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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不是周末, 学生该上课的还得上课,严商没敢把他那辆引擎震天响的跑车开进校园,在校外找了个停车场将车停好。

    学校正门到教学楼会经过篮球场, 有学生在上体育课, 校道上回响着篮球落地时,沉闷的砰砰声。

    林历添看向篮球场, 回想起梦里遇见宋砚的那一幕。

    他们本来可以在很多年前就认识。

    严商见他脚步放缓,撞了一下他的肩,“看什么呢?”

    林历添收回目光,“没什么。”

    他们穿过大半个校园,找到陈老师的办公室,进去的时候,陈老师正端着透明的水杯喝枸杞水。

    陈老师当年教他们的时候, 年级就已经挺大了,常年挂着个笑脸, 班里的学生不怕他, 都喊他老陈, 近十年过去,除了脸上的褶子更深, 没什么其他变化。

    老陈坐在这里就是为了等这两个人,一见到两人先把他们的近况都问过一遍,两个人回答完后, 他从中找个无厘头的理由把严商训了一顿。

    明显是还记得严商毕业时砸他玻璃的事。

    严商苦着一张脸, 在老陈看不见的地方, 用手做出手|枪的形状, 装模做样地朝着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

    等训得浑身舒坦后,老陈才转头对林历添说, “我记得你当年读大学读的是新闻,现在还在做记者么?”

    林历添读书的时候成绩好,却不是普遍意义上的乖孩子,比起那些中规中矩的学生,反而更让老师担心。

    严商知道其中内情,替林历添暗暗捏了把汗,正要帮忙转移话题,没想到林历添若无其事道:

    “转行了。”

    “转行了?”

    老陈诧异,他记得有林历添同届的校友说过,林历添当年已经拿到央媒的offer,在这行几乎算得上是前途无量。

    怎么会突然转行?

    “嗯。”林历添云淡风轻地揭过,没有提起原因。

    等天聊得差不多,林历添才在老陈面前提起宋砚这个人。

    “宋砚?”

    老陈重复一遍这两个字。

    站在一边的严商觉得这事有点悬。

    老陈快退休的年纪,至今教过的学生数都数不过来,更何况宋砚不是他班里的学生,随便提起一个名字问认不认识,太过为难。

    “这名字听着耳熟。”老陈却说。

    林历添微怔。

    好像每个人都对宋砚的名字感到熟悉,为什么偏偏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老陈打开自己放文件的柜子,翻找起来,严商帮着他找,一边问:“陈老师,是不是你以前监考过,所以记得名字?”

    “你以为我这么闲?监考过都能记住?”老陈翻找的动作没停,没好气地说。

    柜子里都是一些学校下发的通知,处分决定,和考场安排之类的,老陈年纪大了舍不得丢东西 ,全收在柜子里。

    林历添抽出几张,日期最早的只有三四年前。

    时间太过久远,三个人什么也没找到。

    头顶上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林历添将散乱的文件整理好,沉默着不作声。

    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一位年轻老师,原本默不作声地干着自己的事情,不小心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见他们一无所获,犹犹豫豫地插进来一句话:

    “你们说的是宋砚么?”

    老陈回头看他,恍然想起,狠狠拍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对啊,小何,你高中的时候不就和他们同一届么?”

    “嗯。”小何老师点头。

    严商自来熟地跑去和小何老师勾肩搭背,“小何老师是吧?那你应该听说过宋砚这个人吧?”

    小何老师脾气好,性格大大咧咧,笑着说:“何止听说过,他和我一个班的。”

    “我找过毕业级照……”林历添艰难地开口,“没有在上面看到他。”

    这所学校是全国重点,入学只看成绩,能考上来的人不多,一个年级也就几百个学生,他没理由看漏。

    话音落下,小何老师连忙解释道:“那是因为宋砚高三上学期就转学了,没来得及拍毕业照。”

    见这两人都是陈老师的学生,还是同一届的,小何老师没有过多防备,又说:“不过我公寓里有当年拍的照片……上面应该有他。”

    林历添提出方不方便将相册借给他们看一下。

    小何老师答应下来,“可以,刚好我没课了。”

    教师公寓就在学校隔壁,走出正门拐过一条街就是,老陈不打算掺和年轻人的事,见他们有事要聊,没有一起去。

    林历添和严商等在公寓外没有进去,小何老师将相册取出来,递给他们。

    相册薄薄一沓,林历添从第一页往后翻,两三页以后,终于看到了宋砚的身影。

    这是一张在教室后面拍的班级合照,少年模样的宋砚站在人群的一侧,身材高瘦,头发比现在要短,直直看向镜头,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比照片里面其他所有人都要惹眼,极佳的皮囊,偏消瘦的却不孱弱的骨骼肌肉,眉目清浅柔和。

    好像昂扬生长的一棵树。

    和病房里面看起来一碰就会碎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小何老师把头凑过来,指着照片里的宋砚说道。

    “这张是大家分班刚认识的时候拍的。”

    林历添用指尖蹭了蹭照片里宋砚的脸。

    严商也是第一次看到宋砚的样子,没忍住蹦出一句“卧槽”。

    “这哥们长得这么帅,当时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够八,没理由不知道宋砚这个人。

    就这颜值,不应该人尽皆知,然后再被拉出来和林历添争个校草什么的么?

