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箫的呼吸只是凝滞了一瞬间,又恢复如常,他放下手中杯盏柔声问道:“天色还早,你想再睡一会吗?”
虽然方才喝下的水润过喉咙,但宁宵开口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
洛闻箫还没回答,他就又补充了一句:“不要骗我。”
洛闻箫眼睫轻颤了一下,涩声回答:“不会的,再也不会了。约莫三四日。”
三四日...宁宵想起之前那些灵族,忙问道:“那些...”
他还没说完,洛闻箫只需一眼就看出他在担忧什么,于是轻声道:“放心,我放过他们了。”
“你既然,既然早就知道灵族备受欺辱,为何——”宁宵想质问他为何坐视不理,但冷静一想洛闻箫没有出手相救的立场,就改口问道,“为何不告知我?”
“告知你?”洛闻箫看着他幽幽道,“然后害得你千方百计从我身边离开,再给自己添一身伤?”
他的语气忽然激烈尖锐了起来:“你知不知道那日我在紫金殿抱住你时,你身上是什么状况?你为了封印司天监不要命一样外放灵力,全身经脉破损已经伤了根本,再加之跟那些该死的乱军动手...我好不容易养好你的伤,结果你又这样折磨自己——”
还有他连说都不敢说的,姬厌戈所预知的宁宵的死相。
“我求求你,”洛闻箫眼眶发红,声音是不再自抑的凶狠,又带着苦苦的哀求,“我求你别这样,我受不了。”
宁宵像是被他这番话吓住了,连眼睫都不敢颤动,片刻后才轻声道:“对不起。”
“我要你道歉做什么。”洛闻箫闭目深吸一口气,很快冷静了下来,声音又轻柔了下去,“那些话我一时心急,你别多想。”
他心知宁宵所受的苦楚已经太多,自己不能再添上重担。
宁宵大概是实在体虚,才刚醒片刻就有些困倦,也可能是方才和洛闻箫那阵短暂的争执耗费心神。
“睡吧,灵族的事情,我能帮就帮。你且安心睡下。”洛闻箫轻柔地抚着他的面颊,声音很低很轻。
宁宵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应他一句就闭眼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屋中亮敞,宁宵听到了窗外雀鸟清脆啁鸣。
床榻上柔软的被褥陷下一角,洛闻箫端着药坐下,手中调羹转了一圈后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轻声道:“这次少不了要喝苦药。”
宁宵看他眼下淡青,心生愧疚,喝下药后趁他勺药的间隙说了一句:“你可以像我没醒一样喂我。”这句话越说越小声。
洛闻箫手中调羹在药碗里转了一圈,垂眸道:“若是出于歉疚,你大可不必。若你还想像之前一样哄我然后离开,我劝你打消这个想法。”
“......”宁宵一时无言,只沉默着去喝他喂到唇边的药,苦得舌尖发麻。
喂完药后洛闻箫就俯身理了理他的鬓发,轻声问道:“还想接着睡吗?”
“不用。”也许是喝了药,宁宵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看着枕边随着他俯身而落下的几缕长发,发尾乱翘打着卷。
宁宵伸手想去把玩,一从云被里伸出右手,就看到了手腕上缠绕的紫链,纯粹由灵力凝成,看得见却不会硌到手腕,紫链垂下约莫三寸长,末尾是幽微紫光。
但修为高者可以看到从末尾萦散的丝缕灵芒,与洛闻箫两枚戒指之间的紫链相互勾连。
宁宵一时失了去把玩他发尾的兴致。
洛闻箫知道他在看什么,收了药碗平静道:“好好养伤罢,你哪都去不了。”
“可是...”宁宵皱眉,想坐起来与他理论。
洛闻箫按着他的肩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压下,轻声道:“别挣扎,再把自己弄伤我就洗掉你的记忆。”
宁宵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甚至他有些着急地传音给旁边的洛殿主:“别让他那样做,我不想忘记。”
“放心,他吓你的。”洛殿主温声安抚,将手伸进被窝去握他有些冰凉的手。
“吓到你了?”洛闻箫低头,鼻尖轻蹭着他的鬓角,话语轻轻柔柔,“只要你乖一点,我不会那样做的。”
炭炉里燃着的松枝噼啪炸开,宁宵的眼睫也跟着颤了一下,像是惊惶逃脱的蝴蝶。
洛闻箫凭什么这么对他?
宁宵也冷声放狠话:“一旦我发现我的记忆被你动过手脚,我——”大概是情绪一激动,他说着说着就咳了起来。
同时宁宵有些奇怪,他平日里就算生气也不会就这样直接地表达出来。
而且,宁宵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含了些许哑,一开始他以为是昏睡太久一直没出声的缘故,但如今听来更像是处于变声期。
而洛闻箫听见他咳嗽起来呼吸都开始发颤,忙伸手轻拍他脊背,低低道:“我没有动过你的记忆,我没有,你不要生气。”
连洛殿主也安抚道:“不会的,改动记忆需要神识在你之上,他现在还做不到。”
宁宵纠结的已经不是记忆不记忆这件事了,他大概想到是怎么回事了,就问洛闻箫:“我是不是变小了?”
