渐,两个人走在一起太抓眼球了,蹲守在门口的记者举起相机疯狂地拍照录像。

    顾渐进了暖气扑面的大厅,脱了羽绒服的搭在臂弯里,环视一圈富丽堂皇的厅堂,随口问:“哈姆雷特在哪儿演?”

    周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程希觉拿过他的外套递给服务生,揽住他的肩膀宣示所有权,努努下颚指着一个方向,“你认识吗?”

    崭新出炉的影帝的徐杰,被现场的记者团团围住,黑压压的摄像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环绕,保安将徐杰绕在圈里,避免和记者的肢体接触。

    徐杰笑吟吟地挥手,通透的嗓音穿过麦克风辐射周围数十米的距离,“我这次来是为了见我的恩师,宋良宋教授,这是他回国之后第一次公开露面。”

    “没想到吗?我也是宋良的学生,没有宋教授就没有今天的我,宋教授是我见过最仁慈最无私的人了,能成为他的学生是我毕生的荣耀。”

    “宋教授让我受益匪浅,我现在还时常梦到和他相处时的愉快时光,我打算在今晚把影帝的奖杯送给他,以此感谢他……”

    程希觉瞥眼顾渐冷静的侧脸,若无其事地说:“宋良今晚也来了。”

    顾渐踏着红毯来到离舞台最近的一桌,瞧到桌上他们两的名牌,不动声色地点头,“是啊,没想到我今晚要见到宋良。”

    程希觉撤开椅子摁着他的肩膀坐下,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先别生气,我带你来是为了让你亲眼目睹。”

    顾渐睨他,手臂勾住他的脖子脸贴脸地问:“你干什么了?”

    程希觉眼里含融融笑意,避而不答这个问题,“你觉得宋良最在意什么?”

    “声望名誉。”

    顾渐不假思索地说,嗓子里讥诮轻哧一声。

    宋良不图财不图权,唯一图的便是他人的鲜花掌声,有了名财富和地位随之而来,仗着好名声才能继续施行他的天才教育,亦是因为清白的好名声,没有人敢站出来往锦绣上泼墨。

    程希觉点了下他的鼻尖以示赞赏,目光穿过他的肩膀一顿,施施然地坐下,目不斜视地盯着来人的方向念道:“Alittlemorethankin,ahankind。”

    哈姆雷特出场时的第一句台词,意为超乎寻常的亲族,漠不相关的路人。

    他说的低沉动听,一口纯正标准的英伦腔,念莎士比亚的台词原汁原味。

    顾渐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兴趣看宋良的样子,放松身体倚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说:“你口语挺好的。”

    “嗯?只是口语好?”程希觉挑着眉梢问。

    顾渐撇过脸看着空荡荡的舞台,“口X也挺好的。”

    程希觉低头发笑,桌下蓦然捏住他发凉的手,强行和他十指紧扣攥在一起。

    顾渐扭过脸,宋良在各界名流的簇拥下走过来,步履稳健如云,在乌压压的镜头前谈笑风生,他的模样没变过,戴着儒雅的方框眼镜,笑意坦率真诚,给人的第一印象学者风范浓厚,很难不有好感。

    闪烁聚光灯噼里啪啦,四下人声喧哗,宋良瞥到他们两人,蓦然愣了几秒,嘴角的笑意消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希觉。

    程希觉慢条斯理地朝他笑一下,手指点了下额角上的伤痕,在众人看来是在向宋良致敬。

    宋良肩膀发僵,脸色苍白如纸,走过他们身边时步履明显更快,仿佛背后跟着什么吃人的野兽会咬他一口。

    顾渐睨着程希觉,“他看上去很害怕你。”

    “有么?”程希觉侧过头下颚在他肩膀,丝毫不在意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淡声说:“你打了他,他怕的是你,我沾了你的光。”

    顾渐报之以冷笑,以宋良偏执病态的性格,能把宋良吓成这副熊样,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主持人登台为来宾介绍今晚的特邀嘉宾,桃李满天下的知名教育家,宋良教授,全场的掌声雷动,新晋影帝徐杰热泪盈眶,朝着镜头感动地说:“宋教授有一个伟大纯粹的灵魂!”

    宋良衬衫衣领别着麦克风,登台的动作坚定有力,面向会场里的欢呼掌声,他仿佛找回了方才丢失的自信,讲话之前微微停顿几秒,似是在享受众人的爱戴,缓慢地开口:“大家晚上好,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教书匠,担不起大家的掌声……”

    “宋教授太谦虚了,我真庆幸能成为他的学生。”徐杰背过身抹掉涌出的眼泪。

    不得不说,宋良言谈有种老派的沉稳气质,没有任何的浮华措辞,言语简单干练,听上去非常地诚恳动人。

    顾渐仰着下巴,半笑不笑地望着台上,真的像是在欣赏戏剧一般观看宋良的表演。

    直到突然有位女士踩着高跟鞋,猝不及防地冲上圆形的舞台,不由分说地甩给宋良一个响亮的耳光,清脆的“啪”声透过麦克风传给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余音绕梁无穷。

    宋良不明所以地看着女人,愣了几秒脸色骤变,“你怎么来了?”

