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休假离开雒阳的唐珍并不知道,太平道的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预期,正笑着看仆从们抬着一箱又一箱的滕器走到刚租下的宅邸的院子里,黑漆红纹的箱子整整齐齐的码放在还没修正的青砖上。
他满意的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对在一旁盯着仆役小心整理滕器的张氏说,“这院子不错,过些日子与屋主定下房券后,可以给阿婥添妆。咱们与她离得远,好歹留个房子也算念想。”或者与荀氏不睦,也能住在这里。
“未免破败了些。”张氏这才回过神,环顾了四周后轻声道,“可能需要修整一下。”
其实这屋子装潢简洁,除了院子没有种树植花外,谈不上破败。只是张氏长居司空府,做惯了贵妇人,一时不能接受这种简单的屋子而已。
唐珍倒不觉得,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抱臂笑眯眯的说,“不用修整,这种院子精致,阿婥是年轻的女郎,肯定喜欢。等开春,命人种写花草就好看了。”
张氏也不与他争,嗔怪的轻斥道,“你哪里知道女郎都喜欢什么?还不都是道听途说,若是如此,还不如一会去问阿婥。”
“哎——”唐珍搂过张氏,“听夫人的,等阿婥回来我就去问。”
两人都是六十有余的人,还能如此亲密颇让人羡慕。周围路过的侍女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笑,在主母眼风扫过来的时候连忙止住。唐珍拍拍她的肩膀,感慨道,“真是没想到,感觉还是个婴孩的阿婥都要嫁人了。”
“是啊,当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在襁褓里呢!”张氏应和着。显然,两人在唐衡还在世的时候就见过唐婥了。
“时间果真如白驹过隙,不舍昼夜啊!”唐衡看着那些代表着滕器的箱子一个又一个的堆满院子,感慨着。他和张氏没有女儿,哥哥唐玹与自家不亲,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筹备嫁女,看着这些物品倒是颇有些感慨。
就在自己的叔父和叔母感慨时间的时候,早已在阳翟与他们会合的唐婥却在清晨就带着面纱去了阳翟的养文斋。
即使店铺还未开门,就已经有一些寒门士子在外等候了。因为她的要求,各地的养文斋都会在清晨刚开门时以低廉的价格将边角料和一些品相不好的文具、香薰转让给周围的挑夫,再由他们低价卖给耕读的寒门士子们。
若是挑夫收不了那么多,便会就地处理。这些士子都是早起,抢购这些文具的。
因为市的格局问题,唐婥没办法在不惊扰到那些顾客的前提下,偷偷溜进店内,于是她带着菽随意找了个茶肆的摊位坐下。阳翟的热闹是她无法想象的,而且开市的时间都比上蔡早了半个时辰——听说是前任太守定下的。
先前她到雒阳去商议婚事的时候,路过阳翟,也来过这里。但那时是午后,正是热闹的时候,所以除了书院私塾多了些,其他的在感官上与上蔡没有什么区别。但这次不同,即使开市的钟声刚刚敲响,住在城内的儒生,士子们就穿行在街道上,热切的讨论着所学的内容,商贩们高声叫卖着,挑夫也开始游走。
一切看上去是那么有活力。而养文斋也打开了店门。
“娇娇也打算去养文斋买书墨吗?”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轻佻着,“若是想买些便宜的,恐怕娇娇要白跑一趟了。”
前世有个词叫搭讪,如果不是这个少年这个举动她无法用此时的词语描述,她估计都想不起来。
唐婥端正的坐着转头看向那个邻桌的青衣少年,知道是自己盯着养文斋看所以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于是微微点头示意后反问他,“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要白跑一趟了呢?”
少年撇撇嘴,“养文斋向来是将前日损坏或是新货中的瑕疵品,在第二日早上折价卖给挑夫们。可是昨日货品都卖空了,又没有送货的商队来。如今这些库存里的残次品早就被处理了,所以今日没有低价的商品卖了。”说完还遗憾的摇摇头。
唐婥轻笑了一下,“明明知道,你还在这里等?”
