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章

    庄斐同郑媛是高中同学, 彼时如胶似漆的二人,自郑媛去外地上大学后,便逐渐淡了联系。

    从逢年过节偶尔的交谈之中, 郑媛知道庄斐交了个男朋友,但从未见过面,连他的名字都不甚清楚。

    但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汤秉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公司根本不在这栋楼, 因此,庄斐也从未料想过会在这里碰到他。

    距离上次诀别不过几日,汤秉文看起来稍稍恢复了点精神,不过依然憔悴得厉害,眼底的黑眼圈大抵很是难消。

    森林亲昵地在他怀里钻个不停, 发出愉悦的呼噜声。而汤秉文却不同往日那般陪它玩耍,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双手略显僵硬地捧着森林, 仿似抱了个烫手山芋。

    “汤哥, 它好像很喜欢你欸,你有没有养猫的打算?”宋其姝上手轻轻摸了摸森林不安分的小脑袋。

    在汤秉文怀里, 森林一霎变得乖顺许多,换做往日有生人摸它脑袋,怕是一脚蹿出百丈远。

    “工作太忙,还是算了。”汤秉文摇摇头, 将森林从怀里捧起,扫了眼面前的人,定格在庄斐身上时, 又匆匆略开,将森林递过去, “给。”

    庄斐伸手去接,偏偏刚刚摸到皮毛,森林便像水一般从手中流走,又违反万有引力,逆着流回了汤秉文怀里。

    郑媛同宋其姝都被这副场面给逗笑了,而两人也只能尴尬地赔着笑脸,唯有森林心无旁骛,自得其乐地玩耍着。

    “好家伙,连你这个主人都不认。”郑媛抬手拍了拍庄斐的肩,“咱们汤哥魅力这么大的。”

    庄斐含混地应了一声,汤秉文则蹙眉看着怀里玩得正欢的小家伙,似是不满它的行为,偏偏宠溺如他,再生气也发不了什么像样的脾气。

    “走走走,汤哥,跟我们一块去吃饭吧。”郑媛不由分说地抓着汤秉文的胳膊向前,“就当是感谢你之前帮了那么多忙。”

    “不用了。”汤秉文试图挣脱,然而怀里抱了个猫,郑媛的手劲又不是一般的大,怎么都挣不出分毫,只能同受刑一般被她押着走。

    虽然如果他愿意,认真用起劲来,想要甩开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偏偏他向来不习惯对异性动手,又不懂得抹开面推脱,只能自个儿受着。

    庄斐在一旁望着他略带窘迫的模样,暗自觉得好笑又心酸,汤秉文的脾气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天生是挨欺负的命。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郑媛主动开口介绍道:“球球,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跟我们同一层楼的、隔壁公司新来的程序员。可牛了我告诉你,好几次我们组有什么搞不定的代码,全靠他过来帮忙,算是我们公司的‘编外人员’吧!”

    原来有朝一日,汤秉文也成了需要别人介绍的“陌生人”了。

    这种感觉很新奇,新奇到过分苦闷。庄斐敷衍地应着声,想着不愧是汤秉文,老好人一个,三番五次傻不愣登地给别人打白工,辛苦到把自己忙进了医院,忙死他才好呢!

    “诶哟,每次看到汤哥过来,我就觉得我们组的简直都是一群‘废物’。尤其那个张昱涛,就知道把我当小黄鸭念叨代码,结果把两人时间都浪费了,啥也没干得成。”郑媛笑着埋怨道。

    宋其姝一挑眉:“我看张昱涛喜欢你呢,你信不?”

    “呸,我就是他的‘工具鸭’,什么喜不喜欢的。”

    “那咱们打个赌……”

    身旁热热闹闹地聊起了新话题,庄斐的思绪逐渐从两人的话中抽离,目光不受控地越过两个人,飘向了远处。

    四目相对之际,彼此都默契地别过了脸,唯有超速的心跳,是刚刚那副一闪而过的画面的余音,连绵不绝。

    很吵,耳边热闹的争论声,四处纷沓的脚步声,以及逼近门口时,喧哗的车声。各个噪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几乎将她团团围困。

    可又好像很静,静到万物被按下了静音键,唯有他的呼吸、他的脚步、他的心跳,同自己的一一产生了共鸣。

    他在想什么呢?

    可惜不能看也不能问,他们是比陌生人还陌生的存在。

    四人一道来到了写字楼附近的小餐馆,环境还算干净,价格也很划算,在这里用餐的多是周围的打工人。

    像是心忧汤秉文随时会跑,郑媛的手一刻没松过,直到把他押到了内侧座位,自己堵在了外侧时,才安心地收手开始翻看菜单。

    而宋其姝率先主动去拿碗筷了,庄斐打算去帮忙时,却被郑媛以“客人”的名义拦下,不得已,她只能坐到了内侧。

    窄窄的长条桌上,两人的距离不过半米,默契地一同拿起水杯时,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热到一并传递至了庄斐的耳根。

    “汤哥最大!汤哥先点!”郑媛献着廉价的殷勤,将菜单塞进了汤秉文手里。

    自知推脱不过,他只能垂眼翻看起菜单:“来一份清炒虾仁,一份杏仁豆腐吧,剩下的你们来点。”

    庄斐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一动,汤秉文一不爱吃河鲜,二不爱吃甜点——

    这两道,全部都是庄斐喜欢的菜。

    虽然汤秉文不挑食,但他到底是个有自己喜好的人。不过和庄斐一同用餐时,他通常会全部依着庄斐的口味来,只有偶尔分餐时,才会做些自己爱吃的菜。

    从前,这些都是汤秉文贴心的证明,是汤秉文爱自己的证明。

    然而此时此刻,庄斐突然有点不快,她讨厌这种被照顾、被考虑,在这种关系下,汤秉文实在是个很没有分寸感的男人。

    “汤哥口味变了啊,之前怎么没听你点过这个。”郑媛随口说着,将菜单递给庄斐,“来球球,你第二大,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想吃的都被点了,庄斐摩挲着菜单,心里进行着无比激烈的斗争。

    既然汤秉文“不仁”,那她就“不义”吧,庄斐伸手一点:“那就来份辣子鸡丁好了。”

    庄斐吃不了辣,而汤秉文来自一个以能吃辣著称的省份。也不知他来昌瑞的这些年,天天顺着庄斐的口味,吃辣能力降低了没有。

    “好巧,我也想点这个。球球,你什么时候爱吃辣啦,我记得高中时,你一点辣椒都不碰的。”郑媛纯然不知两人间的弯弯绕绕,接过菜单,和宋其姝头抵着头翻阅着。

    “忽然想试试。”庄斐随口应了一句,目光不自然地上移,正对上汤秉文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庄斐突然不想躲了,毫不犹疑地直视着他。那双眼总是温温柔柔地看着自己,过去是,甚至现在也是。

    她想她是被这温柔乡洗了脑,哪有什么温柔,哪有什么深情,不过天生长了双蛊惑人心的眼睛,看谁都是一样的,对谁都是这么的温柔。

    最终还是汤秉文败下阵来,他淡淡别开眼,轻轻地笑了。

    犯规、太犯规了,庄斐死死咬住下唇,捺下被这浅笑荡开的一池涟漪。

    杏仁豆腐率先上了桌,郑媛一把将它推到汤秉文面前:“来来来,汤哥,你点的,你先吃。”

    汤秉文苦笑了一下,只得用勺子挖了一小块,而后食指抵着盘沿,悄无声息地将盘子向前推了推。

    庄斐垂着眼,眼看着这杏仁豆腐一路越过楚河汉界,直抵她不设防的中军帐。

    似是嗅到了桌上的香味,原本坐在汤秉文腿上的森林从桌沿边探出头,虽然守着规矩没跳上桌,但渴望的小眼神可是掩盖不住。见状,汤秉文简单夹了几块没蘸调料的冷菜牛肉放进碟子里,权当是它的午餐。

    小家伙乖乖待在汤秉文脚边,老老实实地埋头吃着。原来即使不是经过精心配比的高档猫粮,只要有汤秉文守着,它也能吃得很香。

    其他菜也陆陆续续上了桌,直到红通通的辣子鸡丁呈上来时,那飘香十里的辣味,刺激得庄斐不由得捂着口咳嗽了好几声。

    郑媛夹了块鸡肉,品尝一番后点点头:“嗯,这家口味还挺正宗,球球你快尝尝。”

    “我……”庄斐举着筷子,面露难色。

    “别拘谨呀。”郑媛将盘子向她推了推。

    庄斐视死如归地深吸了一口气——又被一阵咳嗽打断了施法——硬着头皮试图夹起一块颜色没那么深的鸡肉时,近在眼前的盘子忽然被抽走。

    “你是不是感冒了?”汤秉文的语气很平淡。

    “啊?唔……我?”突然被搭话的庄斐,莫名变得无比慌乱。

    “嗯,感冒了的话,还是少吃点辣的。这个清淡,吃这个吧。”汤秉文面不改色地用清炒虾仁替代了辣子鸡丁的位置。

    可能是被那辣味刺激得,庄斐的鼻子忽然一酸,她点点头,夹起一颗虾仁:“谢谢。”

    “诶哟,我们汤哥真贴心,我都没留意到。”郑媛满脸抱歉,“球球,你感冒了怎么还点这个呀。”

    “我……以为吃一点没关系的。”庄斐硬着头皮扯道。

    “没事没事,这道菜我来包圆。”郑媛说着,又夹起一块鸡肉,“话说汤哥,你这么细心,有没有女朋友呀?”

    这突然的话题,瞬间引起了饭桌上其余三人的注意力。宋其姝满脸八卦,庄斐不自在地望着碗盘,而汤秉文更是一阵尴尬的笑。

    “要是没有的话,回头给你介绍介绍?我们公司可一堆优秀的单身女青年‘嗷嗷待哺’呢。”郑媛说到两眼都放了光。

    “我……”汤秉文舔了舔嘴唇,“我有女朋友了,不好意思。”

    其余二人都在安静等待回答,便使得庄斐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有些明显。

    “欸,果然优秀的人都早早名草有主了。”郑媛同宋其姝交换了一下苦涩的目光,又看向庄斐,“还是球球聪明,大学先一步锁定好目标。”

    这次,众人的目光又移到了庄斐脸上,她努力使自己笑得自然些:“嗯,是啊。”

    “对了,一直都不知道,你男朋友毕业后做什么的?还是在读研?”郑媛的八卦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

    “他是在……”简单的问题,却是如此的难以启齿,最终,庄斐坚定地望向郑媛,“他是在投行工作。”

    “啪嗒”,筷子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

    “不好意思。”汤秉文尴尬地笑了一下,弯腰去拾筷子。

    有一根顺势滚到了庄斐脚边,她俯身捡起,递给汤秉文,隔着细细一根木棍,她能感受到汤秉文的手在微微颤抖。

    “哇……听着就很有钱的样子。”宋其姝看着她满脸艳羡。

    “球球条件那么好,男朋友肯定也不会差的啦。”郑媛接话道,“小宋,看来只有我们坚守在单身的第一阵线了。”

    “那怎么办嘛,天天两点一线的,想找都没地儿找。”宋其姝叹了口气道。

    话题终于被移开了,庄斐松了口气,夹了颗虾仁入口。余光掠过汤秉文时,发现他夹起一筷子饭,却迟迟没有放入口中。

    也好,总不能难受的一直是自己,就该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结束了这顿食不知味的午餐后,四人一道向外走去。汤秉文大抵一早想结束这难受的结伴,将森林递给庄斐:“那我先回公司了。”

    可天知道,一旦有汤秉文在的场合,森林是绝不会要第二个人的。它在庄斐怀里挣扎个不停,趁她一个没注意,又腾空跃回了汤秉文怀里。

    见状,四人一齐笑了,只不过有两位笑得颇为苦涩。

    “要不这样,汤哥你先抱回公司吧,等会我们回去时再接过来。”郑媛提议道。

    汤秉文将目光移向庄斐,没应声。

    “麻烦你了。”庄斐将森林的太空包递给了他。

    同汤秉文分道扬镳后,郑媛猛地一拍手道:“欸,我就知道有女朋友了!回头和小刘一说,她肯定得伤心死。”

    “他……很受欢迎吗?”庄斐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我们公司其他人都什么样儿。不过,球球你肯定不会喜欢这种。”郑媛斩钉截铁道。

    庄斐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记得你高中时交的男朋友,都是那种,打扮得特别时髦,家里巨有钱,成天去KTV和酒吧玩……反正一看就是和我们这种土老帽不是一个档次的。汤哥感觉太老实了,不像你喜欢的类型。”

    “什么呀……”庄斐一阵无奈,那些全是她不忍回想的黑历史。

    “说来也挺稀奇的,你这段谈了多久,是不是四五年了?我记得你原来换得可勤了,还说什么‘男人如衣服,一年四季要穿不同的’……”

    “媛媛你闭嘴!”在外人面前,庄斐尴尬得很,急三火四地上手去捂郑媛的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不过这段是怎么谈这么久的,和我们分享一下心得嘛。”

    哪有什么心得,不过是和汤秉文在一起,比和别人都舒服自在得多。四年也不过如弹指一挥间,却又在分别时,确切体会到他已经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可惜还不如同从前一样,谈个三两月便拜拜,付出不了多少感情,自然抽身得也快。

    “我不知道。”庄斐摇摇头。

    “这种就叫‘遇到对的人’了呗。”宋其姝插了一句嘴。

    “那我们俩啥时候能遇到呀……”说着,两难姐难妹又开始一阵“抱头痛哭”。

    是对的人,可惜除此之外全是错的。

    三人一路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郑媛只觉得肩膀被人一拍,回头望去,汤秉文向她递来了一只手机。

    “那个……你朋友的。”汤秉文的表情不知为何不太自然,“落在店里了,刚刚老板跑出来交给我的。”

    “哦。”郑媛接过手机,将它递给庄斐,“球球,是你的吧?”

    “嗯。”庄斐接过手机,心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汤秉文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庄斐望着他不带一丝留念、阔步离开的背影,刚刚那句话在耳畔不断回响。

    原来自己不过是他朋友的朋友,多么疏离。

    “那球球,我们就送你到这里啦。”三人在停车场门口停住脚步,“回去路上慢慢开。”

    “好。”庄斐笑着一颔首,望向宋其姝,“回头你把地址发给我,等你下班后,我把森林的其他东西运到你家。”

    “嗯,麻烦你啦,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它的。”

    庄斐一个人走在停车场的路上,脚步声在空阔的室内回荡。没有了耳畔热闹的讨论声,独自一人时,思绪不受控地变得无比活跃。

    餐桌上的汤秉文还同从前一般关心她,刚刚交还手机时又是如此冷漠疏离,画面交错呈现着,必然有一个是虚假的。

    她的那位从大学谈到工作的男朋友,此刻摇身一变在投行工作。那汤秉文口里的女朋友呢,是谁,是她吗,会是别人吗?

