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巨变骤生!
且生在这么一个并没多少人关注的角落里!
林夙感觉自己的脖子几乎被人扼断, 后背被突如其来的冲力撞击到大厅的岩壁上,肩胛骨也带着被击到粉碎的生疼!
他下意识地抓住掐自己脖子的手,吃力地抬起头来, 眯着眼睛试图辨别对方的身份。
是, 是……
“……凌,野。”
眼前的人, 俨然是先前凌野所扮演化形的那个干枯老头。
可此时此刻, 这张脸已经满是狞笑和邪气,看着林夙的眼神如看草芥, 哪还有一丁点少年原有的澄澈?
听林夙涨红着脸,拼命从喉咙口里挤出来这两个字,“凌野”突然笑得更璀璨了。
他的声音仍旧是带着沙哑的少年音,可此时绝对不会再被错认为是凌野的音色——
这是假的!
“怎么样,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这人连装也不装, 似乎觉得林夙此时要死定了, 仿佛把手上的人当做玩物一般, 居然比最开始时松劲儿了几分, 然后就听他玩味问道, “果然是你, 林夙啊, 我们可真是太久不见了, 真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濒临窒息的林夙恍惚当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脖颈处的压力骤减, 终于从头昏眼花的情况下暂时解脱出来。
他此时才意识到, 灵魂居然也会窒息?也会濒临死亡?
若是放在之前,林夙绝对不会相信。
可此时此刻, 正在经历的种种无一不告诉他——别以为做了鬼就一劳永逸了,该疼该死还是得受着。
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他双眸微眯吃力地对上眼前人的模样,脸仍旧是方才那张脸,可气质已经绝对不再是佝偻老头或者活泼少年的气质。
“咳……你怎么,怎么知道我?”
林夙用力扒着这人如钳子一样的手掌,试图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他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以前遇到危机的时候,最起码他还能挣扎着跑。可现在,他跑也跑不了,试图在心里用坐标传送也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听他这么一问,这人似乎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他阴恻恻地凑近,另一只干枯的手居然抚摸上林夙的脸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你这张脸,虽然看起来跟以前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可我怎么能不知道是你?!”
干枯的手指质感皴裂,在面皮上摩挲,而指甲尖锐地几乎能直接陷进人的皮肉里。
“你的这双眼睛,我可记得太清楚了。还有这张嘴……林夙,你可真的是阴魂不散。昔日你就总是跟我对着干,做我做不得的事情,碰我碰不了的人。现在时过境迁,你居然还能像当年一般?!你到底有什么狐媚功夫,居然每每把我表哥迷到失魂落魄?!”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愈发癫狂,形容可怖,眼眶里不知为何居然流出了黑红色的血泪!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移动到林夙的双眸处,咬牙切齿地说道,“是这双眼睛吗?!就是这双眼睛勾引他吗?!好啊,那我就直接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看你以后还如何去勾引他!”
说话之间,林夙几乎感受到了锐物抵在眼球上的感觉!
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人到底发的什么疯,可他知道,这一指甲下去,他恐怕就真的瞎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
林夙动弹不得,只能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
可没想到,就在他尝试闭上眼睛做最无力的抵抗,不敢想象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时,时空突然之间静止了那么瞬息。
这种静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天地间全部空气被抽空,任何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而在这一瞬之后,林夙发觉禁锢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骤然离开,他被按在墙上的身体骤然失去支撑不受控制地往前方倒去。
但不曾想,还未倒下太多,就直接落入了一人怀里。
熟悉的气味和质感。
秦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先前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除去不稳的呼吸之外,更多的是被变故击溃到不可置信,“你不是……你不是在鬼王殿中吗?!你居然,居然幻形了?!”
片刻后,矜贵冷漠的声音从林夙头顶响起,“本王在哪里做什么跟你有何相干?”
听上去大概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但对秦闻熟悉的人非常清楚,他现在是真的动了怒。
而这怒火,皆是瞬间因一人而起。
听秦闻这么不留情面的回答,那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声音里头居然带了莫大的委屈。
“你……你还是要护着他对不对?!你宁愿为了他杀了我是吗?!你已经忘记以前答应过我母亲什么了吗?!表哥!”
一声“表哥”,直接戳进了林夙的耳蜗里。
先前这人说过,因为自己这双眼睛勾引他表哥,所以就要弄瞎他这双眼睛。
所以这表哥,指代的就是秦闻?!
好,这件事情让人不难理解。
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人先前所说的话中,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另外一个意思——他们之前是认识的。
但是,林夙实在不知道他到底何时何处跟这样的一个人结仇。
而且他不是也跟秦闻才刚认识不久吗?
听了他的这番控诉,秦闻冷漠着再度开口,似乎没有被感染分毫。
“首先,我不会杀你。其次,我的确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以后也还是会履行承诺。”
“可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那人的嗓音几乎已经撕裂了,震得林夙耳膜刺痛,“对我不闻不问,甚至把我关进地牢里,任凭我做什么都不看我一眼?!”
“你就是这样让我照顾的?”秦闻寒声反问,“我说过,如果你不再执迷不悟,那你还是我表弟。我会践行一个表哥的职责,照顾你,同样不会让人欺负你分毫。”
那人听了秦闻的话,居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悲情。
“好啊,那他呢?!你想怎么待他?!”
虽然看不见此情此景到底如何,但林夙知道他就是在说自己。
秦闻沉默半晌,就在林夙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耳边却突如清风过境般传来一句话——
“就……待他如命吧。”
这句话的尾音,带着无限的决绝和执念种在了林夙心里。仿佛要破开种种迷雾一般,却最终回旋下落,落成了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
林夙想,他是怎么能把这么杰克苏的话说得这么深情款款的呢?
但无论如何,就是很受用,很好听,恨不得每天能听他讲上那么一回。
这世间真的有人会待别人如命吗?
林夙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他愿意信上一时片刻。
“我恨你!”那人听声音愈发疯癫起来,林夙试图从秦闻怀里冒出头去看,结果被一巴掌按了回去,“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就一起死吧!上辈子你不愿意跟我死在一起,如今一起毁灭也不错!你知道有人看你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你灰飞烟灭……你要是继续轮回你的富贵闲人身该多好呢,表哥?但你这是自找的!你为了他甘愿堕落成鬼王自找的!”
他如精神错乱一般,时而尖锐,时而痛苦低沉,但言语当中的意思却无不让人惊骇。
鬼王?
谁堕落成鬼王?!
为了谁堕落成鬼王?!
还不等林夙把这几个问题彻底想明白,突然感觉周身环境的温度开始增高!
这种状态,有点像是之前跟秦闻一起经历过的那一回一般,但又似乎有那么一点区别。
但之前他问过周蝉,周蝉含糊地告诉他,在地府当中无论何时何处感受到温度异常,立即逃,因为这往往预示着将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只听那人嘶哑着说道,“大家一起在地狱里毁灭个彻底吧!蠢材,动手!以我之魂,通幽冥之境,毁三界之纲常,除……不,不!为什么我没有力量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力量了?!”
“操你丫的,还想要力量?!”邱管家熟悉的口音响起,似乎还伴随着一个凌空飞起一脚的动作,不知道把什么人踹倒在地,“当初你纵火烧鬼王殿把老子烤成这个样子,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想故技重施?!做梦吧你!别他妈的给点颜色就灿烂,要不是因为你是鬼王大人的弟弟,你以为你还能活?!你那点小算盘,谁不知道?”
这一串声如洪钟的连珠炮,俨然是动了气。
倒也不怪邱管家动气,毕竟他以前的本体还不是酱油色,基本还算是个正常人。
结果那次这小东西纵幽冥火烧鬼王殿,把正在地牢里睡觉的他困在里头了,险些没给他直接烤成鬼干。
这口气他憋在心里好多年了,今天终于才发泄出来。
“你……你们早就知道了?!”
“你以为鬼王大人是瞎的吗,你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猫腻?”
周蝉扫视了一下已经被完全控制住的两人,确定没有其他同党这才彻底放心。
他悄悄看了一眼秦闻,以及被秦闻半护在怀里的林夙,想到先前林策划被插眼睛卡脖子那个差点把人的魂儿吓掉的场面,后脑勺隐隐发凉——
他觉得,自己这次的罚是躲不了了。
第52章
对于这整件事, 周蝉表示很无奈。
因为之前秦闻确定西南地府发生的种种,都是因为内鬼作祟,且能做到这一步的内鬼一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必然是西南地府比较核心的人物之一。
甚至不止之一。
正是出于这一点, 为了保险起见,其他所有人就都只能先划归不可信名单。
反倒只有他跟苏烟整日跟在秦闻左右, 从不出外勤, 变成了异常可靠的人选,于是这任务就又落在了他一个管婚恋的人头上。
周蝉有时候真的想给秦闻跪下了——
行行好吧, 做个鬼吧,他就是个无用的文职,混了这么久才混个处长,连局长都不是, 修行也进展平平, 怎么就每每得挑起大梁, 堪当重任呢?!
