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恒州 ◇
景澜抱着人出了山洞, 身上的气息已然恢复正常。
沈应眠手上的禁锢虽然已经解除,但此时此刻也无法将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取下来。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他们像是坐上了飞舟, 慢慢远离此地。
沈应眠被放下来, 摸到了毛绒绒的软垫,耳廓被人碰了一下,“师尊,乖乖坐着等我。”
身旁安稳的气息陡然消失,沈应眠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景澜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 沈应眠摸着床榻想要下床,腿却是一软。
“师尊又不乖了。”
好在景澜很快就归来了。沈应眠的手触到了冰凉的温度, 却因为景澜的话脸一热。
景澜单手将人抱回榻上,“师尊饿了吧?”
还未待沈应眠回应,嘴上已经抵上了勺子, 他尝了满口甜。
绿豆汤……
一碗汤喝到最后, 沈应眠竟尝出了些许苦涩。
他犹豫半晌:“对不起。”
景澜手一顿。
下一瞬,沈应眠脸上又贴上冰凉的触感。
景澜离他极近,“光说对不起没用, 师尊得有实际行动。”
飞舟内又陷入沉默之中。
仗着他看不见,景澜的目光肆无忌惮在他脸上辗转流连,而后脸倏地一沉,脸颊贴近, 猛然将人拦腰抱起来。
“澜……”沈应眠一下子便坐到了他腿上,手撑着景澜的胸膛。
景澜将沈应眠的脑袋按到心口处,酸涩的情绪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沈应眠不习惯地动了动身子, 腰间横亘的手臂收得更紧。
沈应眠原先还不太敢坐下去, 耐不住困意慢慢袭来, 到最后撑不住无知无觉地在景澜怀里睡了过去。而景澜只是这么抱着他,一路无言。
沈应眠再次醒来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脸上的黑布已经被解开,他重获光明。
眼前的繁华世界竟是恒州。
沈应眠下意识看了景澜一眼。
景澜旁若无人地牵起他的手,“我的历练还未完成,愿意陪着我去恒州吗?”
沈应眠抿唇。
不愿意也被他先斩后奏带来了。
景澜勾唇一笑,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一般自问自答:“师尊心系天下百姓,我就知道师尊一定愿意。”
沈应眠久违地听到系统的声音:“现在为宿主发布阶段任务:查明恒州花妖下落。”
花妖?
沈应眠下意识往四周看。
与他周围到过的地方不同,恒州竟无比繁华。城门口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从城门两侧一直延伸至街巷,一路往里走都是。
就连街上每个商贩的摊子上都各放着一朵花,每家人的窗户旁也插着一枝花。
奇特的是在这里能够看到各个时节的花,处处花团锦簇,香气四溢。
沈应眠掩鼻咳了两声,景澜不知从哪儿取出面纱来为他戴上,正是他从前戴过的紫色面纱。
景澜道:“这些花都是普通的花,但应当是有灵力滋养才能长盛不败。”
景澜牵着人到达一处摊子前,拿起一盒头油轻嗅,着意看了沈应眠一眼。
摊主热情道:“公子好眼光啊,这头油香味持久,亦最能滋养头发。这位公子长发如此乌黑漂亮,用了这头油必定更加柔顺芳香。”
“那便买下。”景澜状似无意看了桌上的一枝腊梅,“花很好看。”
一提起花,摊主眸光熠熠,“那是自然,我们恒州的花可是出了名的好。”
沈应眠顺势疑惑道:“只是这花不该是这个季节所有的,你们是怎么种出来的呢?”
闻言,摊主脸色微变,脸上陡然升腾起一股崇拜与痴迷的神色:“二位公子面生,该是外地人吧?你们有所不知,两年前我们这儿寸草不生,地里连粮食都种不出,城里的女子也都很难怀胎。”
“人们纷纷搬离恒州,只剩下我们无路可走的穷人家苦守故土……好在花神降临庇佑我们,此后城内花开不败,城中人亦多子多福。”
“花神?”
景澜:“不知如何能见到婶子所说的花神?我家有一姐姐成亲后多年无子,我们也想替她求得花神赐子。”
“你们找花神啊,当去花神庙。不过花神只有夜里才会显灵,而且啊只有有缘人才能见到花神。”
摊主说着桌上拾起一朵红花往前一递想要送给沈应眠。
景澜将人往后一带,“不好意思,他闻不得花粉。”
沈应眠和景澜对视一眼,付了头油钱便离开。
他们并没有急着往花神庙去,而是先找客栈入住。然而景澜一路看过去,客栈门前竟全都挂着「满客」的牌子。
明明从外头望进去并没有见到多少人影。
景澜推开一间客栈的门进去,里头的小二正打盹,听到动静腾的一下站起身,动作之间带起桌上的落灰。
沈应眠往后退了一步,稍稍蹙眉。
“住满了住满了,去别的地儿吧。”小二不耐烦地赶人,细看之下神色却稍显惊恐。
景澜没再试着进其他店,直到走到街尾,终于有一家客栈依然敞开着门,并且还有热闹的人声从里头传来。
沈应眠跟着景澜进入客栈「花吟」,客栈里亦随处可见艳丽的花。
“二位客官住店吗?咱们这儿今夜还剩下三间房,就在对门。”
“掌柜的!我也要住店!”
身后跟着进来一位男子,一手拎着大包小包,一手上捧着好几朵鲜花。
掌柜的目光落在那人手上的花上,露齿一笑:“如此以来三间刚好住满。”
景澜:“我们要一间即可。”
沈应眠:“两间!”
景澜脸上没什么表情,将银子交与掌柜的。掌柜的目光暧昧地在二人身上流连,最终停在景澜身上,掏出两块腰牌分别给了景澜和另一名男子。
“天字一号房——海棠、月季,小二,带二位客官上去。”
两位小二各自搬着一盆海棠花和一盆月季钻出来,“二位客官这边请。”
沈应眠身侧的男子嘀咕一声:“这花真香。”
三人刚踏上楼梯,就见到门口进来一位一身白的女子,也订了一间房。
这人看来已经是常客,跟掌柜并没有多余的交流,拿了腰牌便往楼上走。
沈应眠往旁边微微侧身让开一条道,便觉一阵冷风自身旁拂过。
站在沈应眠身前的男子摸了摸手臂,嘀咕着:“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沈应眠往上看了一眼,肩膀被人握住。景澜轻轻捏了一下沈应眠的肩膀,“我们也上去吧。”
沈应眠跟着往上走,到达最上一级台阶时听见楼下传来动静。
似乎是又来了两位从外地来的客人,掌柜说他们十分幸运,客栈就剩下最后一间房了。
走在沈应眠前面的男子脚步猛然顿住,探下头去疑惑道:“你刚刚不是说就剩下三间房了吗?我们已经要了两间,方才那名女子也订走了一间,怎么眼下还有?”
两名小二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弯腰道:“是这样的,方才恰好有一位客人办理了退住,这就恰好空出了一间来。”
男子站了一会儿,一拍脑袋:“你们怎么知道有人退房?从我们进店到现在你们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儿,怎么我们没看到有人退房?”
男子说着看看沈应眠想寻求认同,没有得到理会,倒是撞进他漂亮的眼眸之中,稍稍愣住。
而后便感觉到沈应眠身后有一道犹如实质的目光不善地瞪着他。男子如梦方醒,听到掌柜的声音传来:“噢,是这样的,恰好有空房间一般来说就是因为有人退房了,这都是经验之谈,所以小二才这么说的。”
男子还略有迟疑,余光便见沈应眠轻轻摇了下头。
也不知怎的,他便也不想追究下去了,只喃喃道:“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退房啊。”
楼下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掌柜的朝着他们笑笑道:“祭花节将至,如今恒州的客店都住满了人,方才你们也是一路找过来的吧?我们这儿也就这么最后一间了,你们这是赶巧了,不住便留给下一位客官吧。”
二人中的女子还稍有迟疑,身旁的男子已经二话不说付了银子,掌柜地将腰牌递给他,立马有个小二捧着一盆昙花出来,“二位客官楼上请。”
沈应眠进屋前看了一眼,方才的男子就住在他们对门,门旁有一个小牌子写着「月季」,后来的一对伴侣住在他们隔壁,门牌写着「昙花」,他们的屋子则是「海棠」。
和店小二搬的花恰好一一对应。
伴侣那边的女子看起来是个爱花的,十分开心地收下了店小二的花,而对面的男子只嘀咕着「这儿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送花啊,还真是热情」,也让店小二将花搬了进去。
捧着海棠花的小二也想要进屋,却被景澜拦住,“住店送花是这儿的传统吗?”
店小二道:“是的。本店入住即赠送鲜花一盆,祝客官入住愉快。这也是我们恒州人对外地人表示欢迎的一种仪式,还请客官收下。”
沈应眠本以为景澜还会以闻不得花粉为由拒绝,却见他微微点了下头便将人放了进去。
夜晚,沈应眠躺在床上,景澜靠近时他便一下子坐了起来,“我方才看到那儿还有一方矮榻。”
景澜似笑非笑看着他:“师尊以为我与你住一间房便是要分床睡的吗?”
景澜说着将床上的纱帐放了下来,倾身靠近沈应眠。
沈应眠这才发现他连腰带都没系上,露出大片胸膛,连忙别过眼睛,“你……穿好衣裳。”
景澜喉底发出一声闷笑:“师尊害羞了?”
作者有话说:
我写完了!(叉腰)
谢谢宝贝们!
第52章 春宵 ◇
沈应眠稍稍往后退, 身前的人却得寸进尺地逼近,在沈应眠退无可退之时又俯下身来,几乎将人按在床板上, 冰冰凉凉的发丝垂落在沈应眠脸上, 痒痒的。
“起来……”沈应眠咬着牙斥了一句,可眼下烛光温暖, 连带着沈应眠的脸都被轰得炽灼,灼热的呼吸相互纠缠,沈应眠下意识屏住呼吸。
景澜的声音低哑, 在静谧的夜里却格外清晰:“春宵苦短,我们还是就寝吧。”
景澜说着, 俊俏的脸已然压了下来。
沈应眠手撑着他的胸膛, 在他靠近之时别过脸,听到他在耳边很轻的一声「嘘」, 与此同时沈应眠终于看到纱帐外站着的人影。
不过一瞬, 他的脸被景澜摆过去,柔软的吻很轻地落在脸颊上。
紧接着脸颊被更软的东西碰了一下,沈应眠倏地回神, 抬眼便撞进景澜漆黑深邃的眼眸之中。
脸上的触感柔软又湿濡,他方才……
沈应眠瞪大眼睛,便见身上的人眨了眨眼睛。
沈应眠立刻就意会到景澜这般做的原因,当即躺着不动配合他。
又似乎在景澜眼中捕捉到了一抹笑意。
被子将二人盖住, 景澜的手在被窝底下,依然没忘调戏师尊:“可以吗?”
沈应眠用眼神警告徒儿。
景澜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嗯?你要说出来,可以吗?”
沈应眠瞪着他看了片刻, 喉底发出一声「嗯」, 身子便是一僵。
被窝底下, 景澜竟解开了他的衣带手钻了进去。
腰侧敏感的皮肤被触碰,沈应眠反应颇大地往里躲,呼吸稍显急促。
景澜卖弄乖巧挤眉弄眼向师尊讨饶,在沈应眠有些迟疑的时刻低头埋进他颈侧,故意发出引人遐思的声音。
景澜的手指也变凉了,经过每一处都让沈应眠身体忍不住轻轻战栗。
明明亲吻只是落在耳侧,听起来却……
沈应眠索性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景澜抬起头来再次开口:“乖,别乱动哦。”
沈应眠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腿却已经被分开两侧。
身上有被子盖着,景澜不容置疑地靠近他,偏偏沈应眠还无法开口抗议,只能绷紧身体尽量避免触碰。
不一会儿,客栈里并不算牢固的床榻发出规律的摇晃。
沈应眠简直被他的举动震惊了。
耳侧的皮肤因触碰而慢慢升温,沈应眠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呼吸是滚烫的,景澜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厉不厉害?”