    她承认自己小心眼,承认自己斤斤计较,可不把这个弄清楚,她没法安生。

    也许不是自己会更好吧,那样她就可以毫无留念地放下过去了。可是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有着恶魔的影子,说着自私自利的话语。

    庄斐猛然回头,一路向停车场出口飞奔而去,她要找汤秉文问清楚,什么答案都好,她急切地需要一个回答。

    一直跑到电梯间时,庄斐站在门前,刚刚的勇气仿佛伴着急促的呼吸逐渐泄去,胆怯开始占了上风。

    其实什么答案都没有意义不是吗,她已经开始新生活了,不该总是想着从前,更没有资格阻拦别人。

    只是、只是……

    有脚步声传来,却在靠近时变得迟疑,而后停在了庄斐身边。

    一只手从旁伸出,向电梯按钮按去。

    庄斐的目光本能地望去,霎那间,所有的迟疑、畏怯,统统被冲动打了个落花流水,她望着那只再熟悉不过的手,一把上前握住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郑媛说的“小黄鸭”指“小黄鸭调试法”,意为“在程序的调试、纠错或测试过程中,耐心地向小黄鸭解释每一行程序的作用,以此来激发灵感。”(via 维基百科)

    第22章

    是明显比自己要大上一圈的手, 未经保养的手背略显粗糙,带着微微的凉意,因为用力, 手心被骨节硌得发疼。

    那只手一颤,却没有移开,电梯上行键的红光,映在二人交/缠的指缝间, 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喵~”一声细微的猫叫打破了这份僵持。

    庄斐先一步收回手,她甚至不敢扭头去看,狂跳的心快要跃出喉口。刚刚冲动的那只手指尖微动,手心里还残留着握过的触感,是比别处明显要低上一分的温度。

    “有什么事吗?”汤秉文轻轻开了口。

    有很多很多事, 但好像都不是以他们的身份可以谈说的了。

    庄斐眼睁睁看着电梯一层层向下,跃动的红色数字像是某种倒计时。“叮”一声, 门应声而开, 有人从电梯内走出, 带着疑惑的目光扫了一眼二人。

    她没说一句话,只是扭头向大门走去,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不太好,走路的姿势大概也很别扭。

    “庄斐。”汤秉文的呼唤,让她一霎那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庄斐拼命吸了吸鼻子,避免自己在大庭广众下丢脸, 她回身望去,尽量使自己的言语平静些:“怎么了?”

    汤秉文晃了晃怀里的太空包:“你要把森林送给她领养,是吗?”

    换做往日, 庄斐大抵会故意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说些难听话,就为了掩饰心里的波涛汹涌。但此刻, 她已经无心在交流中占上风了。

    “嗯。”她只怕再多说一个字,眼泪便会抑制不住。

    “哦。”汤秉文略一颔首,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嗯,挺好的。”

    话题行进到了结尾,庄斐扭头打算离开,却在身后听见了一句“再见”。

    这句“再见”让她有一种恐怖的预感,仿佛两人自此要永别在人海之中。

    脚步声响起,刚刚超时阖起的电梯门再度被从外按开,庄斐忽然回过头,不管不顾地用一口哭腔问道:“你刚刚说的女朋友,是谁?”

    汤秉文就站在门内,怀里抱着安稳舒坦的森林,这曾经是最让她安心自在的组合,但此刻,他们随着电梯门的阖上在逐渐消散。

    恍惚间,庄斐感觉自己的世界也自此被擦去了一块。最后的理智,让她没有上前将门按开。

    汤秉文站得笔管条直,目光淡然地望着她,里面藏着她很少见到的所谓忧愁,让他那张偏硬朗的脸,忽然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在他的脸彻底消失之前,庄斐看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待她继续确认,严丝合缝的电梯门便阻绝了一切可能,数字开始一格一格往上跳。

    庄斐想明白了,他们之间真的再无一丝可能了。

    虽然哪怕情况并非如此,她想她也不能回头,不会回头了。他们之间横亘的问题不是爱能解决的,重来的结果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今天阳光很好,庄斐看了眼窗外,她觉得她得把自己的心,多分一点给高景行。

    晚上,当庄斐载着森林的用具,赶到宋其姝楼下时,却迟迟没有等到对方的到来。

    她耐心地等了近半小时,打算打电话去问一问时,宋其姝先一步将电话打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球球,我还在公司呢,森林缠着汤哥不肯走了怎么办。”宋其姝的语气焦急里带着无奈。

    庄斐叹了口气,感到有些累:“你把电话给汤秉文。”

    “哦,好。”宋其姝说着将手机递过去,忽而间感到有些奇怪,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的全名……”

    不过庄斐并没听到那句疑惑,听见汤秉文的应答后,她对着电话继续开口道:“你能帮忙处理一下吗?森林不是很听你的话吗?”

    说完,她自己没忍住轻笑了出来,森林叛逆得很,谁的话也不听,它爱缠着汤秉文,纯粹因为汤秉文宠着它。

    要不然,今晚也不会纠结半小时都没搞定吧。

    “我试了很多次,但森林情绪很激动,我怕它又像上次一样,产生应激反应……”

    听到这个,上次错觉森林要离开自己时,浑身发凉的感觉又漫了上来。

    庄斐叹了口气,她现在累到不想解决任何问题:“那你说怎么办?”

    她真是讨厌汤秉文,没能力还要学别人献爱心,揽回来一个烂摊子让她一起处理,连分手了都要麻烦她,就没遇过这么烦人的前任。

    只是、只是她也是人啊,她也有感情的啊,她就算口中再怎么讨厌森林,也绝对舍不得让它出事。

    或许汤秉文就是吃准了她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指不定他真像罗芮所说那样,满肚子心机。

    庄斐已经做好了这事儿还是要被推给自己的准备,然而汤秉文开口道:“你别担心,我来处理。”

    “说得好听。”庄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要怎么处理?”

    “实在不行,就由我来养。”汤秉文的语气很肯定。

    “你是不是只会打嘴炮啊汤秉文,你来养?时间精力和金钱你占了哪个?”庄斐实在忍无可忍。

    “我最近换了工作,工资涨了一点,这两天先把它放在公司,回头我会换个房子。其实我之前便有这个打算,但因为寄养在你那里很安心,所以没有抓紧时间去找,是我的问题。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真的,我特别感谢你……不仅仅是照顾森林这件事。总之,以后就由我来吧。”

    可能是天气逐渐转凉的缘故,庄斐感觉有些冷,她将车窗摇上,听着汤秉文说完话后,听筒里细微的电流声,呼应着二人的呼吸。

    还算周全的打算,不带余地的对话,庄斐再也挑不出毛病了。

    “好,到时候你把地址给我,我把森林的东西运过去。”

    “嗯,麻烦你了。”

    总算抛掉了最后一个麻烦,庄斐却不觉得轻松,反而感觉心上沉甸甸的。她在夜色中一路往家疾驰,后备箱里的东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稍稍减轻了她的孤独。

    回到家时,她望着家里的大片空缺,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一个多月之前,那个最痛苦的时期。

    那时候她觉得生活暗无天日,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然而最终也捱过来了。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或许再过一段日子,回想起此刻的疲累和空虚,也会觉得分外可笑。

    “喂。”庄斐拨通了电话,“我想你了。”

    那头的背景音略显嘈杂,高景行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球球,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就是想你了。”

    难道一定要有什么事才可以想到对方吗,和汤秉文在一起时,似乎随时随地都可以说出这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只要得到对方的回应,就会觉得格外安心和舒坦。

    不,不该再想起汤秉文了。

    “嗯,我也想你。”高景行的语气里有着不带掩饰的敷衍。

    “你现在在哪?”

    庄斐只是随口一问,可高景行却明显警惕了起来:“怎么了?”

    为什么回答她的全是问句,庄斐有些烦躁:“我想和你见个面。”

    “今天可能不行,我……”

    “算了。”扫兴透了,庄斐丢下这句话,便一把挂断了电话。

    高景行没有将电话拨回来,而是过了片刻发来一条短信,约定了明天的晚餐。

    她需要被哄一哄啊,没听到她很不开心吗,一条冷冰冰的约会通知是怎么回事,她是个没有感情的饭搭子吗。

    庄斐又委屈又气,揶揄的话在对话框里输了一串,最终还是冷静下来,一个个字删光了。

    她想她得重新学习如何恋爱,比如在对方有所隐瞒时懒得去怀疑,比如收敛起这些小脾气,不要指望对方会哄。

    她在谈一场最无聊的、最形式化的恋爱,也是许多人的婚姻常态,她不过是提前熟悉罢了。

    毕竟以她的脾气,要不在恋爱期间习惯了这一切,怕是当天结婚,翌日就得不由分说地去办离婚。

    虽然提起婚姻,庄斐未免还是有些惶恐。

    明明和汤秉文一起时,她幻想了好多结婚后的日子,一路想到了两人垂垂老矣,携手奔赴另一个世界。

    然而那些都是理想化的情景,她和汤秉文恋爱都成这样了,婚后毫不意外会是一地鸡毛。

    她被迫开始变得现实一些,而想起周围那些真实的婚姻,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

    这一晚便在这种恐惧和焦虑中度过了,以至于翌日,庄斐也顶上了和汤秉文一样的黑眼圈。

    好在没关系,拿遮瑕遮一遮,她看上去还是漂亮得很,连高景行都不由得连声称赞:“球球,你今天真美。”

    可不是么,这是她新生的开始,终于把该死的猫给解决了,当然得打扮得漂亮些。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尚未落座,庄斐便笑意盈盈道。

    “嗯,你说。”

    高景行太过平淡的反应,浇熄了庄斐心里激动的火苗。她脸上的笑容迅速敛起:“我把猫送走了。”

    “哦?”这笑容像是透过空气传递到了高景行嘴角,他的心情一霎好了几分,“球球,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

    哪里是单单为了高景行考虑,倒不如说要感谢他,让自己终于找到了理由,总算下定了决心。

    “嗯。”庄斐从桌面上握起他的手,“你之前的过敏好些了吗,让我看看。”

    高景行指尖一动,没像平日那般反握住她,甚至有些收回的意图:“好多了。”

    庄斐没放在心上,微微眯起眼自上而下打量着他,脸上看着很干净,只是衬衫外露出的脖颈,似乎还有一小块红肿。

    “这里是不是还没好呀。”庄斐伸长指尖,在高景行仰回椅背之前,眼疾手快地勾起了他的领子。

    一小块形状不规则的红斑显露出来,在他还算浅的肤色上分外显眼。

    “嗯。”高景行含混地应了一声,在她收回手后,迅速整理了一下衣领,略略向上提了提。

    “没关系,以后就不会过敏了。”庄斐微微抿了一口茶,“敷点药什么的会好快点吗?”

    “不用,过几天自己就会好。”

    “哦。”庄斐没再继续发问,扭头望向窗外浸在夜色中的江景。

    那是一枚草莓印。

    而她竟一点儿也不在意。

    第23章

    无数次, 她曾在汤秉文的脖颈和锁骨处留下类似的痕迹,那很像是动物对领地的标记,源自于她强大的占有欲。

    当然, 那个痕迹不太好消,他人看到时也难免会被开几句玩笑。因此,每每二人缠/绵时,汤秉文在哪里多亲了会, 她都会嗔怪几句,让他留神别留下印记。

    这么一想,庄斐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有够双标的。

    相较于水/乳/交/融,亲吻有时候是个更为亲密的动作,更何况是能留下印记的、长时间的亲吻, 庄斐忽然有些好奇对方的存在。

    没有嫉妒,没有愤怒, 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推理游戏, 有的只是好奇和趣味, 以及熊熊燃起的挑战欲。

    “昨晚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呀?”庄斐尽量将表情表现得天真无辜些, 单手托腮眨巴着眼道。

    “公司有点应酬,去吃了顿饭。”语罢,高景行匆匆扫了她一眼,“怎么了吗?”

    庄斐不由得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这个对手未免有些弱。

    她本以为高景行是什么久经沙场的老手,结果演技也不比她好上多少。已经答完了问题,非得画蛇添足反问一句, 像是怕别人不知道他心虚一般。

    “没事啊,你喝酒了吗?”庄斐继续若无其事地问道。

    “一点, 实在推脱不开。”

    庄斐一挑眉:“喝醉了?”

    高景行笑着摇摇头:“我的酒量倒也没有那么差。”

    真可惜,给他找借口他也抓不住机会。庄斐本还想再多逗上几句,却忽而没了兴致,埋头开始专注地对付盘里的小牛肉。

    “话说,昨晚你打电话给我时是不是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吗?”这回,换高景行主动找起了话题。

    “好像是吧。”庄斐一耸肩,“睡了一觉,已经忘干净了。”

    “好吧。希望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时,我能第一时间陪在你身边。”高景行无奈一笑,举杯碰了碰她的酒杯,“干杯。”

    庄斐瞥了他一眼,拿起杯子只略略抿了一口。

    “怎么了,是不对你的口味吗?”高景行疑惑地看向她几乎依然满着的酒杯。

    庄斐摇摇头:“最近不太想喝酒。”

    宿醉的滋味实在有够难受,她不想再品尝第二回 。毕竟家里再也没人等着她,也没人给她熬好解酒汤,还是从源头解决,早日把酒戒了为妙。

    高景行的表情一霎有些微妙,倒也没作答,只是放下刚刚再度举起的酒杯。

    电话来得很突然,就在服务员呈上餐后甜点的时候,它伴着碗碟碰撞声一并响起。

    服务员的手横亘在桌面,迫使高景行无法第一时间抓过手机,也让庄斐看到了上面备注的名字——Olivia。

    庄斐将目光移向高景行,看见他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与其说是被庄斐看到电话的慌乱,莫不如说是对对方打来这通电话的慌乱。

    “抱歉,我去接个电话。”未等她应声,高景行匆匆离开了餐桌。

    一个人的用餐时间,庄斐颇为自在地挖起一勺烤布蕾,焦香的表皮配上滑嫩的布丁,入口即化,甜得刚刚好。

    她就以这么一番愉悦的心情,等来了面色沉郁的高景行。他甚至都没有打一声招呼便落了座,低头看着甜点一言不发,末了后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庄斐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的失落,想来这么一个成功人士,原来也不过如此,并没有比她好上多少嘛。

    突然间,她莫名对高景行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如果他们不是恋人,或许还能成为互诉衷肠的好友。

    晚餐结束后,二人并肩朝地下停车场走去。原本牵起的手,又在高景行用那只手拨打电话时松开。

    庄斐知道这不应该,但她总难以自抑地想起和汤秉文一起时,被她牵起的那只手就永远属于她了,所有的事都交由另一只手去办。

    耐心听他打完代驾电话后,庄斐停住脚步摆摆手:“那我就先走了。”

    高景行面露疑惑:“怎么了,我送你回去不好么?”