    “认出我了?”女士一把拽过他领夹的麦克风,扭过身望着一圈漆黑的镜头,“我是宋良的前妻,想必大家已曾经在新闻上看过我与他的故事,我确实曾经是他的学生,今天我要告诉大家——”

    宋良猛地朝保安用力挥手,招呼他们上来将女人拉下台,但那几个保安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蓦然看向程希觉和顾渐,顾渐面无表情地盯着女士,程希觉则朝他颇有礼貌地微微一笑。

    “宋良是个疯子变态!常年对我实施精神控制,我被逼自杀才从婚姻中逃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天才教育是假的!”女士声嘶力竭地吼出来,仿佛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全场哗然!

    徐杰面不改色,立即朝着镜头改口说:“其实我和宋良并不熟,我对他的人品完全不了解!”

    顾渐突然明白程希觉那天晚上所说的“狩猎中最重要的是耐心”是什么意思了。

    几个月前那篇关于宋良前妻的报道,看似不过是一篇宋教授魅力的花边新闻,但那时程希觉已经掌握了前妻这条线,只放出无害的消息麻痹宋良,就像是神像上的一条裂缝,撕碎了凝彩镂金的一角,露出一点漆黑的底色。

    直到今天在万众瞩目的镜头下,宋良人生又一个高光时刻,鲜花和掌声的簇拥里风光无限,唯有爬得上山顶上,才能令他跌落到深渊里。

    只有宋良跌在深渊里,那些恨他的怕他的人才会出来踩上一脚,让他万劫不复再也爬不起来。

    大厅里众人议论纷纷,顾渐手肘压在椅背,侧过身盯着程希觉,沉静地问:“你怎么说服宋良前妻配合你的?”

    程希觉与他一样手肘撑着椅背,侧身面对面地说:“我告诉她听我说的去做,你前夫会身败名裂从此一蹶不振,她欣然同意了。”

    顾渐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程希觉低笑一声,心有灵犀地说:“因为男人总会在私密关系上露馅,演得再好的男人回家都是原形毕露的。”

    顾渐漆黑的瞳仁从头到脚端量他一遍,评价道:“自我认知深刻。”

    第58章

    落地窗外灰蒙蒙天空吹着细粒的雪花,大厅中心高耸的香槟巨塔若同凯旋门壮观,临近除夕灯罩变成鲜红灯笼,偌大的屏幕滚动祝福新年快乐的吉利话。

    宋良陷在人群狂乱的漩涡之中,记者和自媒体像嗡嗡叫的蜜蜂,不间断地抛出尖利的问题,话筒恨不得塞进他嘴里,高清的相机记录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神情,他嘴角衔着故作淡定的笑,手臂用力挥开拥挤的人群,试图挤出一条路离开。

    “请问你是不是如同你前妻所言患有精神病?你是不是变态?”

    “你前妻曾经是你的学生,你是不是喜欢搞自己的学生的变态?你搞过多少自己的学生?”

    “你的学生都对你言听计从,视你为精神偶像,你的学校是不是其实就是邪/教组织?”

    一张张赤红偾张的面孔将他围住,目光闪烁他熟悉至极的亢奋,曾几何时,当他见到那些优秀的天才学生痛哭流涕地向他求饶,他脸上的表情与这些记者一模一样,就像是草原上的鬣狗闻到了腐肉的气味,饥肠辘辘得恨不得撕咬上去。

    只不过,现在他沦为被围观分食的腐肉。

    巨大的香槟塔被人群拥得轰然倒塌,玻璃噼里啪啦地碎裂,周围的一切在抽象扭曲、穹顶的灯笼拉长弯转,音响里的钢琴乐尖锐嚎叫,一切天旋地转,变成一张血红的巨嘴,猛地一口将他吞噬进其中。

    警车到来酒店之前,程希觉握着顾渐的手悄然离开,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轿车后排,款曲暗通的西装掩映生姿,暗纹的金属扣闪着同样的莹润光泽。

    顾渐窝在程希觉的怀里,别过脸看着窗外的飘扬的雪,车载广播电台里主持人含笑的声音道:“据本台最新消息,知名教育专家,X大的客座教授宋良,被前妻指涉及精神控制学生,所谓的天才教育是场惊天骗局,目前新晋影帝徐杰公开谴责,称宋良是沽名钓誉的人渣……”

    “本台直播连线热心听众,请问您对宋良事件有何看法?”

    “我是宋良曾经的学生,十多年前在他的学校待了一个月,至今依靠吃药维持精神稳定,我同期的同学90%的离开学校后患有重度心理疾病,他的名字就是我们心中的梦魇,他根本不是天才教育家,他是天才毁灭家!”

    程希觉垂下眼,怀里削瘦的身躯柔韧单薄,顾渐一缕发丝脱离发胶归束,垂搭在洁净温腻的额头,漆黑清透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他伸手端起顾渐下颚,温声问:“太太,你还好吗?”