沈应眠的脸当即像受热锅蒸腾一般,紧接着便感受到地震一般的感受,床铺摇得几乎快要散架。
腰被调皮地一挠的瞬间,沈应眠溢出一声低吟。
这让他更加羞愤地闭紧眼睛,再无法见人。
戛然而止。
景澜克制着稍稍退开,将他的腿放了下来,低声道:“师尊,走了。”
沈应眠立马睁开眼睛,看到景澜似笑非笑的目光。
陪着演了一场戏,彼时二人的距离依然极近,沈应眠不自在地伸手推他。
景澜却无比自然地握住沈应眠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碰触,“以防万一。”
沈应眠蹙眉:“她应该信了。”
景澜选择性忽略了他的话,躺在身侧撑着脖子看沈应眠,“师尊刚刚可看清楚了?”
沈应眠回忆起方才看到的画面,依然惊魂未定,不是因为景澜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是因为他方才清楚地看到纱帐外一动不动站着一名一身白衣的女子——
正是在他们之后来住店的白衣女子。
他们住店时默契地将身上的灵力隐藏。如今沈应眠眼下灵力稍弱,又因景澜而分神,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
不、或许并不是人。
第一时间,他配合景澜演绎了一出戏。
只是戏里戏外,不知入戏的是观众还是演员。
沈应眠回忆片刻,严肃道:“她入住之后房间数量并没有减少,我当时就觉得蹊跷,而且看来这里的掌柜和小二似乎并不是毫不知情。”
最让沈应眠感到疑惑的是:“早前你接到消息要赶来恒州,明明说的是恒州百花一夜成妖,危害百姓性命,为何我们今日一看城中百姓似乎并不知情?”
景澜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而且今日摊主说的也是「花神」,并不是妖。”
“而且我怀疑城中人给人送花也是别有用意,起初是怕这花有什么问题,所以没让师尊接触。”
“后来看到他人拿着暂时无恙,便没有拒绝店小二送的海棠花。”景澜说着翻身下床,原本摆在门边新鲜盛开的海棠花已经枯败,零落的枯叶掉在地上。
沈应眠捡起一片,枯骸在他手上化为灰烬。
“看来花是他们的某种标记。”沈应眠看向景澜,“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演那出戏有用?”
“只是猜测。”
景澜道:“师尊还记不记得那位摊主说的话?花神庇佑不仅让恒州花开不败,而且还让难以怀胎的女子多子多福。”
“那位摊主身后还有一个一直在看花的小孩,师尊有留意到吗?”
沈应眠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回想起来确实记起有一个小孩儿,只不过那孩子一直背对着他们。
只是那小孩除了乖巧安静了些,似乎没有特别异常之处。
景澜接着道:“根据店主的年纪来看,她不应该有这么小的孩子,但这孩子又的确是她的亲生子。”
景澜做出这样的判断不单单是基于年纪,毕竟这兴许有例外。只是龙对于这方面有强大的感知能力,景澜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
沈应眠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怀疑……”
“啊——救命——”
门外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声,紧接着,对门传来砰的一声。
景澜开门便见住在他们对门的青年连滚带爬跑了出来,脸上惊恐:“救……救命啊!我床上有个女子!”
“谁啊?谁在外头大喊大叫?!”周围的住户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真的!我床上真的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吓死我了!”青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来到沈应眠和景澜中间,手颤抖着想要抓景澜的手,被一记眼神杀瞪了回来,转头想要拉沈应眠,更是被景澜吓得不敢动弹。
有人披着衣裳出来,听到声音笑道:“床上多了个女人?这不是好事吗?你至于吓成这样吗?”
“睡觉睡出幻觉了吧?年轻人火气旺,还幻想着床上出现美女了。”
闻言其余人也调笑了一番,见没什么事都很快回了屋。
那青年却笑不出来,苦着脸看向沈应眠,“我……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出现幻觉,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开始是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看我,我……”
青年一边说一边张皇地朝里头看,并没有什么人追出来。
“没事,慢慢说。”沈应眠进屋里倒了杯水,烧了道符溶进水里,端出来给他。
男子喝了水,整个人脸色好了不少。许是因为身旁有人在,他也安心不少,“我看到有人影在床边,起初以为只是蜡烛晃了眼,结果下一瞬就发现人躺到了我身边,差点给我吓死了。”
「吱呀」一声,身旁的「月季」房门打开,两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女子裹着男子外衣,瑟缩着怯生生走出来。
女子脸色十分难看:“请问……你方才看到的人影是穿着白衣的吗?”
“对!”青年疯狂点头,“是个女的!一身白衣!”
女子咬唇,脸色瞬间变白,“头发很长。”
“对!当时离我极近,我跑出来时还差点被她的头发缠上!”
女子呜咽一声,抽抽噎噎转身钻入她同行的男子怀里,那男子也是脸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睡觉的时候她说看到外边有人,我当时还不信,这是个什么东西?该不会是鬼吧?这儿闹鬼?”
沈应眠食指抵唇摇了摇头,那女子瞬间抖得更加厉害。
奇怪的是方才青年的声音不小,他们在这儿也站了许久,但店掌柜和小二始终没有上来。
景澜朝着对门走去。
“诶!”青年喊了他一声,“那鬼……女子不会还在里边吧?”
景澜脚步蹲了一下,没理会。沈应眠也跟着往里走。
“诶诶你们……”男子只是稍作犹豫,便也咬咬牙跟了上去。
身后的一男一女见状也无法留在外头。
房间里没有妖气,什么都没有。
他们在墙角找到了花盆,上头的昙花果然也凋零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青年指着昙花,“明明我睡前还开得好好的,我还给它浇了水来着。”
景澜沉吟片刻,“你们先回去睡觉吧,有事明日再说。”
此时此刻他们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女子哭泣道:“我要走!我不要住在这里了?我要回家!”
景澜冷笑一声:“走?出了这客栈,你们见到的恐怕就不止这样一个白衣女子了。”
几个人的脸色刷的一下都变了,惨白一片。
沈应眠安慰道:“没事的,今夜算是已经过去了。”
几人还是不肯离去,沈应眠只好道:“你们伴侣二人同床,这妖不会袭击你们。”
沈应眠从储物囊里拿出护身宝物给了那对男女,两人才终于回到房间。
独自一人的青年欲哭无泪:“我呢?那我呢?”
沈应眠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脖子上挂着的红绳。
红绳连接的是一枚老旧的铜钱,男子不明所以道:“怎么了吗?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
沈应眠道:“你祖母救了你。”
然而他是断断不敢一个人在那间房里住了,死皮赖脸求着沈应眠让他跟着进屋。
「海棠」屋里,三人面面相觑。
一个神色淡淡,一个惊魂未定,一个目光凶狠。
“你们都是仙君吧?”青年往沈应眠身旁一躲,“仙君,你看这位仙君为什么总是这么看着我?”
作者有话说:
澜澜微笑:你猜?
我会加油的!
第53章 碾磨 ◇
沈应眠不着痕迹看了景澜一眼, 低头微笑。身旁的男人又是一抖。
“好了,你别逗他了。”
沈应眠莞尔:“折腾了一晚上也累了,先歇息吧。”
只是到了如何分配床位的时候又产生了分歧。
青年死活都不敢睡在外面, 并且已经把沈应眠看作自己的依靠, 要不是被景澜凶神恶煞地盯着,几乎就要黏上沈应眠了。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沈应眠扶额, 指着青年:“你……”
青年立马挺直腰板:“我叫沈自顾!”
“也姓沈……”沈应眠喃喃低语。
“仙君也姓沈吗?!”沈自顾很是激动,“我娘说同一姓氏的五百年前是一家!”
景澜嗤了一声,不动声色往沈应眠身边靠。
“嗯, 自顾,你睡到里面吧。”沈应眠指着床。
自顾?!
景澜几乎要咬碎牙齿。
沈自顾这会儿已然把沈应眠当成了哥哥, 十分听话地爬到床上。
沈应眠指挥着景澜:“你去把矮榻搬来。”
景澜看了他片刻, 还是把矮榻搬了过来。
沈应眠:“你睡床还是我睡床?”
景澜:“我。”
景澜自然是不肯让他人和师尊同床共枕的,当即躺到床边边, 和沈自顾隔得老远。
沈应眠躺到床上便感觉凉凉的气息靠近, 景澜果然离得极近地面对着他,微凉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身上,拂得脖颈处痒痒的。
沈应眠抓了一下景澜的发丝, 手指被抓住,也是凉凉的。
沈应眠不禁抬眼看他,明明从前跟小火炉一样,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他询问系统, 却并没有得到回复。
沈应试探着将灵力探入他的身体,很快被一股暖乎乎的力量包围。景澜的手往后抽离,用口型对他说道:“睡不着?”
景澜说着, 手指已经顺势往上捏了捏沈应眠的耳垂。
沈应眠脸当即发热。
这些亲昵的小举动在从前的他看来明明不算什么, 可是如今沈应眠却有些无法直视他过分灼热的视线。
景澜手指微微一动, 碾着他的耳垂磨了磨。
眼中的兴味更加浓烈。
景澜肩膀宽阔,侧躺着整个人把沈应眠都挡得严严实实。
沈自顾贴在墙上,看看景澜的背影又看看二人之间隔着犹如鸿沟一般的距离,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地冒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冷不丁开口:“仙君,你可不可以不要离我这么远啊?我们睡着睡着中间不会多出一个人来啊?”
二人之间暗自流转的旖旎氛围被破坏殆尽,景澜脸色微沉,冷冷道:“也不是不可能。”
沈自顾身子一僵,整个人裹着被子不住颤抖:“这可怎么办啊?要不我们三个人挤挤吧?这样就不会再爬上床了。”
景澜没理他。
沈应眠趁机将耳垂上作乱的手拿下来,安慰道:“放心,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就算来了我们也会第一时间察觉。”
他说着揶揄一笑:“你身旁这位仙君修为强悍,有他在,不会让你出事。”
景澜「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将沈应眠的手拉过来攥进怀里。
沈应眠想扯回来又扯不动。
好在他们的所有小动作都被景澜的身躯挡住,沈自顾看不到。
“那太好啦!那我就放心地睡觉了,困死我了。”
沈自顾说着翻了个身面对墙壁,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沈应眠动了动想将手抽回来,景澜却不依,直接将掌心贴合,十指紧扣入睡。
“师尊别动,别把人吵醒。”
他用传音与沈应眠说话,眼眸中笑意盎然。
没等沈应眠做出任何反应,景澜率先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沈应眠是被开门的声音吵醒的。
睁眼时景澜已经不在床上了,只剩下沈自顾一人还在酣睡。
沈应眠戴上面纱往门口走去,见到了店小二。
“怎么了?”沈应眠来到景澜身边。
只见另一个店小二从对屋里出来,神色慌张,“昨夜入住这间房的客人怎么不在?他去哪儿了?”
“什么?!”另一个店小二也是大惊失色,连忙冲进去房里,而后东滚西爬地出来,“昙花枯萎了!完了完了!怎么会少了一个人!明明是刚刚好的!这下全完了!”
“你们可有看到那位公子?”
沈应眠摇摇头:“没有。”
二位店小二对视一眼,转身往楼下跑。
不一会儿,店掌柜跑了上来,身后跟着一大批店小二,闯进房间了逐间逐间查,引得周围一时之间骂声四起。
景澜进门将床上的被褥扯起来,大力抖开盖在沈自顾身上。
被褥稍稍隆起,沈自顾动了两下就没动静了。
从表面看起来床上就只有一床被褥放着。
他们在走道尽头,听得落锁的声音传来,很快就有人大声抗议:“你们凭什么把我们锁在这里?!我们要退房!我们要出去!”