但没办法, 看着秦闻那张恩威并施的脸, 周蝉也很难直接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于是, 他之前在近距离观看完秦闻的桃色新闻, 劝自己收了利息就得干活后, 就在鬼王大人的授意下着手调查。
那次, 他审完人从地牢出来的时候, 刚好撞到了薛长河。
虽然薛长河当时随机应变,知道秦闻不在地府, 找借口说是奉秦闻的命令来帮忙, 看起来混了过去。
但他哪知道秦闻早就跟周蝉通了气,再从苏烟隐藏在暗中的读心术帮助下, 轻松把这人根本不是真正薛长河的事实窥破。
只可惜,苏烟这读心术修行不到家,每天使用次数有限就不说了,在同样修为甚至修为更高的人可以隐藏之下,她也是读不出什么真相来,也就只能这么拐着弯才能用用。
周蝉每每想到都恨铁不成钢一回,这可是西南地府独一份的读心术,怎么就不好好学学,好为鬼王排忧解难,为西南地府的建设添砖加瓦呢?
反正就这样,假的“薛长河”作为内鬼被抓了出来。
有那么一点让人意外,但追本溯源,又觉得好像很多事情之前就有端倪——比如原本的薛长河,虽然话不算多但是并不寡言。
但至于他是什么时候被替换的,真正的薛长河到底在哪里,这暂时还不清楚。
确定内鬼之后,周蝉跟秦闻商量过,打算先按兵不动,看看这“薛长河”后续的动作如何。
但没想到,一时没看住,他居然有这么个本事,把人从地牢里头放了出来,还让人不动声色地顶了凌野的身份!
这一点,他是真的不知道。
有谁知道吗?
恐怕没有。
别看邱管家踹人踹得狠,但是他这是看到仇人有感而发,顺便习惯性地放几句狠话,实际也并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
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谁也不知道,从而才没有人时刻关注假“凌野”的动向,精力都放在了假“薛长河”身上。
从而那一瞬间,当林策划被突然发作的假“凌野”扼住脖子的时候,周蝉直接眼前一黑。
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来说就是如此,所以周蝉心知这事儿从根上来说怨不得他,可总归还是有他调查不力、看管不严的原因在。
这办事不牢靠的罚,他是非领不可了。
不过领就领吧……周蝉心里头倒是也想得开,反正小林策划没事,秦闻还顺便英雄救美了一回,马甲虽然掉了但是问题应该不算太大。
就算是罚,应该也不会罚的很重,最多功过相抵大半,然后被罚去无间地狱扫一个月厕所罢了。
另一边,放完狠话的邱管家仍旧气呼呼的,他插着腰,看着半倒在地上,被阴兵五花大绑起来的、且已经恢复了原形的鬼,心道若不是鬼王大人还在,看他不直接给他那张不服气的脸来上几脚。
想到这里,他因为不能动手动脚就更生气了,骂骂咧咧接着说道,“自己也不好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野生品种的癞蛤蟆,一天天的想得倒是挺美,就会看着你表哥那张帅脸发痴……”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邱管家是断然不敢乱说的,哪怕他每每想起被熏成鬼干这件事就气到七窍生烟。
但是毕竟帝王心海底针,虽然他知道秦闻对这人没别的意思,可万一有一天他有了呢?
可现在,看着鬼王大人真金白银地动气了,怀抱美人归心思安定地不得了,他觉得此时再不一吐为快的话,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毕竟按照秦闻的脾气,这鬼虽然不会死,可八成要被直接关到什么鸟不拉屎、再也见不着的地方去。
“呸!”那人原本已经有些萎靡,但听了邱管家的话,整个人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我这么说话?!表哥他是我的,他上辈子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一字一顿,几乎要把牙咬碎!
“林夙,你等着瞧!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我要让你比上辈子更惨一千倍一万倍!我要让你受尽折磨,让你肠穿肚烂,让你千人骑万人……唔!”
话没说完,就直接被封上了嘴。
林夙从秦闻怀里钻出
来的时候,就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然后这鬼就被阴兵扭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只是这一眼,让林夙无端有些胆寒。
必须承认,那是一张连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脸,漂亮精致,雌雄难辨。若不是那双眸子当中的滔天恨意和戾气,恐怕应当要更好看几分。
再看身形,纤弱却不孱弱,也是跟秦闻如出一辙的贵气。只是这贵气没有秦闻那般无孔不入,还是弱了那么一点。
“我去去就来。”
秦闻丢下一句话后,整个人的身形突然消失在了空间里。
整个婚礼大厅沉静片刻之后,只听有猫委委屈屈地叫了两声。
林夙循着声音往旁边一瞧,只见披着白色马毛皮的两只小家伙正紧紧地被于时煦抱在怀里——倒不是因为这两个猫害怕,纯纯是因为于时煦自己怕得要命。要不是身后靠着东西,恐怕现在已经腿软坐下了。
以至于事过之后,曲久云忍不住站在他身边翻白眼。一个大男人,怂成这个德性,真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今日虽然变故突生,但仍旧是正经八百的婚礼。
林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就像是没事发生一样,招呼大家继续按照流程把婚礼仪式走完。
在他的感染力和安抚之下,大家的心态调整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毕竟,这差点出事儿的当事人都没所谓,他们这些围观吃瓜的当事鬼也没什么好所谓的。
还有比较好的一点是,今天现场的无关鬼非常少。
因为这两只小猫咪也没什么社交圈子,西南地府里头从畜生道来的老乡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再加上他们只要求请当初阳间认识的养老院的老人们来观礼,而这些老人又都是周蝉找人假扮的。
虽然咪先生和咪小姐对于婚礼被无故搅乱这件事有那么点意见,但是在林夙打五折的诱惑下,很快就开心了起来。
五折哎,二十个功德呢!
再无事发生。
·
秦闻回来的时候,婚礼刚刚到尾声。
他听着婚礼大厅明明人不多,却还是相当热闹的声音,看着林夙招呼两只猫往礼台下扔小鱼干的模样,忍不住勾唇一笑。
他先前离开,是为了处理后续。
如今处理完了,自然得回来给他个交代。
事已至此,虽然不在计划当中,但是再躲,再藏,那可就没意思了。
婚礼散场之后,林夙本想着跟于时煦说点什么,但突然身体一轻,眼前一黑,下一瞬就落在了一处陌生的环境里。
血月当空,长风过境,身后殿影巍峨,脚下玄石玉阶。
而身前不远处,是一人挺拔如剑的身影。长发素簪,玄衣暗纹,宽袖就这么垂在风中丝毫不动,似乎在这人周身形成了自己的结界。
而那张脸,还是熟悉的。
长眉朗目,悬鼻薄唇,利落的轮廓衔接着修长的脖颈,颈间红痕深深,是他身上唯独一处的亮色。
林夙看着秦闻,不得不说,还是被眼前现了鬼王真身的家伙惊艳了个彻底。
他虽然一直觉得现代装扮的秦闻已经养眼的不得了,可这鬼王本体的装扮,才是真正他应该有的模样。
“终于不骗我了?”林夙抿了抿唇,被走到面前的身影拢住。
“不骗了。”秦闻眸底浮现了渐续的笑意,越来越浓。
“你是鬼王?”林夙问。
“西南地府鬼王秦闻,如假包换。”
“那我觉得当年的大师说的不错,”林夙垂着眸子说道,“果然是遇到你后,我的生活就突然变得动荡离奇起来。”
秦闻哑然,身躯也顿时僵了起来,“我很抱……”
还没等秦闻的歉字说出口,就直接被林夙出声打断了,“……但是,看在你每次都能把我保护得很好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他仰头看着秦闻,眸中仿佛盛满了星海。
“其实我刚刚并没有很害怕。”林夙说道,声音里也带着撩动人心的笑意,“因为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就是知渊。”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林夙定定地看着他问。
秦闻微微摇头,又轻轻点头。
只见林夙微微欠身,凑近秦闻脖颈之间,侧着脸轻轻吻上了他颈上横生的那条红痕。
第53章
轻如蝉翼, 又似乎直接吻到了心底。
秦闻几乎控制不住瞬间涌上的那股炽热且剧烈的躁动,直接战栗起来,胸腔之中翻江倒海。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 带着悠冗的沉淀, 最终烙印般刻在了灵魂里。
那颈间红痕,在与双唇贴合之后, 如活了一般, 从深深朱红里泛起了粼粼波澜。
就只此一瞬,一瞬若花开花落, 却过了永世的时间。
“因为它。”林夙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从唇齿间旖旎而来,“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好像可以一直看到它了。”
林夙垂着眸子, 虽然没有实际感觉, 但他也能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呼吸深重。
但若问他, 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吗?
