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都城雒阳(1)伴着春日里的微风开始了新的一天。雒阳作为大汉都城,理应是及其繁华的,只是近几年的各地动乱频繁,旱涝瘟疫不断,早就没了曾经衣袂遮天,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不过毕竟是都城,今日又有些不同,此时已经有人走动,为寂静的雒阳城增添了几分活力。
清晨还未食蚤食,平民就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而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们为了凑今日的热闹,也早早出门,此时正聚在一起闲聊。
“听说了吗?唐司空的侄女要出嫁了!”
“听说不是被那傅公明退婚了吗?怎还出嫁啊!”
“你有所不知,唐氏女转嫁荀氏了!”
“嘶——荀氏为士人,怎娶唐氏女?”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震惊道。
那唐氏女虽说是司空侄女,可谁不知如今司空的哥哥是曾经的五侯唐衡啊!那荀氏岂不是要迎娶一个宦官养女?要知道,党锢之祸过去了不到十年,党人至今对宦臣还恨之入骨呢!
“此言差矣。”挑起话头的那个捋着刚刚蓄起的胡子,眯缝着眼睛四下瞟了瞟,低声招呼着同伴道,“那唐衡在时,受汝阳侯,封一万五千户,又没养子继承。按大汉律,爵位和封邑都应由他的养女继承。就算是‘神君’(2)之后,说不准也慕其资财呢!”《汉律》明文规定,继承是“毋子男以女,毋女以父,毋父以母”(3),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直系男性继承人,那么直系的女子就可以继承父亲的全部财产和爵位,女性后代的优先顺序甚至高过她父亲的父母。唐衡没有养子,只有一个随母改嫁的孤女。这事当时在整个雒阳都传遍了,不是什么新鲜事。
“某是不信的。”另一个摇摇头,但是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于是拢了拢手,坚定的说,“若是诸位见过荀氏中人,定然不会再妄加评论。”
“哎,与唐氏女结为婚姻的是荀氏中谁?”只要稍有见识,就知道颍川之中,朋党盘结,士族们向来世代联姻。虽说唐氏也住在颍川,但自从唐衡为宦后就与诸士族隔阂甚远,也不知道荀氏是牺牲了谁。因着党锢的缘故,雒阳中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荀氏的年轻一代了。
“听说,是那位‘王佐’。”
“你说甚?”刚刚反驳同伴猜测的人猛然道,“怎会是他?”
这声稍显高亢,引来周围同样等候的士人们的侧目。周围的同伴连忙行礼道歉,然后示意他莫要再谈此事。
当晨露从桂树上滴落时,有侍女用细帕托着银盏将露水集下,预备着给府中女君做香膏。
身着曲裾的侍女在廊道里穿行,庖厨里厨娘烧好热水交给下等的仆役。女仆们费力将木桶抬到侍女面前。
侍女身后便是蒙着白娟的格子木门,侍女示意女仆们将热水抬到跟前,一直守在门口的同样身着曲裾的侍女将门打开,把木桶抬入室内。
室内立着雕花攒金漆屏,漆屏的那边是层层帷帐,帐下还坠着玉珠。司空府的女主人,张氏只着中衣下裳披着头发对镜梳妆。
“阿婥何在?”张氏任由身后的侍女帮她将头发盘成高垂髻,一边挑选首饰一边问道。
蒲团边上跪坐着一名侍女,低声道,“女君,女郎今日前往太学观石经,清晨便起身了。”府中女主人的孩子应该被称为少君和少主,侍女口中的女郎是司空的侄女,年少袭爵的汝阳侯唐婥。
张氏点点头,“太学石经今日问世,合该去看看的。”并没有说什么女子只应于内宅活动,不该抛头露面之类的话。
这边张氏关切了几句,也就不再过问唐婥的去向,转而看起家中账目。那边唐婥倒是被堵在了路上。
“女郎,还请让奴前去开路,以防儒生冲撞为好。”
青衣葛裈的仆从依坐在马车边,望了眼前方摩肩接踵的人群,低声向端坐在马车上的自家娇娇道。
车中的女郎抬手用长柄雕花铜香勺轻轻拨弄了一下车厢中的香匣,然后随手拿过身边侍女奉上的湿帕净手,平和的摇摇头然后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裙后扶着侍女的手走出车厢。
“不必如此,步行也是好的。”唐婥缓步向太学而去,一路上有不少的马车从她身边行过,又很快因为道路拥堵而停下等候。有不少儒生也和她一样,选择弃车步行,路上的人慢慢多起来。