    顾渐被迫看他,眼神却像雾似的不着边际,“我在想宋良为什么会害怕你。”

    程希觉另只手探到身后,摁了下车门上的音响控制键,广播里声讨宋良的声音渐渐消失,悠扬的音乐娓娓环绕,车里的暗蓝氛围灯亮起,如同处在海底最深处,他们是寓言故事里相濡以沫的两条鱼。

    “你不坦然你的事,就不能问我做的事。”

    顾渐推开他的手,坐起身子懒懒地问:“我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程希觉抱住手臂低头思考几秒,“你暗恋过或者喜欢过别人没?”

    “没。”顾渐侧过身后脑勺抵在车窗玻璃,漫天飘散飞舞的银粒沦为他冷淡脸庞的背景板,漫不经心地语气问:“轮到我问你了,你是不是违法犯罪了?嗯?”

    程希觉手指轻轻压着紧绷的臂膊,不动声色地淡道:“我是很想杀了宋良,现在仍然后悔没能碾死他,身败名裂、身陷囹圄、都不足以令我解气。”

    “程希觉,你就不怕坐牢?”

    “我不会做任何无法善后的事情,放心。”

    顾渐手指揉隐隐作痛的额角,阖着眼神态疲乏困倦,“你离我远一点,我现在不想理你。”

    程希觉握住他的手指,搂过他的肩膀强行摁在怀里,双手力道均匀地摁揉着他的额角,胸膛起伏鼓动,沉沉叹口气说:“不准不理我,一想到他对你的所作所为,我无法保持理智,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当时怀着孕,我怕头上的伤吓到你,我想尽我所能的保护你,守卫你的秘密和骄傲。”

    顾渐虚睁开眼瞥他眼,身子往下躺了躺,枕在他温热有力的手臂上一言不发。

    暗蓝的灯光似的水波纹在他脸上流淌,神秘莫测的沉静,程希觉紧紧地环住他单薄的身躯,如果顾渐没有遇到宋良,那他现在或许像穆罗,像蒋冽,在舞台上弹琴唱歌,随手一挥的乐谱就让各大音乐人抢破头,在万丈光芒里享受众人的膜拜。

    他们的相遇不会是因为一桩联姻,亦不会在酒店荒唐的一夜/情,而是会在名流云集,衣香鬓影的晚宴上,他在人群里一眼见到冷清矜贵的顾渐,眼神相碰后心跳不由自主,朝他举起香槟杯致意,随即同那些他的权贵追求者一样,想尽一切办法亲近讨好他。

    所以,程希觉恨宋良恨得要死,不止宋良,宁婉和顾仁郁他都恨,因为但凡有一个人能承担自己的责任,顾渐就不会和他在酒店潦草的相遇。

    夜里的别墅亮着温暖的光芒,车子停在门口,顾渐推开门直奔婴儿房,房间满月礼堆得和小山似的,蒋佩清手写了一份礼单,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他的堆在仓库里。

    叮叮刚刚睡着,梦里不知梦到什么好吃的,吧唧着湿糯的小嘴,握紧的肉实拳头一动一动的。

    程希觉跟在他身后进门,熟稔伸手到叮叮屁股下试了试尿不湿的干燥程度,抽出手用纸巾楷了楷,躬身凑到顾渐脸旁边低笑问:“太太,还在生我气?”

    “嗯。”顾渐下颚抵着婴儿床的木制栏杆上,安静地望着叮叮,“不用道歉,道歉不能哄好我。”

    程希觉折了叮叮软绵绵的帽子,扶起他的下颚垫在下面,免得他咯得肉疼,“你什么时候能消气?”

    “看你表现。”顾渐吐出四个冷淡的字。

    程希觉凑到他耳边,可怜兮兮地问:“那我今晚还能和你睡一起么?”

    顾渐神色不动,看也不看他说:“不能。”

    “我想你怎么办?”程希觉鼻尖蹭蹭他细腻的脖颈。

    顾渐站起身来,脱了束缚的西装外套扔在他身上,白衬衫显得清爽干净,无动于衷地冷酷,“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程希觉举起他的西装,光明正大嗅一口残留的气息,“不是一个月,是29天零三个小时。”

    顾渐勾起唇角轻哧,“好啊,你有的等了。”

    说罢,他转身回房间扣上门锁,以防程希觉半夜突然袭击。

    翌日清早,发酵整夜的新闻在互联网上大爆炸,席卷各大平台的热搜榜单,曾经以宋良学生身份为荣的社会各界人士纷纷站出来撇清关系,顺带写小作文狠狠踩上一脚,以报当年的仇恨。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穆罗,他没有用任何辞藻渲染,简单客观称述曾经在伊甸园发生的事情,以及,再次在钱塘见到宋良之后的遭遇,两次宋良将他推上死亡的边缘,是Bane将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Bane,是他心里永远的光明。

    曾经在大众眼里高不可攀的“伊甸园”,一夜之间变成了地狱魔窟,这个名字尤为讽刺。

    穆罗的发言将宋良的事件上升到新高度,从事件变成了案件,宋良不止是人品不端,涉嫌非法执教、教唆他人自杀等同于杀人,属于对社会影响恶劣的刑事案件。

    作为当事人之一,顾渐接到警方要求配合调查的电话,程希觉开车与他一同来到警局,审查室里并排放了两张椅子,桌子后坐着一位年长的警察,朝程希觉笑着点点头。

    程希觉拎开两张椅子,解开西装外套扣子施施然地坐下,“我陪同我的伴侣接受调查。”

    顾渐下巴掩在漆黑羽绒服的衣领里,清瘦匀净的模样很讨喜,抄起笔在文件签上神清骨秀的名字。

    老警察端详他的字迹,态度格外地温和:“你曾经是宋良的学生?”

