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某个午间,宁宵醒来觉得口渴,便想让洛闻箫给他拿一盏茶。
但屋中只有他自己,恍了片刻宁宵才想起午间洛闻箫跟自己说要出去一下,晚膳前回来。
不过,鉴于之前他趁洛闻箫不在时离开,所以洛闻箫在屋中布下水镜,时刻盯着他。
可惜水镜是单向的,他这边看不到洛闻箫在做什么。
宁宵知道,洛闻箫有意隔绝他与世间联系,毕竟现在随处可以看见受欺的灵族。
但他若是想亲眼所见,总归是有办法的——
宁宵作势要下榻去拿床头木柜上的茶盏,一时忘记自己腿上还有伤,一步踩下去身形不稳便跌倒在地,茶盏被带落清声碎开,碎片割开手心,鲜血涌出。
很快洛闻箫就瞬移过来,也不管遍地碎瓷就半跪在他身前,双手轻捧起他的手,细致地把手上鲜血舔干净。
宁宵被他抱起放到榻上,上了伤药再细心包扎。
“可还摔到哪了?”洛闻箫稍微掀开他的寝衣细细检查。
“没事,就是不小心。”宁宵带着些歉然道,“你不是还有事情吗?”
洛闻箫确定他没有其他伤口后才收手,闻言只道:“我与他们另约了今晚的夜宴,你和我一起去,你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些。”
“好。”宁宵知道自己成功了。
洛闻箫捏诀收拾了遍地狼藉,又给他沏了一盏茶,轻声问道:“晚膳想吃些什么?”
宁宵捧着茶杯一口一口慢慢喝,闻言奇道:“不是要去赴宴吗?”到时洛闻箫谈事,他吃饭,各过各的。
“你不能喝酒,其他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点心,我先给你煮点清粥。”洛闻箫伸手轻揉了一下他的发顶。
晚夜风来,夏荷静默开。
夜宴设在上次宁宵闯入的城主府,城主即是上次那名艳丽女子,姓方。
宁宵因为腿伤行走不便,一路都是洛闻箫抱着,入了席也坐在洛闻箫腿上。洛闻箫本就身形高大,他又是少年相,被抱在怀中更显清瘦孱弱。
主位上的方城主抬手,芙蓉袖半掩桃花唇:“原来这就是把尊者迷的神魂颠倒的美人,怎么还戴着幕篱,尊者还真是小气,都不给看的。”
洛闻箫没说话,只垂眸喂了宁宵一口茶。
而宁宵隔着幕篱对她点了点头:“久闻方城主仙姿玉貌,今日一见果真倾国倾城。”
方城主笑道:“谬赞了。”
她身边另一位容颜清美的女子闻言莞尔一笑:“美人嘴可真甜,难怪哄得尊者离了你就心不在焉的。”
她说话间眼神有意无意地瞥着宁宵手腕上的细碎紫链。在座的但凡机灵的,都知道几天前尊者封城找人,如今看来,是把人找回去锁起来了。
宁宵索性与她们攀谈起来:“说来奇怪,我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在城门处见到城名。”
“这个呀,改朝换代嘛,旧的牌匾撤下,新的城名还未想好,就只能如此了,倒是见笑了。”方城主很是相敬地自罚了一杯酒。
“那可否请问一下旧城名?”宁宵端起酒盏就要回酒,洛闻箫就接过替他喝了。
“霁城。”方城主看着洛闻箫替他喝酒,笑道,“尊者可真是疼你。”
“霁城...”宁宵轻声重复。可真巧,霁城还是姬厌戈当年亲口赐的名,霁,雨止也。他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故人带笑的一句“雨后逢先生,雅事也”。
洛闻箫对他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察觉他的低落就轻声问道:“怎么了?”
宁宵轻轻道:“没事。”
方城主见他沉思,就问道:“莫不是美人在城名一事上有何赐教?我倒是正为此事烦忧。”
“浅薄之见罢了。”宁宵应道,“不如就唤作襄城,襄者,助也。方城主以为如何?”
“妙极。”方城主抚掌一笑,“日后就倚仗尊者和美人襄助了。”
洛闻箫手中茶盏分明未尽,而宁宵就像没看到一样,另外拿起桌案上一盏清茶,微仰起头一口饮尽。
洛闻箫知道他喝酒才会这样喝。应该是被故国城名引起哀思。襄城...他想要助谁?