并不。
林夙知道, 但就是有些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口的。
在他刚开始见知渊化形的时候, 也就是长舌女婚礼那一次, 还没办法将人对应起来, 未探知真相。
所以那次无意传送至鬼王殿, 他被秦闻抱在怀里, 偶然听秦闻熟门熟路地讲长舌女的事情时, 也只是略微觉得有那么一些奇怪,并未多想。
但后来, 自从那次他在阳间被汲灵蛇咬伤, 秦闻帮他吸出鬼气,然后两个人又动情地拥吻过后……
再见知渊, 他就能看到了。
那个看起来完全陌生的少年,素衣素服,但脖颈之间有同样的一道朱痕。
再配上超凡脱俗的身段气质,以及如出一辙的性子言语,秦闻这层马甲穿与不穿都跟裸奔没什么两样。
话说回来,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宣之于口是另外一回事。
林夙也不能直接跟秦闻说——对,因为你亲我了,很热烈地亲我了,我们就能心意相通了。
他可真是……有点说不出来。
有点害羞?
秦闻张开双手,把眼前这人紧紧地拢在怀里。长空之上渡人船闪着明明灭灭的光,终于连成了这个人的轮廓。
再也不会放手了,死也不会。
“你轻点儿,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我要说的东西都说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我问了?”
林夙感受到秦闻手臂上的力道,心中泛着一股蜜糖滋味儿,但话虽如此,可该说清楚的东西大家得一句句说明白。
秦闻松了手,但下一刻却直接托着林夙的臀腿,稍一用力,让他安坐在了鬼王殿的高高的台阶之上。而后玄衣掠空,坐在了他身侧。
身后是色浓到几乎融进黑夜当中的宫殿,眼前放眼望去,是铺洒着渡人船昏黄余晕的山野丛林。
林夙能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寒鸦几乎震透耳膜的桀桀嘶鸣,但却如被人保护在罩子里一般,半点不受侵扰。
这人总是能护他护的很好。
林夙抬头,看着半空中连点成线的数不清的光点,知道这是周蝉曾经跟他说过的渡人船。可当时在山下林中看时,不过以为只是鬼王的乐趣,不愿意这地府的天空有血月却无繁星。
但如今细细看来,却发现远比遥不可及的星星有温度的多。
“我听周蝉说,你宫殿上头的这些叫渡人船,它们看起来跟星星一样。”林夙双手随意撑着玄阶边缘,双腿悬空微微晃动,半眯着眼看着天空。
“它们不是星星。”秦闻回道,“它们是用来摘星星的。”
说话之时,平素无波无澜的西南鬼王眸中星光闪烁,带着极度的虔诚,流淌着一曲经年不灭的咏叹。
“是你自己做的吗?”一无所知的林夙好奇问道。
秦闻颔首。
“这些做起来要很久吧?”
秦闻轻笑出声,抬手摸了摸身侧人的头发,久不久的有什么关系呢?
星星摘到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还有就是,那个人是谁?听他说……他是你的表弟?”
现在平复下来,林夙再想到先前那人的疯癫模样,仍然心有余悸。
到底是出于怎样的一种恨意,才会让他随意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痛下杀手呢?
或者,到底是出于怎样的一种爱意,才会让他如此?
秦闻听他一问,眸色暗淡几分,浮上一丝无可奈何。
“他……卓青钰,是我姨妈的儿子……亲姨妈。”秦闻的声音如面色一般,“当年我父母亲去的早,我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母亲临终前让姨妈看顾我,我跟她之间关系极为深厚。她温柔,悲悯,但就是太溺爱自己拼命生下的这个儿子。钰儿自小就跟在我身边,整日里表哥长表哥短,看起来粉雕玉琢很是讨喜,但除了对我和姨妈之外,任何时候都张扬跋扈无法无天。”
说到这里,秦闻眼前似乎浮现起了一些褪色的前世画面,画面当中闪过一张张随着无情岁月暗淡下去的脸,甚至有些已经记不清楚最本身的模样。
“再后来,姨妈也走了。她托我照顾好钰儿,说无论如何也要在诡谲世道当中护他一世周全。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命根子,我自然是要允诺。原本我想的很简单,毕竟之前他也是在我的庇护下长大。但是我没想到,他心中对我存有的是这样一种心思。我不想,不愿,不能,所以刻意疏离,但他被惯坏了的性子哪能忍受这些,就愈发变本加厉。”
卓青钰是个极为张扬跋扈的人,金尊玉贵的公子,素来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他喜欢的,那就都是他的。
多年来秦闻对于他的照顾,被他转嫁成了爱意。
到现在,秦闻都能想到他当年说过的话——
“表哥,你是爱我的,要不然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
“……这辈子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做表弟也好,但是你绝对不可以有任何其他人!”
“表哥,你能不能疼疼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甚至到后来,他几乎差一点得手,因为他寻来了当时普天之下最猛烈的情药,堪堪下到了秦闻的酒里。
幸好,幸好……
秦闻默不作声地看着身边的人,完全的现代装扮之下,轮廓却与记忆当中的模样完美重合。
若不是林夙及时赶到,让他免于情药的设计,恐怕很多事情就不知道会往什么方向去发展了。
“那后来呢?”林夙见他久久不说话,开口追问道。
“后来,”秦闻回忆着沉吟,“后来我们都死了。但是有对姨妈的允诺在先,我仍旧还得要看好他,哪怕他……然后,就一直到现在。”
刚开始,还是正常的。
秦闻入主鬼王殿,卓青钰住在偏殿当中。
或许是这地府里的鬼气太污浊,再或者是逼仄的环境太压抑,卓青钰的情绪就一天比一天不可控。
直到几十年之前,他再也忍受不了秦闻的无动于衷,不知从哪里借了幽冥火,直接烧了鬼王殿大半。
也正是因为这样,秦闻无可奈何,只能把他关在了地牢里,这才勉强有短暂的安生。
卓青钰的话题暂且接过,林夙觉得目前也没什么其他问题,便转而问秦闻,“你又是如何当上鬼王的?”
“运气好吧,当时地府正在重新划分新格局,大帝觉得我好像还过得去。”秦闻的面上极为平静,说前尘往事如话家常,说起自己的事情来如说别人的八卦。
但,事情就真的这么简单吗?
秦闻似乎不想让林夙继续追问,索性自己开口接着说,“卓青钰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他心中的戾气如此之重,所以这次吓到你了。不过……我不能杀他,毕竟……”
林夙倒是坦然点头,“这我知道,也没什么杀他的必要。”
秦闻失笑,心知这人永远都如此洒脱。
“但我会把他关起来,关到一个无法影响到你的地方,不会让今天的事情再度出现。”
“他会很悲惨吗?”林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但似乎心里总有那么一种力量,想要更进一步地知道秦闻跟卓青钰之间的后续。
“什么叫悲惨呢?”秦闻反问他。
林夙一怔,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什么叫悲惨呢?
好像有那么一些人,活着就已经是很悲惨的事情了。
既然是个无解的问题,那么林夙又问了另外一件于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事情,“我们以前都认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所以秦闻点头。
“那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情侣?你喜欢我?”
在卓青钰的反应里头,林夙大致能猜到必然有感情线在,但具体是怎样的一条感情线,这就让人无从猜测了。
“我喜欢你。”
“喜欢你到了骨子里。”
“你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表白三连,一句比一句更动人。
这不是现世的秦闻对林夙说的喜欢,而是这个等待了千年的灵魂与另一个终究回归之间的灵魂产生的牵连。
就在林夙抽了抽鼻子,准备回应点什么的时候,只听秦闻又开口补了一句。
“所以,你当年做的一些事情,让我真的很难过。”
一边说着,秦闻一边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渣男。
林夙:???