    “嗯,是。”

    “你是哪一年哪一个季度的?”

    顾渐盯着前方玻璃上的倒影,桌下一只温热有力手掌攥住他的手,手腕脉搏紧紧相贴,能感受到彼此心跳,仿佛是一颗定心丸一般,他慢条斯理地说:“十年前的三月开始,我在伊甸园里待了五个月。”

    伊甸园的学期为四个月,老警察愣了一下,低头刷刷写几笔,“说说你为什么会待五个月。”

    答案程希觉已经从咨询师的嘴里听到过,可从顾渐嘴里淡然的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他心里,可他却听得很认真,每个扎在心里的字都细细品味,他要永远记住顾渐过去的事情,刻骨铭心。

    “穆罗离开伊甸园之后,我的不服管教令宋良大动肝火,他单独关了我三个月?三个半月,或者四个月,具体我不记得时间了,从那之后我时间观念一直不大好,分不清五分钟和一个小时的区别,不过我在里面无聊的时候在脑子里写了很多歌,痛苦是艺术创作的源泉,可惜我没办法写谱子了,不然我的专辑能铺满这张桌子。”

    顾渐姿态松弛地倚着椅子,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老警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可太清楚关禁闭对人的精神伤害,监狱里关上一周犯人就得发疯,常有犯人为了逃避禁闭室直接撞墙,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审讯结束之后,顾渐转头看向阴沉的程希觉,拍拍相握手背,轻声安慰道:“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程希觉轻柔细致探索他的手心的纹路,一言不发地牵着他的手走出审讯室。

    顾渐拽着他走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空余的手拧开水龙头,哗哗水流淌下来,“你先放开,让我洗把脸。”

    程希觉松开他的手,背靠大理石的洗手台,垂下眼幽深的眼眸定定地注视。

    顾渐捧几下冷水泼在脸上,醒醒神,水珠顺着脖颈淌进衣领里,染得内衬的灰色T恤一圈湿渍,他仰起头呼出一口压在胸口的气,匀薄的皮肤下尖冷的喉结滚动,似是冰雪雕铸的山峰融化。

    “我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别再找宋良的事了。”他随手捋起湿漉漉的黑发,一字一顿地说。

    门口传来响亮的脚步,伴随着男人们爽朗的大笑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尤为清晰。

    蓦然,程希觉握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人扯进洗手间最后一个隔间,反手利索扣上门,逼仄狭窄的空间里,硬实的身躯严丝合缝抵着他。

    四目相对直接,顾渐盯着他沉抑眼神,小声地说:“为什么躲?我们又不是嫌疑人。”

    下一秒他知道了答案。

    程希觉扯开他的裤子系带,嘴唇挨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之前问过我想不想和你在最后一个隔间,我当时就想这么干了。”

    那你他妈当时装得那么正经。

    顾渐咬着牙忍着不出声,所处的场合可是全世界最不容亵渎的地方,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喧哗的笑声和议论声仿佛就在耳边。

    “还生气我的气吗?”程希觉手动着,挟天子以令天下。

    顾渐混乱地摇几下头,仰起脸有气无力地道:“你就会欺负我。”

    程希觉亲一下他的嘴角,应付自如地照顾他,可能由于陌生的环境,又或者是外面有人在聊天,快得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顾渐抬起手臂掩住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羞耻得没脸见人。

    程希觉抽张擦擦手,凑到他耳边哄着道歉,“好了没事的,除了我没人知道,都怪我不该在这里。”

    第59章

    顾渐后脑勺低着墙面,仰起脸手臂挡着眼睛一动不动,松散运动裤被一双手拎起来,细心地收束两股系带,挽成一个标准的蝴蝶结。

    狭窄隔间门密闭的空气不流通,不太好闻的栗子花气味混和程希觉身上醇浓的男士香水,化成令人面红耳热的暧昧气息。

    程希觉刻意压在他身上,侧目凝视他颤抖的冷冽喉结,轻言软语地继续哄:“这里太冷了,你平时不是这个状态,没关系的。”

    顾渐胸口剧烈起伏着,薄削的嘴角向上抿紧,一侧的笑涡若隐若现,似是在笑,又似是在极力隐忍。

    程希觉捏着他清瘦下颚,语气柔得像在和小孩子说话,“我也有过这种时刻,和心情状态有关,只是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们回家再试试,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指腹上的湿润感令他一滞,心头猛地一跳,他用力拗下顾渐挡着眼睛的手臂,头顶发白的灯光倾斜在顾渐冷白的脸庞,眼窝和脸颊上闪烁亮晶晶的光泽。

    顾渐别过脸不看他,手背在脸上胡乱地揩几下,暗哑的嗓音低骂:“操!”