店掌柜一改昨日的和善,恶狠狠道:“谁都不准走!你们今日就在这儿好好待着,等到明日花神祭祀完成后自然会放你们出去!”
立刻就有人不同意:“我们来恒州就是为了看祭祀花神,你把我们关在这儿算什么?没有这个道理!”
店掌柜冷笑道:“你们现在就闹吧,触怒了花神一个都活不了!”
一群人很快就来到了沈应眠他们的对门,确定里头没人之后才往这边来。
店掌柜面色凝重:“你们当真没有看到那位公子?”
沈应眠眼中毫无波澜:“昨夜各自回房后便再没有见过。”
店掌柜示意身后的人,当即有两个小二欲往房间里冲。
“你们想干什么?”景澜当即出来出来拦人。
店掌柜皮笑肉不笑道:“住在昙花屋里的男子昨夜冲撞了花神,我们必须将他捉去献祭。”
景澜皱眉道:“人不在我们这儿。”
“少废话,在不在也得让我们先进去瞧瞧。”
沈应眠及时站出来,“便让他们进去瞧瞧吧。”
景澜当着众人的面将沈应眠拥进怀里,亲昵地亲吻他的头发,终于让出一条道来。
掌柜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连,好一会儿才往里头走去。
屋子不大,没有多少能藏人的地方,几个小二进去打开衣柜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都没看到人。
掌柜的目光落在床上,被褥凌乱。
两名店小二立刻会意往床上搜,床底没人,他们将被褥掀开,依然空无一人。
沈应眠问道:“那如果没将他送去献祭会发生什么事?”
现场的气氛凝固。
好半晌,店掌柜退出门外,微微一笑:“找不到他,便等着花神亲自选人。”
他口中发出奇怪的笑声,随着门被锁上,脚步声慢慢远去。
景澜这才施法将沈自顾放出来。
沈自顾睡意朦胧地揉揉眼睛:“在两位仙君果然安稳,我昨晚睡得很好。”
他伸着懒腰坐起来,“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在那儿站着?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沈应眠从储物囊里找出一些食物来。
沈自顾便也没当一回事,只是在一边吃包子一边往窗边走时发现了端倪。
他满口塞着包子,口齿不清道:“这窗怎么打不开啊?我还想开个窗通通风呢。”
沈应眠走到窗边查看,“居然连窗户都封死了。看来摆明了是不让住店的人离开。”
“什么?怎么回事儿啊?我还想提前退房呢,这诡异的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沈应眠将他们面临的情况言简意赅告诉沈自顾,只掩去了妖神之说。
“那我还得在这儿住上一晚?!”沈自顾揪着头发坐下来,“我原本就是听说明天要祭祀花神才过来看的,这在恒州可是天大的事。没想到现在不仅连花神都看不到,还要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景澜一直站在门边。
沈应眠思考片刻,还是靠近了他,“在想什么?”
“嘘。”
沈应眠这才发现景澜是闭着眼睛的,“你发现什么了?”
手被牵上,外头的画面传来。
空荡荡的走廊里,依然是那几名店小二。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发出很大的动静,小心翼翼地进入某间房。
不一会儿,他们抬着什么东西出来。
担架上盖着白布,白布之下的轮廓俨然是……人。
沈应眠蹙眉。
他们接着又进了一个房间,同样抬了个人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啊?”沈自顾走了过来。
沈应眠来不及阻止,沈自顾已经碰到了他的手臂,后者双目当即放大,大张着嘴。
景澜眼疾手快施下静音术。
沈自顾一个踉跄,被沈应眠牢牢抓住,“嘘,别叫。”
沈自顾神思恍惚,双瞳涣散地瞪了一会儿眼,许久才呆呆地点点头。
景澜解了他的静音。
沈自顾贴着墙壁不敢再碰沈应眠,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景澜看向沈应眠:“两个人是从不同房间抬出来的。”
沈应眠:“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只有单独住一间房的人会被选中。”
景澜点点头,煞有介事道:“嗯,我与师尊方才在床上……”
沈应眠掐了他一下:“别乱说话!”
景澜眼巴巴看着他,委委屈屈:“师尊这就忘了吗?我们方才在房里的时候明明……”
“澜澜!”沈应眠忍无可忍。
虽然被吼了,但景澜却显得很开心。
师尊终于肯主动喊他「澜澜」了,景澜几乎就像忽略一旁的沈自顾,直接将下巴搁到师尊的手心上让师尊挠一挠。
景澜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无辜道:“我只是想说,方才我与师尊二人在房里,果然没事。”
他眨眨眼睛:“师尊以为我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们!
第54章 心动 ◇
沈应眠:“……”
有理说不出。
沈自顾恍然大悟:“原来两位仙君是这种关系!抱歉啊!我方才不知道。”
沈应眠:“不……”
景澜握住他的手, 朝沈自顾笑笑:“不知者无罪。”
沈自顾点点头,心却忍不住揪紧,“方才二位仙君说选中……选来做什么?”
沈应眠:“献祭给花神。”
景澜也正色道:“这两个人都不是昨夜死的。我昨夜一上楼就闻到了气息, 起码过了两天。”
沈应眠点点头:“嗯。大多数人都是结伴同住, 这些人都不会被选中,昨晚并没有死人。刚刚那些人说少了一个人, 那便表示原本应该需要三个人。”
沈应眠看了沈自顾一眼,对方已然颤抖不止。
“这可怎么办啊?两位仙君眷侣,你们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我不想死,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沈自顾狼狈地蹲在墙角。
「眷侣」二字狠狠戳中景澜, 他难得安抚道:“放心吧, 有我们在。”
“那现在怎么办?”
“不着急。”景澜悠哉悠哉坐下来倒了杯茶,“等着吧。”
……
夜更深了几分。
沈自顾手撑在桌子上, 脑袋一点一点的, 眼睛一闭一睁打着架。
“自顾。”
“啊?”沈自顾手肘一滑,差点摔下去,他擦了擦下巴, 迷迷糊糊看向沈应眠。
“先睡吧。”
他们等到了深夜,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沈自顾已经困得不行了,闻言也不再坚持,爬上床睡觉。
沈应眠走到床边, 解下一块魂玉欲放到沈自顾身上,手却突然被握住。
景澜不赞同地摇摇头,指尖轻轻一弹。
便见沈自顾挂在脖子上的铜钱发出一瞬即逝的红光, 景澜看着沈应眠, 眉头轻挑。
沈应眠微微一笑点点头, 收起魂玉,合衣躺到矮榻上。
景澜亦躺到床上。
只是沈应眠刚刚躺下就感觉一缕头发被握住,缠绕到景澜的手指上。
沈应眠睁眼瞪景澜,后者眨了眨眼睛,只管耍赖。
沈应眠干脆不管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矮榻震动了一下,身后紧紧地贴上来一具存在感极强的躯体,沈应眠再次睁开眼睛。
景澜自身后拥住他。
在沈应眠做出挣扎的举动之前,景澜已经先行预判,传音给他:“师尊别动了,沈自顾好不容易睡个好觉。”
矮榻一人睡下绰绰有余,再多一个人就显得拥挤,胸膛和脊背严丝合缝地贴近。
“师尊。”景澜亲吻他的发丝,呼吸又辗转着来到耳后。
沈应眠掐了一下横在腰间的手臂,身后的人似乎发出一声闷笑,手却纹丝不动。
沈应眠恼羞成怒地传音:“别乱来!”
景澜:“我只是想和师尊一起。”
沈应眠沉默了。
耳后被人轻轻触碰,痒痒,沈应眠躲了一下,腰腹被搂得更紧。
“师尊要不要转过来,不然一会儿可能有脏东西污了师尊的眼睛。”
沈应眠犹豫片刻,还未有所动作就被抱着强行转了个身,他吸了一口气,抬眼瞪景澜。
景澜只是笑,低头亲吻他的发顶,“师尊别害怕。”
沈应眠:“……”
景澜抬手将近处的蜡烛熄灭,只留一盏。
夜阑人静,窗外的风呼呼作响,街上飘过两盏红灯笼,晃荡着在客栈「花吟」门前停下。
沈应眠房门外放着新换的海棠花,花瓣湿润,露珠欲滴,在夜晚中消防出更加妖艳的红。
景澜手掌抚上沈应眠的脊背,将他整个人都拢进怀里。
紧闭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景澜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能够感觉到对方站着看了他们许久。
下一瞬,白色陡然在眼前消失。
景澜猝然睁开眼睛,一掌朝身后打去。
“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床上传来轰然巨响,沈自顾脖子上的铜钱红光四散,睁眼时只见一个床上的白衣女子面目狰狞,很快就钻入床板上被砸出的黑洞里。
“这是什么啊!!”沈自顾缩在墙角不敢动,身旁的床铺竟被砸出了一个人形,他不敢细看。
沈应眠面目微沉。
床上的人形不是那女子,而是——天帝神像。
未及多思,沈应眠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从山洞外头朝里头喊一般,声音仿佛自远方传来,由近及远。
“师尊。”
听到声音,沈应眠下意识抬手,手立刻被紧紧握住,他喊了一声「小心」,左手抓住了沈自顾的衣袖。
「轰隆」一声,床板彻底塌了,三人一同坠入黑暗之中。
沈应眠闷哼一声,后脑勺被一只大手垫着,倒是摔得不疼。
“师尊,还好吗?”景澜的声音很低。
“没事。”沈应眠活动了一下,用手摸索着,摸到身旁温热的皮肤,手指很快被身上的人抓住。
黑暗之中,景澜眸色沉沉,“他晕过去了。”
“哦。”沈应眠往上摸,只摸到坚硬的木板,右边也只有木板,景澜只能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撑在他身上。
沈应眠微微偏头,呼吸却不得不与他纠缠。
四下安静,沈应眠受不住这样的气氛,开口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似乎是在棺材里。”
棺材?
“可是不太像……”
“嗯。”景澜喉结滚了滚,“寻常棺材仅容一人,高度较高,而这个好像就是设计给两人用的,也比较低矮。”
沈应眠平躺着,景澜稍稍撑着身子在他上方勉强可以容身。
“嘘。”
外头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身子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从外面将棺材抬了起来。
空荡荡的街道一改白天的热闹繁华,路上只有一阵阵的阴风吹过,带着每家每户门前的鲜花渐次零落,花瓣飘飘扬扬洒在棺材板上。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次的喜棺比昨天的重许多?”
“呃……”
“都是花神选中的人,不要妄加议论。天快亮了,快点!”
沈应眠松了一口气,听到景澜的传音:“师尊,有点累,可以让我靠一下吗?”
沈应眠:“……”
“师尊不说话便是同意了。”景澜二话不说,卸了力道俯身靠近。
沈应眠听得耳边一声满足的喟叹:“师尊真好。”
虽说被他靠着,沈应眠却没感觉到多少重量,只有温度的紧紧相贴昭示着他的存在。
沈应眠连呼吸都慢了许多。
除了最初颠簸的一下,行进还算平稳,不消半个时辰,喜棺被放到地上。
沈自顾还没醒来。
景澜又道:“师尊放心,我在他身上放了东西,不会让他出事。”
“师尊,要不要出去看看?”
二人元神出窍出去,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片花海之中。周围没有人在。
花海中间挖了三个大坑,各自放着一口喜棺。喜棺跟寻常棺材不同,木板上贴着一个大红色的喜字,两端系着红丝带。
景澜施法探查了一下,另外两口棺材各自躺着一个人,果然就是昨天从客栈被抬出来的两个年轻男人。
沈应眠:“那两人都死了,自顾只是昏睡,会不会被发现?”