    “刚好有个朋友还约我有点事,就不麻烦你了。”

    高景行颔首,并没有多做挽留:“好,路上当心。”

    “嗯,你也是。”庄斐笑着看向他,“听说明天降温了,可以考虑换件高领衫。”

    他曾说要自己给他留点面子,那为什么不给她也留点面子,难道女人就不要面子么?

    闻言,高景行嘴唇紧抿,沉默了几秒,以一个生硬的笑权当回答。

    所谓的朋友自然是不存在的,独自一人走在夜风中的感觉很不赖,庄斐双手插兜,将风衣裹紧了些,步伐轻松又自在。

    她想她在谈一场属于成年人的恋爱,万事以妥协为第一宗旨,在不涉及到根本利益时,对一切尽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自诩成熟的人,不都是这么说的么?好像对爱情斤斤计较的人都成了一种笑话,幼稚地幻想着在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东西。

    更何况,高景行也不过是她失恋后的慰藉,让他陪着自己续演恋爱戏码。

    在这一方面,没有比高景行更合适的存在了,彼此心知肚明,又能相敬如宾。倘若换上哪个动了真情的,反而得给她平添不少负罪感。

    只是庄斐心里总想着罗芮当初说的那句话——走出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启下一段。

    而她真的走出来了吗,怎么好像走向了更糟的方向呢-

    汤秉文的电话打来是一周之后,说是已经找好了新房子,问她有没有时间把森林的东西运来,或者他去取也可以。

    庄斐想着好人做到底,就不麻烦他忙活这么一趟,反正自个儿闲着也是闲着。

    至于那点儿想看看他新房子的私心,庄斐是不会承认的。

    新房子在老城区,如果说他之前住的隔断间违规又窄小,但起码小区外观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而这片的老房子大抵全是等待拆迁的,连修缮都懒得进行,破得毫不掩饰。

    从门都没有的小区正门口进去,两边低矮的楼房颇具年代特色,路边不知谁支了个晾衣杆,破了洞的裤衩在风中摇曳。

    装着挡风被的电动车和生锈的自行车是这里的主要交通工具,横七竖八地占了大部分干道。在这里穿行实在是对庄斐驾驶技术的极大考验,更别提常常有人看到这辆拉风的红色轿跑时,投来赤/裸/裸的探询目光,看上瘾后,干脆叉着个腰往跟前一站。

    “阿婆。”庄斐无奈地从车窗探出头来,“麻烦您让一让好吗?”

    一路挪到汤秉文所在的单元楼时,庄斐已经筋疲力尽,所有的不满在拨通汤秉文的电话后,一并发泄了出去:“你住的这什么破地方啊,快点下来,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抱歉,我现在就来。”

    很奇妙,汤秉文的声音自那头传来的第一秒,一切的焦躁仿佛都被抚平了。

    只是等她下了车,发现路边不加盖的垃圾箱在冬天也臭气熏天时,还是一阵无语凝噎。

    还没见到人,便能听到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汤秉文是一路跑出来的,看到庄斐时喘了口气,尴尬一笑。

    庄斐望着他也笑了一下,回身打开后备箱:“它的东西还真不少。”

    “是啊。”

    都是一年多里两人一件件买回来的,每一件上都承载了无数段记忆。

    汤秉文率先一手一个,拎起了两个大件,庄斐抱起一箱猫粮,跟在了他身后。

    “让我来吧。”汤秉文艰难地回头瞥了她一眼,“你在楼下等我就好。”

    “不要。”庄斐摇摇头,“早点搬完我想早点走。”

    “……好吧。那,要辛苦你了。”

    等到站在了家门口,庄斐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楼房一共六层,而他就住在顶楼,这六楼爬上来,她感觉自个儿气都喘不顺了。

    “你进来歇一会吧,剩下的还是我来搬。”汤秉文面带抱歉地将她迎进了屋,“森林,妈妈来了。”

    一道棕黄的闪电闻声扑了出来,冲着庄斐摇了摇尾巴。

    庄斐笑着弯腰将它抱进怀里:“我已经不是它妈妈了。”

    汤秉文安装东西的手一怔:“抱歉,说习惯了。”

    屋子看起来不大,客厅里放了张沙发和餐桌就没太多空位了,难为汤秉文还得见缝插针地给森林找地儿。

    庄斐百无聊赖地在屋内晃悠着,抬手想打开卧室看看时,却被小跑而来的汤秉文按住了手。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一阵战栗。

    “这是我舍友的卧室,虽然他现在不在家,不过……”

    庄斐了然,将手从他的手心和门把手之间抽出。

    “我的卧室在这里,其他地方都是我和他共享的,你可以随便逛。”汤秉文指向了另一侧的小门。

    这么点地方,想随便也随便不起来。她走进汤秉文的卧室,这里看起来与其说是侧卧,倒更像是用别的房间改成的。

    不过比起隔断间还是好了不少,起码有个窗户能呼吸新鲜空气——

    想起楼下阵阵恶臭的垃圾箱,庄斐嫌弃地扁了扁嘴,这窗户还是别开为妙。

    房间虽小,但很是整洁,还带着淡淡的皂香,稍微涤洗了一下她的鼻腔。

    汤秉文的收纳能力一向不错,大叠大叠的书籍文件在斑驳的桌面上码得整整齐齐,角落里放着一个塑料布衣柜,为数不多的衣服颇具条理地分门别类放着。

    小小的单人床也不知道有没有两米长,还真是委屈了汤秉文一米八几的个子。庄斐的指尖在柔软的床铺上划过,漫无目的地一路走至床头柜旁时,忽然怔愣在原地。

    床头柜看着有不少年头了,掉落了好几块仿实木贴皮,露出里面有些发黑的密度板。在这上面放了一盏台灯,一个盛着半杯水的水杯,一对耳塞,还有——

    一张照片。

    一张二人从前的合照。

    第24章

    那是二人确认关系没多久时, 去公园游玩留下的照片。

    原本二人只是手牵着手在散步,忽然有个挂着拍立得的姑娘走上前,说他们看起来真配, 问他们愿不愿意当她的模特。

    庄斐本就爱好自拍,自然一口应允下来。而汤秉文素来有些抗拒镜头,但一面是庄斐的兴致勃勃,一面是姑娘的盛情邀请, 他也只得乖乖就范。

    在姑娘的指导下,二人头抵着头,对着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二人拍完打算离开时,姑娘快步上前,将照片递给了汤秉文:“一张二十哦。”

    “欸?”汤秉文一愣, “你刚刚不是没说……”

    “相纸很贵的,想也不可能是免费拍啊。”姑娘脸上的热情转瞬即逝, 端起了商人的架势。

    庄斐在一旁看着, 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想来大抵又是个骗钱的套路, 她儿时同父母外出旅游时,也遇过玩偶强行上来合影, 回头又来收费的事儿。

    虽然钱并不多,但先斩后奏强行收费,总归让人不太愉快。

    “我们不要了。”庄斐说着,夺过照片递给姑娘, 拉起汤秉文的手转身离开。

    “哎哎哎,哪有这样的。”姑娘小跑到二人面前,“拍都拍了, 你说不要,我这相纸也不能再用了啊。”

    “那你之前是不是一句没提收费的事儿?强买强卖可是违法的。”庄斐一点儿不怂, 梗着脖子和人理论。

    姑娘被她的气势一怔,想着硬的不行来软的,换了个语气道:“我也是看你们真的般配,才想着拍个照嘛。你看看这大热天的,我又给你们指导了半天姿势,辛苦费给一点嘛,十五行不行,多有纪念意义的合照……”

    眼看这姑娘将目光移向了汤秉文,庄斐就知道坏事儿了。

    果然,汤秉文招架不住姑娘的热情推销,面露难色,犹豫半天还是接过了照片:“那好吧。”

    “汤秉文!”庄斐没忍住拍了下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傻?”

    然而再怎么说也迟了,姑娘已经接过钱快步走远了,而汤秉文正专注地望着照片,看着上面逐渐显影的二人轮廓,向庄斐晃了晃:“你看,好有意思。”

    对上他傻笑的一张脸,庄斐真是骂也骂不出口,只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平时那么省,现在怎么当起冤大头了。”

    “要是只给我拍,那我肯定不要了。”汤秉文说着,将照片举高了些对着太阳,试图加快显影速度,“但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欸。”

    穷归穷,但是在某些地方倒有着莫名的仪式感。比如不必要的那支玫瑰,比如今天这张半天还没显影完的照片。

    摊上这种男友,庄斐简直哭笑不得。想来既然冤枉钱都花了,还是少生点冤枉气,于是,她干脆昂头和汤秉文一块儿等着显影完毕。

    不过最后他们发现,这就是照片的最终成像。

    也不知是相纸之前曝过光,还是拍照时过了曝,总之照片上硕大的一团光斑,二人的脸模糊不清,几乎辨认不出五官。

    “你看!这钱不是纯粹打了水漂嘛!”说来也是奇怪,庄斐自个儿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但一旦汤秉文浪费钱,她就会心疼到不行。

    汤秉文乖乖被她拍打着,脸上的笑容很是无奈,却依然强行美化道:“你不觉得这张照片朦朦胧胧的,很有意境吗?”

    可惜庄斐完全不吃这一套,冷脸道:“不觉得。”

    “呃,其实也没有那么模糊啦。你看这么一来,我上周刚冒的那颗痘都看不见了。就像你们拍完照都会磨皮,这不就是顺便磨了个皮嘛。”汤秉文嘴拙地继续试图找补。

    结果这一说,直接把庄斐给点燃了:“你是觉得我的照片都P得很严重是不是?”

    “没有啊。”汤秉文慌乱地摇摇头,“我是说我,我需要磨皮。你天生丽质,这张照片反而弱化了你的美貌。”

    明明是有些油嘴滑舌的一番话,但被汤秉文用无比严肃认真的口吻说出来,颇有种可爱的反差感。

    庄斐看了看糊成一团的照片,又看看满眼无辜和不安的汤秉文,一时无话可说,将照片往他口袋里一塞:“算了算了随便你,反正又不是我的钱。”

    汤秉文“嘿嘿”傻笑着,略略沉下身子,试图牵起她的手。

    结果指尖刚刚触碰上,就被庄斐毫不留情地甩开了,附带一句铿锵有力的“别碰我”。

    迟钝如汤秉文,当真再也没碰过她,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边。

    望着这块愚钝的木头,庄斐恨铁不成钢,“唰”地飞去了一道眼刀。

    汤秉文一惊,复又退开了半步,挂上一副讨好的笑。

    怎么还越退越远了,庄斐在心里翻了一万个白眼,干脆冷着脸将手举到了他身前。

    汤秉文略略拧眉,盯着这只手思考了一会,默默伸出了胳膊,抬到她手心之下。

    这一举动让庄斐也一愣,怎么着,是要她握着他的小臂走路么。

    好在庄斐不会同他一样乱猜,直接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啊?”汤秉文同样不解,“伸出来……给你打啊。”

    说真的,看到他这副不解风情的模样,庄斐确实很想再狠狠拍他几下。

    在心底默念了十遍“莫生气”后,庄斐决定还是好好教教他:“牵手。”

    “嗯?”汤秉文依然一脸懵。

    “牵手不明白吗?!”庄斐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当初自己初恋时,好像也没有这么迟钝啊。

    “你不是说让我别……”汤秉文指尖微动,犹豫着却还是不敢握住她。

    “不牵就算。”庄斐耐心尽失,懒得继续搭理他,快步向前走去。

    “牵。”汤秉文小跑着跟上她,一把捞起她的手。

    “去去去,不想理你。”庄斐再度甩开了他的手。

    “可是我想理你。”这次汤秉文放聪明了,不依不挠地牵起庄斐的手,握得紧紧的。

    想来二人刚在一起时,庄斐确实常常因为汤秉文的迟钝而生闷气。

    汤秉文对她是好,可有时候未免太好太听话了,多少失去了点儿小情侣间的情/趣。

    好在汤秉文学习能力还不赖,庄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都牢牢记在心上,并且很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

    二人在一起时间越长,相处得也越舒服自在。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默契得好似双生。

    而就是这么熟悉的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了分开。庄斐忽然想起之前刷到的一条博文,说是不要当男生的初恋。

    那时候她觉得真扯,一切都是自己的不好吗。而此刻,想到被自己调/教得体贴入微的汤秉文,不日要去温暖别的姑娘,崩溃还是如潮水般涌来。

    当下一任口是心非时,他会第一时间读出背后的潜台词;当下一任和他无理取闹时,他会及时地抱住她,吻她。

    他不会像当初一样笨拙又直接,如果伴侣喜欢,他甘愿创造一些仪式感、一些浪漫,甘愿一起弯弯绕绕地说爱,甘愿享受爱情中这种甜蜜的小折磨。

    庄斐教会了他一切,但那个人已经不会再是庄斐了。

    再度拿起那张照片,看得出保管得很是用心,但上面依然有些微不可察的划痕。画面色彩也稍稍减弱了些,原本模糊的两张脸,此刻更是成了一团光晕,仅能辨出轮廓。

    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痕迹,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抹去,直至消失。

    “咚咚”,明明是自己的卧室,汤秉文还是敲了两下门:“我已经把东西安装好了,现在下楼去搬别的。”

    “哦。”庄斐匆匆放下照片,快步上前。

    开门时汤秉文仍然站在门口,二人无可避免地目光相交。

    庄斐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大抵不会很好看,因为她发现汤秉文匆匆别开了脸,神色很不自然。

    而此刻庄斐不想在意他的情绪,她目不斜视地走向客厅,同森林一起分享了沙发。

    茶几上摆了一杯尚且温热的水,庄斐的目光刚刚落在上面,汤秉文开了口:“新杯子,没用过。”

    还是继续新着,留给下一个客人吧。庄斐别开眼,并没有饮用的打算。

    汤秉文下楼搬东西的时候,庄斐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森林,顺带环视着整个屋子。

    她忽然觉得,这种小而温馨的房子似乎也挺不赖,总比回家对着空荡荡的一大片要好——

    只是想来,汤秉文也住在那里的时候,房子再大也依然觉得温馨啊。

    现在好了,整个家只剩她一个活物,还不如迟点儿独立,继续留在妈妈身边做妈宝。

    似乎有段时间没联系父母了,庄斐鼻子一酸,干脆当下去了一通电话。

    “喂,妈妈。”

    电话接通时,汤秉文刚好搬着东西回来。听见声音,他脚步一顿,默默放慢了步伐,轻手轻脚的模样和森林有得一拼。

    庄斐没忍住一笑,听着电话里母亲的关心:“咋了秋秋,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呀,人家就是想你了嘛,没事不能打给你吗。”庄斐习惯性地和母亲撒起娇来。

    “能!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能打给妈妈。”

    能被她以“想你”的名义随时随地骚扰的,除了汤秉文便是母亲了。

    “那妈妈,我明天回家看你们好不好?”