    程希觉捉住他的两颊,强行扭过他的脸,顾渐耷拉下薄薄眼皮,眼窝里的潮湿濡染了睫毛,眼泪浸洗得黑眸剔透清润,格外动人心魄。

    “哭得那么可怜?”程希觉心疼得发紧,指腹轻抹过他的眼窝,“好了,我错了,不该欺负你,都是我的错。”

    顾渐冷淡地睁开眼,盯着墙上折射的灯影,“不是因为这个,我没那么脆弱。”

    程希觉手掌挡住他的视线,逼迫他只能看着自己,心底重重叹口气,“因为过去的事情?”

    顾渐低低地“嗯”一声,推开他摁在两颊的手,仰着下颚注视他。

    直到一墙之隔的喧哗的人声消失,摔门“砰”的重声响起,顾渐深呼吸一口气,风恬浪静般说道:“一年多以前,顾仁郁和我谈结婚那天,我不以为意地同意了,反正我活得挺没劲,死之前能赚点钱报答于晓,和你结婚之后你天天想睡我,烦得我盼着离婚,可后来我怀了叮叮,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程希觉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一心一意地听着。

    顾渐低头笑一下,自嘲地说:“我的脾性很糟糕,不相信他人对我的喜欢,连我母亲都恨我入骨,怎么可能真有人会喜欢我?你不一样,你骄傲尖刻,和我以前的性格很像,觉得这个世界都会在我面前低头臣服,但是你向我臣服了,我相信你爱我,因为相信你,我与Bane达成和解了。”

    “顾渐,我说过你很完美。”程希觉双手捧着他的脸,心软得像涓涓流淌的河水。

    顾渐鼻腔里轻哧,点头淡道:“我知道,你替我搞垮了宋良,真没想到他有天会牢底坐穿,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会有孩子,有亲人,有家,还有一个和我在警局洗手间门里乱搞的男朋友,所以我他妈的才哭了。”

    “绝对不是因为时间门短,和时间门短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不准你提这件事。”

    程希觉正色,故作严肃地问:“要我发誓吗?”

    “发誓就不用了。”

    顾渐推一下压在身上结实的肩膀,“起来,我们回家。”

    程希觉扭开隔间门的门,率先走出来,瞥一眼空荡荡的洗手间门,向后很自然地伸出手。

    顾渐一把握住他温热手掌,十指交缠在一起。

    恋爱流程本该是牵手、坦诚相待、最后是发生性关系,他们两个逆向交往,比起同床共枕,牵手更为地亲密无间门。

    出了警局大门,顾渐躬身坐进轿车里,笑着轻描淡写地问:“对了,你什么时候有过那种时刻?坚持了几分钟?”

    太坏了。

    程希觉拒不承认说过这句话。

    庭院里停着辆鲜亮的跑车,蒋冽的阿斯顿马丁,昨晚穆罗发的微博他们全看到了,没想到顾渐竟然曾是人渣宋良的学生,穆罗在伊甸园受那么多罪,他们家的宝贝又何尝不是,一家人聚在一起骂了半个小时的宋良。

    蒋佩清一早给程希觉打了电话,得知顾渐要到警局做笔录,放心不下携家带口地赶了过来,坐立不安地等了许久,才等到他们回来。

    程希觉推门牵着顾渐下车,递给他们一个心安神泰的眼神。

    蒋佩清放下悬着的心,莞尔而笑,“在审讯室坐那么久,小顾饿了吧?”

    “事情都处理好了?”蒋冽靠着廊柱,惴惴不安的目光瞧着他。

    顾渐用力点下头,“嗯,一切都好。”

    坐在树下的老爷子站起身,朝程希觉招招手,待他走过来后说:“我刚问了公安厅长,宋良的案子牵扯人员众多,是个大案,小顾现在正是养身体的时候,你别让他费神了。”

    程希觉抚着他的肩膀,淡笑道:“放心吧,宋良的案子我心里有数。”

    偌大的餐桌上,周姨呈上最后一道鲜白的鱼汤,满桌的菜肴卖相精致,老爷子从家里带来了国宴大厨,特意精心准备一桌家常菜。

    一家人围着圆桌依次而坐,保姆抱来了叮叮递给程希觉,小奶崽刚午睡醒,活力充沛地瞪着大眼睛,看看顾渐,再看看爷爷奶奶和叔叔,咬着奶嘴咯咯地笑。

    蒋佩清坐在顾渐对面,端量他的脸,瞧见眼眶红红的,一副招人心疼的可怜样,瞪了一眼程希觉,眼神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蒋冽也发现这个状况,不约而同地看程希觉,眯起眼睛盯着他。

    程希觉视若无物,低头擦拭叮叮嘴角的口水,“叮叮,叫声爸爸。”

    “他昨天才刚满月。”顾渐提醒一个事实。

    程希觉握着叮叮软绵绵的小拳头晃了晃,“咱们家叮叮早慧,多教教会学会的。”

    蒋佩清猜测与宋良的事有关,轻轻咳嗽一声,慢声细语地说:“小顾啊!你是我们家的人,你的事也是我们家事,咱们弗雷有最好的律师团队,可以协助那些学生群体起诉,那个老混蛋头发花白之前都别想出监狱。”