景澜:“无妨,我现在施法将他的经脉暂时封住,看起来就跟死人无异,也可保他不受惊吓。”
天边泛起鱼肚白,陆陆续续有人到达花海周围。
然而一片花海宽敞开阔,人们从外面看不到里头的情形,也不敢贸然进来。
不一会儿,周围就挤满了前来看花神祭祀的百姓,四周嘈杂喧哗。
“大家稍安勿躁,请不要靠得太近,不要冲撞了花神!”
随着人群的热情越来越高涨,沈应眠再次听到了昨夜的铃铛声。与此同时,百姓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三架轿辇被抬进来。
沈应眠往外看了一眼,还有一辆硕大的辇车在花海外围中央停下,面向百姓。
沈应眠闭上眼睛,看到辇车的座位上摆放着一个被花团簇拥的女子神像。
大红色的帷幕拉开,缓缓往四周拉长,将整片花海围住,里头只剩三个喜棺和三台轿辇。
沈应眠和景澜对视一眼,各自钻入两个喜棺之中。
两个装了死人的棺材里俨然换成了沈应眠和景澜。
周围断断续续传来女子的抽泣声。
紧接着就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可不能哭呀-你不是要求子吗?这一遭花神就为你赐子了,回去便可怀上身孕。”
“抓错了抓错了,你们抓错人了!”女子惊恐地抽噎哭泣,“求子的不是我,是我家嫂嫂,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怎可怀孕?!”
尖细的声音语速稍稍加快:“什么?!抓错便抓错了!今日是花神祭,谁都不能捣乱,总之这个孩子是花神赐给你的,这是你的福气。”
“好了!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来啊,快安抚一下新娘子。”
“唔唔——”
不过片刻,那女子的哭声已然停止。
沈应眠稍稍蹙眉,好在他感知到人并没有死去。
轿辇上坐的是三名女子。
外头传来喊声:“吉时到——”
一派热热闹闹祥和景象,百姓们纷纷来到花神神像前祭祀上香祈福求子。
喜棺之上慢慢爬上一行一行的咒语一般的文字。
沈应眠仔细辨认,只能看出一两个「子」「儿」之类的字。
尖锐的声音再次喊道:“开棺——”
声音大而尖利,可帷幕外的人却好似听不到一般,只虔诚地许下自己的心愿。
源源不断的香火萦绕在花神神像周围。
沈应眠闭上眼睛,棺材被打开。
来开棺的并不是人。
“请新郎新娘——”
沈应眠这才发现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大红色喜袍。
他身子僵直,感觉到一股力量将他托起来,直直站立。
沈应眠开了天眼偷偷查看,看到了身旁站着一个头顶插着两枝花的花童。
棺木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花神神像,沈应眠细看之下却觉得那神像又有几分像是天帝神像……
另有几名花童将三名女子从轿辇上牵下来,女子们口中被抹布堵着,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再流泪惹得花神动怒,仔细我把你们的眼睛都剜了。”
沈应眠这才发现神像旁立着一个笑面人像,方才的声音便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落在最后方的女子瞪大眼睛,眼泪不敢再落下来,身子却不住颤抖不已。
女子被牵着站到他们身旁一一配对。
站着的三个男子具惨白闭着眼睛,女子一看又是一惊,眼泪哪里还禁得住,簌簌往下淌。
感受到熟悉的灼热目光,沈应眠元神偏头望向景澜,与景澜的元神四目相对。
景澜从未穿过大红色,没想到也是这般合适。
他眉目含笑,眼神温柔宠溺至极,眼神中的占有和念想却又是那么昭然若揭,几乎要将沈应眠整个人吸纳进去。
沈应眠恍然看到元神虚影用口型说:“师尊穿喜袍真好看。”
沈应眠蜷起手指,心脏莫名泛上奇异的感觉。
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是心动啊——
最近过渡章节可能剧情比较多,这个剧情点马上收尾啦,知道你们想看什么,快了快了!
这一章给大家发红包——
啵啵!
第55章 发热 ◇
没来得及想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沈应眠率移开视线,正面对上笑面人像的脸。
一张笑脸诡异地咧开,眼睛是一个漆黑的黑洞, 直勾勾盯着沈应眠看。
它目不转睛看了一会儿, 脸上露出状似疑惑的神情,而后转身朝着中央的花神神像去。
“拜堂——”
花海里头唢呐声响, 外头的人们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疯狂地进行着拥挤热闹的祭祀。
三对「新人」被带到了花神神像面前。
沈应眠更加近距离地看到神像,在他面前的花神神像活脱脱长着一张天帝的脸。
沈应眠微微蹙眉。
雪怪和花神都和天帝有关, 这一切都和天帝有关,这到意味着什么?
另外两名女子瞪大眼睛动弹不得, 被身旁的花童强行押着面对屹立的神像, 唯有沈应眠身旁的女子稍显淡定。
沈应眠手指猝然被握住,躯体未能动弹, 元神偏头就见他身旁的女子被景澜的元神附身了。
沈应眠蹙眉, 有些不太赞同地看着景澜。
景澜却不管不顾。
不管是真是假,和师尊拜堂的人只能是他。
笑面神像发出尖锐的笑声,在这两位瞩目的新人身上徘徊, 笑脸更是咧到了耳朵旁。
他挥挥手,新人一对接着一对拜堂。
终于轮到沈应眠和景澜了。
景澜配合着站好,便有两名花童往他们身上撒下花瓣。
沈应眠传音道:“屏息。”
景澜紧紧牵着他躯体僵硬的手,闭上眼睛。
作为「尸体」的沈应眠不能动, 拜堂全程只有景澜一人在弯腰,他却配合地十分积极。
礼成,三对「新人」被送入喜棺洞房。
几乎在棺木合上的一瞬间, 景澜就将肉身换了过来。
沈应眠手里牵着的掌心变得更加宽大, 手指强势地嵌入他的五指之间。
景澜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指骨, 传音言:“方才与师尊拜了堂,师尊要对我负责的。”
沈应眠:“正经点。”
景澜委屈:“我很认真。我们已经在天帝神像前成亲了,师尊不想负责吗?”
他说着手动了动捏捏沈应眠的手指,“这才是我们成亲第一天,师尊就想抵赖吗?”
沈应眠:“你也觉得花神神像像是天帝?”
景澜挪挪身子贴近沈应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师尊不觉得现在说这些话很扫兴吗?”
沈应眠还没细想他话里的意味,就听徒儿略显娇羞道:“此刻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沈应眠抿抿唇斥道:“别闹了。”
外头再次传来尖锐的声音:“开棺——”
景澜略显讶异:“这么快?”
他「啧」了一声,有些遗憾。
下一瞬,景澜曲起手指敲了敲棺材板。?!
外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就连花海之外的百姓喧闹声都在这一刻消失。
景澜再次悠哉地敲了一下,「叩叩」。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们能够感觉到一股阴凉的气息贴在棺外,不用开棺就能知道此刻笑面人就在外头。
沈应眠偏头,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和景澜对视一眼,紧接着一股力量将棺材整个炸开。
「砰」的一声,孤鸿剑应声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笑面人脸上的两个黑洞直直盯着两人看。
景澜勾唇一笑,转身挥剑,孤鸿剑的剑气将另外两幅棺材一应劈开,两名女子身上的禁锢接触,沈自顾一口气也终于喘了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来。
笑面人脸上的笑容从耳朵处连接到眼角,彻底撕裂,暗红的血一滴一滴从眼角掉落。
与此同时,眼前的花神神像开始剧烈摇晃。
沈应眠一掌划在帷幕上将花海内外的阻隔撕裂,朝着沈自顾道:“出去告诉百姓们,跑。”
笑面人反应过来,指挥着几个花童迅速挡住他们的去路。
然而他们都只是没有意识的低阶妖怪,沈应眠一个结界就轻松将他们困住,“自顾,快!”
“好!”沈自顾回过神来,赶紧带着三名女子往外跑,“大家!快跑!这花神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而是妖怪!看!我们就是被抓来的!”
“你这黄毛小子在说什么呢?!花神可是我们恒州的信仰!”
“你怎可出言不逊?!”
“呃……”「哗啦」一声,花海的帷幕彻底被剑气撕扯开,两道红色的身影腾空而起,四周的花儿应声枯败,显出三口棺材。
“这是什么?!”
“棺材?!”
内外两座花神神像都摇晃剧烈,身上缠绕的鲜花一朵一朵往下掉,露出天帝神像的全貌。
“是天帝?!”
“花神怎么是天帝?!”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天帝神像,惊恐地看着天帝原先严肃的嘴角慢慢绽放笑容,越来越大。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因眼前的一幕戛然而止,直到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快跑」。
天帝神像骤然炸裂,一块一块的碎石又重新塑形,成为无数个笑面人。
沈自顾焦急喊道:“快跑啊!”
百姓们如梦初醒四散往外跑,沈应眠迅速布下结界挡住笑面人的去路。
景澜则用剑隔空将笑面人一个个粉碎。然而此次的笑面人就如上次的雪怪一般,即便被粉碎了依然源源不断地生长。
“天火!引!”
景澜引来天火将一个个笑面人烧毁,这一次它们没有很快地聚拢起来,但仍然没有完全灭绝,风吹又生。
眼见着百姓们越跑越远,一个笑面人「砰」的一声自爆粉碎,粉末喷向天空。
“师尊屏息!”
沈应眠鼻子敏感,即便第一时间屏息也免不了咳嗽两声。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笑面人应声炸裂,花粉竟不受结界的阻挡,纷纷向天空飘去,眼见着就要追及百姓。
“这是什么?!快跑啊!”
沈应眠迅速引来一道惊雷,雨水紧跟着降落洗尽百姓们身上不小心沾到的花粉,也将空气中漂浮的花粉压下。
……
随着一场雨慢慢下完,花神的痕迹彻底被抹去,只留下三个大坑和三口棺材。
沈应眠纤尘不染地站在一旁,紧拧的眉头却并未松开。
手被景澜碰了一下,“师尊,在想什么?刚刚可有吸入花粉?”
沈应眠失神地摇摇头:“就这么结束了?”
他总觉得太过容易了。
景澜目光微闪,“那是因为有师尊在。”
沈应眠目光移向光秃秃的地面。
“呃啊!”
前方传来百姓痛苦的喊声,两人赶忙跑过去查看。
有些百姓已然吸入了花粉,很快就发起高烧来,整张脸红得不像话。
沈应眠赶紧找系统兑换药,系统却说无药可解。
“怎么回事?!”看着那些人在地上闷哼打滚的模样,沈应眠实在着急。
系统:“这些花粉有催情的功效,非药物可解。”
“呃……”沈应眠当机立断:“有妻子丈夫的立刻回去圆房,没有的用冷水浇灌全身直至压下热度。”
他从储物囊里找出一些药来,“等烧热退去后把药服下。”
好在沈自顾并未受到影响,他也自发留在这里照看百姓们。
沈应眠和景澜马不停蹄回到「花吟」客栈,可早已是人去楼空。
沈应眠眉头深蹙,上楼进了「昙花」房里。
在他们找到花盆的瞬间,昙花渐次凋零。
窗户并未关上,沈应眠立刻跑到窗边,只来得及在街巷转弯处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
虽是一闪而过,沈应眠却认出来这便是先前三番两次遇到的那个黑衣人。
从青州、南洲岛到如今的恒州,每一次都跟这个黑衣人有关系,沈应眠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师尊,你怎么了?事情已经解决,师尊别担心了。”景澜握住他的手腕,触及一片滚烫。
“嘶——”沈应眠被冰得身子一缩,终于回过神来,“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可是方才受了什么伤?!”