“无欲速,无见小利。”少年摇头晃脑的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虽说是如此,也不要心急嘛!买文具事小,得遇娇娇事大。”出自《论语》中的话,后续就是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若是今天嘉不来,恐怕就错过娇娇了。”
十二三岁少年的随口一言并不会让唐婥觉得冒犯,她只是无奈的笑笑,然后将身后的头发拢到身前,将上面代表订婚的红穗展示给少年看,然后说,“下回追求姑娘,还是先确定一下对方是否订婚为好。”
“娇娇这是哪里的话。”少年一点都不尴尬,立刻接口道,“只是从未在阳翟城见过娇娇这般人物,所以才来攀谈。娇娇可是误会某了。”
唐婥点点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听小郎君此言,是阳翟本地人?”
“自然。”少年点点头,“娇娇是要问什么吗?”
唐婥点点头,又招来店家上了些蜜水吃食,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道,“只想问问近年民生如何?阳翟附近农人可是困苦者众?”
少年看了看吃食,从自己的席子上挪过来,狡黠一笑,“既然如此,嘉定知无不言。”
等和少年聊的差不多,唐婥又叫了一桌糕点留少年慢用。让菽结了帐后就带人进了养文斋,在她看不见的背后,少年的思索的目光一直将她送到书斋内才收回。
“阿嘉,看什么呢?”青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郭嘉这才抬头对着来人笑笑,“志才来晚了,刚刚我才与那唐氏女聊过呢!”
“唐氏女?哪个唐氏......”话还没说完,戏志才就意识到郭嘉说的是谁了,“你怎么确定?近日我并未听说有侯爵车架来阳翟啊。”
郭嘉用箸遥遥的点着养文斋的牌匾,然后说着,“刚刚我等你的时候,看见一头系红穗的女子带着侍女坐在这,一直盯着养文斋门前的挑夫和士子看。看那打扮和衣衫布料,断然不会是想买折价纸笔的贫家子。与侍女交谈时,对经营颇为熟稔,不像客人,倒像是主家。”
“我刚回来时,你便同我说即将与文若成婚的新妇是养文斋的主家,如此判断,刚刚请我吃糕点的便是那唐氏女了。”他上个月就从颍阴回到阳翟了,回来后也和戏志才一起到郭太尉的私塾上读书,戏志才也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戏志才也坐了下来,已经信了大半,他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所以你还让唐氏请你吃糕点了?”
“是她主动请我的。”郭嘉摆摆手,神秘兮兮的问,“你就不想知道唐氏女请教了我什么吗?”
戏志才捻起一块米糕,随意地问,“问你什么了?”
郭嘉看着他刚把米糕吃下去,然后说,“她问我今年收成如何。”
“咳咳,咳咳。”戏志才顿时把还没咽下去的米糕咳了出来,连忙灌下半杯水,才用袖子捂着嘴说,“我听闻唐氏女继承了侯爵之位,邑万户,刚来颍川就关心这个?”
他并不是说关心农政不好,只是唐婥的身份和世家贵族的往日行径告诉戏志才,唐婥问什么都不奇怪,要知道如今穷奢豪横的贵族几乎不关心这些的。
“不止如此,她甚至还过问疾病、垦荒甚至新生儿的数量。”郭嘉看着盘子里的米糕,抿着嘴说,“就是没打听颍川这些世家。”全然没有恶作剧成功的快乐。
“曾听文若谈起唐氏女,皆为赞言。”戏志才缓过来后,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如今听你言,恐怕不是溢美之词啊。”
“嘉只是奇怪,有这般人物,怎从未听说。”郭嘉满足的喝了口蜜水,撇着嘴说,“那蔡家长女,不过善琴就被吹捧至此。汝阳侯如此人物,竟无人知晓?”
“你未见蔡氏,莫要随意评价。”戏志才并不喜欢品评人物,他沉稳的说,“若真如你所说,文若的婚事,你我也就莫要再操心。”
对面的青衣少年正招呼着店家给他将桌上剩下的糕点包好,闻言瞪大了眼睛转头看他,然后说,“明明只有你担心!我可没有。”说得好像当初在颍阴打听荀彧婚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戏志才并不想和比自己小了十岁的郭嘉计较,无奈摇摇头。
而唐婥在问询过养文斋的管事近年的情况后,就回到了唐珍如今租下的宅子。
刚将外衣换下,唐珍身边的近侍就来请唐婥到书房去。已经习惯了在书房与书房交谈的唐婥点点头,交代菽将刚刚拿回来的账目放好,自己一人去见了唐珍。
同时,在心里也感慨终于到了这种时候了。
她还没忘记上一次在雒阳,唐珍问她志向为何,她没有回答时,他失望又关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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