之前受重伤也有过这种情况,灵力损耗过大不足以支撑成年身型他就会变小,外相倒是无关紧要,麻烦的是他的性格言行会受到影响。
所以才会变得如此情绪化。
“是,约莫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洛闻箫点了点头,召出一面水镜。
镜中少年面容白皙,眉眼少了成年时的温润清和,眼睛大了些许,似乎是天生蒙着一层湿漉水汽,染红的眼尾微挑,生出些许艳丽。
哪怕是病容,也是清艳动人,好看得紧。洛闻箫想起之前宁宵笑着和他说的“登高望远,栏杆拍遍”,意气风发的少年,光是想想,都令他心弦震颤。
“果然。”宁宵皱眉,摆手道,“我现在说话会冲一些,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洛闻箫点点头,脱了鞋袜上榻去分他一半被窝,把人往怀里揽,怀中少年清瘦,也矮小了些许,他能感觉对方的脚趾点在他膝上。
“你现在好小,我一手就抱得过来。”洛闻箫低头与他鼻尖相蹭,想了想还是把那句“也好漂亮”咽了回去。
宁宵有些不服,但既是事实,也不好辩驳。
“你上来做什么,”宁宵伸手抵了抵他的胸膛,“我现在不想睡觉。”
“那你想做什么,”洛闻箫轻抚他背脊,像是在给一只炸毛的小兽顺毛,“看书?还是下棋?”
“我想出去。”宁宵直言。
“那来下棋,赢了就带你出去,好不好?”洛闻箫轻抚他皱起的眉心,温柔哄道。
“真的?”宁宵微抬起头,眼中亮晶晶的。
“嗯。”洛闻箫应下,忍不住轻吻了一下他的眼尾。
“你不要一声不说就来亲我。”宁宵皱眉往后躲。
洛闻箫笑笑:“好。”下次亲了再说。
宁宵忍不住对洛殿主传音道:“变小了就傻了,他又没说赢了就带我去哪。”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洛殿主有些好笑:“确实好骗了很多。”
宁宵刚想说什么来反驳,洛闻箫就在床榻上支起一张小桌案,摆上棋盘和装有黑白二子的棋笥,问他要黑子还是白子。
“白的。”宁宵随便选了,坐在床榻上把被子都卷到自己身上。
然后,然后三连跪。
第四局,宁宵刚下一子,洛闻箫就一子占了先机,悔得他把刚才那一子捡回来:“这一步不算,不算。”
洛闻箫按下他的手,轻轻笑道:“不行。”
宁宵赌气:“重来重来,我输定了。”
“不让你悔棋就重开,哪有你这样下棋的。”洛闻箫笑着轻掐了一下他的脸颊,又道,“才刚开始,怎么就输定了?”
“你本来就难赢,现在还占尽先机,难得很。”宁宵苦恼地皱眉。
“你若想赢,我就不会让你输。”洛闻箫将棋盘对转过来,对他道,“现在我来下你的白子。”
“好啊。”宁宵乐于占这个便宜。
最终这一局还是洛闻箫赢了,在宁宵的黑子稳压上半局的情况下反杀翻盘了。
宁宵有些纳闷:“平时我们下棋我们输赢还是对半开的,怎么今天我全都输了。”
“因为你现在心里想什么,眼里都写得明明白白。”洛闻箫递过去一盏茶,趁机轻点了一下他挺秀的鼻尖。
宁宵往后躲,一边喝茶一边问:“那这局怎么算?”
洛闻箫支起下颌朝他笑:“当然是你赢。”无论胜的是白子还是黑子,赢的都是他。
“真的?”宁宵不由得将手撑在桌案上,倾身越过去,径直望向那双凤目。
“嗯。”洛闻箫温柔回应,缓缓与他额头相贴。
“那我们出去吧。”宁宵已经开始起身下榻了。
“等等,别急。”洛闻箫将他抱回来,帮他把衣袍穿好。
宁宵刚想扶着床栏下榻就被洛闻箫横抱起。
“我可以自己走。”宁宵抗议。
洛闻箫却将他抱得更紧了,只道:“你的腿落了伤,防止伤口开裂,这些日子都不要走动。”
“好吧,”宁宵无奈,只得答应。
出了房门,宁宵发现檐下竟然多了一窝燕子,就问洛闻箫:“它们什么时候来的?”
“今年开春。”洛闻箫应道,又问他,“想去哪里?”
“都可以,随便走走。”宁宵轻呼一口气,“总比屋里一股子药味好。”
洛闻箫温柔笑道:“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
山下已经入夏,但山间仍是春花叆叇。
宁宵眼角余光瞥见一树艳色,就转头看去,发现是一树山茶。
洛闻箫见他有兴致,就抱了他走近去看。
“山茶的别名唤作椿,这种花有个特点,是一片一片开始凋零的。”宁宵一时神思漂远,就说多了些,“司天监告诉过我,椿就是他的名字。”
而现在,他的识海里,就有一朵红椿,结合司天监对他说的那些话,就像是一个诅咒,一个隐喻。
洛闻箫问道:“那你的名字呢?”
宁宵笑道:“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和你最后一个字同音。”
“箫?”洛闻箫弯了弯眼眸,“好巧。是潇湘的潇,还是凌霄的霄?”
宁宵也弯起眉眼:“你猜。”
旁边的洛殿主轻声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宵。”
宁宵:“......”为什么猜个名字都能被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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