    上次回家好像已经是中秋节的时候了,明明在一个城市,却总是疏于往来。大抵是和恋人太甜蜜,和朋友太自在,逐渐以代沟为借口,不再习惯同父母相处,以为偶尔的电话短信,便能传递所有情谊。

    “那个,秋秋啊……要不过几天?”母亲的声音一时有些迟疑。

    “怎么了,你们明天有什么事吗?”

    那头沉默了几秒,干笑了几声道:“我和你爸在大溪地度假呢,放心,我们一定尽早回来!”

    “什么?!”庄斐忍不住一阵哼唧,“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我好久之前就想去大溪地了。”

    “那不是前几次喊你一块儿出国玩,你都说没空嘛。”母亲也很是无奈。

    庄斐看了眼汤秉文整理东西的背影,和他在一起时总觉得一切都很满足,好像不知不觉间错过了很多类似的机会。

    “那,你们下次出国玩,一定要带上我。”庄斐委屈巴巴道。

    “没问题……欸我跟囡囡打电话呢,催什么呀。”那头似乎是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算啦算啦,你们好好享受,等回国了告诉我,我回家看你们。”庄斐决定还是不再打扰这对夫妇的愉快度假。

    电话挂断时,汤秉文刚好将东西尽数码进了柜子里,他回过身,一时有些拘谨地看着庄斐。

    庄斐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直把他看得越来越窘迫,轻轻笑了:“你是有话要讲吗?”

    汤秉文犹疑了少顷,摇摇头:“没有。”

    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家伙,庄斐懒得同他多说什么:“你东西搬完了吗?”

    “还差最后一趟。”

    庄斐摆摆手:“那快去吧。”

    汤秉文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时,庄斐轻轻吸了吸陡然变酸的鼻子。

    其实她想说,不出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别人待腻了的地方闲逛,也不定比和汤秉文窝在家里开心。

    恋爱时她做的一切妥协都是自愿的,她从没想感动任何人,也没想汤秉文为此产生心理负担。她只是在以自己觉得舒服、也努力让别人舒服的方式生活罢了。

    但汤秉文不说,她也不说了。

    这些年她说了太多话,也逼着汤秉文说了很多,她已经有些累了。

    最后一批是森林的玩具,一些小球和毛绒玩具之类的,被庄斐统统打包进了箱子里。

    汤秉文一进门,便率先扔了个小球给森林,森林一跳跳得老高,精力十足地开始自娱自乐。

    眼见汤秉文一路向他的卧室走去,庄斐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抱着这些回房干嘛?”

    汤秉文脸上有着令人费解的慌乱,他随手指了指电视机柜:“塞满了。”

    “哦。”

    也是,从前在她家,森林撒欢的地儿可大了去了,它的东西也单独占了一整个大柜子——就是收纳的方式未免过于宽松。

    而现在,可怜猫爬架被拆了一节,紧紧和猫窝猫砂盆贴在一起。至于它的饮水机——庄斐看了眼一旁盛着水的不锈钢小碗,看来汤秉文不打算将其拿出来用了,也确实没有地方再摆。

    但如果让森林选的话,它大概还是愿意和汤秉文蜗居。庄斐莫名不满地看了眼森林,汤秉文有什么好的呢,怎么谁都要选他,离开他也对他念念不忘的。

    “那我先走了。”庄斐起身对着卧室喊了一句,她现在只想早点逃离这里,唯恐自己的心一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头。

    “等等!”屋内匆匆应了一声,而后便是匆忙的脚步声。

    门随即被打开,汤秉文快步上前:“给。”

    庄斐迷茫地接过他手里的纸袋,看起来颇为精致:“什么东西?”

    “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和你说了……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42054269的地雷w

    第25章

    距离庄斐下个生日, 还有足足大半年的时间,这份礼物未免送得太早了些。

    犹记得上个生日,汤秉文赶早做了一大桌菜, 提前订好了蛋糕和鲜花。礼物则是她之前在微博上随手点赞的一套口红,被汤秉文默默记下,一早买好。

    口红价格说来并不贵,不过相较于汤秉文日常花在他自己身上的钱来说, 这依然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其实在遇到汤秉文之前,庄斐对于礼物是有点挑剔的,对越是亲近的人尤甚。

    不管是太便宜,还是对不上她的喜好,都会让她觉得对方不用心, 不在乎自己。

    对上汤秉文后,她其实还是秉持着同样的原则, 只是在金钱方面的标准改动了些——

    别人赚一千万愿意给她花一万, 而汤秉文赚一万愿意给她花三四千, 听起来好像不如那种有一百给九十九的慷慨,但剩下的钱基本是拿去还债和补贴家用, 留给他自己的可能也就几百块。

    对于一个入社会的成年人来说,要说几百块能过一个月,庄斐是万万不信的。

    直到遇到汤秉文后,她才明白万事皆有可能。天天吃得那么寒酸, 还能长得又高又壮,真是辛苦他的基因了。

    可怜汤秉文死活不接受她的赞助,庄斐只能想着法子提高点他的生活质量。

    超低的房租不提, 她还常常额外补贴二人平摊的伙食费,借口自己想吃些好东西, 等到汤秉文乖乖买回来后,她尝上几口又装成小鸟胃,强行要求汤秉文帮她全部包圆。

    既然汤秉文愿意配合她那些弯弯绕绕的恋爱小情绪,她也愿意想着法维护他重要的自尊。

    哪怕无数次她觉得汤秉文抛下那些会活得更好,但就像她有她自己的脾气,她也会尊重汤秉文的坚持——

    当然,生气到失去理智的时刻除外-

    “真够提前的。”庄斐将纸袋提高到眼前,“那我能提前打开看一看么?”

    “当然。”汤秉文略一颔首,“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送过你太好的东西,我一直很自责。那天偶然看到它,突然觉得无论如何得把它买下来。本想着下个生日送给你,但既然你已经有另一半了,思来想去总归不太合适,可又特别想送给你,所以……那就今天吧。”

    是不合适,不合适透了。

    看到包装盒上的品牌,回忆忽然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天下还有比汤秉文更可恶的人吗,是不是故意不让她安生,不让她全心迈入新生活。

    庄斐停下继续打开的手,将它放回了纸袋里,冷脸道:“我还是等到生日那天再拆吧。”

    “它已经属于你了,任由你来处置。”汤秉文乖顺的语气,仿似他也是那件任由处置的礼物。

    “谢了。”庄斐故作随意地拍拍他的肩,就像对待自己的那些男性友人一般,“那我先回去了。”

    “好。”汤秉文一路跟着她走到了门口。

    “就几层楼梯,也没什么好送的啦。”庄斐挤出一个笑脸,摆摆手。

    汤秉文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没改掉他的老毛病,只道了声“路上慢走”。

    遇到下一个姑娘时,要把心里想的话都说出来呀。

    你的爱,你的不舍,你的隐忍,你的不甘,请不要保留,全部告诉她吧。

    庄斐最后看了他一眼,脑中思绪万千。

    转身尚未踏入楼道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婉转的猫叫。庄斐没忍住回身低头望去,森林大抵是追随汤秉文而来,这会儿正舒坦地靠在他的脚边,不过在对上庄斐的目光后,还是给面子地摇了摇尾巴。

    无数次想抛掉这个小麻烦,真的成功时,怎么反而是不舍更多呢。

    “森林,妈妈走了。”庄斐也向它摆摆手,没再分给汤秉文半个目光——倒不如说是她不敢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一直走出单元楼时,鬼使神差的,庄斐回身仰头看了一眼,在对上汤秉文的目光后,近乎是逃进了车里。

    太不公平了,汤秉文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而她为了掩饰那点儿小情绪,却必须强忍着冲动。

    礼物就放在副驾,靠着余光一遍遍灼烧着她。庄斐努力冷静地向外开去,直到汤秉文所在的单元楼被别的楼房遮盖,她才就近找了个空位,再度停了车。

    指尖触碰到礼盒上光滑的绸带时,却像在触摸一团火,烫到她一刹收回了手。她死死咬着下唇,近乎虔诚地将礼物拿至身前,打开盒盖,内里折射出的耀眼光辉让她近乎盲了眼,泪流不止-

    学生时期时,汤秉文的暑假通常格外忙碌。短短两个多月,他能兼上三份工,忙到脚不沾地。

    因此,格外不热爱学习的庄斐破天荒讨厌起了放假。毕竟上学时汤秉文只打一份工,并且是在周末,工作日只要课不多,剩下的时间便全部交由她来支配。

    而现在,庄斐只能趁着他转工的时候去接他下班,见缝插针地温存这么几十分钟。

    早上起不来,晚上又太晚,接下午这个班是最合适的。尤其他上班的地点在商场美食层,庄斐很爱提前赶到那里,顺道逛一逛商场。

    都说厉害的SA看人很有一手,就算庄斐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手里只拎着捎给汤秉文的点心,随意看了眼柜台时,还是会被SA好一阵热情地招待——

    嗯,大概那只六位数的手表和好几十分的钻石耳钉对她来说,仅仅是再寻常不过的配饰。

    这是家专卖珠宝的奢侈品店,最近有条项链在网上炒得很火,据说各地卖到断货。因此,在专柜里看到它时,庄斐忍不住驻足下来。

    其实初初一眼庄斐没觉得它有多好看,但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晒它,极尽溢美之词,就算知道是推广,可看着看着,好像真觉得漂亮了不少。

    “这是我们新推出的款式,卖得非常好。项链是18K金的材质,镶嵌了……”SA忙不迭地热情介绍起来。

    在灯光的照射下,这条项链看起来确实更为光彩夺目,引得庄斐一阵心动。

    “您要试戴吗?”SA主动提议道。

    庄斐天生肤白,格外适合戴这些晶亮亮的首饰。她对镜欣赏着自己,耳畔听着SA的各种赞美,越看越喜欢。

    还未待她拍板买下,身后蓦地传来一句:“秋秋?”

    庄斐闻声回头,汤秉文似乎刚刚结束工作,正朝她走来。

    SA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汤秉文,似乎对他过分简朴的打扮有些惊讶。可看两人关系甚密,她赶忙摆出笑脸道:“这位是您的……”

    “男朋友。”庄斐大大方方地揽过汤秉文的臂弯。

    “哦~”SA了然,开始对着汤秉文一阵推销,“这是首款由我们新任设计师所设计的项链,寓意‘爱情的坚硬与柔软’。您看您女友皮肤白,这条项链是不是格外衬她,尤其这个款式简约时尚,特别适合年轻女孩佩戴……”

    很显然,SA把汤秉文当成那个买单的了。

    庄斐从镜子里留意到汤秉文脸上的困窘,赶忙拜托SA取下项链:“谢谢,我回头再考虑一下。”

    这看着明明是一单能成的生意,可谁料男方一来,女方却霎时改变了态度。SA心下不解,但还是尽职地一欠身:“好的您慢走,回头有需要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您可以添加我的……”

    “多谢。”庄斐接过名片,拽着汤秉文匆匆离开了专柜。

    走远后,庄斐才总算放慢步伐,汤秉文也得以开口问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庄斐把点心袋塞给他,“在网上看到有博主推荐,就去买了一点,结果居然是咸口的,你帮我吃了吧。”

    “哦。”汤秉文看了眼未拆封的点心盒,“刚刚那条项链,怎么又不要了。”

    “我也没说我要啊。”庄斐故作不满地一挑眉,“我就路过看一眼,结果人家太热情了。你不觉得那条项链很丑吗?”

    不仅不丑,还如SA所说,确实和庄斐非常相衬。汤秉文苦笑了一下:“你真的不喜欢吗?”

    “不喜欢啊。”庄斐条件反射地摇摇头。

    两人没再说话,一路向商场外走去,气氛却在微妙地发生变化。

    直到走出商场时,庄斐率先打破了僵局:“项链确实很好看,但是我有好多条了,可怜我就一个脖子,买多了也是浪费。”

    要换作之前的庄斐,不管买上多少条,都总觉得首饰盒里还缺一条。“浪费”之类的,根本不存在于她的词典里。

    汤秉文略略用力握了两下她的手,垂下眼来:“抱歉。”

    短短两个字,庄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她踮脚使劲捏了捏他看起来颇为失落的脸蛋,笑着道:“干什么呀,我是真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大同小异。何况我这个人喜新厌旧,买回去大概也是戴几天就放着吃灰。你要真送给我,我还不要呢!”