莫名其妙喜提一口渣男大锅。
·
但,到底为什么秦闻既深爱自己,又对自己颇有几分怨念,林夙就不得而知了。
不是他不想知道,也不是秦闻不想说。
而是每每秦闻开口说到关于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时,林夙什么都听不到。
这种光张嘴不出声的感觉,这种明明知道他再说特别重要的事情、但是自己完全听不到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
于是,林夙生拉硬拽着秦闻进了鬼王殿,让他写出来。
但也很不凑巧,这过往云烟一旦落在纸上,就直接晕成了一团。
或许,就像秦闻所说,这就是天机吧。
就在林夙试验了各种办法,终究无解,于是很郁郁地坐在秦闻怀里丧气的时候,周蝉突然冒了出来。
他乍一出现,立马反应奇快地转身捂住眼,发出了免责声明,“我保证我绝对没看到林策划坐在你怀里你侬我侬!”
林夙表示,你他妈的……整个鬼王殿都听到了好不好?
第54章
秦闻心情正好, 所以倒也没追究周蝉这一次的没眼力价。
正巧周蝉来汇报说,真正的凌野和薛长河找到了,有些事情需要找林夙一起去处理, 所以秦闻就大手一挥, 让周蝉把人叫走了。
倒不是秦闻不想一起去,而是碰巧酆都大帝他老人家有事召唤。
作为大帝麾下八大鬼王之一, 秦闻虽然年轻, 阅历比不上其余七大鬼王,但是却从一开始就被大帝所重视。
所以, 大帝的面子自然要给。
说起这事儿来,连周蝉这种心大的都与有荣焉,忍不住夸赞道,“咱们这鬼王大人, 不愧是从地狱幽冥之门里头闯荡出来的人, 虽然受尽苦难, 但也因此得了大造化, 在战力上绝对不比那些个老资格的鬼王差。这些年在秦闻的带领下, 咱们西南地府可是发展得如日中天, 让不少人眼红。”
一边说着, 周蝉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颇有感慨。
“你也知道我来的晚, 来这儿的时候就已经跟现在差不多了。但听老邱和凌野他们说过, 最开始的时候,西南地府备受打压, 要资源没资源, 要尊重没尊重,连他们出门办差都会横生阻隔。但是到了现在, 哪怕是我老周这种废物,出了西南地府地界跟别人打交道,也得被人尊称一声周爷。是我厉害吗?那肯定不是。”
不过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也正是因为有点太出色了,所以老是被别人当做眼中钉。但你知道……他是秦闻啊。”
他是秦闻啊。
周蝉不用往下说,林夙就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因为他是秦闻,所以会尽可能地护着身边人,虽然看似冷淡不言语,但是必然周道妥帖。
因为他是秦闻,所以哪怕被当做眼中钉,也只让自己做出头鸟,什么东西都被自己完全扛在肩上。
就在林夙在心里头感慨万分,给秦闻酝酿一连串排比句的时候,就听周蝉的声音从旁边凉飕飕地响起,“林策划,你要不要收一收你脸上的笑?”
周蝉简直不想说话,但看着身边这人脸上越笑越夸张,几乎有了一种痴汉之态……就觉得还是收一收为妙。
毕竟眼见着马上就进城了,这幅模样很容易带坏那些小孩,顺便羡煞那些怨鬼。
作为鬼政局的正式员工和临时工,他们都必须为了西南地府的精神文明风貌做出贡献——最起码不要拖后腿。
听周蝉这么一说,林夙笑得愈发灿烂了。
“我为什么要收敛,我男朋友可是鬼王哎!”
周蝉:……
你就说,气不气人?气不气人?!
不过……林夙突然捕捉到了先前的重要信息,趁周蝉被气死前正色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他闯地狱幽冥之门,历经磨难?这是什么意思?”
周蝉一听,觉得不愧是聪明人,提取重要信息的能力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这话是他故意说的,不是任何人的交代,完全出自自己的本心。
只是因为他觉得,秦闻太苦了。
周蝉知道自己也不算什么好命人,但是他一直都无法想象自己若是如秦闻一般经历,会不会直接崩溃。
这些苦,过去了那么多年,秦闻自己不想提起,也无人可以提。
任何一个人说起西南地府鬼王秦闻大人时,都只会惊叹他闯过了地狱幽冥之门,成就了大鬼王之身,他真的很厉害,他真的很强。
除此之外呢?
除了结果之外,那其中的过程呢?
如今,这个可以跟秦闻一起分摊苦难的人终于出现了,秦闻不愿意说的话,那他就僭越一下,跟林夙说上一说。
不为别的,只为有朝一日他能知道,有人曾经为了心里的那个信仰,放弃了手中所握住的所有富贵荣华,走了一条最艰难万险的路。九死一生之后,又熬着千年等待,忍着无边孤寂,背着本不应该背下的责任,孑孓独行。
“地狱幽冥之门,其实是个很遥远的词。”周蝉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通常凡人来到地府,正常的就等清算,过奈何桥,匆匆投入下个轮回。部分作恶多端的,直接投入不同的地狱,偿还自己的罪孽。还有少数一些如我,不愿意直接轮回,就在地府里当鬼差,一点一点地混日子。而这幽冥之门,不属于任何一种,它甚至不属于凡人。”
林夙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不属于凡人?”
“意思就是,这道门,或者说这个关卡,是为了让一些不愿意再轮回的人彻底转化为鬼身所设定的,这是通往地府实权鬼高阶鬼的唯一通道。”
林夙眉头微蹙,“那不是听起来……还不错吗?”
毕竟在地府掌握实权,根据他目前的见闻来说,并不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其实并没有。”周蝉苦笑一声,“像大帝、其他鬼王、阎罗这些,天生就存于幽冥地府,他们走自己的天道轮回,无情无欲,在这么逼仄悠长的岁月里头,一万年就是一瞬。但凡人并非如此。我们见过了人间繁华,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这么漫长不灭的岁月更像一种折磨。”
林夙想了想,“不能转世轮回?”
周蝉摇头,“像我们这种低端鬼,或者是凡人转化成的鬼差,做够了年限后还是要归入轮回的,不用受天道所限制。但是像鬼王他们,你可以理解为跟地府绑定在了一起,地府在他们就在,要想脱离,就只有自我毁灭。我记得多年之前,有一个从凡人变成高阶鬼的阎罗,就因为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恋人生老病死轮回,自己却永远只能如此,自戕了,彻底消亡了。”
“那秦闻他……”
林夙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心里因为周蝉突然说出的这些感到难受。
一想到秦闻那一身孤寂,连衣角都比阴寒的地狱更冷几分,他就很难想象要是哪天自己这一辈子走完了,或者连鬼差也做够了,他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周蝉继续在林夙的心头上撒盐,“而且,秦闻当年是富贵帝王身……你知道什么叫富贵帝王身吗?”
“是字面的意思?”
周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回道,“是,但不完全是。”
“怎么这么磨叽呢?”林夙摇头。
“……”周蝉被噎了一口,收起自己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就确实是字面的意思,富贵,帝王。但这只是一种选择而已,毕竟现在这个时代,你让他去哪儿当富贵帝王?英国?”
林夙想了想,好像的确不是很现实。
只听周蝉接着说道,“这就是最好的凡人命格的代称,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名利双收,在什么领域都能做成顶尖。且情感顺遂,家庭和睦,无病无灾……”
“等等。”林夙意识到,“那他死前这一世是什么情况,卓青钰说他惨,他自己也说父母早逝,自己从诡谲的局势里漂浮,而且他应该也是死得很早吧?”
若是这么算起来,富贵高位确实是沾边了,但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咱就是说呢,这事儿有点奇怪。”周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寻摸着说道,“我原本不清楚,但有一次听凌野他们扯闲篇的时候说过,薛长河有次去大帝下辖的机密档案处当差,偷看了一下秦闻的生死簿。那上头跟寻常的不同,只有那么寥寥几句话而已,反正大致的意思就是不明原因被篡改了命数,所以导致了这个下场,与此同时,与他相关的人生死簿也发生了变化……”
“不明原因吗?”
林夙蹙眉,自己或许也是其中的一个?
那是改变的一个,还是被改变的一个?