景澜看了他片刻,手指抚上他的脸,“师尊,是你在发热。”
沈应眠微微一怔,便听景澜道:“师尊方才可能吸入了花粉。”
沈应眠后知后觉感觉到身体涌起一股燥热,不自觉反手握住景澜的手。
在意识到异样之后,身体的反常就格外有存在感,而此时此刻景澜身上凉凉的温度无疑是让他最最渴望的救赎。
沈应眠强忍着撤开指尖想要远离景澜,却被紧紧抓住。尚未开口,景澜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他抱到床上。
景澜扶着沈应眠红透的手,用着哄人的语气道:“师尊,你中招了,不解决是不行的。”
沈应眠手指微蜷,想往后退却又本能地无法抗拒沈应眠手心的凉意,反倒往那之上蹭了两下。
景澜的眼神倏地暗了下来。明明没有受到花粉影响,却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沈应眠。
沈应眠咬唇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却不知道这般模样更加刺激了景澜。
“师尊。”
景澜整个身子贴近,指腹揉上沈应眠的耳垂,嗓音低哑道:“我帮师尊好不好?就像师尊从前帮我一样……”
「轰」的一声,沈应眠的脑子几乎要炸开,那些画面他从未刻意回忆过,此时却一幕一幕在他眼前闪现。
景澜更加知道,龙涎的功效刚刚解除,师尊的身子本就比平日更容易受影响些,不解决是不行的。
他微微垂眼,“我与师尊方才已经拜过天地,所以我们是名正言顺的……”
沈应眠的身子越来越热,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他:要和景澜再靠近一点,只要靠近了他身前的一切难耐都会得到缓解,眼前的人就是他唯一的解药。
作者有话说:
啵唧!
第56章 失控 ◇
沈应眠眼尾通红, 对于景澜的靠近已经没有办法再排斥。
衣裳被解开的时候,沈应眠已然头昏脑胀无法动弹。
景澜的气息贴近:“师尊别害羞,那日在山洞里你昏睡过去, 我早就试过……”
沈应眠瞪大眼睛, 双眸的迷蒙慢慢消失,“什……什么?”
“师尊一点都不记得吗?”景澜凑近他耳边用唇轻轻摩挲, 一点一点回忆当时细节,“师尊也很喜欢那样,不是吗?”
沈应眠呼吸困难。
他不是完全没有印象, 只是错将现实和梦境混为一谈,所以有意地不去回想这个梦。
可如今事实告诉他, 那些记忆片段根本就不是梦, 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他拒绝了景澜,却坦然接受着他的……
沈应眠此时此刻一点都不觉得那些画面让人脸红心跳, 反而如坠冰窟。
即便是此时此刻, 他依然那么厚颜无耻地想要景澜的帮助。
明明他无法给景澜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有罪。
腰腹被触碰的瞬间,沈应眠冷静下来将景澜推开。
“师尊,怎么了?”景澜抬起眼, 看到了师尊在一瞬之间变得无情的眼神。
他微微一愣。
身体的本能难以压抑,沈应眠掐着自己,哑声道:“能不能……帮我打些冷水来?”
“为什么要冷水?”景澜再次逼近,语气晋尽量温柔,“我说了我可以帮师尊,而且师尊如今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碰不得冷水。”
身上的潮热再次袭来, 沈应眠不得不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他下床, 没走两步腿就是一软。
“师尊!”景澜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退散,“师尊非要如此?”
沈应眠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我说过,我与你只能是师徒。”
沈应眠在心里说服自己,极力否认这段时间以来他对景澜的种种纵容。
“不过……”沈应眠强撑着让自己保持一个师尊的威严,“若是你无法接受,那我们的师徒关系到此为止。你早已长大成人,可以……”
“唔……”沈应眠被一股大力拉扯着撞到墙上,肩胛骨磕得生疼,看到景澜的眼神变得冷沉至极。
他牙齿神经质地咬合着,嘴唇轻轻颤抖,脸上却现出了难看的笑,“师尊在说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几日以来粉饰太平的宁静在慢慢破裂,他的手控制不住掐向沈应眠的脖子,“到此为止?”
他咬着牙,喉底发出瘆人的笑,眼睛瞪得通红,“凭什么呢?是你执意收我为徒,是你先对我好的,是你先来拥抱我、拯救我。”
“沈应眠……”景澜的手掌收紧,“你把我当什么呢?一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沈应眠喉咙灼烧得厉害,承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他极力摇着头想否认。
他对景澜好,或许有因为任务的缘故,可是后来不是……他心疼澜澜,想让澜澜能过得好,过得快乐。
他一个人来到这里孤苦无依把景澜带大,他早就把景澜当做最亲的亲人。
沈应眠这些年来为景澜想过很多种未来规划。
若是景澜向往自由,他想看着景澜高飞,若是景澜愿意留在琅峰宗,那他希望能够看着他娶妻生子。等到心愿达成,沈应眠想他会很放心地离开。
可是后来沈应眠发现一切都偏离了最初的轨道,他措手不及,只想要亲手扼杀掉这不应该存在的萌芽。
他在这里生活了七年,可依然不觉得这里是他的家,浮世之间,他只与景澜相依为命。
可是沈应眠学过的知识、受过的教育、从母亲身上学过的一切都没教过他要怎么对待一个小辈对他的喜欢。
还是他养了七年的、对他最重要的澜澜。
沈应眠闭上眼睛,热泪滑落,滚过脸颊,滚过景澜的手背,烫得他皮肤连着心脏疼痛不已。
景澜触及他痛苦的神色,手掌终于放松,大梦初醒一般慌乱至极,不住道歉:“师尊,对不起,我失控了,不该这样对你。”
景澜手指颤抖中,眼中的红被沈应眠脖颈可怖的青紫痕迹灼得更浓重,他手指颤抖着不敢再触碰沈应眠。
体内的魔气四处冲撞。
若不是早早地将师尊本就没有恢复的灵力封锁了一部分,景澜怕他早就无所遁形。
可他现在来不及想太多。
景澜强迫自己稍稍离沈应眠远一点点,只是视线未能从他身上转移。
这几天以来和师尊在一起,景澜一遍一遍洗脑着自己,慢慢来,师尊会喜欢他的,只要让师尊看到诚意,他会感动的。
可是景澜太高估自己的欲念,越是与沈应眠靠近,越是得到他纵容的垂怜,景澜就越是贪心,越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占有他的一切。
这些和谐和平静终将破裂,景澜却还可笑地想维持着泡影一般的温情。
他攥着手强迫自己往后退了几步,看到沈应眠明显放松下来的姿态。
景澜别开脸,逃离他伤人的动作。
喉结动了动,景澜道:“师尊等我,我去准备冷水。”
一桶一桶冰冷的水倒进浴桶里,几滴喷溅在景澜脸上,冷得刺骨,水面亦照出他狰狞地脸。
会吓到师尊的……
景澜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可倒影里的脸变得更难看了,他倒入水将水波冲散,将他的不堪冲散。
沈应眠走近时,景澜不抱希望地再次恳求他:“此法伤身,而且需要花费的时间长。我不抱师尊,师尊就当在用一个工具,好吗?”
沈应眠没有应答,直接一头扎进冷水里,也将景澜摆在他脚底下的自尊心踩得稀碎。
在这一刻景澜产生了毁天灭地的想法。
或者……在这无人问津的房间里,将时间冰封,和师尊一起沉入冷水里,至少这样……师尊永远都摆脱不了他。
沈应眠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机械地捧起冷水自头顶往下浇,衣服全都淋湿了也不愿意褪下。
景澜也没有劝他,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看他固执地和自己划清界限。
沈应眠的皮肤已经发麻,重复的简单动作亦让他麻木,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不断往自己身上浇冷水,直到景澜不再给他添水。
“够了。”景澜低着头,脸掩在阴影里,他抬起手。
沈应眠下意识往后一退,没让他触碰。
景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再坚持,“应该已经没事了,师尊……休息一下。”
沈应眠头昏脑胀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一个踉跄。
“师尊!”
他只来得及听到景澜焦急的一声呼喊,而后眼皮沉重陷入无尽的梦靥之中。
沈应眠很小的时候身体弱,总是会看到到奇奇怪怪的东西。
在病房里的时候妈妈工作忙,小应眠总会被吓得睡不着,直到有一个哥哥来到他身边。
哥哥陪他说话,哄他睡觉,还教他画画,有哥哥在就没有阿飘敢来吓他了。
哥哥陪了小应眠很久很久,直到妈妈回来,沈应眠高兴地跟妈妈介绍哥哥,却只看到妈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小应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突然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看到那些吓人的东西,哥哥也外没来看过他……
小应眠哭了很久很久,醒来时床上的沈应眠脸上一片湿润。
他躺着往上看,发呆许久。
等他长大后已经知晓,他看到的哥哥或者不是人,也许是某个在那家医院死去的亡魂。
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希望哥哥有朝一日能回来看看他。
可是如今,沈应眠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人的长相。
沈应眠撑着床榻坐起来,身子虽还有些疲乏,不适的感觉却依然消退。
淋湿的衣裳已经被换下,可他没有看到景澜。
沈应眠想下去倒一杯水,却听到外头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
鬼使神差一般,他掩去了本就微弱的气息,慢慢靠近……
走廊上站着两个人影。
是景澜和……一个浑身黑衣的人。
沈应眠手指抓着门上的木板,指尖微微泛白。
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传入了沈应眠耳朵里:“南洲岛情况如何?”
黑衣人的声线奇异:“南洲岛海妖肆虐且武力比雪怪花妖都强悍,不会轻易被打败,你放心吧。他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他听到景澜冷漠的声音:“知道了。”
那黑衣人诡异一笑,朝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沈应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到景澜虽没有和他握手,却淡淡点了头。
青州、丰州、珉州、恒州、南洲岛,所有的一切都和这个黑衣人有关……那景澜呢?
他是不是也在这其中起到了作用?
黎庶涂炭、民不聊生,他曾经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在挽救苍生,可是如今眼前的一切告诉他这些灾难可能都与景澜有关……
沈应眠闭上不敢再想下去,他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咙哽着什么东西,疼得厉害。
他千叮咛万嘱咐,希望景澜不要走邪门歪道,可是他好像还是没能做到。
他果然没有能力教好一个小孩,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
外头的人并未发现他醒来。
一阵短暂的动静之后,他听到黑衣人的声音:“刚刚收到消息,妖王已经现世,很好。”
妖王?!
沈应眠闭上眼睛,指尖跟眼泪一同滑落,再也撑不住弯下腰去。
“呕……”
“师尊?!”
景澜听到声音立马闯进来,只看到沈应眠正扶着墙呕吐。
沈应眠没有什么力气,却在景澜伸手时强硬地甩开了他。
“咳咳咳……”沈应眠时隔数年再次咳得这般厉害,几乎要将他的心和肺一起咳出来。
“嘀嗒……”
景澜看到了地上的鲜血。
“师尊!”
作者有话说:
准备死遁;
谢谢小天使们!
第57章 失望 ◇
“师尊你怎么了?”
沈应眠用力拂开景澜的手, 避开他的触碰,又呕出一口污血。
景澜慌里慌张靠近他,“师尊, 你怎么了?!”
与此同时, 从远处飞来一直传讯蝶,落在沈应眠手上。
林向松给他发来消息说妖王现世, 问他人现在何处,是否有恙。
传讯蝶消散,沈应眠问系统:“景澜和黑衣人说的那个人是方星竹吗?”
沈应眠一字一句问出他不敢相信却又细思极恐的猜测:“景澜为了把方星竹困在南洲岛, 所以和黑衣人合作?”
系统沉默片刻:“目前得到的消息是这样。”
沈应眠的心往下沉,“那个黑衣人是谁?”
系统:“无从得知。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已经较原剧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原文没有提及的事情我亦无法知晓。”
【但如今妖王现世, 宿主恐怕一时半会儿无法完成任务,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景澜伸手就要探查沈应眠的灵息, 却被排斥地避开。他压下升腾的戾气, 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哄沈应眠:“师尊,你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先回床上休息好不好?”