    而现在,汤秉文真的把它送给了她。

    这条项链已经由新款逐渐变为了经典款,再度拿起它,时光好像随着环环相扣的链条,一瞬间滑过了数载。

    五位数的价格,就算汤秉文再怎么涨工资,对他来说也绝对是笔吃力的开销。买了这个后,也不知道回头他要吃多少天糠咽菜。

    之前为了早点放下汤秉文,庄斐还和朋友说,他一定是因为年尾节日多,为了少送点礼,才抓紧和自己分手的。

    而现在,哪有花一大笔钱给前女友预支生日礼物的蠢货。

    不保值的18K金,可怜的十几分钻石,大半的钱都是品牌溢价,也就卖给汤秉文这种冤大头——

    庄斐越试图用这种方法贬低汤秉文,越觉得一阵心酸。

    到家后,庄斐对着镜子郑重其事地戴上了那条项链。

    它看上去依然美丽,也依然与自己相衬,庄斐对着镜子淡淡地笑了,如果自己的眼眶不那么红,戴起来的效果一定会更好。

    她将项链再度装回盒内,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略略整理了一下,将它塞进了最里面-

    父母回来是一周后的事,海岛的阳光似乎将他们晒黑了些,可海风也将他们的笑容吹得更为灿烂。

    庄斐刚回家,母亲便一把将她拽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同她分享度假的照片和视频,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

    没有任何修图,无需寻找角度,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每一处都是浑然天成的胜景。

    “下次一定一定要带我去!”庄斐越看越眼馋,委屈巴巴地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

    “就不带!之前不是怎么请也请不动吗?”父亲扔给她一个装着当地特产黑珍珠的盒子,故意逗她道。

    “最讨厌爸爸了!”庄斐冲着他扮了个鬼脸,继续开始晃悠母亲的胳膊,“妈妈,下次我们两个去好不好,不带爸爸。”

    “诶哟,可真是我的好闺女。”父亲故作生气地双手抱臂,“那就别指望我赞助你们一分钱。”

    “嘘。”庄斐冲着母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放心,我帮你偷他的信用卡。”

    “嗯,不愧是我的好闺女。”母亲故意重复了一遍父亲的话,朝着他炫耀地一抬眉,而后揉了揉庄斐的头发道,“你这么大了,和妈妈去多没意思啊。回头让你爸赞助点,跟你的新男友一块儿去度假。”

    “什么嘛,我就要和妈妈一起。”庄斐顺势开启新一轮撒娇攻势,可说着说着,迟钝的大脑忽而绕过了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新……男友?”

    第26章

    对于庄斐的感情生活, 父母一向保持着开明的态度,很少进行过问。就连别的家长谈之色变的早恋,被她父母得知后, 也只是叮嘱她要保护好自己,且不得影响学习。

    当然,就算父母再开明,庄斐也不太爱同他们分享自己的感情。因此, 和汤秉文在一起四年多,他们只是隐约知道她有个男友,连姓甚名甚都不太了解——

    又是如何知道她近日换了新男友的呢?

    “对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个感觉怎么样,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爸爸妈妈看看?”很显然,母亲并没有意会到她的不解。

    “妈, 你怎么知道我换了男朋友?”庄斐干脆直说道。

    “那不是上次遇到罗芮她妈妈, 顺带聊了几句, 知道你和她表哥前段时间在一起了嘛。”

    罗芮这个大嘴巴……庄斐烦躁地磨了磨牙根,盘算着回头怎么找她算账时, 母亲紧接着的话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那个表哥是不错,长得还挺帅,你们小姑娘应该都喜欢那型的。”还没正式见面,母亲就夸了起来, “而且条件也还可以,怎么着都比之前那个乡巴子好点吧,还好你和他分了……”

    “妈。”庄斐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发抖, “你怎么知道我前男友的背景?”

    她相信,罗芮就算再怎么大嘴巴, 再怎么说汤秉文配不上她,也不会把这些拿去和外人分享。

    母亲一怔,终于意识到庄斐的情绪不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秋秋,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叫为了我好?”庄斐努力从怀里挣出,睁大眼看着母亲,“我不明白。妈,你说清楚好不好。”

    “跟你妈置什么气呢!”父亲剜了庄斐一眼,“我还没说你呢,之前找的是个什么人啊?”

    “好了好了,你少说几句。”母亲叹了口气,牵起庄斐的手向卧室走去。

    “之前陈叔叔遇到你和你那个前男友在逛街,就和我说了一声。那你平时也不爱和我们分享,我们就挺好奇的,托了点人稍微打听了一下,就是这么个事儿。”母亲微笑地看着她,“现在既然分了,妈妈也就既往不咎了。”

    这短短的一段话,令庄斐翻来覆去理解了好久。母亲的微笑依然慈爱,带着一种自以为大度的自我欣赏,让她一阵胆寒。

    她从没想到,被人调查的狗血戏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回头细想,从她初中第一次恋爱开始,她和男友就常常同父母偶遇。逢年过节,母亲也会帮她准备礼物,还让她记着给对方家的弟弟或者妹妹捎上一份——

    每每她疑惑母亲怎么知道对方家有弟弟或妹妹时,总被指责记性差,是她自己平时说漏了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因为频频的记忆缺失产生了不安和自我怀疑,一度焦虑到失眠。

    现在想来,旁人眼里极度开明的父母,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极度保守的。

    一直学习国外育儿方法的他们,决心让她自由体会成长中的每个阶段,可骨子里有些思想是挥之不去的。他们自然不担心庄斐早恋,因为每段恋情都在他们全方位的监控之中。

    突然的冲击令大脑“嗡嗡”作响,一直以来的价值观、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父母的开明,此刻轰然倒塌,余音久久未绝。

    “欸,我也和他聊过,知道他应该是个还不错的男孩子。”母亲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只是年轻时多体验几个没问题,但现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有些事可能是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你不明白,但是老祖宗说的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

    她怎么不知道,这些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不外乎汤秉文拜金,汤秉文有心计,汤秉文和她在一起全是图她的钱……

    是,所有人就算一面没见过,也都比她更了解汤秉文。哪怕她和汤秉文在一起四年多,也依然只是越陷越深、当局者迷的愚者,被汤秉文牢牢操控在手里。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被父母操控了这么多年,的确很容易再度陷入别人的操控之中。

    “你什么时候和他见的面,说了什么。”庄斐很讨厌自己一委屈就哭的眼睛,以至于争论时气势全无。

    “你这是为了他,跟妈妈生气呢?”母亲微愠,但还是保持着温柔的笑,“去年找过一次,前几个月又顺带见了一面,本以为他能识相点,结果,欸,就不该对这种乡巴子有什么指望。”

    至于见面时所说的话,庄斐已经不想再追问了。她几乎能想象出汤秉文当时的窘迫同难堪,他是最要自尊的人,他后来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同她在一起那么久呢。

    “好了。”母亲再度拥她入怀,“妈妈也是为你好,希望你清醒一点。当然,我相信我的宝贝已经足够聪明了,现在找的这个,不就很不错吗?”

    庄斐没有反驳,她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一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强大的臂弯,能帮她遮掩外界所有的风雨,只要回到这里,任何事都不足惧。

    “嗯。”她乖乖点了点头。

    大抵是海岛的海产还没吃够,晚餐是一桌海鲜大餐。当然并非大老远空运来的,而是就近买的新鲜海产。

    可惜再丰盛的晚餐,也缺少品尝的心情。父亲似乎对她之前的态度依然有所不满,在餐桌上喋喋不休地骂着汤秉文,操着一口方言把他骂出了花儿,任谁听了也觉得庄斐真是眼瞎透了。

    庄斐一句也没反驳,埋头捣着碗里的饭,只觉得味同嚼蜡。

    打小父亲是最娇惯她的,除了天上的月亮,要什么都能给她。但与此同时,一旦这样的父亲都发了火,事情绝对比想象中要严重。

    她的娇纵说来可笑,不过是在无足挂齿的小事上耍耍脾气,在大事上根本毫无话语权。

    或许该庆幸她已经分了手,这顿詈骂没有被带到晚餐后。母亲看她的模样觉得心疼,偏偏自个儿也没有话语权,只能柔声安慰着她。

    “我没事。”庄斐反过来冲母亲挤了个笑脸,“我觉得爸说得……挺对的。”

    “你能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就好。”母亲欣慰地点点头,“晚上要不就在家里住吧,等会儿让赵姨给你的房间收拾一下。”

    “不麻烦了。”庄斐摇摇头,“我还是回去住吧,下次再来看你们。”

    母亲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多做挽留,一路将她送回了车,又在她后备箱里塞了些点心,叮嘱了几句。

    冬日的夜风凉得刺骨,庄斐还是将车窗摇下了一半,震耳的风声吹得她欲聋,冰凉的头发一遍遍打得脸生疼,但起码大脑能够冷静些许。

    直到驶回自家车位时,庄斐没急着下车,她取出手机,长久地望着那个无比熟悉的号码,直到眼前都出现了重影,还是将它删了个干净。

    打过去要说什么呢,问自己的父母是不是找过他?问他被嫌弃的滋味如何?问他为什么不向自己分享被侮辱的经历?问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继续和自己在一起的?

    没意义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庄斐觉得自己好像确实长大了一点,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渴望复合,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根本无法解决,复合也不过是浪费时间重蹈覆辙。

    只是真正走出这段感情,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她决定对自己宽容一点,也对时间多点信心。

    赶到高景行家时夜色已深,他穿着休闲的家居服开了门,一边帮她拎包拿鞋,一边问她怎么不让自己去接她。

    “因为是我突然想来见你,你不觉得困扰我已经很开心了。”庄斐用力抱了他一下,贪婪地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

    他家看着比庄斐住的那套要稍微大些,整体的装修是偏冷硬的现代风格,黑白灰占了大部分面积,唯有此刻一圈昏黄的氛围灯增添了几分暖意。

    “怎么会觉得困扰呢。”高景行在她耳边柔声说着,“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住在这里也可以。”

    庄斐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一时有些迷乱。

    要爱他,她在心里说,要努力爱上他。

    密密的吻自额头一路下至鼻尖,公平地照顾着双颊,还有那微凉的耳垂。略显粗糙的大手掀开衣角,自后腰向上探去。

    庄斐忽而一阵哆嗦,向后退了退,那只手也随之滑出。

    她摇摇头,用嘴型道着“不要”。

    “是害怕吗?”高景行的声音带着令人酥麻的痒意,他轻轻将庄斐的头发别至而后,“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和爱的人缠/绵,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庄斐不讨厌他,甚至觉得他确实条件很好,和自己很般配,只是、只是好像还是不够。

    “不好意思。”庄斐抱歉地低下头来。

    “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高景行用拇指一遍遍蹭着她的脸颊,“是在顾虑些什么吗?”

    没有,她什么也没有想,就算大脑告诉她这是正常的,但身体偏偏不遂她的意。

    庄斐匆匆忙忙地起身:“抱歉,我、我还是先回去吧……”

    “再坐一会儿嘛。”高景行拦腰将她按了回去,径直按到了他的腿上,侧头轻轻在她的耳垂边吹气。

    很痒,但也仅仅是痒,那里从前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此刻却只有令人烦躁的痒意。

    高景行还在继续,双手隔着衣服不断摩挲着,她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只能艰难地回头望去。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雄性/欲/求/不/满的模样恶心透了。那张脸逐渐变得下流,低沉的嗓音令人生厌,自以为是的挑/逗叫人作呕。

    庄斐用力扣住高景行的手,用蛮力将它掰开,起身踉跄着退开了好几步,心跳同呼吸一道变得急促。

    高景行略显狼狈地仰倒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惊讶和愠意,但最终他还是坐直身子,温柔地笑了:“好吧。”

    “对不起……”庄斐不住地摇着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机械地道着歉,“对不起……”

    “你不必抱歉。”高景行走上前,看到她警惕地退后半步时,尴尬地笑了一下,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之前说过了,我可以给你时间。”

    嗯,又是时间。她已经逐渐放下对汤秉文的执念了,或许有朝一日,也可以接受同高景行缠/绵。

    这从前对她来说是件多自然不过的事啊,相爱的两个人,不就是会想着和对方更亲密些么。只可惜,她和高景行的开始就错了,两个心怀不轨的人,要怎么真的相爱。

    只是有些人无需爱也能做,而有些人不能。

    赶回家时已过零点,庄斐不知道自己这晚在折腾些什么。她总是要求自己在脆弱难过的时候去找高景行,努力试图在自己的心最不堪一击的时刻,让对方趁虚而入。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每次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家里太静了,连森林的呼噜声都没有了。这糟糕的一天再度在她脑海里狂轰滥炸,崩溃来得很突然,庄斐腿一软,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开始大哭。

    眼泪鼻涕糊在她没卸妆的脸上,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谁也看不到了,反正谁也不在乎了。

    理智随着泪水流了个干净,庄斐胡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视野被眼泪模糊了大半,屏幕上尽是一团团的重影。

    她的手在通讯录里乱按着,谁都可以,她只想找个朋友尽情倾诉一下。

    只是这么深的夜,那些朋友要么早已酣然入眠,要么正在吵闹的夜店狂欢,要么在与爱的人分享彼此,谁会愿意听她倒苦水。

    长久的拨号音逐渐让她冷静下来,她刚欲放下手机挂断时,那头很突兀地接通了。

    对方尚未开口,眼泪又随之滚滚而来,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知道开口大哭,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听不清对方的半句话。

    等到眼泪渐止,理智逐渐回归大脑时,庄斐忽然觉得一阵丢人,轻轻吸了吸鼻子道:“对不起,打扰你了。”

    没待对方回应,她便一把按断了电话。

    她将手机举到面前,想要看看那个倒霉鬼是谁,可眼泪霸占着她的眼眶,手机看起来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光斑。几度辨认都失败后,她干脆径直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此刻的她有种恶作剧的快感,大半夜被人打扰,听个疯子嚎哭了半天,最后撇下句毫无诚意的道歉就挂了电话,对方一定气极了。

    为了防止对方打回来骂她,她匆匆摸回手机关了机,然后望着不再刺眼的屏幕傻笑了半天。

    疯一点有什么不好呢,至少只要考虑自己开心快乐就够了,别人的看法别人的情绪,统统去他大爷的。

    庄斐就这么自以为洒脱地傻笑了几声,偏偏酸涩还是一个劲地上涌至鼻腔。她要是真的疯,就不会乖乖挨父母的训,也不会被人强迫了,还要反过来向人道歉。

    她不过是自以为被人宠坏了,自以为一直沐浴在爱里,其实所有人都是有代价的,所有人都是有要求的。

    不是么,一旦她做出一点点意料之外的反抗,那些美妙的泡沫便会顷刻粉碎。

    大哭过后,带来的便是由内向外的疲惫。可怜庄斐还记着脸上的妆,摇晃着摸向洗手间。

    然而困意越来越浓,一丝一缕地抽干了她的力气,她终于精疲力尽,在半道上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她做了一场很舒服的梦,梦里有熟悉的皂香味,还有那淅淅沥沥温热的水,轻轻拂去了她脸上的污秽。

    身体好像蓦地悬空,又再度陷入了一团柔软,将她的疲惫尽数吸收。

    可不可以不要醒呢,庄斐循着香气胡乱地摸索过去,随意抓到什么便不管不顾地抱进了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这场美妙的梦。