    弗雷的律师团队属于世界一流,常年在国内外打官司,少有败绩。

    “是。”蒋冽抱着手臂点头,神情凝重地道:“不用担心这件事热度衰退,我昨晚写了一首关于伊甸园的歌,下周就能发布了。”

    蒋冽红得如日中天,随便一张自拍都能登上热搜榜首,宋良在网络平台的话语权,比起这位大明星差远了,只要蒋冽持续为这件事发声,那案件流程就会走得更快,宋良手腕上的铐子铐得更响。

    老爷子也发话了,端起茶品一口,风轻云淡地说:“厅长经常到咱们家里喝茶,法院的院长是我的故交,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希觉明白该怎么办。”

    生意做到程家这种份上,人脉关系四通八达,权贵阶层的权和贵两个字缺一不可。

    顾渐心里好笑,结婚离婚那么久,第一次清晰体会到豪门生活。

    饭桌上气氛温暖和睦,一家人其乐融融,蒋佩清似是想到什么,神色一滞道:“有些日子没见亲家公了,小顾生了叮叮后顾仁郁那两口子都没来看过一眼,父亲当的太失职了。”

    程希觉舀一勺鱼汤到顾渐的碗里,慎重其事地挑出鱼刺,“我让他和顾渐断绝关系了。”

    顾渐才知道这件事,无奈瞥眼程希觉,“挺好的。”

    顾家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老爷子心里清楚,以前顾仁郁是顾渐的父亲,再怎么瞧不上都要给顾渐留面子,现在断绝了关系,终于能说几句实话了,“顾仁郁没一点父亲的担当,抛妻弃子人品败坏,能有小顾这么一个儿子,真是一个奇迹。”

    “我早说过他利欲熏心。”蒋冽厌恶地蹙眉,不屑地撇撇嘴唇,“顾苏挺有意思,不像他爹似的见钱眼开。”

    蒋佩清支着下巴沉思,“既然断绝关系,那这事更不能轻易的算了,我们小顾受这么多委屈,希觉你不会就这么看顾仁郁逍遥快活吧?”

    老爷子转着手里的茶杯,老谋深算地笑笑,“收购波罗的尾款还有多少么没结算?”

    程希觉摁一下额角,心底了然地笑道:“七个亿。”

    老爷子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说:“小顾从一岁到十八岁,他理应支付抚养费,这些年折合利息,大差不差就这么多钱,你想想办法讨回来。”

    违约拖欠资金说得正大光明。

    顾仁郁若是听见,头顶血管都能爆出来,他就指望这笔钱做笔生意翻身,盼了一年多,结果在饭桌上因为顾渐掉眼泪,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没了。

    程希觉在桌下轻轻握住顾渐的手,半笑不笑地说:“顾渐今年二十五岁,就让他等上二十五年再付尾款。”

    顾渐很怀疑,顾仁郁能不能活到二十五年后。

    蒋佩清心满意足地点头,“这才有担当嘛,小顾你心情好点了吗?”

    顾渐默不作声地尝着鱼汤,抬头笑了下,讶然地说:“我今天心情一直很好啊。”

    沉静的笑容令程家夫妻俩心口泛酸,明明哭得眼圈泛红,还强颜欢笑地想让大家开心,就凭这一点,怎么给他出气都不过分。

    叮叮闲得无聊,咧开嘴一口奶吐到程希觉衬衫上,他把叮叮递给保姆,到楼上房间门换衣服。

    蒋佩清跟上来,笑眯眯地打量他一遍,“最近和小顾感情很好吧?”

    程希觉走进洗手间门脱了衬衫,隔着门直截了当地说:“想问什么问吧。”

    “你不会真想让叮叮当花童吧?那可得等四五年,你就不怕小顾不喜欢你了?”蒋佩清立在门口说。

    程希觉套上居家灰色T恤,扭开门抱着手臂发笑,“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蒋佩清竖起一只手,掰着手指头数道:“小顾是艺术家,你就是个钱篓子,小顾喜欢音乐,你就喜欢钱,小顾才二十五,你都快三十了,你两没什么共同语言,现在有叮叮你父凭子贵,再不抓紧时间门结婚就来不及了。”

    程希觉哭笑不得,“我喜欢音乐,我们共同语言很多。”

    “你有他和穆罗多?”蒋佩清压低声音,重复一遍穆罗微博里说过的话,“Bane,是我心里永远的光明。”

    程希觉蹙眉,不悦地说:“别提穆罗。”

    蒋佩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这就对了,赶紧求婚,我已经在看办婚礼的小岛了,你打听打听小顾是喜欢斐济还是毛里求斯的海?”

    “……”

    程希觉面无表情地下楼,抱过叮叮坐在顾渐身边。

    顾渐弓着背歪过头看他,“神神秘秘的,你和阿姨在楼上说什么了?”