系统沉默片刻, 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宿主有权利知道。从南洲岛回来后宿主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弱,起初我与宿主一样都以为是因为被踏雪箭所伤的缘故。但在宿主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再次排查了一番,发现可能有人给你用了药。”
【而你受伤之时喝的药全都是景澜准备的, 也是他亲手喂你喝下的……】
沈应眠微微一怔。
系统继续道:“此次你受了巨大刺激,五内郁结怒火攻心,这才导致灵力削弱, 终致妖王逃脱。”
沈应眠彻底愣住。
“师尊, 你说说话, 你别不理我。”景澜强势地握住他的手,不容他挣脱,却如同握住了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冰冷至极。
沈应眠没有任何表情地看向景澜。
目光相接的瞬间,景澜竟不自在地转移视线。
“师……”
“这次的事跟你有关是吗?”沈应眠声音嘶哑,强忍着喉咙的疼痛问他。
“什么?”
“你还要装吗?”沈应眠眼中布满红血丝,“妖王现世,也是你所为?是吗?!”
景澜站在原地,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喃喃自语:“师尊知道了?”
怔愣半晌,景澜缓缓一笑。
“师尊心里有那个人,是吗?如果他不在了呢?这样师尊是不是就能忘掉他了?”
景澜眨了眨眼睛,笑得那么天真乖巧,在沈应眠眼里却像个恶魔,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内心的情感和不舍一口一口吞噬。
沈应眠看着景澜的眼睛,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那南洲岛的百姓呢?他们难道不无辜吗?”
“景澜,你给我下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妖王现世意味着什么?有没有想过天下苍生?!”
景澜脸上的笑容一顿,而后又慢慢向面颊两边绽开,“这样师尊就不用和他人双修了,这样不好吗?我说过我会打败妖……”
“啪!”
一声脆响,景澜脸上的笑容冰冻。
沈应眠的手因力的相互作用而颤抖不已。
他没想到,他没想到他教出了一个这样的徒弟。
可这一切归根结底都系在沈应眠一人。
强烈的自责感将沈应眠裹挟,让他几近窒息。
是他没有尽到一个师尊的义务,是他没有教好景澜,也是他没有和自己的徒弟划开界限,让徒弟对自己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些许迟疑,此时此刻沈应眠已经笃定,他不能再留在景澜身边,必须尽快离开景澜。
沈应眠的眼眸彻底黯淡了下去,这样的神情刺激到了景澜,让他眼中闪烁着疯狂,“师尊对我失望了是吗?凭什么呢?这个世界上只有师尊是我唯一在意的人,其他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景澜眼中的偏执让沈应眠感到害怕,他目光冰冷地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
开口时声音如同淬着寒冰:“你这样的在意我承受不起。”
他漠然转身。
沈应眠离去的动作彻底激怒了景澜,“师尊又想去哪?!想离开我吗?!不可能!”
他紧紧握住沈应眠的手,将他拥入怀里,手臂箍着他的腰不容他逃离。
“你放开我!”沈应眠用了大力气挣扎,咬紧牙关双眸通红。
“师尊想去找方星竹吗?师尊就那么喜欢他吗?!”景澜收紧手臂,几乎要将两个人的骨与血揉在一起,“那我亲手把他杀了好不好?!”
“你疯了!”
“疯?!”景澜黑色的瞳仁有一瞬的泛红,而后被浓重的疯狂掩盖,“我是疯了!可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呢?!是师尊让我疯的!明明是你先靠近我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你休想!休想!”
被更加用力拥抱的瞬间,沈应眠身上泛出强烈的紫光,刺目的光向外扩散。
“师尊!”景澜口中渗出鲜血,瞠目看着眼前的一切。
灵力暂时被封锁的师尊竟不惜爆发出化神期巨大的内息与他对抗。
景澜自虐一般接受着这样的疼痛,可这一切都比不过他心里的痛。
沈应眠胸口一窒,开始剧烈咳嗽。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停下,大有将毁天灭地自爆灵力之势,景澜终于狼狈地松开手。
到最后,身与心皆是两败俱伤。
景澜垂下眼眸,敛去红眸中几乎要爆发的戾气,“师尊别再费力气,我不强迫师尊了。”
“好。”他的语气慢慢平静,“师尊不是想救人吗?我跟师尊一起去消灭妖王。”
沈应眠无言转身,浑浑噩噩漏夜赶往琅峰宗,将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景澜忽视了个彻底。
只是当沈应眠回去时面对的是一片宁静的琅峰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直接赶往凌虚阁。
林向松迎上来时面色沉重,“师弟,你可算是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身体可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没有和星竹……”
林向松后知后觉噎了声,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他继续道:“巫白衣这小子也还未归来,你且先让其他医师看看。”
沈应眠失神地摇头,喉咙像火烧一般疼,只能勉强扯出几个字:“妖……王……”
林向松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你的身体要紧,先……”
沈应眠只死死盯着他看,“妖!王!”
“妖王……逃走了。”林向松叹了一口气。
林向松也是在睡梦中察觉到后山有异动,惊醒时独自赶往后山,却发现镇压结界已经被冲破,结界之中已经没有妖王的身影。
妖王现世并没有如预想一般即刻爆发出灾难,可潜藏的危害更让人担惊受怕。
“他许是身子虚弱,不敢多在琅峰宗地界逗留。只是若给他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只怕将来又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毕竟当年你与师父合力才将他封于后山……”林向松扼腕叹息。
“未免百姓引起恐慌,这一消息还不能让他人知晓,我只知会了清羽让他即刻下山搜寻,争取在他尚未完全恢复之时将其降伏。”
“我也已尝试联络师父。”
沈应眠沉默地点了下头,掉头就要走。
林向松:“应眠!你现在就先别去了,等找到妖王再出马也不迟,眼下还是身体要紧。相信清羽,而且我也已经通知了在南洲岛的星竹。”
“即便是清羽尚且年少,你也应该信得过星竹……”
景澜黑眸一沉,“我去。”
他说:“我去找妖王。我会打败妖王。”
沈应眠说着将身上的龙形玉佩取下来,不由分说挂到沈应眠身上,而沈应眠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空洞地目视前方,没有说话也并未阻止。
“师尊好好养身体,等我回来。”
景澜朝二人鞠了一躬,转身向外。
沈应眠呆呆看着某一处,在景澜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之时终于回神望过去。
少年肩膀宽阔,只影向着黑暗去。
其实,他的徒儿早就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沈应眠这才发觉自己的存在对景澜来说或许从某种意义来讲是一种阻碍。
是他的心软和优柔寡断害了景澜、害了他自己,也终将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应眠……”林向松喊了他一声,目中皆是担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应眠只是摇头,唇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坚持不去看医师,此时此刻只想回垂雨榭躺着睡一觉。
可是垂雨榭的每一处都有景澜的影子,满满都有他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沈应眠躺在床上,想的是小时候的澜澜打雷时吓得来爬他的床非要师尊陪着睡。
可是后来,这样的亲昵也变了味。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沈应眠问系统。
系统反应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离开?系统判定您的任务还未完成,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琅峰宗,离开……景澜。”
【离开景澜?!可是他会疯的。】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沈应眠此时此刻已经没什么情绪。
母亲去世时他也曾经伤心欲绝,他也曾经以为他会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可是事实证明少了一个人世界也依然正常运转着,他的生活也还要继续,这些难过会随着时间慢慢稀释,来到这里之后沈应眠更是偶尔才会想起她。
沈应眠知道,没有什么忘不掉的。
沈应眠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只是累了,可以吗?”
半晌,系统传来机械的播报声:“正在为您查询……”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红包赔罪!
啵唧!
第58章 羽化 ◇
景澜离开的第三天, 修仙界依然一片平静祥和,琅峰宗巡守后山的弟子也依然日复一日地前往,与往常并没有任何不同, 就好像妖王还被镇压着。
沈应眠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 林向松偶尔来看他一次,他也不愿意说话。
巫白衣终于回宗, 林向松当即把沈应眠一起请到凌虚阁来小聚。
林向松扶着沈应眠落座,倒了一杯仙露给他,“应眠, 这件事你也无需自责,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弥补。”
巫白衣笑了一下, 仰头喝下一口酒,“能有什么办法?”
林向松:“自然是先找到妖王的下落, 集四大门派之力将其封印。”
巫白衣轻摇头, 睨了沈应眠一眼,“最有可能打败他的人变成这个样子,还怎么打?”
修仙界这几年也出现了一批新秀, 但像景澜和宋清羽这般优秀的寥寥无几,多数弟子都是资质平平,人才难得。
妖王被封印之后,妖界消停了数百年, 修仙界也懈怠了数百年。从雪怪开始,他们已经能够发现,这些妖的实力不弱, 恐怕这几百年里妖界也在暗自蓄力, 厚积薄发。
再加上林向松最近察觉魔族那边亦有异常, 如今实属多事之秋。
林向松叹气:“我已向天界报备,一旦我们无法抵挡,便需要求助天界的力量。”
巫白衣握着酒瓶的指尖一紧,“联系上了吗?”
沈应眠亦看向林向松,后者摇摇头:“还未联系上师夫。”
巫白衣自嘲一笑,仰头将一瓶酒一饮而尽。
他从腰带上解下两瓶酒来放到桌上。
沈应眠面前的仙露始终没有动过,他抢过巫白衣的酒瓶。
“诶,”林向松连忙阻止他,“他的酒烈,你眼下还是别喝了。”
沈应眠不顾他的阻拦,一言不发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涌入喉咙里,烧得生疼,沈应眠沙哑地咳了两声,再次灌了一口。
“来。”巫白衣脸上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跟他碰了酒瓶,晃动瓶身酒水发出声音,“何以解忧?何以解忧?只有——它啊,只有它能让我忘记一切。”
沈应眠垂眸沉默给自己灌醉,可却怎么都喝不醉。
他这才知道,原来喝不醉才是痛苦。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应眠并不排斥让他人见到他虚弱的模样。只是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就连弟子们都忍不住在背后议论。林向松再也容不得他任性,逼着他在吹雨榭静养。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沈应眠独自前往凌虚阁看望仙鹤山岚。
在林向松徒弟的照料下,它长得很好。只是在见到沈应眠时依然会开心地靠近他,轻轻地用喙触碰他的鞋子。
今日亦是。
沈应眠摸摸仙鹤的羽毛,想喊它的名字。
他还记得从前着意逗弄景澜,故意叫它「岚岚」,那时景澜的反应很是可爱。
澜澜……
沈应眠手指触碰到它的喙,被轻轻啄咬得痒痒的。喂它吃了些东西,沈应眠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低声的呜咽。
他竟看到仙鹤眼中泣落泪水,呜呜地贴在他腿边,就像知道他即将离开一般。
沈应眠犹豫半晌朝它伸出手。
仙鹤用头顶蹭蹭沈应眠的手心,很快变成小鸟一般大小,钻进沈应眠的衣袖里。
他想要离开琅峰宗的一切,却有一只小东西愿意陪着他离开。
也挺好。
夏日最清朗的清晨,琅峰宗内接连发生怪异的事情。
山脚下一条溪水凝结成冰,自山脚蔓延到山顶的小路上,原本开得繁盛的花儿亦在今日纷纷凋谢,弟子们今日在竹林练剑,险些被突然折断的竹子砸到。
有心的弟子发现今日的灵蝶飞得很低很快,全然不似完成慢腾腾的悠闲模样,而且全往一个方向去,他们追着过去,看到成群的灵蝶聚集在垂雨榭门前,却因为结界挡着无法进入。
密密麻麻的灵蝶聚在一起,发出耀眼的光芒。
林向松赶到时亦觉得此番场景异样,他试图传音给沈应眠,可却无法搜寻到沈应眠的存在。
身后的弟子中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句:“我记得看过一本书上写过,受自然万灵爱戴的神羽化之时,有灵之物就会前来送别……”
“你瞎说什么呢?!”