    第27章

    也不知道室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每天比他这个常常加班的互联网民工回来得还要晚。而且每次回来,必定一阵“敲锣打鼓”——电钻一般的电动牙刷声,塑料拖鞋拍在磁砖地上的声音, 还有震天的喷嚏声和擤鼻子声,可怜薄薄一层门板根本遮挡不住分毫。

    汤秉文有委婉地向对方提出过建议,对方好说话得很,又是哈腰又是道歉, 拍胸脯保证下次一定安静。可惜话说得好听,动静还是照响不误。几次三番后,汤秉文也妥协了。

    毕竟找到个允许养宠物、房租也不高的房子不容易,找到个能接受养宠物的室友也不容易,世事哪有十全十美, 汤秉文决定还是能忍则忍。

    偏偏今天,汤秉文一回家便发现自己的耳塞被咬烂了。罪魁祸首坦荡得很, 一只破碎的耳塞丢在他的床头柜前, 还有一只则被嫌疑人叼回了窝里。

    养了一年多了, 森林这个爱咬东西的毛病还是没变。虽然在他的教导下,起码能放过沙发椅子这些大件一马, 但一些没见过的新奇小玩意儿,依然难逃它的猫口。

    “吐出来!”汤秉文故意板着脸道,手拍了下它的背。

    小家伙被吓得一怔,而后忽然张大嘴开始嘶嚎, 在猫窝里翻来覆去不停打滚。

    这不过轻轻一拍,看它这表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虐待宠物了。汤秉文冷脸看着它演, 望着它这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脑海中很突然地闪过一个身影。

    没了耳塞, 晚上室友回家时只能硬扛。汤秉文好不容易躺出了点儿睡意,大门“吱呀”被推开时,他绝望地叹了口气。

    还是熟悉的那串声音,都能想象出室友的每步行动。幸而室友的动作还算快,半小时折腾完后,便回到了卧室。

    当然,回到卧室后他也没消停,一条一条地刷着短视频。好在水泥墙的隔音比门板要好些,那些噪音细微地钻来好似蚊子叫,虽然扰人,但忍一忍也能睡着。

    那些声音顺着睡意钻进了梦里,而后愈来愈响亮,变成了一串熟悉而又令人心烦的音乐——

    大半夜打电话给他,大抵又是程序出了什么问题,得让他连夜抓紧去抢修。

    仅仅不到一小时的浅度睡眠,强行睁开眼时几乎头痛欲裂,汤秉文摸过手机,双眼尚未适应刺眼的光亮,他干脆顺着记忆划过接听键,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喂,有什……”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生生打断了。

    那头在哭。

    那个红了眼眶都会让他心疼欲裂的姑娘,此刻在歇斯底里地嚎哭着。

    哭声刺破黑夜,精准无误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汤秉文猛地从床上坐起,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他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了那令人心颤的哭声里。

    那个理应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姑娘,会是谁让她哭得这么伤心——虽然这个想法出来的第一刻,汤秉文就绝望地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从黑夜里摸索着起身,一只手始终牢牢将手机贴在耳畔,他竭力从间隙之中说上几句话,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直到后来哭声渐止,那头抛下一句道歉,没给他任何回答的时间,便匆匆掐断了电话。

    再度回拨过去时,那头显示已关机。是被拉黑了还是确实已经关机了,汤秉文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迫切需要确认对方的情况。

    已是凌晨时分,公共交通全部暂停了,出租也极其难打,等待少顷未果后,汤秉文干脆就地扫了辆共享单车,一路朝庄斐家疾驰而去。

    两地横跨了大半个区的距离,在手机地图的导航上,骑自行车所需要的距离是一个小时,而汤秉文只用了四十分钟。

    分明是刺骨的冬日深夜,他却生生出了一背的汗。

    幸而门卫对他的脸还算相熟,没有多做阻拦。汤秉文一路赶到庄斐家门前,叩了两声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又是两声稍大的敲门声,汤秉文侧耳贴上门,里面静悄悄一片。

    一种恐惧自心脏发散至全身,原本燥/热的身躯,一霎那寒意遍起。汤秉文尝试着按下指纹,错误的提示音让他心下一沉。

    密码……汤秉文使劲抿唇,没报期望却又无比希望奇迹发生地按下了两人的生日组合数字。

    一串悦耳的音乐,将他跃至喉口的心脏拽回了胸腔。

    屋内一片漆黑,唯有未拉严的窗帘分享了一束月光,照亮了那么一小块地板。汤秉文按下暖黄的室内灯,一眼便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庄斐。

    汤秉文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的,那动静惹得庄斐哼唧了两声,他伸出的手生生僵在半空,鼻腔内迟来地体会到了庄斐刚刚感受的酸意。

    尽管汤秉文见过她很多不修边幅的时刻——刚刚起床时睡眼惺忪的样子、醉酒时大发酒疯的样子、和他歇斯底里吵架的样子——但还从未看过如此狼狈的庄斐。

    脸上的妆花了大半,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面颊,因为呼吸不畅而半张着双唇,似乎在梦里也很痛苦,以至于眉头紧锁。

    庄斐向来是个最要面子的人,毫不夸张地说,连下楼倒垃圾都要画好全妆再搭配好衣服。虽然偶尔汤秉文也会因为她的拖延感到无奈,但大多数时刻,他愿意包容她对美的追求。

    她一定不想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汤秉文一阵自责,但毫不后悔。其实这样的她反而有种真实的可爱,只是如果可以,汤秉文宁愿她是快乐地淋了一场雨变成这样,而非经过了眼泪的痛苦洗礼。

    “带妆睡觉皮肤会烂掉的!”庄斐瞪大眼的惊呼忽然在耳边响起。

    那还是学生时期的暑假,庄斐去接他下晚班,两人一路上说着聊着便到了凌晨。

    汤秉文一路将她送到了家楼下,庄斐苦兮兮地表示,她现在好困好累,可等会回家又要卸妆又要洗澡,真想倒头就睡。

    闻言,汤秉文忙不迭地表示抱歉,顺带提了个自以为很有用的建议——可不可以第二天早上再卸妆。

    那时候,他对化妆是真真切切的一窍不通,毕竟从小到大,他都没接触过几个化妆的姑娘。虽然在认识庄斐后,他有自发地去学了些生理知识,但化妆到底还是在预设范围之外。

    听到他的话,庄斐像看外星人一般瞪大了双眼,叫出了上面那句话。

    汤秉文当了真,被吓到不轻,想着女生真是不容易,为了美还要冒这样的危险。于是在他无比担忧地提议庄斐以后可不可以不化妆时,又遭到了对方一阵无语的目光。

    直到回家后他一查询,才知道那句话多少夸张了,带妆睡觉确实对皮肤有伤害,但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可怕。

    只是这些伤害能够避免的话,还是尽量避免为妙。毕竟看庄斐梳妆台上那堆瓶瓶罐罐,也知道她对自己的皮肤有多爱护。

    汤秉文记住了这一点,于是日后二人同居时,时间稍晚了些,他便会主动提醒对方去卸妆。

    有次庄斐醉酒晚归时,实在头晕得厉害,便把这项重任交给了汤秉文。他有模有样地拿着卸妆水帮她卸了一遍,结果翌日一早,被庄斐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顺带一番详尽的卸妆指导。

    那时候汤秉文才知道,他了解的仅仅是皮毛中的皮毛。原来不仅化妆无比复杂,卸妆也大有门道,眼睛、面颊和嘴唇要用不同的东西去卸,有些还需要乳化,讲究得很。

    幸而汤秉文的学习能力一向上乘,庄斐教了一次,他便尽数学会了,并且在当晚,给她卸了个完美的妆。

    而此刻,汤秉文找来一条毛毯帮她盖上,打来一盆温水,从梳妆台上按记忆挑出几样,零零碎碎也摆满了小半个茶几。

    他半蹲在庄斐身旁,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黏在面颊的头发,轻柔地开始给她卸妆。

    那张原本糊成一团的脸,逐渐变得干净明晰起来。褪去那些美丽却稍显成熟的妆扮,显露出来的素颜带着少许幼态,纯洁而又天真,乖顺到惹人怜惜。

    忽然间他发现,原本紧拧的眉头不知何时已舒展开,双唇也略略抿起,整张脸上一派安和。是那令人不安的噩梦结束了吗,汤秉文安心地笑了。

    卸完妆后,汤秉文轻轻地将她拦腰抱起,一路安置到床上,耐心地掖好被角。

    她陷在柔软的被褥里,闭着的双眼不自觉动了两下,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十分享受的模样。

    汤秉文近乎陶醉地望着她的睡颜,同居的一年多,他素来比她睡得迟起得早,于是便也看了一年多她的睡颜,并且发现远远没有看够。

    阖上那一向古灵精怪的双眼,安静时刻的她,似乎将隐藏起来的脆弱尽数显现。汤秉文很想保护好她,很想帮她挡下所有的风雨,却也因此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

    客厅内还有些凌乱,室外鞋不知为何被踢进了客厅里,手机、包包之类的也零散地丢在地上。包括餐桌上,还有吃完早餐没收拾的碗筷——

    汤秉文无奈一笑,对于打扮自己一向具有百分百行动力的庄斐,在收拾家里这件事上似乎有着无尽的拖延症。每每他出差回来,家里就和打过仗一般乱,偏偏她自个儿依然光鲜亮丽,漂亮又干净。

    他蹑手蹑脚地往卧室外走,打算帮着收拾好再离开。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不管不顾地抱上了他的臂膀。

    汤秉文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回身望去,庄斐似乎还在睡觉,尚未察觉自己无意识的动作。

    这也算是她睡觉时的一个癖好——总爱怀里抱着些什么。大多数时候抱的是他,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害得他一晚都不敢动弹,常常睡完觉起身腰酸背痛。

    而到了夏天,庄斐便嫌弃他体温太高,抱的东西则改成了毛毯或空调被一类的。总算能自由翻身了,汤秉文却还不太习惯。

    被庄斐抱着睡觉,对他来说是痛并快乐着,并且后者远胜于前者。她的身体很软,缠过来像一团温热的水,那似有若无的清浅香气,以及扑在他锁骨上的平稳鼻息,常常是他最好的助眠剂。

    此时,汤秉文颇为无奈,一手任由她抱着,顺带身躯努力保持平衡,伸出另一只手去抽衣柜里的毛毯。

    顺利得手后,汤秉文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手抽出,一边试图用毛毯填补空隙,动作仔细到像在拆弹。

    然而,他还是剪错了引线,那抱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开始不管不顾地乱挥起来,将毛毯打落在地,双眼依然是闭着的,但嘴里开始烦躁地哼唧个不停。

    汤秉文被吓到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想着已经这个时间点了,明天的班必然是上不了了,倒不如忍一忍,乖乖给她抱一夜算了。

    可事情明显比想象中要出格得多。

    那双手不再满足于他的胳膊,而是一边往上攀,一边将他往下拽。汤秉文不敢提供任何反方向力,乖顺地一点点俯下背脊,直到那双手逐渐勾上脖颈时,一种熟悉的感觉击中了他。

    太熟悉了,以至于此刻他不知道是旧日的记忆带来了幻觉,还是她在帮他重温那种熟悉。

    他没有反抗。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并且大到填满了脑海,把理智挤到无处安放。

    唇瓣相贴的那一刻,他想做一个坏人。

    第28章

    当汤秉文的脸出现在眼前时, 庄斐想这果真是场好梦。

    他的脸还是那么的温柔又熟悉,只是带着几分疲态和无奈,头发长长了些, 低头时垂下几缕碎发,稍稍挡住了眼。

    将它拨开吧,她想好好看看汤秉文的眼睛。

    既然汤秉文没有这点自觉,庄斐便打算亲自动手。她伸手够了够, 结果还有好大一截差距,她不甘心,干脆抓着他的胳膊往下拽。

    他真好,在梦里也乖乖配合着她,那张脸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忽然间, 她不再满足于只是看他的眼。

    那时候她什么也没有想, 既然是做梦, 大可以肆意妄为一点。幻想是无罪的,在这美妙的梦境里, 她只需遵从自己的欲/望就好。

    指尖勾上他的脖颈,用力向下,仰头,她得到了。

    相贴的那一刻, 理智好像随着轰然的爆/炸声碎了个干净。一切依靠本能来主宰,她带着怒意去轻咬他的唇瓣,却得到了与之相反的温柔回应。有只手把住她的后脑, 促使二人贴得更近。

    唇齿摇起了投降的白旗,舌尖交相追逐, 在彼此的领地里攻城略池。或许因为是梦,他来得比往日要凶猛得多,也霸道得多。

    热气从尚未被触碰的耳根开始点燃,连绵蜿蜒直到燎原,水声在极静的夜里有着令人羞涩的响亮,却终究响不过彼此粗重的呼吸。

    是梦吧,是梦吗,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不是都说她叛逆,都说她任性吗,倘若这时候还有理智想东想西,那就太对不起他们的评价了。

    “让我死。”她勾紧了他强健有力的腰肢,在他耳畔轻声道。

    有效的挑衅,她很满意自己的小聪明。

    这场梦很完整,完整到她陷在温热的水里,沉浸在头顶浴霸暖黄的光圈下,昏昏然飘飘欲仙。

    她精疲力竭地倚靠在他肩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爱在此时吸一支烟。

    “你知道你在我的梦里吗?”庄斐伸手拨开他额头濡湿的发,迟来地完整看到了他的双眼,氤氲着浴室的水汽,深邃而又朦胧,陷入便无法脱逃。

    汤秉文眯了眯眼,并未应声。有水珠顺着发梢滑至睫毛的尽头,稍作停顿后,利落地跃身而下,“咚”一声,砸开一池涟漪。

    “那你要不要来现实里找我。”庄斐稍稍挺直背脊,离开了他的肩头,单手勾下他的脖颈,再度将双唇送上。

    原本平静的水面忽而风波四起,那好不容易回归池中的水滴,被迫几度跃至空中,最后偏了落点,四散在瓷砖地上。

    幸而它不孤单,源源不断漫出的水汇成涓流,奔向下一个循环。

    没有人能从头到尾完整复述自己的梦,既然是梦,醒来的那一瞬,就已经产生了记忆的缺失。

    屋外的阳光明亮到刺眼,以此来推断,她的生物钟好像遭到了小小的破坏。庄斐支撑着起身,忽而漫开的酸涩感让她生生止住了动作。

    是一场有后遗症的美梦,也是,凡事都有代价。

    庄斐趿拉着拖鞋一路走出卧室,客厅不知被谁拉开了窗帘,阳光不遗余力地洒遍了每个角落,亮堂得让人心情很好。

    稍显干涩的鼻腔逐渐恢复了嗅觉,熟悉的香气让她加快了些步伐。

    有一刹那她怀疑自己的梦可能还没醒,时间似乎倒回了几个月前。厨房内,汤秉文围着她买的粉红围裙,在那以庄斐身高定制的流理台旁,低头略显别扭地做着饭。

    听见脚步声,汤秉文回头向门口看去。庄斐率先显露了微笑,使得汤秉文也放松下来:“你先坐到餐桌旁吧,马上就好了。”