周蝉点头,然后摆了摆手说,“就是不明原因,所以谁也不知道富贵帝王身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不过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虽然这一世出现了偏差,不过若是他再入轮回,那么还是会按照命格既定的东西走。一世一世,衣食无忧,和乐康健,一直到功德攒够,会直接入天界,从此跃出大轮回。”
听着很玄乎,但林夙大致明白了周蝉所说。
“但是,他放弃了。”周蝉叹了口气,“然后申请入了地狱幽冥之门,历经七七四十九重死劫,屡次命悬一线灰飞烟灭。听说那里头的考验劫难,甚至比十八层地狱加起来还要严酷,剥皮抽筋,拔舌炮烙,剜心钻目,钉床挫骨……从精神到魂灵,无时无刻不受煎熬之苦,无休无止。但最后,他成功了,得到了至高无上的鬼王之力,入主西南地府,送给自己一份万年阴寒孤寂的奖励。”
话说到这里,周蝉瞥了林夙一眼,唏嘘道,“你说到底是个什么人,能那么死脑筋?前尘往事过眼云烟,就算是再铭心刻骨,也不至于就这么糟践折腾自己……”
“你想说,图我?”林夙一语中的。
周蝉干涩地笑了笑,说了句什么,但林夙仍旧听不见。
得,八成还是些不愿意让他此时此刻知道的天机。
“我听不见!”林夙扯着嗓子说道,“之前秦闻跟我说过去的事情时,我也听不见!”
“我听得见!”周蝉扯着嗓子回道,“你不用在我耳朵边上吼,咱俩都没聋!”
震清醒了。
第55章
既然听不见的话……周蝉一寻思, 来了灵感。
他问林夙,“你听不见的话,那我说慢点你试着读读唇语呢?”
林夙略带惊诧地看着周蝉, 眼神里头写着——行啊周处长, 果然很会变通,思路非常开阔。
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个好办法呢?
于是, 周蝉清了清嗓子, 总结了一下核心内容,特地放慢了速度, 力求字正腔圆地把刚刚说的东西又说了一遍。
林夙紧紧地盯着周蝉的口型,片刻之后,他放弃了——
闭着眼使劲摇了摇头,林夙试图把眼前冒的黑白雪花, 以及雪花间歇露出的周蝉的蛀牙晃出去。
就很离谱, 当他聚精会神尝试读取周蝉的唇语时, 眼前突然就变了一副样子, 仿佛就像是老电视里的黑白雪花, 还一闪一闪, 也不知道地府系统天机保密系统的高科技到底是什么原理。
只能就此作罢。
反正林夙是聪明人, 周蝉觉得自己这些意思传递到了, 后头也不用再操心, 不知道的虽然现在不知道, 但要知道的总归会知道。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不过,周蝉又想到一件还没交代到位的事情。
他问林夙道, “我听你刚刚说卓青钰……看样子秦闻已经跟你说过一些东西了。”
林夙点头回道, “没错,的确说了一些。”
不过只是说了个大致的框架, 多余的细节林夙也没问,毕竟上辈子的事情过于冗长,一时半刻也实在是无从问起。
紧接着,周蝉问他,“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卓青钰是如何能留在地府的?”
林夙细思,这好像真没有。
不过,周蝉这个送上门来的问题倒是直接勾起了他的兴趣。毕竟看卓青钰那个没管教的德性,恐怕上辈子不仅积攒不下什么功德,造孽得造不少。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前几百年安然无恙地留在地府里头就是很不合理的一件事。
毕竟按规定来说,他若是当真作恶多端,那八成会被直接投入某一层地狱生生受炼。但若是没有作恶多端,那也按理来说要投胎转世才对。
难不成……也是什么天生的羡煞旁人的好命格?
思而无解,于是林夙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周蝉一边走一边说道,“也是鬼王大人办的。”
“……这还能走后门呢?”林夙沉默。
“是,也不是。”周蝉回道。
“……能不能把你这个回答的习惯改一改,故弄玄虚总有一天会被人揍的知道吗。”林夙回道。
周蝉无奈喊冤,“可我这说的也是实话啊。按道理来说,这确实是一种超级走后门行为。毕竟这后门是鬼王走到大帝那里去,最后才争取来的。但这可不是说两句好话,或者送点礼就能搞定的事情,据凌野说,当年为了把这个糟心烂肺的弟弟从无间地狱里捞出来,秦闻代他受了五百断魂鞭,分了三分之一的功德和鬼气给他,又硬生生地拆了一条肋骨给大帝做代价,这才搞定。真他奶奶的不敢想,五百断魂鞭得是是什么人能熬下来的……”
“那……又是什么?”听了这个词,林夙不由得心头一抽。
那是一种从心底和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战栗,虽然一无所知,但仍让他觉得必然是极其可怕的东西。
“改天我给你借一本《地府通识》给你补补课先,要不然你跟不上我们正常的八卦节奏。”周蝉挥了挥手,在备忘录上记下这么一条。
林夙:……我不是很想跟上你们的八卦节奏。
只听周蝉记完之后接着说道,“这断魂鞭就是一种地府顶级的惩罚手段,一般不会用在凡人魂魄身上,因为一鞭子下去什么都没了。它主要还是惩罚犯事的鬼差,普通小鬼差的话差不多挨个十鞭就魂魄撕裂,稍微高等一些的比如阎罗这种,有幸可以挨过一百。所以秦闻这五百,本身就是奔着不要命去的。当时还有不少人暗中开盘,看看秦闻能不能熬得过。似乎有百分之八十的鬼都觉得,秦闻恐怕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刚上任就殉职的鬼王。但没想到,他撑过来了。虽然后头修养了三十年才能下床……”
听着周蝉的话,林夙突然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有些说不上来的憋闷,带着一丝丝绞痛,如水滴石般顺着神经扩散。
他甚至想象不出秦闻当时的情况,脑海当中只是黑红交加的一片雾色,但却似乎可以听到那人痛苦的一声声闷哼,感受到他所承受的那份苦楚。
“你没事吧?”
周蝉说完之后,看到林夙停步不前,微微弯着腰,脸色是肉眼可见的惨白。
“没……事。”
林夙深呼吸片刻,额角汗珠凝结,覆在几乎爆出来的青筋上,显得狰狞而脆弱。
周蝉沉默半晌,开口说道,“其实我本应不该跟你讲,但是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知道,也觉得我应该告诉一些东西给你。这些事情你若是指望秦闻那个锯嘴葫芦说,可能等到最后都未必能知道分毫。可他在别人眼里是战无不胜、冷血无情的西南鬼王,但在你这里,他只是秦闻而已。”
林夙舒缓过来,站直身子,真诚至极地对周蝉笑了,“谢谢你,认真的。我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无论是什么。”
周蝉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知道这能跟鬼王苟且在一起的人绝非常人。
“我跟你说关于卓青钰的事情,就是想跟你说,秦闻一点都不欠他,你别听他说那些照顾啊、对得起对不起啊的狗屁话往心里去,谁也没有对不起他,秦闻已经仁至义尽了。哪怕是他姨妈现在复生站在他跟前,恐怕也不会说他一句不是。哪怕今日就是直接给他挫骨扬灰,那也是卓青钰那狗逼赚了。”
“……不是建设西南地府的文明风貌吗,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林夙无语。
“我这叫真性情。”周蝉毫不在意,反以为荣,“这个西南地府里头,最真性情的也就是我老周了,要不然秦闻也不会愿意跟我在一块呆着。我这人就是一张嘴,爱说点还算通透的话……不过,当初秦闻在卓青钰那件事上求大帝的时候,似乎还一起求了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属实不属实,但我猜应该是……”
林夙看这他瞬间消音的嘴里蹦出来的一个字,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这是再说他。
秦闻曾经也为前世的他求过情吗?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他为何没能跟卓青钰一样,就此留在地府当中秦闻身边呢?他为何又再入轮回了呢?
这一切,他现在都无法知晓。
这该死的天机。
不过,林夙恹恹开口对周蝉说,“你们地府的天机系统有点bug,你看,你出其不意地讲那么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字,我还是可以知道一些的。”
“这种人工智能的东西永远有bug,不过你知道有什么用呢?心里头更痒了是不是?”周蝉回道。
“……是。”
早知道他落得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下场,那何必一开始就让他嗅到这些蛛丝马迹?
实在是太难受了好不好!
周蝉琢磨了一下,说道,“你觉得这样行不行,咱们约定一个暗号,比如你接下来听我说的话当中的第几个字,然后自己拼一拼。我觉得以现在地府这个人工智障的水平,大概率是不会屏蔽的。就算是屏蔽了,你也能差不多猜出来,怎么样?”
林夙反问他说,“你觉得这事儿大概得说多长?”