林向松皱起眉头,抬手触碰结界却遭到反震。
沈应眠已经好久没有用过这样拦人的结界了。
“师……师父!”林向松的弟子跑来时气喘吁吁。
“发生什么事了?这般莽莽撞撞成何体统?”林向松斥了他一句。
那弟子低下头去,“是弟子冒失。只是我方才去喂养仙鹤山岚,却发现它不见了。”
林向松心里隐隐产生不好的预感。
巫白衣姗姗来迟从,面色冷峻道:“将结界破开吧。”
结界被强行破坏的瞬间,千万灵蝶如泉涌般进入垂雨榭,径直朝沈应眠的寝殿飞去。
乌泱泱的人聚在门口,仅有林向松和巫白衣入内。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进入寝殿的那一刻,林向松的脚步钉在原地,竟再也不敢上前。
沈应眠的寝殿内纤尘不染,像是有人特意打扫干净一般。屋内紫色的帷帐和被褥不知何时变成了白色。
床上躺着的人双手并拢放在小腹之上,宁静祥和,脸和唇都是苍白的,毫无血色。
巫白衣立马上前蹲在沈应眠身前,试探他的灵息。
却连最微弱的、最虚隐的灵力都探不到。
此时此刻就连巫白衣的手都有些颤抖。
“怎么回事?”林向松的声音也不自觉放轻,唯恐惊扰了沈应眠一般。
巫白衣双睫颤动,再次确认沈应眠的灵息,他喃喃低语:“奇怪……”
就在这时,在寝殿内慌乱纷飞的灵蝶突然靠近沈应眠的肉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围裹挟。
林向松慌忙上前来制止,“这是怎么回事?!”
灵蝶不受驱逐,但似乎对沈应眠并无恶意,竟慢慢编织成一张网将他的肉身托起。
林向松施法打在灵蝶身上,打落了一层灵蝶还有另一群补上,怎么赶都赶不走。林向松急得不行:“白衣!快来帮忙啊!”
“不用了。”
巫白衣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良久,他眼眶微酸,轻声道:“应眠……羽化了。”
林向松怔住,慢慢看向巫白衣,脸上的神情破裂,“你在胡说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林向松扯起巫白衣的衣领面目狰狞,“即便你这些年恨极了应眠,恨他当初将灵力分给师父,让师父飞升天界,可你到底是应眠的师兄啊!怎么能说出这般诅咒他的话?!”
灵蝶将沈应眠的身体托在半空之中,却未有下一步的动作,寝殿里只剩林向松的歇斯底里。
“你说话啊!巫白衣!他是我们的师弟啊!”
巫白衣嘴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别过脸时却红了眼眶。
林向松双手颤抖着,终于慢慢从他的衣领滑落。他缓缓摇了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应眠灵息深厚,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师父也说过,只要他好好休养,飞升指日可待!”
他一把将巫白衣扯过来,“你是医师啊!你快救救他啊!”
巫白衣抿了下唇,“按理来说修仙之人羽化,体内的灵息会暂时在身体里保留一段时间,可是他体内的灵息完全枯竭了,即便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不可能!”林向松抓住沈应眠的手,固执地将灵力渡给他,可沈应眠的躯体就像一个漏洞的空壳,灵力完全无法在他身上停留。
巫白衣偏头看向沈应眠枕边,看到了一沓厚厚的信。
景澜下山时日并不久,可却坚持日日写书信给沈应眠。
林向松疯了一般将书信抢过去。
巫白衣:“这是景澜写给他的,我们都没有权利看。”
“我只想知道应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林向松不管不顾颤抖着手拆信。
最新的一封是今晨送达的,沈应眠还未拆封,没有沈应眠亲启,任何人都打不开。林向松只好将其余拆封过的信件拆开。
信件之上明明白白展示着景澜的爱意和占有欲,也在字里行间提及双修一事。
一封一封看下来,林向松将事情的经过拼凑了个大概,终于明白,“应眠没能和星竹顺利双修,是因为景澜阻挠?”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带走应眠?!”林向松咆哮着,一封一封的信掉落。
巫白衣闭上眼睛承受他的滔天怒火。
垂雨榭内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外头的弟子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里头的声音被阻隔,他们彻底听不到。
等到林向松和巫白衣出来时已是深夜,二人脸上神情毫无异常。
林向松安抚众人:“勾玉仙尊身子不适,今日起在垂雨榭闭关修炼,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
与此同时,在外头搜寻妖王下落的景澜也和宋清羽顺利会合。
望着弯钩一般的月亮,宋清羽回头看景澜,“你的生辰就快到了,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琅峰宗了啊?”
景澜正在写信,闻言抬头看他,“找到妖王再说。”
宋清羽叹了一口气:“这都快半个月了,怎么连一点踪迹都没留下呢?感觉再找下去也没有结果。”
“不过这可是你十八岁的生辰耶,仙尊一定会为你准备一个盛大的生日宴吧!”
宋清羽捧着脸,“我去年生辰就收到了仙尊送的玉箫,都舍不得拿来吹呢。仙尊送给你的礼物一定也很好吧?”
景澜想着师尊,难得在他人面前露出笑意。
十八岁生辰礼,他最想要的只有师尊。
作者有话说:
嗯……十八岁就可以了;
谢谢宝贝们——
第59章 成人 ◇
景澜生辰前三日, 他们终于有了妖王的消息。
景澜和宋清羽顺着蛛丝马迹找过去,却依然一无所获。他们耽搁了两日,景澜决定先行回琅峰宗。
宋清羽叹了一口气:“师父不同意我先回宗, 你呢?”
景澜正在收拾东西, 闻言顿了一下,“不知道。”
他并未向林向松请示, 师尊也一直没有给他回信。
想来还没有消气。
这段时间景澜在外头一边搜寻妖王的下落,一边锄强扶弱,路上看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也会买下来打算带回去哄师尊开心。
师尊从前总喜欢在子夜一到就给他过生辰, 景澜一刻都没有停下,追风逐月往琅峰宗赶, 好在还来得及。
到达门口, 巡守的弟子看到他很是惊讶,“景澜?你回来了?是历练结束了吗?”
别人历练整整一年都在外头, 景澜却三天两头回宗, 不怪他人觉得讶异。
那人一拍脑袋自问自答:“哦对,去岁你亦是在七月前后下山的,算算也到日子了。”
景澜点点头,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师尊,心情极佳,难得耐心地多说了几句话:“我的生辰快到了,师尊说过每年都会陪我过的。”
那弟子点点头, 满怀羡慕地目送景澜进门。
待人走远,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勾玉仙尊不是闭关了吗?”
景澜没再耽搁,甚至没将东西放回自己一年前的新住所, 马不停蹄赶往垂雨榭, 却看到一个弟子靠在桂花树下打盹。
景澜刚一靠近就感觉到有结界的力量波动, 不像是师尊设下的。
白衣弟子半梦半醒头猛地往下掉,余光瞥见一双鞋子,一下子惊得清醒。
景澜:“你在这里做什么?”
守门的弟子年纪不大,赶忙低头不住道歉:“景……景师兄,我不是故意睡着的,只是夜间轮值的师兄突然肚子疼没来跟我换班,我这才打了个盹儿。师兄放心,我睡眠很浅,一有人来我就会发现的,绝对没有人进去过!”
景澜疑惑:“我师尊在里头吗?谁让你守在这儿的?”
“仙尊在啊!是宗主吩咐我们轮流在这看守的,千万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仙尊闭关修炼。”
闭关?!
景澜目光微沉,“现在还没到闭关的时间,好端端的闭什么关?”
沈应眠每五年闭关一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五年之期还未到,更何况他每次闭关都在断临崖,不应当在垂雨榭。
景澜心觉蹊跷。
“我进去看看。”
景澜手放在结界上,已经可以确定这结界并非沈应眠亲自设下的。
“师兄你不能进去啊!宗主吩咐过,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仙尊啊!”
“让开。”景澜目光冰冷,“垂雨榭是我与师尊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我自然能进去。我就进去看师尊一眼,确认他没事便会出来。”
“师兄,您不能这么做啊,宗主会惩罚我的!”小弟子急得就快要哭出来了。
景澜被吵得心烦,施了静音咒将人绑在树干上。
他欲强行破开结界,却被匆匆赶来的林向松和巫白衣制止。
因为先前的事,景澜对着林向松也没什么好脸色,林向松此刻一看到他也恨不得生啖其肉。
“你来这里做什么?”
景澜没有理会,只继续破结界。
眼见着结界就快被他解开,林向松不得不开口:“你师尊在垂雨榭闭关,你该知道轻重!”
景澜不信,“五年之期未到,师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闭关?他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让我进去,我在师尊身边他会好点。”
林向松一直忍着,脸颊微微颤抖,紧咬牙根道:“你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要不是你,应眠他……”
林向松说着也忍不住哽咽。
他抬手一挥,被绑着的弟子挣脱束缚。巫白衣挥挥手,“你先下去。”
景澜紧紧盯着林向松看,“什么意思?我师尊怎么了?”
林向松别过脸。
巫白衣语气平静:“他是沈应眠唯一的徒弟,有权利知道。”
“你们在说什么?”景澜目光冰冷,拔出孤鸿剑指向林向松,“告诉我。”
巫白衣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林向松鬓边的白发。
林向松一直保养得极好,可就是沈应眠逝世后的短短几天里,林向松长出了白发。
景澜紧紧握着剑,往前逼近林向松,目光凶狠。
“别冲动。”巫白衣按住他的肩膀,“你师尊他……”
“你不是想知道吗?”林向松突然抬起头,已是满目通红,“他死了!这全是拜你所赐,是你所谓的爱害了他,是你的一己私欲害了他!”
“你在发什么疯?”景澜嗤笑一声,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发疯?我也希望我在发疯。”林向松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像个真正的疯子一般倏地抬眼看向景澜,“可是真正发疯、真正痴心妄想的人是你。是你的自私害死了应眠,他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景澜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巫白衣,竟在他眼中看到了沉重和悲痛。
他喃喃低语:“怎么可能?”
巫白衣低声告诉他真相:“是真的。”
“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
景澜神色突变,孤鸿剑身上爆发出扎眼的红光,他几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将林向松和巫白衣逼得连连后退,也彻底将结界破开。
“景澜……”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景澜竟有些近乡情怯。
他能感受到属于他的玉佩就在垂雨榭里头,在他和师尊一起住过的寝殿里。
可是他感应不到师尊的气息。
不可能……
景澜将孤鸿剑收好,整理因为赶路而有些狼狈的容貌,步履轻快地往里走。
子夜即将来临,他会听到师尊准时跟他说一声:生辰快乐。
他可以不要任何生辰礼,只要师尊常伴左右。
「吱呀」一声,景澜推开寝殿的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景澜一眼就看到寝殿中央摆放着一个冰棺,白雾缭绕在冰棺四周,里头躺着的人想着一张景澜再熟悉不过的脸。
可景澜只看了一眼就像匆匆移开了视线。他口中念念有词:“这不是师尊……”
景澜固执地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他的师尊。
师尊一定还没死!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师尊没死!师尊还没死!他不是师尊!”
景澜转过身不再看他,像在寻找什么一样将寝殿的每个角落翻了个遍,找不到人之后周身的暴戾再也掩盖不住。
“你们的伎俩未免太过拙劣,为了骗我撒出这样可笑的谎……”景澜近乎疯狂地大笑起来,他拔出剑就要往外去找沈应眠。
“景澜,别再自欺欺人了。”
巫白衣拦住他,声音凉薄地说出给景澜致命一击的话:“他独自一人长眠于垂雨榭时,手中还握着你的玉佩。那玉佩此刻还在他手上。”
玉佩?!