    “好。”庄斐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像以往一般催促,或者故意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捣乱。

    从餐桌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厨房的风景。庄斐双手捧着温热的水杯暖手,惬意地看着他忙碌,度过了这荒诞的几个月后,心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冰箱里空得可怜,汤秉文只好翻出他之前余下的面粉,配上仅有的几个鸡蛋,摊了两张鸡蛋饼。

    金黄喷香的鸡蛋饼,刷上他自己调的酱料再卷好,卖相不比外边的差,口味更甚。

    庄斐似乎是饿坏了,饼刚刚上桌,她便一把拿起,可怜又烫到松开了手,皱着眉开始甩手。

    其实也不是多严重的烫伤,要不了多久就没感觉了,偏偏汤秉文紧张得很,强行拽着她来到洗手池边,冲了半分钟凉水才算安了心。

    水“哗啦啦”流淌时,庄斐仰头看着他担忧认真的面庞。直到四目偶然交对,她匆匆别开眼,抽过自己的手,故意在他衣服上蹭干了水渍。

    为了防止她再被烫到,汤秉文用油纸叠了个小口袋将饼装进去,庄斐好似孩童一般,用两只手拿着饼,低头小口小口地咬着。

    汤秉文却没急着吃,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庄斐身上,直到对方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时,他才移开眼。

    少顷后,他缓缓开了口:“对不起。”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固,庄斐停止了咀嚼,末了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道:“不许说对不起,包括以后如果再提起这件事时,也不许说对不起,不然我会讨厌你的。”

    汤秉文了然,声音淡淡的:“好。”

    吃完早餐后,汤秉文惯例将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庄斐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他走近道了声“那我走了”。

    庄斐应了一声,又听见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轻轻的关门声。

    她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高景行的短信是在昨晚发来的,但庄斐直到汤秉文离开后,再度拿起手机时才看到。

    他问她平安到家了吗,让她不要在意刚刚发生的事,还说他愿意等她。

    没有了,短信就此停在凌晨零点。他和汤秉文不一样,虽然汤秉文通常也并不会催促她秒回,但倘若是她未提前告知的深夜未归,是天气陡然变得恶劣后的失联,是吵架后的出走,一旦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她的回应,汤秉文会焦心地换着方式联系他。

    坦白说,这样着实真的令人心烦。譬如有时和朋友吃得尽兴,临时决定去夜店续场,在那种喧闹的环境下,谁能听见手机铃声,等她中途去卫生间一看手机,手机上弹出一串来自于他的提示,总被她回以一句“催命呐”。

    被骂的对方接到电话后反而不急了,讪讪地道了歉,让她开心地继续玩,嘱她少喝点酒,还问她结束后要不要自己去接。

    而高景行不一样,庄斐喜欢他的分寸感,喜欢他给予自己足够的空间,他不会催促,不会追问,愿意全部跟随着她的步调走。

    百分百自由的恋爱,真是种新奇的体验。

    “到家了。”——这句回应未免已经迟了半天。

    “昨晚不好意思。”——不,她突然不觉得自己该道歉。

    想来想去,庄斐只回了一句“谢谢”。

    解决完这一茬后,庄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环视了一圈四周。

    家里一切都很整洁,比汤秉文来之前还要整洁。床褥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打开遮光帘的浴室窗明几净,连水渍都没有,厨房一尘不染,所有碗碟——包括她之前随手放的——都被整齐地码进了柜子里。

    他抹除了自己存在的所有痕迹,让那本就在逐渐模糊的梦,回忆起来更显吃力。

    手机提示音突然想起,庄斐说不出自己的激动缘何而来,小跑着冲进客厅拿起手机,却看见了完整的“高景行”三个大字。

    失望是突如其来,为什么呢,她在期待什么呢,庄斐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地解开锁屏。

    “晚上要一起出去吃饭吗?”高景行问。

    “好。”

    托高景行的福,庄斐享受了很多这几年错过的高档餐厅。虽然它们多数大差不离,所谓的招牌菜也并没有比别家做得好吃,在摆盘和服务员制服上倒确实看得出下了功夫。

    她觉得自己的味口被汤秉文养叼了。越高档的餐厅,厨师就越有自己的一套坚持,吃不惯的还会被哂笑“山猪吃不来细糠”。唯有汤秉文做的,是完全依照她的口味量身定制。

    “在想什么?”高景行柔声问道。

    庄斐猛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对着面前的惠灵顿牛排已经发了近一分钟的呆。它的切面透着漂亮的粉红,分层鲜明,被她之前切下的那一小块掉了不少碎渣,看得出酥皮烤得十分酥脆。

    她摇摇头,叉起那一小块蘸了酱汁放入口中,沉默地咀嚼着。

    “你是不是……不太爱吃西餐?”高景行察觉到她的异样,“每次和你一起吃饭,好像都没发现你有特别喜欢的菜。”

    庄斐抱歉一笑:“昨晚没睡好,所以状态有点差。”

    “啊……昨晚。”高景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昨晚确实是我冲动了,但我老实说,没有男人会看到你后不冲动的。不过我也明白,一切该由着你的意愿来。”

    庄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无意识地慢慢旋着手里的叉子,脑中的思绪如潮涌般尽数翻腾而过,最终只道出一句:“谢谢你的理解。”——

    他撒过一个谎,现在自己撒一个谎,现在他们扯平了。

    “可能是高中就出了国,在国外待了太久,等到回国后我逐渐发现,其实我还是喜欢国内传统的姑娘。”垂下的一盏吊灯映在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就像你一样。”

    头一次被人这么评价,庄斐觉得分外新奇。她别开眼不去看他,用食物堵住自己想笑的嘴,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在她心不在焉用餐的时刻,高景行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她,可惜那一双睫毛刷下长长的阴影,遮住了大半眼神。

    “球球。”高景行再度开了口,感受着她被人唤到时,哆嗦着一抬眼,活似只受惊的兔子,“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和你的前男友是为什么分开的?”

    第29章

    似乎是酥皮渣呛进了气管, 庄斐捂着嘴猛烈地咳嗽着,直咳到双颊通红,略显狼狈。

    高景行忙离开座位帮着她拍打后背, 直到她摆手示意无恙时,才满脸担忧地坐了回去。

    “可能有些冒昧,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好奇,你如果不愿意说, 我不会强迫你的。”高景行言辞诚恳。

    庄斐刚刚顺过呼吸,大脑还有些“嗡嗡”发热,她简单地权衡了一下,最终只轻描淡写道:“一些原则性的问题。”

    没有细说,必然就是不愿去说, 高景行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执杯轻轻碰了碰她的酒杯:“那你还需要时间吗?”

    庄斐心领神会地笑了, 摇摇头:“你放心, 我和他没有任何复合的可能了。”

    短信提示音来得很突然,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一瞬,生生止住了高景行的话头。

    庄斐尴尬地看了他一眼, 得到他友好的点头后,取出手机解开了锁屏。

    那是一个没有备注的联系人。

    自两人分手那晚,庄斐便愤愤地删除拉黑了汤秉文所有的联系方式——虽然中途有心怀期望地把他放出来过,没能得到任何来电, 又被她气鼓鼓地再度拉黑了——直到后来汤秉文抱着森林出现在她家楼下时,她才把他放了出来,后来也再没搞过这些幼稚的小动作。

    再熟悉不过的十一位数, 除了父母和自己的号码,最熟悉的就是他的了。甚至当她混乱时, 竟也能凭着本能按出这串数字。

    之前的短信都被她一气之下清空了,现在只有刚发来的孤零零一条:

    “很抱歉打扰了,我好像丢失了一个U盘,今天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想问一下你在家里有没有看见?”

    庄斐一把按灭屏幕,抬眼正对上高景行探询的目光:“有急事?”

    “没有啊,是条广/告。”庄斐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酒。

    “哦。”高景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

    但就算庄斐再怎么抗拒,也必须承认她的心被那条短信给轻而易举地扰乱了。以至于当餐后甜点呈上时,她吃在口里竟食之无味。

    万恶的汤秉文,没有半点眼力见地在这时打扰她,搅乱她的约会,还不让她好好吃饭。

    “我饱了。”庄斐放下勺子,看向高景行。

    高景行握着勺子尴尬地举在半空,不知该不该往嘴里送。一顿正常的约会晚餐,应该是在二人吃饱喝足后,自然而然地停下刀叉,还要面对面闲聊那么几句,再不紧不慢地起身离开。

    最终,他还是将勺子放回盘中:“好,那我现在去结账。”

    “我来吧。”庄斐几乎和他同时起身,将他的手按在桌面,“总是让你结账,不太合适。”

    “由女方来结账更不合适。”高景行笑得颇有绅士风范,“在这点上,恕我无法向你妥协。”

    他越是得体,庄斐就越是烦躁。料想争辩下去只会令二人都难堪,她只得松开手,报以感激的微笑。

    离开餐厅后,自然也是高景行雇来了代驾率先将她送回家。

    这次庄斐连一杯红酒都未喝完,头脑还算清醒,可坐在舒适的后座时,还是感到一阵昏昏欲睡。

    她背对着高景行侧坐看向窗外,眼皮在不住地打架,直到听见高景行让代驾先行离开时,才懒洋洋地睁开眼:“那你怎么回去?”

    高景行似乎未想到她会在此刻醒来,脸上一怔,复而笑道:“看你刚刚睡着了,我担心你又喝醉了,想着把你送回家安顿好再走,怕耽误对方太多时间。等会我再叫一个就好。”

    “不用了,我没有醉。”庄斐摇摇头,高景行未免太低估她的酒量,“那我先回去了,今晚谢谢你。”

    “好,晚安。”

    回家时灯是亮着的,听见声响,汤秉文回身看了她一眼,道了声“你回来了”。

    “找到了吗?”庄斐随口问道。刚刚在高景行去结账时,她还是没忍住给汤秉文回了短信,说她不在家,让他自己来找。

    能找上一天的东西,想必很珍贵。虽然庄斐还是使了点坏心,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复他,但后来想想二人的关系,又觉得使这些小心思无趣得很。

    “没有。”汤秉文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可能不是丢在这里的,但我昨晚到家时还用过,今早去公司时就不见了。”

    “你租的房子也找过了?”庄斐问道。

    “午休时回去找了个天翻地覆,连猫窝都没放过,就差把森林带去照个X光了。”难得汤秉文还有闲心开玩笑。

    庄斐配合地笑了两声,走到沙发前拿起一个个靠枕,又扒开沙发缝仔细望着,却依然一无所获。

    “屋子里我昨晚去过的地方,基本都找过了。”汤秉文道。

    “包括我的卧室?”庄斐抬眼看向他。

    空气里有几分微妙的情愫在弥漫,汤秉文抿了抿唇,摇摇头:“没有,但是早上理床时,没看到什么异物。”

    “会不会在垃圾袋里?”

    她那天新换的垃圾袋原本是空空如也的,而一向节俭的汤秉文难得浪费了一回,离开时把他遗留在垃圾袋里的一些东西,打包扔走了。

    汤秉文喉结一滚,表情稍显窘迫,深吸了一口气道:“里面只有……那个。”

    眼前他的模样,是从前的庄斐看到后,会忍不住坏心去调/戏的表情,但此刻她只是轻轻舔了舔嘴唇,别开眼:“那要不你再来找一下吧,可能早上遗漏了。”

    说着,庄斐上前主动打开了卧室门。

    汤秉文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却只是用目光逡巡着,似乎不太好意思翻找别人的卧室。

    庄斐只得帮着他动手,先是把被子掀开,又劳烦他握着另一边,在空中抖了抖被子。枕头下没有,床缝里没有,就连床底下都拿来晾衣杆捣了捣,没发现任何异物。

    任由他们昨晚再激烈,也就是这些地方了,难不成还——不由自主看向天花板的那一刻,庄斐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怎么办呀。”庄斐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床上,“你再仔细想想呢,会不会丢在别的地方了?”

    汤秉文眉头紧锁地倚靠在墙边,少顷后摇摇头,先一步退出卧室:“可能确实不在这里,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庄斐讨厌他的礼貌,讨厌他的疏离,但也知道只有他做的才是得体的,两个分开的人本就该如此相处,而不是像她一样。

    “好吧。”庄斐跟着他到客厅,“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汤秉文没有说话,神情愈发凝重,点了点头。

    “那……丢了要怎么办?”庄斐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凭着记忆恢复也是可以的,只是需要很长的时间。”

    “多长?”