周蝉寻思道,“小几千字肯定得有吧,你等我回头精简一下,写个稿,尽量浓缩。”
“……也行。”
比起忍受周蝉的大嗓门和口水来,好奇心略占上风。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进了城。
这还是林夙第一次闲逛在西南地府城中心的街道上,还行,没有想象当中的人多,但也很有一番……挑战性。
就比如说吧,前面排队过马路的那个大婶子,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等她过完马路之后,转过身来冲林夙摆手笑的时候,另外半边腐烂的骷髅架子才显露出来。
再比如说吧,路边那个坐在小摊子后头卖香油的小男孩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等他站起来,绕到摊子前头整理杂货的时候,沥沥拉拉的五脏六腑差点就从薄如蝉翼的肚皮里头掉出来了。
“别吐,忍着。”周蝉一边满面春风地跟鬼众打招呼,一边小声咬牙跟林夙说道,“以后你做的就是这些人的生意,自己掂量掂量。实在不行你就把他们当成缺了口的萝卜,抽象处理一下。”
林夙煞白着一张脸,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终究挤出一个僵硬务必又普度众生的微笑来。
都是萝卜,萝卜,他跟自己说。
不过不得不说,这地府的自由鬼众们可真是热情,恨不得一个两个来跟林夙握手拥抱。
尤其是有些去过长舌女婚礼的熟面孔不断地帮他宣扬,再加上他这张得天独厚的脸当活字招牌,当下就有羞答答的女鬼来咨询婚礼的问题,以及明里暗里咨询小林策划有没有对象的问题。
多亏周蝉还算是有点良心,见林夙实在难受,直接扯开大嗓门嚎道,“喜欢男的,有对象,对象有权有势高富帅惹不起,不约,婚礼详情去鬼婚处咨询秘书,散了散了!”
林夙沉默,“……倒是也不必广而告之我的性取向,话说咱们西南地府风气这么开化吗?”
周蝉回道,“这算什么开化,喜欢一个人是男的是女的有什么关系?你们年轻人,思想不要那么狭隘。男男情侣算什么?接下来咱们就搞个男男婚礼练练手……”
林夙怔,“哈?!”
第56章
“哈个屁, 小猫咪的婚礼都办过了,俩男人的婚礼有什么好哈的。”周蝉扯着林夙的衣裳袖子往婚恋处的方向走,边走边说, “要不然我今天把你叫来干什么?逛大街?不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儿么。你是鬼婚专员, 这是你的活儿。”
林夙倒也不是震惊,就是觉得有点意外。
毕竟这男男婚礼在他正经在人间当婚策师的时候也没办过多少, 毕竟社会大环境放在这里。
但怎么说呢, 就觉得有点逆转和迷幻吧。
当代社会里头的风气,算起来还没腐朽千百年的社会风气开化, 这算是什么呢?
思考之间,周蝉已经拉着他进了鬼政局的大门,这里仍旧鬼流如织,来来往往。
不过, 跟之前稍微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是……
“那边怎么这么多人?”林夙指着不远处的角落问道,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之前那里是完全空出来的, 没有任何一个办事窗口。
周蝉顺着林夙手指的方向一瞧, 回道, “哦, 你说那个啊, 来来来……”
说着, 周蝉扯着林夙往人群的方向凑近, 不知道使了什么法诀,让两个人的魂魄隐了形, 直接传入到了鬼群包围圈的最里头。
只见这个鬼政局办事大厅的角落里多了一张桌子, 看起来抠抠搜搜的,小小一个, 上头还有些污渍裂痕,一看就很有岁月感。桌子最前端放着一块立牌,上面端端正正明明晃晃地写着“鬼婚咨询处”几个大字。
桌子后面蜷坐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林夙乍一看有点眼熟,开口道,“这不是那个……那个谁……”
“就你指定的那个女秘书啊。”周蝉接话道。
“呸,是你指定的女秘书。”林夙没好气地怼了回去,说起这个无厘头的事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一样都一样……”周蝉摆手说道,“就她,叫小袁还是什么来的,看起来讷讷的,没想到办事儿还挺周全。你看这么多人同时围着,也不害怕。”
“这还叫不害怕?”林夙指着小姑娘白的透明的脸,不知道周蝉对害怕不害怕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她死的时候就这样,在水里头泡的,无伤大雅。”
“……”
林夙无语,恐怕只有地府里头的这群家伙,见惯了千奇百态的死后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周蝉还是给予了相当到位的肯定,“照现在的情况来说,小袁干得还挺出色的,你看这么多人来咨询,有些还很奇葩,但是她就是能有这么个本事,把每个人的问题都解决掉。自打把她放在这儿后,我们婚礼审核的压力就小了不少,而且还从来没被投诉过。”
林夙听着点了点头,如果这样的话,那确实是个人才不错,改天培训一下,八成能成为与新时代婚恋更进一步接轨的人才。
经过鬼满为患的办事大厅后,林夙跟着周蝉来到了婚礼大厅门口。
“所以到底是谁要结婚?”林夙问,“先前你不是说凌野他们找到了,顺便有事情要跟我说?难不成……”
林夙脑子里头冒出一个念头,毕竟想当初,身为脑花大哥的凌野跟胸口一个大洞的薛长河,吃饭时你侬我侬、你一口我一口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后来两个人也大多成双入对,接活儿的时候也扮演各种夫妻,该不会真就是他俩吧?
还不等周蝉回答,只听婚礼大厅当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嘤嘤嘤。
进门一瞧,凌野正在还未撤走的婚礼礼台上坐着抽噎,几乎哭湿了好几条手绢。眼泪珠子断了线一样地吧嗒吧嗒往下掉,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得不得了。
在礼台旁边,薛长河高壮的身影站得笔直,垂着头也不吭声,不知道是寡言寡语不知道如何安抚,还是已经安抚过了但不奏效。
见林夙来了,凌野唰地一下从礼台上跳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箭步飘到林夙面前,一把就抱住了他。
抱得猝不及防,林夙瞬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小林策划!呜呜呜呜……”凌野埋头在林夙的脖颈处,继续啜泣。
按理来说,林夙觉得自己这个灵魂体是不应该感受到太多东西的。
但事实告诉他,不仅他能在地府里以灵魂体感受被掐死和挖眼睛的滋味,也能经历衣服被冰寒的眼泪整个沁湿的滋味。
不得不说,这孩子太能哭了。
但是林夙在乙方市场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练就的绝活之一就是——哄人。
他虽然看起来无奈,但仍旧温温柔柔地环住凌野的肩背,一只手像撸猫一样摸着凌野的后脑勺,温声说道,“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委屈难过?”
一听林夙的反应如此温和,凌野哭声先是愈发豪放了一阵子,所幸在林夙觉得自己耳膜穿孔之前停了下来。
然后,他抽嗒嗒地说道,“都怪那个该死的卓青钰,仗着自己母亲对长河有恩,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骗他,把他囚禁起来。囚禁就算了,还给他封在了长街的玄冥石底下,日日被鬼踩来踩去,脸都快踩平了……本来长得就不如殿下好看,现在更磕碜了……呜呜呜呜……”
“……”林夙沉默,往薛长河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没办法反驳他不如秦闻好看这件事,但是目前看起来,他还是五官正常,除了有点鼻青脸肿之外,倒也没别的什么毛病。”
而且,林夙一想起凌野本体那个下雨进水的脑花模样,就觉得他真的没有资格嫌弃人家。
“反正不管,”凌野继续哽咽,“鬼街上头鬼来鬼往,平日里气息杂的很,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不像我……”
“你被关在哪儿了?”林夙问,略微有点好奇。
“他被倒吊在城门外头了。”周蝉听不下去他这个跟断气一样的调调,无奈说道,“就是鬼王大人亲笔写的那条大红横幅后头。给人压成贴饼子一样贴在后面,要不是收城门的小伙子感觉比较敏锐,恐怕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周蝉毫不遮掩的这么一说,凌野似乎又回忆起了自己的悲惨境遇,看起来哭的更难过。
林夙寻思,照这个跟水龙头一样的哭法,还不知道要哭多久,也不知道这鬼有没有能把眼泪哭干一说。考虑到自己也不能魂魄离体时间太久,于是他沉思着开口说道,“那什么,我听周处长说,你们二位是找我有事的,对不对?”
听林夙这么一说,凌野瞬间如关了闸,立马不哭了。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林夙,开口说道,“小林策划,我要结婚!”