    程希觉眼神微沉,声色不动地道:“说还有28天。”

    顾渐平静“哦”一声,突然觉得这不是同房倒计时,而是他的死期。

    第60章

    年度盛典原本只是金融和互联网圈子里狂欢,因为宋良热度霸占各大平台的热搜榜首。

    前妻抽耳光的视频被配上滑稽音效,做成了爆款的短视频,在生理性死亡之前,宋良先经历了社会性死亡。

    有八卦博主根据流传出来的视频和照片,逐一分析当晚到场的嘉宾,这一看不要紧,把围观的网友兴奋到睡不着觉,当晚到场的可都是权豪势要,最不济的也是徐杰这样跟随贵人进来混脸熟的新晋影帝。

    在华灯璀璨之下,流淌的珠辉玉丽里,有一张恬淡寡欲的脸格外的显眼,自打在直播中金光一现,Bane再一次销声匿迹,爱他的人只能通过蒋冽微博发布的照片,那段快被舔得包浆的直播视频里思念这位古早天才乐手的神颜。

    不同于直播里穿着简约的T恤牛仔裤,走在路上让人能鼓起勇气向他打招呼的顾渐,这次露脸堪称脱胎换骨,高定的休闲西装剪裁精致,严丝合缝地裹着年轻修长的身体,袖扣的光泽仿若落日余晖照在大海上的耀眼。

    他姿态懒散倚坐在金碧辉煌的厅堂里,从头发丝到鞋尖似乎都拢照在矜贵的亮光里,让人望而生畏的美丽,若不仔细端详他,都会觉得是一种对美好的亵渎。

    坐在顾渐身边的男人同样让人无法忽略,帅得离谱,一会下巴抵在顾渐的肩膀低语,一会亲密搂着顾渐削瘦的腰身,还有直接上手摸脸的照片,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谁。

    Bane粉丝对此评价:“三分钟之内,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信息!”

    用不了三分钟,程希觉出现在照片里就有人认出他了,这场晚宴里最有钱的男人,弗雷投资的掌舵人,祖上往上数三代,血管里淌的都是金融之血。

    这样的豪门贵公子与古早大神Bane属于两个文化世界,但当他们坐在一起,却有种微妙的和谐,好似艺术油画镶嵌华丽的金漆边框,彼此的气质相互交融,衬得油画高贵、凛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金框脱离高高在上,显得雅而不俗。

    有张照片是他们两同样坐姿侧过身子,默契神会地相视而笑,背景是聚焦模糊后的云集的名流,有种芸芸众生,眼中唯有你的感觉,最迟钝的人都能看出他们的情侣关系。

    热搜久居不下,这世上的好事全让程希觉占了,可真是令人嫉妒得咬牙切齿。

    Bane粉丝感叹:垂死病中惊坐起,曹贼竟是我自己!

    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顾渐正在家里的健身房跑步,净白的额头一层薄薄湿汗,比较轻松的锻炼能早日恢复身体健康,搁在跑步机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他拔了耳机,摁下降低速度的键位,手机里来自唐歌的信息轰炸。

    [嗷!我不该叫你老大,我该叫你老板娘是不是?!]

    顾渐扯起肩上的毛巾擦擦汗,随手回了句:“我不是引力的老板娘。”

    唐歌未领会到其中的深意,改口叫道:“老板爷!”

    顾渐揣上手机,宋律师给他发了引力公司的季度财报,一常串的数字盈利丰厚,作为老板本人,往后再也不用去上班了。

    以前是没钱发愁,现在是有钱不知道该怎么花而发愁。

    转眼到了除夕前一天,家里的仆佣放假回了家,空荡荡的大宅里剩下的人寥寥无几,程希觉下厨简单煎个爱心鸡蛋,点缀上培根叠成的蝴蝶结,一顿少女心满满的早饭诞生了。

    顾渐仰头喝完一杯温度适宜的牛奶,搁下杯子问:“叮叮呢?”

    程希觉捏着餐巾,轻柔擦拭他的嘴角,“和你一样,在楼上喝奶呢。”

    “今天怎么不他抱下来?”顾渐下巴朝他一点。

    程希觉顺势捏着他削瘦的下颚把玩,语重心长地说:“叮叮满两个月了,我们需要独处的时间,培养一下共同爱好。”

    顾渐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半眯眼梢瞧他,“共同爱好,我们不是有么?”

    “哦?”

    程希觉挑起眉头,蒋佩清确实说对了,他和顾渐之间没有能促进感情的共同爱好,他喜好优雅的音乐,但那是顾渐最怕的东西,所以不能算共同爱好。

    顾渐慢悠悠的眼光看着他,嘴里松散地说:“在电影院里乱搞,在叮叮的婴儿床上乱搞,在警局洗手间的最后一个隔间乱搞,不都是共同爱好么?嗯?”

    “你太低俗了。”程希觉侃然正色地说,一字一顿地纠正他的措辞,“不叫乱搞,是深度交流。”

    顾渐点下头,“一个意思。”

    程希觉言归正传,“上次原本要教你滑雪,可惜当时你怀着叮叮孕吐了,你还想不想去滑雪?”

    顾渐视线穿过他的肩膀,望向楼上婴儿房的方向,“滑雪要去一整天吧?”

    自从生下叮叮之后,他有点儿分离焦虑,离开叮叮几个小时就开始想念这个小崽子,程希觉心知肚明,端着他的下颚循循善诱地道:“我们滑雪的时候可以拍很多照片,等到叮叮长大了可以指着照片和他说,你看爸爸和daddy的感情多好,你是因为爱情诞生的。”

    顾渐被成功的说服了。

    冬日的天气冰冷,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往山下开,而是沿着盘上公路拐上人迹罕至的山顶。

    高耸的墙壁围住偌大的停机坪,一架雪白的飞机降下长长的舷梯,顾渐双手抄进口袋,立在停机坪上仰起头,“它一直在这?”