    “……以年为单位。”

    空气中陷入沉默,汤秉文忽然低下头,双手摊开捂住了脸,叹了口气。

    庄斐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向不太会安慰人。她试探着上前两步,伸开双臂复又放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抱住了汤秉文。

    怀里的人一僵,缓缓垂下手,露出一双疲惫的眼,低头看向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庄斐老老实实坦白道,“但我很希望事情能好起来,可能等你不找它的时候,它又忽然出现了呢……”

    庄斐越说越没底气,心里也知道这纯粹是安慰的托辞,声音愈来愈小。

    腰上忽然揽来一双手,紧接着整个人被用力拥入怀中,汤秉文弯着腰,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在她耳畔认真道:“谢谢你。”

    但安慰终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她将汤秉文送到门口时,明显能看出他面上的凝重,就连他笑着道出口的“谢谢”和“再见”,也写满了硬撑。

    庄斐不知该做些什么,她在这件事上毫无思路。她甚至病急乱投医地去搜索引擎上搜索“U盘丢了怎么办”,最终也不过收获一堆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要是昨晚自己不去打扰汤秉文就好了……只是,本能要如何去抑制呢。

    这晚她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抓手机,指望能看见来自于汤秉文的好消息,却只收获了来自高景行的问候。

    简略回复后,庄斐饥肠辘辘地赶去厨房。这些日子,午餐和晚餐一般都是餐厅外送,早餐则大多是些半成品,而现在,冰箱里空空如也,徒劳地工作着。

    该出门采购了,庄斐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再度踱回了卧室。

    就算只是去家附近的超市采购,也必须得化好全妆。她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地支开双手双腿伸了个懒腰,忽而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异物。

    硬邦邦的,被她踩着带出来时,划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茫然地伸手去捡,却看见一个小巧的U盘正躺在她手心。

    看见它的第一刻,庄斐的脑子是懵的,她想不明白这个小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环视了一圈卧室,从卧室门到角落的梳妆台,斜跨了整个卧室,前天晚上有到这里吗,前天晚上……

    那场梦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令她的回想变得分外艰难。她记得她勾住汤秉文的脖子,抱着必死的心去亲吻,冬日厚厚的一层层衣服成了她憎恶的阻碍,她近乎发泄式地去扔——

    记忆里好像是有什么在黑暗里划过,偏偏落地时的动静太小,被二人的声音尽数掩盖。

    不该继续回想了,庄斐拼命眨了眨眼,用纸巾将U盘擦干净,有些心疼地摩挲着上面刚刚被自己弄出的划痕,给汤秉文打了一通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冰冷的女声从那头响起,庄斐心下一沉,抓起U盘和钥匙便匆匆向外赶。

    汤秉文几乎是不会关机的,不管是他的工作性质让他必须常常半夜回公司加班,还是庄斐偶尔的夜归让他必须第一时间接到她的电话。总之一天二十四小时,庄斐就没遇过他的手机关机。

    而现在……人总是越想越乱,越乱越想,庄斐焦急地望着慢慢往下跳的电梯数字,一堆糟糕的预感纷呈上涌。

    她循着记忆赶到了汤秉文的新家,小区内的道路实在太窄,她失去了慢慢开车的耐心,干脆将车在门口停下,快步跑了进去。

    各栋楼房有着大差不离的破败,起初庄斐还能按印象前进,最后彻底迷失在一整排楼房里,不知具体是哪个单元。

    庄斐急得额角快沁出了汗,不抱希望地给汤秉文打了通电话,结果不出所料还是关机。

    最后说来也是讽刺,她居然是凭着那个臭气熏天的垃圾箱,才确认了汤秉文所住的位置。

    经过垃圾箱时,她感激地看了一眼,虽然没几秒,便捏着鼻子冲上了楼。

    开门的是个陌生的男人,似乎是被她吵醒的,顶着一头乱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听说她要找汤秉文,他摇摇头:“他去上班了啊。”

    “他出门前……有什么特别的吗?”庄斐关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在睡觉啊。”男人摇摇头。

    “那昨晚他回去时呢?”

    “我也不知道,我回家时他已经睡觉了。”男人又摇摇头。

    庄斐失望地道了声谢,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男人在身后叫住他:“你是……他女朋友?”

    男人脸上的笑令她有些不舒服,她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是。不过还是麻烦你等他回来后,让他第一时间联系我,我叫庄斐。”

    在他家寻找无果后,庄斐又匆匆折到了他所在的公司。

    幸而写字楼的管理不算太严,她顺利来到了电梯间。记忆回到了二人在这里道别的那日,她眼睁睁看着汤秉文消失在电梯里,最后停留的数字是15。

    一路到达了15楼,走出电梯间,这里明显分成了一左一右两家公司。庄斐不知道他的新公司叫什么名字,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确实在15楼,只得尝试着再打了一遍电话。

    令人绝望的冰冷女声再度响起,庄斐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被拉黑了,打过去好像也是关机……

    这个念头出来的第一瞬就被否决了,汤秉文不会那么做的。

    要不厚着脸皮,两家公司都询问一下好了。庄斐刚刚尝试着上前半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自门内走出。

    是她朝思暮想的颀长身影,此刻正低头翻看着一叠文件。喜出望外的庄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想告诉他自己找他有多辛苦,想埋怨他好端端的为什么把手机关机,当然,更想告诉他U盘被找到的喜讯——

    所有的话语凝固在了下一瞬,宋其姝紧随其后雀跃着奔出,大大方方地拍了下他的肩:“汤哥,等等我呀!”

    第30章

    汤秉文闻声回过头, 无奈一笑:“是去你的公司,也要等吗?”

    “你懂不懂什么叫绅士啊!”宋其姝笑着又拍了他一下,“哪有让女孩子在后面追着跑的。”

    阳光下, 宋其姝笑得弯弯的眼上有亮片在闪,庄斐倏忽间想起自己出门匆忙,连妆都忘了化。

    夸张一点来说,素颜出门于她同裸/奔几乎无异, 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形下,她匆匆盖起外套的兜帽,回身有种脱逃的冲动。

    尚未迈出半步,背后忽然有声音传来:“庄斐?”

    庄斐尴尬地停在原地,连头也不好意思回。只故作随意地伸手试图插兜, 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穿的衣服没有口袋时,又讪讪地垂下手。

    丢脸透了。

    “你先回公司吧, 我等会就来。”汤秉文将文件递给宋其姝, 示意道。

    宋其姝疑惑地看看他, 又看看不远处奇怪的背影:“发生什么事了吗?”

    汤秉文略显不耐烦地一抿唇,重复道:“你先回公司吧。”

    语罢, 他快步上前,经过庄斐身边时轻轻拍拍她的肩,转身折进了电梯间里。庄斐了然,小跑着跟上前, 和他一起驻足于窗前,沐浴着窗外洒进来的一束阳光。

    “你要是有急事,就、就去忙吧。”庄斐磕磕绊绊道。

    “你的事就是最大的急事。”汤秉文垂眼打量了她一番, 好奇道,“为什么在室内也戴着帽子?”

    “因为, 呃,因为……”庄斐搜肠刮肚道,“因为今天忘记洗头了。”

    汤秉文一怔,突然轻笑出了声:“是因为今天没化妆吧。”

    被戳穿的庄斐尴尬地摸了摸脸颊:“很难看?”

    汤秉文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她,摇摇头:“一点也不。不管化不化妆,你都很好看。”

    不过以他们两现在的关系,汤秉文的看法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庄斐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唯恐自己的心被就此带偏。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把U盘给你的。”庄斐取出U盘递给他,“今早突然找到了。”

    汤秉文接过U盘,脸上的喜悦难以掩饰,他又惊又喜道:“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从我的梳妆台下面。”

    “梳妆台……”汤秉文皱着眉回忆了一下,“为什么会落在那里?”

    “因为……”庄斐有些说不出口。

    看她赧然的表情,汤秉文心中了然,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谢谢你,这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不用谢。只是……你为什么会关机啊,我一直联系不到你,只好来公司找你了。”庄斐终于说出了盘踞在心头已久的疑问。

    “因为我在开晨会,所以关机了,不好意思。”

    万分合理又正常的解释,正常到庄斐甚至有一丝疑惑,自己当初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原因都没能想到呢。

    “哦……”庄斐扭头看了眼通向走廊的出口,忽然想起刚刚二人一前一后走出的模样,无意识道,“开会?”

    “嗯,年末的会总是特别多。”

    然而她想问的不是他为什么开会,而是……不过以她的身份,似乎没有资格去追问这些。

    庄斐轻轻吸了吸鼻子,打算找个借口离开时,汤秉文忽然又开口了:“然后我刚从会议室出来,便有隔壁公司的人过来找我,说有一个程序想让我帮忙去看一下,我就直接打算去了,一时忘了将手机开机。”

    所有的怀疑在此刻被打消,庄斐抬眼看向他:“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汤秉文沉默了两秒:“因为我想说。”

    庄斐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听见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其实,我不太喜欢随意被人触碰。之前一直不太好意思说,但我现在觉得,有些事情不能一再退让。”

    “这些……”

    “这些也是我突然想说,就说了。”汤秉文接下她的话茬。

    确实都是些不必说的话,他早上干了些什么,他喜不喜欢被人碰,和庄斐都没有半点关系。

    谁想听到这些话,反正肯定不是她。

    不过话说回来,他不喜欢被人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二人还没有在一起时,庄斐就没少碰过他。

    比如接过他借来的笔记时,指腹故意蹭过他的手背;比如同他在食堂排队时,喊累用额头抵着他的背休息;还有肩并肩走路时,无数次的双手相蹭。

    可能因为他热乎乎的,碰到时总是很温暖,可能因为他清爽又干净,和那些一身臭汗的男生不一样。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庄斐很喜欢看他每次被自己触碰后,好像触电一般的条件反射,还有耳垂陡然蹿上的红晕。

    视线缓缓上移,移到他白净的耳垂,眼睁睁看着它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呈现剔透的粉红。

    汤秉文忍不住闷咳了一声,打破了这番沉默:“中午我请你吃顿饭吧,感谢你的帮忙,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思来想去,庄斐最终没有拒绝,那些无聊的客套不适合发生在他们之间。

    餐厅位于他公司附近的商场内,是家大众的连锁餐厅,人均一百左右,还算合适的价位。

    此刻正值周末,商场内人满为患。庄斐率先赶到餐厅拿了叫号单,待汤秉文下班匆匆赶来时,依然还没有排到他们。

    二人只得坐在门口的座位上等候,汤秉文姿态放松地坐在木椅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人来人往,庄斐用余光瞥着他的侧脸,最终也同他一样开始保持缄默。

    同他们一样等待的人群里,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用手机打游戏,有人在吃餐厅准备的小零食。唯有他们坐得极近,却又好像比谁都遥远。

    “要来我们家尝尝吗?现在就有号,试营业期间有优惠哦。”

    隔壁餐厅的服务员摇着传单来此处招揽客户,可惜对方不耐烦地摆摆手,继续把嘴里的瓜子磕得“嘎嘣”响。

    庄斐只百无聊赖地瞥了他们一眼,好巧不巧就和服务员对上了眼,她旋即小跑而来,热情地递上传单:“要来尝尝吗,现在就有位置,而且……”她的目光扫了眼两人,“情侣有七折优惠哦!”

    汤秉文本来只平淡地望着她,闻声,喉结略显不自然地一滚。庄斐先一步开了口:“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余光里,她能感受到汤秉文默默看了自己一眼。

    “不是情侣也没关系,也有八折的优惠,而且我看你们郎才女貌,要不择日不如撞日……”人为了推销,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

    庄斐尴尬到不知如何回应时,幸而本店的店员跑了出来,挥舞着卷成纸筒的菜单:“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

    终于从风暴中心脱逃的二人齐齐松了口气,却又更觉得尴尬,汤秉文率先没话找话道:“还有多长时间?”

    “我看看啊。”庄斐点开小程序望了一眼,“预估时间还有……一小时?!”

    她茫然地看了眼座无虚席的店内,和门口排成长龙的等待人群,意识到这家店比自己想象中要火爆得多。

    “但我午休时间只有两个小时。”汤秉文面露难色。

    此刻距离他上班时间不过一个多小时,等排到他们,说不定刚刚点完菜就得走。

    “那我们换一家吧。”庄斐果断起身,取消了手里的叫号。

    庄斐早些时刻过来时,还有不少餐厅不用等位。而此刻刚好是午餐的高峰期,几乎每家店门口都有人排队,除了他们兴趣缺缺的粥店、面店和……

    和刚刚过来推销的新店。

    两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他们刚刚在那家店门口稍作停留,服务员便热情地扑过来,一只手几乎要搭上庄斐的肩,忙不迭地将她向内迎。

    “要不就这家店?”庄斐无奈道。

    汤秉文颔首,同她一起走进店内。

    直到进了店,她才知道为什么情侣有特别优惠。这似乎就是个专为情侣打造的情侣餐厅,店内大多都是双人沙发座,大中午的,灯光暧/昧到好似午夜,音乐缱/绻,墙上张贴着各个经典的爱情电影剧照。

    难怪没什么人来,哪怕他俩还没分手,庄斐也不太愿意到这种餐厅。

    偏偏已经落了座,服务员连茶水点心都一并呈上,速度快到仿似就怕他们离开,二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就。

    “欢迎你们光临爱情驿站,这里是送您的玫瑰花,把它递给心爱的人吧。”服务员端着职业的微笑,热情地递给汤秉文一支玫瑰。

    这番尴尬的场景,让庄斐忍不住笑出了声。汤秉文也一脸的哭笑不得,接过玫瑰时像接过什么奖杯,毕恭毕敬地举在手里,满脸痛苦。

    这似乎是个专送玫瑰的服务员,送完便拎着小篮子赶往下一桌,徒留汤秉文好似被那玫瑰点了穴,几乎一动不动。

    “点菜吧。”庄斐将菜单递给他,试图缓解他的尴尬,“吃完你还得赶紧去上班呢。”

    菜单从左手被人接过,右手却突然被塞了一支玫瑰花,她愕然地看向汤秉文,对方笑得很无奈:“没有男生拿着这个的……”

    环视一圈四周,玫瑰花无一例外都是在女方手里。不少姑娘还将玫瑰举到脸边,凹着造型让另一半拍照留恋。不过他们大多年纪不大,有两对庄斐甚至怀疑他们还未成年。

    “好吧。”庄斐理解他的窘迫,自然地收下玫瑰,放在了桌旁。

    两人默契地将话题于此止住,开始共同阅读菜单。

    偏偏这家店似乎是要把尴尬进行到底,菜名起的都是“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这种风格,各个都能当作字谜谜面,要不是旁边的配图,想破天也猜不出是什么菜。

    两人看着看着,不由得齐齐交换了目光,汤秉文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下次还是不来了。”

    庄斐想着“或许也没有下次了”,但最终只是一颔首:“我也觉得。”

    如果说这家店还有什么有品位的地方,那大概就是墙上的剧照,毕竟经典不会出错。

    等待上菜的间隙,庄斐百无聊赖地一张张看去,过往的记忆好似随着画面纷呈。

    有些是在电影院看的;有些是在无聊的公共课上,坐在最后一排分着耳机,用小小的手机屏幕看的;有些是在宾馆里看的,不过总有许多片段被错过;还有些则是同居后在家里看的,为此庄斐特地买了个投影仪。

    和爱的人一起看爱情电影,似乎总别有一番感触,不过如果此刻再一部部回望,或许也会有新的感受。

    庄斐逐渐将目光从墙上收回,却也逐渐对上了汤秉文注视自己的目光。

    瞳孔因惊颤而剧烈收缩着,但这次谁也没有闪躲开,只是静静地望着,又轻轻笑了。

    “我喜欢我望向别处时,”庄斐忽而想起了这句台词,轻声念道,“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汤秉文轻笑,抿了一口柠檬水后,半是喃喃着:“你说九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我望向……”引用自《爱在黎明破晓前》。]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