座上宾客本来就为利聚,可惜洛闻箫鲜少出声表态,他们就都把话题抛向宁宵。
宁宵回答得四两拨千斤,但人多口杂,难免就有人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
“尊者待美人是没话说啊,怎么您前几日还擅自出走,可把尊者急坏了。”是方城主身边一名青年。
在座的但凡略有眼色,看见宁宵手腕上的锁链就会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不排除也有不识趣的。
洛闻箫瞥了那名青年一眼。
方城主顿时起身向洛闻箫敬酒:“家弟愚妄,一时口不择言,还请尊者原谅。”
宁宵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洛闻箫的肩,洛闻箫就对她道:“下不为例。”
这事宁宵随口解释了一句“我使性子罢了,让诸位见笑了。”才揭过去。
散席时方城主客套道:“夜深至此,若尊者不嫌弃,我当扫榻以待。”
洛闻箫原本是想回绝,但宁宵抢先答道:“那就叨扰了。”
方城主眉眼轻舒,笑道:“二位且随侍者前往寝间。”
绕过回廊时洛闻箫轻声问:“你喜欢这里?”
宁宵弯弯眼睛:“心情不好,想跟你对着干而已。”
“为什么心情不好?”洛闻箫又摇摇头道,“我事事都会顺着你,怎么会跟你作对。”
“没什么。”宁宵微叹,“我只是想等雨停,不过现在还没下雨。你知道这里以前为什么唤作霁城吗?因为若是雨后初晴时登高,运气好可以看到倒映在湖泊中的十道霓虹。”
洛闻箫就道:“夏日多雨,我陪你一起等。”
到了寝间,宁宵洗漱后上了床,洛闻箫就帮他按揉腿部舒筋活络。
“你好像长高了些许。”洛闻箫比划了一下,弯唇道,“应该是灵力逐渐恢复了。”
宁宵早已成年,一听到长高了这样的话,摇头笑了笑:“我已年逾千岁,听到这话真是心情复杂。”
为了方便给洛闻箫揉腿,他就躺了下来,而洛闻箫忽然倾身上来,单手撑在他身侧,戴着双戒的手抚上他的侧脸。
“年逾千岁,”洛闻箫低笑,“你现在看起来最多十七岁。”
也许是方城主有意为之,床褥上绣了合欢花,宁宵正好躺在重重花瓣中央,眼尾薄红与艳红花色相衬,美得难以名状。
洛闻箫低头在他耳际轻声慢语:“小美人。”
宁宵把人推开,只道:“去洗漱。”
在洛闻箫洗浴期间,有人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宁宵不便下床,就用灵力隔空开了门锁。
来人是那位在夜宴上出言不妥的青年,方城主的弟弟。
青年有礼地站在屏风外,和宁宵还隔了几重床帐。他歉然道:“方某刚才语出冒犯,还请尊者见谅。”
“他还在沐浴。”宁宵知道洛闻箫肯定会知道他们之间的谈话,就道,“他既不追究,道歉就免了。”
青年才意识到床帐内的是他,就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宁宵随口道:“我姓洛。”
“洛公子,”青年道,“公子既然手系锁链……”
“方少爷,”宁宵随便给对方一个称呼尾缀,有意提醒道,“夜深了,请回吧。”
青年转头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也明白了宁宵的警醒之意,便告辞离开,只是离开前有意无意地向宁宵扬了一下袖角绣着的流月莲纹。
流月莲娇贵难养,根据宁宵所知,这座城池只在一处才有种植,而且仅在十五月圆之夜盛开,对方是在约他。
不久后洛闻箫就掀开床帘,坐在床边问道:“你方才跟他说你姓什么?”
宁宵摊手:“随口一扯罢了,我真不姓这个。”
洛闻箫凤目里光影微动,温柔道:“你可以姓。”
宁宵听出来他的话外之意,淡笑回绝:“我本来就有姓氏。”
洛闻箫垂眸不语。
宁宵抬手熄了烛火,只道:“睡吧。”
原本是一床被子,但宁宵方才从衣柜里翻出另一床备用的自己卷上,所以现在他和洛闻箫一人一床被子。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开始宁宵还没在意,直到洛闻箫钻进他的被窝,从身后拥住他,扑在耳尖上的话语轻轻柔柔:“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宁宵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你就当我变小了脾气大了些。”
洛闻箫一直接触了解的是成年时期的他,知道这人向来是什么情绪都往心里闷,面上一贯温和浅淡。看来少年时期会坦率一些。
“生气了就跟我说,”洛闻箫用鼻尖去蹭他的发,声音压得低柔,“我会改。”
“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就这样把我锁在你身边。”宁宵拍开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
“只要你跟我保证你不会受伤,我自然随你去做。”洛闻箫把手贴在他背脊上轻抚,哄道,“你总得把伤先养好再说。”
宁宵应了一声,闭眼睡去。
黑暗中洛闻箫缓缓将手掌贴上他的胸膛,感受均匀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他手心,像是就这样沿着相贴的手掌带起他全身血液的回流,仿佛那才是维持他生命的心脏。
他埋在少年柔软颈侧深深吸气,直到鼻端全是对方身上清淡的冷香。
他分不清这算是什么,爱情?友情?亲情?还是共生一样畸形的关系?他只知道,怀中的人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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