    程希觉拽紧他羽绒服的拉链,含笑问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顾渐耸耸肩膀,直白地回答:“我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

    程希觉握着他发凉的手往舷梯上走去,明知故问:“裸/奔?”

    顾渐轻哧,“我可没说。”

    程希觉握着他的手往上一引,隔着衣服贴在紧绷的腹部,矜持地说:“放心吧,我的身体只给你一个人看。”

    顾渐不接话茬,因为一接程希觉又要骚话连篇,他上了飞机放平椅子,戴上眼罩舒舒服服地躺下去,“到了在叫我。”

    程希觉支着下巴,莫名乖巧地点头说:“好的。”

    山坡上滑雪场里冰天雪地,银色在阳光下透出耀眼的亮光,细粒的雪花扑面而来,冰冷清新的空气沾着青松味。

    下了飞机程希觉拎着装备直奔雪景酒店,在房间里换上黑白两色交加的滑雪服,穿在顾渐身上干净俊朗,漆黑的雪镜掩住大半张脸,显得下颚冷淡瘦削,光露下半张脸就知道是个帅哥。

    同上次一样,顾渐坐在雪场入口的椅子上,程希觉蹲下来托着他的小腿搁在膝盖上,低头仔仔细细地扣上绑带。

    今天难得好天气,来滑雪的人不少,有生意交集的大老板瞧见了这对引人注目的情侣,笑眯眯地走过来,“没想到能在这碰到程总。”

    程希觉置若无闻,低头扣上最后一根系带,扶着顾渐的脚踝踩在地上,“试试舒服么?”

    顾渐站起来走了几步,点头说:“舒服。”

    程希觉起身,看向被晾在一旁,一脸尴尬的老总,“是,真巧。”

    老总立即笑得只见鼻子不见眼,“程总和你的——伴侣也喜欢滑雪啊?没想到我和程总竟然有共同爱好。”

    程希觉蹙眉,躬身拍拍顾渐小腿上黏的雪花,低声说:“等我一分钟。”

    顾渐单手推起雪镜,露出整张标致的面庞,鼻子里轻轻“嗯”一声。

    老总眼前一亮,感叹道:“程总的伴侣比网上更漂亮,真不愧是大明星。”

    “说笑了。”

    程希觉面无表情,高大身影挡在顾渐身前,遮得严严实实,“有事改日再谈。”

    老总没注意到他的敌意,笑着说:“哈哈程总别急啊!我想投资这个滑雪场的生意,正愁没人帮我掌掌眼,程总您慧眼如炬,帮我看看这笔生意能不能做!”

    如果不是考虑在顾渐心里的成熟可靠形象,程希觉早已经不给任何面子拖着顾渐走人了,敷衍回答:“不用看,不能做。”

    “为什么啊?”老总锲而不舍地追问。

    眼看要聊生意上的事,顾渐侧过身子看向程希觉冰冷的侧脸,“我先进去熟悉场地,一会你进来再教我。”

    程希觉温笑一下,双手放下他的滑雪镜,柔声细语地嘱咐:“去吧,在里面不要推起护目镜,看雪时间长了眼睛会疼。”

    顾渐拿起插在地上的雪仗,气定神闲地走进银装素裹的雪场里。

    几条人影在山坡上划出一道弧度,飞驰进柔软雪堆里,笑声和尖叫声响彻云霄。

    顾渐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坐在雪地的木椅里闭着眼睛,感受这惬意的一刻。

    “请问你是Bane吗?”

    一道年轻的声音问。

    大学生模样的男人站在旁边,满身满头都是雪粒,心潮澎湃地看着他。

    顾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男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快速地说:“B神,我是你的老粉了,特别喜欢你的歌!”

    “……谢谢。”顾渐头一回在现实里遇到粉丝,微微笑一下。

    男人瞧着他手里的雪仗,朝他友好地伸出手,“B神,我们一起滑雪吧?”

    顾渐敞开腿抵着椅子两侧,雪仗横到膝盖上,瞥一眼他的手,“不了,我在等朋友。”

    如果让程希觉看到他和一个陌生男人滑雪,那醋意能把滑雪场淹没了,在床上非得把他折腾死,后续光凭着这件事能阴阳怪气酸上半年。

    他可不想半年后往杯子里扔冰块时,程希觉在旁边慢条斯理说:“太太,冰已经够多了,比那天在滑雪场的天还要冷。”

    顾渐可太了解程希觉了,能不惹他就不要惹他。

    与此同时,程希觉一动不动地盯着雪场里和顾渐搭讪的男人,深深眯着修长眼梢,身后老总不识好歹地说:“程总,你说说看到底为什么不能做?”

    程希觉回过头,哪还能见到方才和顾渐谈话时温柔和善的模样,森冷的目光几乎化为冰锥,眉骨蕴着薄薄的怒火,“因为你没眼力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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