果然是他俩。
听他这么一吼,面色看起来还有点苍白的薛长河居然变得通红,仿佛被戳中了心里最柔软的一处。
凌野跟他对视一眼,朗声接着道,“我原本就想跟他成婚了,但是一直没来得及。后来来得及了,又一直通不过审核。再后来通过审核了,肖老头的技术实在是太差,我来咨询过但最终还是作罢。所以,就一直磨蹭到今天。”
收到消息的肖明和刚刚一只脚迈进婚礼大厅的门槛,听见凌野的话差点没一口气撅回去。
跳着脚来到凌野面前,吹胡子瞪眼睛说道,“老夫承认自己的技术确实不算好,但是你也得看看你自己提的那些要求啊!那些个离谱到不行的要求,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凌野不服气,回怼说,“我要求是很多,但是我出手也很阔绰好不好!我们俩这几百年来存下的家底可是予取予求,我又不是一毛不拔还癞蛤蟆吃天鹅肉的铁公鸡,明明就是你技不如人,耽误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幸福!”
“你,你那点家底算什么家底?!你也不看看到底能不能合得上你的要求……”肖明和的胡子几乎要飞起来,眼见着被气到不行。
林夙连忙开口打圆场,“都别生气,想必还是双方交流沟通不到位。凌野,你再跟我说一说你的想法,我听听看到底离不离谱。肖先生你也先别上头,之前你一个人人单力薄,很多事情受限,但如今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办,应该没什么办不了的。”
听了林夙的话,肖明和虽然不是那么生气了,但脑子里头一想到当年凌野的那些离谱说辞,就不由觉得自己全家又被震撼了一番。
前几年,凌野的确来咨询过,开口就是问问能不能做个稍微高级一点的婚礼。
肖明和耐心地听他讲到底想要怎么个高级的婚礼,但还没听完,就直接婉拒了。
这位爷跟他的相好薛长河都是将门出身,所以这婚礼的高级就体现在要追求金戈铁马的大场面,不想要那些扭扭捏捏的儿女情长做派。
遂,凌野要求把唢呐敲打的背景音乐,直接换成现场演奏的八百匹战马长啸嘶鸣,三千名将士甲胄碰撞,五百面出征鼓齐响。
最好再来几道天雷,布几下闪电,下一场骤雨,从而才能营造肃杀悲情的气氛。
然后在这么一个气氛当中,他跟薛长河冒雨携手而行,造就一曲决绝壮阔的挽歌……
后面没听完,毕竟到这里就已经可以明确拒绝了。
凌野拿出来的功德虽然不少,但按他的规格来算可能还不够付群众演员钱的,更别提他还得去东边借条会下雨的龙魂。
所以说,怎一个离谱了得。
第57章
听完凌野手舞足蹈的描述之后, 林夙沉默了。
见他不说话,凌野眼巴巴地看着他,委屈问道, “小林策划, 你也跟肖老头子一样觉得我的想法不切实际吗?”
肖明和的白眼简直要翻上了天。
林夙摇头。
凌野眼中顿时多了些精神,“那你觉得可以?!是不是很酷炫?!”
林夙又摇头。
凌野见状云里雾里, 扯着林夙的袖子说, “小林策划你倒是说话啊,老是摇头算怎么回事, 怎么这辈子也一如既往比殿下的想法还难猜?”
听他这么一说,林夙似乎从思考当中回过神来,开口回道,“凌野, 你说的这个想法确实是很酷炫, 也没有不切实际, 但你能跟我说说看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吗?”
凌野见他态度如此, 当下话匣子就打开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总结一下的话, 大概是因为凌野跟薛长河两个人死在了战场上, 所以就想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再加上大家都是大老爷们, 虽然他也不觉得穿喜服拜堂不好, 可心里头还是想让这段经历更难忘一些, 更切合自己将士的身份一些。
林夙听完颔首表示记下,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打算让秦闻来给你主婚吗?”
凌野点头如小鸡啄米, “那是当然了!那可是殿下哎!这辈子我凌野心里头最重要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薛哥, 一个就是殿下。我以前还问过殿下,殿下也同意了……再说了,之前老周这个半路上车的人结婚,殿下都亲自去了,我可是嫡系好不好!当年跟着他冲锋陷阵的嫡系!甚至连最后都是前后脚死的!”
周蝉本来不想说话,但听这小子顺道还踩了自己一脚,忍不住开口道,“你瞎逼逼什么,谁半路上车?!指不定我有一辈子还是跟你们一块的呢,指不定我就是比你先认识秦闻的呢!你到这来分亲疏来了……你是秦闻的嫡系,可我也没见秦闻走哪儿都带着你啊!但凡这些重要的事,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不都给我办吗?”
凌野被气到不行,叉着腰跟他对峙,“我呸!你一个搞婚恋的办过什么大事?!我可是跟殿下认识一千多年了,你连一百年都不到!”
周蝉应声,以退为进,以求气死凌野不偿命。
“对对对,你认识的时间长,但你这认识有质量吗?有吗?你跟他不仍旧千百年如一日就是个君臣吗?我们可是朋友!你知道朋友什么意思吗?他跟林策划亲嘴儿的时候都不避着我你羡慕吗?”
“……你,闭嘴。”
林夙听他越来越不着调,立即出声叫停。
但他能叫停一个,叫不停另外一个。
只听瞬间的沉默之后,凌野如被卡住脖子的鸡一般,高亢喊道,“殿下跟小林策划亲嘴了?!什么时候的事!当时是什么情况?!”
“……”
林夙无语,他甚至不想跟凌野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汇。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可以立马回去吗?
实在是太丢人了。
虽然亲嘴这件事本身不丢人,但被这小子喊得在婚礼大厅里头一波一波回荡就真的很丢人。
林夙丝毫不怀疑,照凌野这个大嗓门的势头,明天整个西南地府就得全知道。
“你还想不想办婚礼了?”林夙无奈问他。
果然还是婚礼这件事更能拿捏住凌野的命门,只见他安静下来,继续如小鸡啄米地点头,回道,“那当然是想的,要不然我也不能让老周去找你。主要是经过这么一遭,我觉得鬼也很脆弱,以免夜长梦多,先绑定住我们俩再说。”
这次被设计如此,凌野心里头当真有些难受。他怕自己有一天死得无缘无故,更怕有一天薛长河没得不知不觉。
林夙沉吟道,“那我问你,你既然要秦闻来帮你主婚,那么你让他担当的身份是什么?你知道的,婚礼上除了普通宾客之外,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身份在。要不然这婚礼办的可就实在不算圆满。”
周蝉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觉得林夙可真是聪明极了。
这种看起来冠冕堂皇的词也就是骗骗凌野这种脑干缺失的笨蛋,其实深究起来一点逻辑都不讲。
什么叫除了普通宾客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
那大门口当保安的,后厨里来蹭饭的,院子里路过的……这都算啥?
套话而已。
既然没办法正面知道当年的事情,那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法子,侧写一下昔日的情形,进而推断一番曾经的片段。
挺好。
果不其然。
听了林夙的问题之后,凌野陷入了认真的思考当中。
片刻之后,他开口回道,“算辈分的话,我们俩是同辈。算年纪的话,他比我大八岁。算身份的话,我们是君臣,算私交的话,我把他当做我哥哥……”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着林夙,说道,“这样算起来,还是做我兄长吧,我觉得殿下也会同意的。”
林夙眸色微暗,几个关键词已经跃然心上——
君臣,冲锋陷阵,前后脚死。
有些想法,但又不是很站得住脚。
于是,林夙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他调转了话题,接着问道,“那你是打算用本体,还是用现在这副模样?”
凌野干脆利落地回道,“当然是现在!我的本体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惨到我自己当年都不敢照镜子好不好!当初殿下把我争取回来的时候,我还恨过他好一阵子……我都这样了,他还不如让我直接轮回去呢,也好过顶着一个漏雨的脑壳到处执行任务。”
说到这里,凌野不由得悲从中来。
但,也没悲多久。
“不过我这人很厉害哦,没过几年就赚够了换丹药的功德,以后就一直续着了。”凌野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对不起殿下,他当年从地狱幽冥之门九死一生回来,又想方设法把我们留下,为此还受了天道的惩罚。林策划,殿下这么多年在地府等你等的真的很命苦,你当年就舍下他一个人……”
林夙经历了一个高潮处戛然而止的过程。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看着一个相当刺激的星球大战片,看到马上就要把入侵首领击溃,在场面最宏大的时候,断电了。
舍下他一个人,然后呢?
然后自己做什么去了?