虽然她并没有精心装扮,但身上的白坯纱制成的襜褕表示她的身份显赫,所以没有人敢上前叨扰。
如今士人贵族与宦官关系紧张,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但在唐婥看来,不过是两方对权力的渴望,谈不上谁比谁高尚。
自从在这个时代睁眼后,她便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在千年后也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终日浑浑噩噩的普通人,谈不上聪慧,但也不算愚笨,毫无特长。即使重活一生,来到了这千年前的世界,她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做出什么惊天伟业——活着已经很艰难,又怎么去期待未来呢?不过虽然自己的假父虽然名声不好,但留下的财富足够她在这个时代衣食不愁。
她刚刚出生就随母亲到了当时的五侯唐衡家,一岁的时候唐衡病逝,母亲也在几年后郁郁而终,可以说她是自己假父之弟,司空唐珍教养长大的。唐珍以六艺教她,后来稍微大点,她就长居汝阳封邑,没人拘着,倒是自在。
唯一使人不安的是,她在年幼的时候因为一场高烧,失去了有关这个时代的所有记忆,但好在钟鸣鼎食,谈不上辛苦。
正想着,一堆人竟然逆着人流向她走来。侍女警惕的向前半步挡在唐婥身前,侧头请示她道,“是否需要奴去应付?”因为身份特殊,唐婥外出总有人来找事,再加上家主嘱咐府中仆从外出要精心照顾女郎,久而久之只要看到有人来,她的侍从女仆都会替她应付一二。
不过唐婥在看清来人后抬手拍了拍侍女的肩膀让她退下,自己向前几步然后率先行礼道,“臣下见过张令。”唇齿间隐去了来人的官职。
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领头的张奉装的宽和,他自认为潇洒的笑道,“劳烦君侯行礼,倒是我的不是。”然后等了一会,像是享受来自唐婥的恭敬后,才双手并拢回了个下礼,嘴上说着,“见过汝阳侯。”
唐婥没有计较张奉倨傲的态度,微笑着说,“张令也是来此观经吗?”
张奉摇摇头,“家父挂念蔡议郎,但又公务繁忙无法抽身亲自前来,故命我等前来。”
“既然张令是受张常侍之命,那婥就不叨扰了。”唐婥一听,顿了顿果决的说。
张奉好像没听懂似得,向前一步道,“前面宵小众多,恐会冲撞君侯,不若——”说着,好像就要来拉唐婥。
周围的人当然察觉到了这里的骚动,原本还有人想要上前但听到唐婥提起‘张常侍’都顿住了脚步。
今年年初的时候,如今的中常侍张让被赐爵,彻底把控了朝局,来人既然称他为‘家父’,那必然是张让养子太医令张奉了。就算是他真的当街强抢民女,恐怕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更不要说此时不过是口舌之事。
唐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微微躬身避开张奉的手,边说边退道,“大父命我观写石经,婥不便与张令同游,还请见谅。”然后也不管张奉的脸色如何,转身就走。
见她抬出了司空唐珍,张奉也就没有阻拦,唐婥走远后一挥手也带着随从们离开了。只留下在场的士人们议论纷纷。
“那女郎是谁?竟然如此大胆......”一个士人低声询问同伴。
因为石经的缘故,很多附近的士子都来观视摹写,所以有不少人都不认识唐婥,常居雒阳的士子才低声给身边的人解释唐婥和张奉的身份,引来阵阵惊叹。
“那位便是唐氏女了。”等到石经上盖着的绸布被太学舍人拉开,众人上前围观的时,远离人群的两位士人遥遥看着。诸生皆高冠袍服,少有的几位世家女子也是站在外围低声问着仆役什么,只有唐婥站在石经之前,细细观摩着什么。
年长的那位笑道,“唐氏女继任汝阳侯,少时善属文,颇有才名。今看来,倒是有风采非凡。”
稍年轻的士人低眉木讷的应了一声,低眉沉思的模样,甚至让人分不清究竟有没有看到他们谈论的人。半晌后,他才慢吞吞的说,“族中颇为忧虑叔父婚姻,但叔父不以为然。”
年长的那位道,“闻神君言‘公族之苗,忠直不回;秉德忠正,器量弘远。不以外务而动心,非正道不倾神’,如今倒是真得见矣。”显然说的是士人的叔父。
“元长兄长谬赞。”木讷的士人便是前来摹写石经的荀攸,而身边稍长的是同为颍川人的钟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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