    小何老师听他这么说,点了两下头后又使劲摇摇头,“一开始的时候,班里的人觉得他长得帅,都想要和他做朋友,可是,他……不和别人玩,话很少,走路的时候埋着头也不理人,久而久之,大家就……”

    时隔这么多年说起,他也觉得当初班里是在孤立宋砚,后面他说不下去了,干脆消声。

    严商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脸色五彩缤纷,有点复杂。

    太过耀眼的人没办法中规中矩,要么站在人群中心闪闪发光,要么就被排挤在外。

    大家找你做朋友,结果你不领情,所以就会被说装,被说拽,被说眼高于顶,却没想过是性格使然。

    宋砚应该就是这样。

    果然,之后的照片里面,宋砚站得越来越角落,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淡。

    严商看向格外专注的林历添,咽了咽口水。

    林历添不知道在想什么,每一页都翻得很慢,翻到最后一张,是篮球场上的一张球队合照。

    小何老师连忙说:“这是高二那年篮球赛拍的。”

    篮球场的男生站成一排,宋砚站在最左边,身上穿着纯白色的球衣,眉眼间的柔和不复存在。

    纯白色?

    林历添:“怎么是白色的?”

    小何老师“啊”了一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们班的队服一直都是白色的,有什么不对么?”

    林历添没办法和他说,自己梦到的宋砚身上穿的明明是白红色球衣,于是重新垂下眼,说道:“没什么。”

    之后的照片都没有宋砚了,连合照里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严商从林历添手上接过相册,又一次从头翻到尾。

    他将相册递回去的时候,咦的一声,“不是说宋砚高三才转学的么?元旦晚会,校外团建……这些照片应该是高二的吧,怎么也没有他?”

    小何老师接过相册,抱在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事……说来话长。”

    学校已经放学,一段悠长的下课铃后,校园热闹起来,穿过马路,传到教师公寓这边。

    嘈杂,喧闹,生机勃勃,和他们还在学校里读书时没什么不同。

    小何老师将两个人送下公寓楼,一边说起当年的一件事。

    “篮球赛那段时间,宋砚宿舍有个人丢了钱,全宿舍都怀疑是宋砚偷的,宋砚不认,还和他们打了一架。”

    “也不能说是打架,其实就是宋砚单方面被打,他说钱不是他偷的,但是又不还手,他舍友当然不信,就报警了,那笔钱是要存起来的学费和一年的伙食费,数目不小,警察把参与打架的所有人都带回了派出所,包括宋砚。”

    “当初这件事闹得特别轰动。”小何老师仔细回忆,“学校领导去领的人,所有参与打架的人都被处分了。”

    三人走出电梯,走在最前面的严商听完这件事,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对宋砚这个名字这么耳熟了。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后来星期一升旗的时候还全校通报了来着!”

    耳边说话的声音时远时近,林历添听着他嘴里的故事,好像找到了一直缺失的最重要的拼图。

    难怪严商和老陈都知道这个名字。

    严商说完,回头把手搭在林历添肩膀上拍了拍,“不过你那个时候肯定不记得这种事。”

    “……嗯。”

    他机械地做出回应,心脏每跳一下,都会扯得他胸腔泛疼。

    “那件事后,宋砚开始走读,和……班里面的人,更合不来了,高三开学的时候,好像家里出了点事要转学,再之后……”

    再之后所有人都没见过宋砚。

    前段时间,他们那届要聚会,他还废了好一番周折找到宋砚的电话,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他。

    电话那边的声音成熟不少,哪怕当初自己作为一个小透明的时候并没有对宋砚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他还是没由来紧张。

    他自报姓名后,心惊胆战地说出要聚会的事。

    就在他以为宋砚不感兴趣的时候,电话另一边的人过了很久才问一句,“全级都会去么?”

    他愣了几秒才回答,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对,全级都会去,还有老师,包了度假山庄,你……要来么?”

    宋砚停顿半晌,回答道:“嗯,我会去的。”

    可宋砚最后也没来,为此,他还觉得挺可惜的。

    教师公寓楼下是一条很长的小吃街,什么都有,放学之后,学生们涌入这条街道,汽车开不过去,堵在路中间的司机只能不耐烦地狂按喇叭。

    有认识小何老师的学生经过,还会大声问好。

    小何老师向问好的学生们颔首示意。

    街道上全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有的被簇拥包围,成群结队;有的一个人走,远远落在后面。

    林历添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死死握成拳,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沥青路上。

    小吃店的吆喝声,学生嬉闹声,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他的声音混在其中,轻得不能再轻,“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小何老师觉得这个人看起来透着一股无力的难过,安慰道:

    “正常,我高中就知道你,年级第一,高二那个暑假就拿了大学的保送名额,国旗下讲话十次有八次都是你,还是大名鼎鼎的裁判社社长,你那时候太出名了,可能……就没注意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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