景澜脸上的狰狞的笑容凝固,脚像被灌了万斤重的铅,只是麻木地、缓慢地往前走。
靠近冰棺,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挂在沈应眠脖子上的挽月弓,那是景澜亲手为他戴上的,还有握在手上的玉佩……也是景澜亲手交与师尊的。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冰棺里躺着的那个人就是沈应眠。
林向松紧紧握着门板,深呼吸了一口气,“如今妖王不知所踪,应眠仙逝的事情定会引起人心大乱,届时妖族必将趁乱进犯我琅峰宗,搅乱人界。”
“因此这件事不容泄露,为保万一,应眠的尸身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我会找个地方安葬应眠。”
“安葬?”景澜低着头,发出薄凉的声音,“什么安葬?师尊只是睡着了,他会醒的。”
巫白衣微微蹙眉,安慰他:“景澜,我知道你难过。但至少他的神色是平静的,可见最后的时刻并不痛苦,他肯定希望你……”
“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景澜眼眸低垂,目光一寸一寸在沈应眠脸上划过,没看过一处,就像在心脏划过一刀,“师尊会醒来,他答应过我,每年的生辰都会陪我过。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我等着师尊。”
景澜神经质一般笑了一下,“而且……就算师尊死了,你们也不能带走他。我会和师尊结成道侣,我会和师尊永远在一起。”
林向松:“放肆!”
景澜只是笑:“放肆又怎样?”
毫不顾忌地回忆起他和沈应眠的点点滴滴:“我牵过师尊的手、亲吻过师尊的唇、看过他身上的每一处……师尊与我本就只差一个道侣之名。”
“你!大逆不道!”林向松胸膛起伏,几乎要冲进去当着沈应眠尸身的面将景澜撕碎。
“师兄。”巫白衣挡住了他,“算了,就让他再陪陪他的师尊吧。”
寝殿内只剩景澜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景澜在原地站了许久,突然俯下身近距离看沈应眠的脸。他对沈应眠的脸无比熟悉,这是他这几年来千万次仔仔细细观察过的一张脸,也是他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一张脸。
景澜的心不住往下沉,落至最低处,像个变态一般低声在沈应眠耳边低语:“师尊打算什么时候醒来?因为生我的气所以在跟我装睡吗?”
“要怎样师尊才愿意消气呢?”他取出和挽月弓一对的踏雪箭,不眨眼地狠狠插入前胸。
心口的鲜血渗出,景澜却发自内心在笑,“这样可以吗?师尊……我的生辰快到了。”
远方传来子夜的钟声,「咚」的一声,连同少年的滚烫热泪低落。
啪嗒。
沈应眠眼尾处晕开一片湿润。
景澜用力转动胸前的箭矢,向更深处钻,喉底发出一声闷笑:“可是师尊送的生辰礼,我一点都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比较忙,可能暂时没法加更。七月份争取多更点!
感谢!抱抱!
第60章 新生 ◇
景澜又做梦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仅有一条看不到终点的长廊。
每一次进入梦境他都会一直顺着长廊往前走,然而每次都走不到尽头。
这一次亦是如此, 景澜像受到了某种指引, 慢慢、慢慢朝前走去。
可这一次不再是一眼望不到头,他好似来到了一个对他来说极其复杂的世界。
“不要……不要过来, 你们不要,呜呜。”
景澜听到来自孩童呜咽的声音。
他不自觉往前走,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触碰到了淡蓝色的被子上。
被子鼓起一个小包, 被他一触碰,里头的人都得更加厉害。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不要出来找我好不好?妈妈……妈妈说我生病了, 我的血不好喝的。”
景澜的手轻轻抬起,里头的动静终于小了些。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床边, 过了一会儿, 被窝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啊!”小孩儿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景澜平静无波却在这一瞬间激起滔天巨浪:“师尊?!”
他和眼前的小孩儿大眼瞪小眼。
眼前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小孩儿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沈应眠,虽然他没看过师尊儿时的模样, 却有种奇异的感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尊。
景澜嘴唇微微颤抖,喉结滚了滚,“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小孩儿摇摇头, 没有在第一时间缩进被窝里,而是看了景澜很久很久,竟看到眼神的人率先红了眼眶。
小孩儿手足无措,“哥哥你别哭啊!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我告诉你就是了!我叫沈应眠。”
他说着咳嗽了起来, 自己爬起来从床头柜上捧起玻璃杯,喝完一杯水。
他摸了摸胸前,终于缓过来了,只是咳得眼眸有些湿润。
“沈、应、眠。”景澜一字一句咀嚼着这三个字,偏过脸去,掩在黑暗中的脸上划过一道泪痕。
“哥哥,你能再帮我倒杯水吗?”
景澜手忙脚乱接过水杯,拿起旁边的奇异容器倒水,却倒不出来。
小应眠伸手指了指,提醒他:“哥哥,要按住那上面。”
“好。”景澜说话时嗓音沙哑,眼眸中翻涌着滚烫的情绪,再看向小孩儿时已稍稍收敛。
“还要再喝吗?”
小应眠摇摇头,“不喝了,放那里备用吧!每天晚上护士姐姐都要给我放一杯水哦。”
景澜不知道他说的「护士姐姐」是什么意思,只应了一声把水放下,而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应眠。
“哥哥也生病了吗?也跟我一样住在这里吗?”
景澜点点头:“嗯。师……你生了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小孩儿蹙起两道眉毛,一筹莫展,“妈妈不肯告诉我,我偷偷听到医生叔叔说药帮我动手术,可是我好怕疼啊。”
景澜不太听得懂他说的话,只忍不住抬手,在他巴掌大的脸颊旁边停留,“我可以碰碰你吗?”
小应眠眨了眨眼睛,“哥哥是阿飘吗?会吸我的血吗?妈妈说我的血不好喝的。”
景澜摇摇头,“我不是。”
小应眠这才放心,甚至主动将脸贴近他的掌心。
软乎乎的温热贴在手心里,景澜有些贪恋这样的温度。
比躺在冰棺里冷冰冰的体温温暖太多。
“你刚刚说的阿飘……是什么意思?”景澜心一揪,“有人要喝你的血吗?”
小应眠低着头看向床上,指着景澜的影子,“哥哥果然不是阿飘!”
他有些激动,声音有点大,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巴扑进景澜怀里,神神秘秘地要跟他说悄悄话。
景澜手臂僵硬,小心翼翼地抱住小孩儿,低头看着沈应眠轻轻颤动的眼睫。
“我跟你说……阿飘就是没有影子的东西,他们每天都来找我,有时候妈妈在的时候他们也来,我好害怕。”
他说着「呜」了一声。
“别怕。”景澜拍拍他的背,“他们在哪?我帮你把他们赶走。”
“他们……”小应眠抬起头四处寻找,却发现原本在病房里四处飘荡的阿飘都不见了,他眼睛亮亮的,抬头看景澜,“不见了!哥哥来了以后他们都跑了!哥哥可以在这里陪我吗?”
小应眠眼中满是希冀,声音低了下来,“只要陪我一下下就好,等到天亮他们就不会来了。”
“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就这样,景澜白天看着小应眠被一堆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围着,晚上讲故事哄小应眠睡觉,陪了他很久很久。
景澜发现这里的人都看不到他,但他却心甘情愿沉溺在这个光怪陆离、也许并不真实的世界里。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人出现在病房里。
女人长得跟小应眠很像,想来应当是师尊的母亲。
夜里,景澜不能再陪小应眠躺在床上,只能站在墙边看着他。
在小应眠第三次对着白墙笑时,女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眠眠,你在看什么?”
小应眠天真无邪地指着他道:“哥哥在那里呀,妈妈不在的时候,哥哥每天都来陪我。”
这一句话让女人脸色大变。
第二日,女人在病床里贴了些东西,景澜虽然不怕,却也感到难受。
景澜在长廊里迷路。
……
“师尊!”
幽深的山洞里,仅有一束光洒下,映照出景澜惨白的脸。
他从破灭的美梦中惊醒,偏头看向冰床上的人。
千年寒冰散发着冷气,景澜终年与师尊一起躺在上面,早就麻木了。
景澜微微抬起身,目不转睛盯着沈应眠红润的脸看。他依然是一具空壳,只是一直被景澜固执地用灵力滋养着,脸色便是这般被烘得红润。
景澜伸手轻轻抚摸沈应眠的脸,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冰凉,他闭上眼睛,一如先前做过的无数次一般,低头亲吻沈应眠的唇。
他知道,他这一次可能再也找不到通往异世界的路了,他再也无法陪着师尊。
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滑落,汇集在二人相贴的唇上,苦得景澜心里发涩。
狄楚桓到达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即便这两年来已经见怪不怪,他还是忍不住叹息:“景澜,我来了……”
景澜抬起身子,轻轻将师尊脸上的水渍擦去,那般温柔、那般细致,就像在对待爱侣一般,却又是那么毛骨悚然,狄楚桓忍不住道:“两年了,你足不出户呆在这般阴冷的地方,又终日与仙尊的尸身躺在一起,只怕长此以往身子也要吃不消。”
景澜只是看着沈应眠的脸,指尖轻抚他的发丝,“那样不好吗?跟师尊一起长眠于此也很好,只怕师尊心狠,不肯带走我。”
后来景澜在沈应眠的床上找到了一封留给他的信。
师尊对他提出的最后要求是:好好活下去。
景澜从来最最听沈应眠的话,沈应眠就是吃准了他不会违背师尊的最后一个愿望。
狄楚桓叹了口气,“林宗主一直在找你的行踪,我都咬死没说。不过我最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这次过后我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再来,我现在开始招灵吗?”
景澜没说话,狄楚桓喃喃道:“当初你第一次找我的时候都没能发现仙尊灵魂的痕迹,如今都两年了,更是……哎。”
他说着摇摇头,“算了,要开始吗?”
即便知道是在做无用功,狄楚桓每次都尽心尽力帮他做。
但这一次,景澜破天荒摇了头,“师尊好像已经转世了。”
狄楚桓有些惊讶,但也没多问,只是道:“那是否要将仙尊的肉身还给林宗主?也可让仙尊早日入土为安。”
“还给他?”景澜低声自语:“师尊是我的。”
灵山上灵剑宗,清溪边上淡蓝衣角飘扬,面容清秀的青年看着戏水的少年,唇角微微扬起。
溪水里的少年正在往岸上泼水,同青年一起站在边上的小姑娘没能幸免,但那水珠竟没有半分溅到青年身上。
小姑娘抹去脸上的水,四处看看,从树上折下一枝树枝朝着少年追去,“好啊你!看我不揍你!”
少年踩踏在水上水花飞扬,一时之间周遭全是欢声笑语。
少年恣意无忧,最是令人羡慕。
那小姑娘不敢下水,反而被水里的人泼了一身湿,气鼓鼓地回来告状:“大师兄!他欺负我!”
青年微微一笑,朝少爷招招手,用手语比划道:“别着凉了,快起来。”
少年随意将头发往上一薅,听话地爬上岸,免不了被小姑娘好好地「报复」一番。
被木剑打了下后背,井燃「啊」了一声,光着膀子往青年身边凑,“大师兄,你看她!”
青年只是笑,对着小姑娘摇了摇头,抬手拂去井燃额上的水珠。
“大师兄真好!”少年乖巧一笑,头顶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灿烂的笑容让青年晃了眼。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会这般对着他撒娇。
午后的阳光洒在青年脸上,这是一张与勾玉仙尊完全不同的脸,与勾玉仙尊一样的是,这个人也有一双清澈的明眸。
这是系统为沈应眠安排的新身体,他已经适应了两年。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啊?”井燃脑袋动了动,将沈应眠的手拿下来,“师兄看着我的时候为什么总是发呆?”
旁边的小姑娘习以为常道:“大师兄不是说过吗?你长得像大师兄家里的弟弟!”
“哼。我才不是师兄的弟弟。”井燃不满地哼哼着。
沈应眠只是微微笑着比划,示意少年将衣裳穿好。
其实井燃长得跟景澜一点都不像,只是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沈应眠听错了,后来再看他时便忍不住每每都会想起景澜。
两年了,他以为他早该忘记。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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