林夙心里有些丧气。
但丧气之余,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找对了打探消息的门路。
这地府机密系统果然有bug又有延迟,甚至比刚才他跟周蝉想的还要迟钝不少。
它似乎只能限制特别内核的那部分信息,限制特别内核的这部分人。
但是如果从别人的事情上面、从自别人透露的部分消息上交错成一张网,这网越织越密,越缩越小,很多东西他总是能猜到的。
所以,现在的信息就已经比一片空白多了不少。
周蝉说秦闻去地狱幽冥之门成就鬼王之身是为了他,凌野说秦闻这么多年在地府等他等的很辛苦,当年他舍下了秦闻去做了些什么。
还知道秦闻大概率就是个皇帝,如假包换的那种。
这个皇帝还不是个只会端坐朝堂的皇帝,会领兵作战冲锋陷阵,最后极有可能也死在了战场上。
差不多就这样?
林夙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再细致的信息了。
所以现在的大概框架搭建起来一些,接下来他需要往里头填充的就是些细节内容。
比如,秦闻是怎么死的,秦闻死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自己有可能干什么去了,曾经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是可以推断身份的。
在皇帝身边的,不是臣子就是姻亲再或者……
“太监。”
还不等林夙想完,就有声音从他耳边响起,一语道破林夙的心思。
“呸呸呸,你说谁太监呢?!”还不等林夙回应,凌野就跳了脚,“你怎么可以这么骂小林策划,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毒?!小林策划从来都不是太监,他当年可是迷倒都城万千少女的……如今也是英俊潇洒的职场精英,男人味儿十足好不好!我跟你讲你说话注意一点嗷,虽然小林策划太监不太监也影响不了殿下的幸福,但是你不可以这么说!”
“……”
林夙无语,他想问问凌野知不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原本心里头还盘算着要不要日常多跟凌野好好说说话,把他肚子里那些该套的东西都套出来,如今看来,他极有可能在这之前被噎死。
苏烟刚到这里,仅仅因为两个字,两个从林夙心里头读出来的字,就挨了顿喷。
顿时一张美人脸就垮了下来,但还不等她拉开架势跟凌野打架,就突然想起了此时的来意,即刻冷声说道,“闭上你的嘴快走。”
凌野一愣,“去哪儿?”
苏烟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虚空里,只抛下一句话,“枉死城西,南方地府来人了,都来。”
听了她的话,凌野也一收先前的孩子气,身形在空中虚无了一下后又重新出现了。
他回头嘱咐林夙,“林策划我先走了,反正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你自己先看着办,等我回来再去找你!”
不仅凌野,薛长河和周蝉的身影也同时消失。
林夙不知道枉死城是个什么地方,为何大家突然如临大敌,于是转头问唯一一个没有消失的肖明和,“肖先生,您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58章
听林夙这么一问, 肖明和捋了捋山羊胡子,故作高深地说道,“这枉死城啊, 在西南地府, 不,在整个冥界, 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要是随便去大街上拉住一个人问问, 肯定都能告诉你他们知道。但是我敢说,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正这枉死城, 是上头这些人一个两个都非常看重的地方,这肯定是有大事发生,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一起过去……”
话到这里,林夙忍不住开口回道, “肖先生, 我这人平常向来尊老爱幼, 耐心十足。一般老头跟小孩说话的时候我是不爱打断的, 但您这通篇废话着实是有点浪费时间了。”
他原本还饶有兴致地想听一听, 到底这枉死城怎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来着, 可听了半晌屁都没有, 光看着肖明和故作高深捋胡子了。
林夙觉得, 这老头平常的时候真挺不错, 虽然有点固执, 有点死板,有点过度旺盛的攀比心, 但是总归还是个靠谱的人, 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别人好。
可现在这样,不行。
看样子, 秦闻不在,周蝉不在,其他正经管事的人都不在,自己还是镇不住他。
“……”被戳穿心思的肖明和觉得有那么一点尴尬,毕竟拿乔没拿住,反倒被一个小辈直接戳穿,但下一瞬,他一转话头笑呵呵说道,“林策划,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问我问题,我回答,结果回答的还不对了,这是什么道理?”
的确,肖明和心里头还是有点不舒服。
虽然明知道秦闻跟他之间是那种关系,明知道林夙不是个绣花枕头,明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合适,但这心头上却总还是有那么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
林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旋即回道,“是没什么道理,既然肖先生不愿意告知,那我也不耽误您的时间,既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再找人问就是了。”
话说完,他就转身,抬脚要走。
见状,肖明和心里头抖了抖,心道这小年轻平日里看起来很温和啊,怎么现在就一言不合要走呢?他会不会直接去找鬼王大人告状?他会不会直接被解雇?
说实话,他就是想找点场子回来,也没想把事情闹大。
“哎,你别……”眼见着林夙的身影已经到了婚礼大厅的门口,肖明和赶紧出声招呼。
但没想到,林夙只是脚下顿了顿,简单地丢下一句,“肖先生不用放在心上,你就当我没有问过好了,我也当我自己没有问过你。我不会跟任何人告状的,你也不用担心。”
说完,这人就离开了。
肖明和怔了怔,然后忍不住一拍脑门叹了口气。
先前脑子一热想拿乔的冲动已经消散了不少,只觉心里头稍微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人能通透成这样,那还不如就直接跟他说了呢。
这边林夙离开了婚礼大厅,重新回到了鬼流涌动的办事大厅当中。
他抬眼一扫,这里乍一看起来跟刚进来时没什么变化,但是如果细心观察的话就能发现,先前隐匿在四下外围的那些身着制服的守卫人影已经消失了。
林夙直觉,这应该也跟先前苏烟说的枉死城的事情有直接关系。
除此之外,先前被围的水泄不通的那张小桌子也空了下来,不知道是下班了还是怎么了。
可真是头疼啊,林夙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他瞄了一眼后方的门,半晌也没见肖明和有追出来的意思,心里头也稍微有那么一点后悔。
怎么说呢,倒也不必要行事这么决绝,跟一个老头儿置什么气呢?
他确实不想让自己被别人拿捏,但是如今看起来,能够解决他心里头思虑的好像就只有肖明和一人。
这下好了,场子虽然找回来了,找的满满当当。
但心里头这疑惑,怕是得等延迟满足了。
“林……林策划?”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林夙耳边响起。定睛一看,声音的主人也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看着有那么点面熟,稍一思忖,林夙反应过来——这不是那个鬼婚咨询处的女秘书吗?
叫什么来着?
小袁?
对上她略有疲惫但仍旧清澈的眼神,林夙挂上了一个和煦的笑,温声回道,“你好啊,小袁。”
“……我不叫小袁,我姓方,方知书。”
林夙沉默,心道周蝉这人办事不靠谱得猝不及防。
“抱歉,我大概是听错了先前周处长的介绍,我重新来一次。”林夙讪笑说道,“你好啊,小方。”
小方,方知书,听了林夙的话后,略显僵硬地回了个笑容,然后说道,“您不用替周处长说话,他统共见了我六次,每次都给我一个不一样的姓氏。我寻思他可能就是脑筋不太灵光吧,要不然就是我芝麻大小一个鬼,也没必要用心记住。”
林夙素来听不得小姑娘自怨自艾说这些话,于是当即义正词严地回道,“你没寻思错,他这人就是脑筋不灵光,只有正式能办个八九不离十,其余的要多差劲有多差劲。”
在这种情况下,周蝉的名声算不了什么,比起小姑娘被挫伤的积极性和乐观性来说,不重要。
也不知道方知书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不过看她笑得更灿烂的样子,想必没起什么反效果。
只听她话锋一转,对林夙说道,“林策划,我刚刚下班,偶然听到您跟肖先生问枉死城的事情……如果你还没有得到想知道的答案的话,不如听我说一说?”
林夙看着方知书,觉得这小姑娘看起来年轻,但这话说的确实妥帖。
不过,他跟方知书是头一回说话,有那么一点拿捏不准到底应该怎么相处,所以迟钝了半拍。
或许是担心自己唐突,方知书又怯生生地补上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讲话的……就是想把铭牌这些东西放到里面去,以免被人拿走,所以就……”
林夙一扫自己的迟疑之色,笑着回道,“那我们出去说?”
不得不说,林夙觉得自己运气尚佳,前脚还愁着跟肖明和没聊好,恐怕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后脚,这人就主动送到了他脸上。
而且,林夙对于方知书的观感还不错。他虽然对于自己的识人之术没什么底气,但这人能在层层选拔之下进入婚恋处女秘书海选的最后一轮,背景调查应该是被周蝉他们里里外外做过的。
出了鬼政局之后,两人并肩往城区的方向走。一路上没什么鬼,也算安静。
只听方知书单刀直入道,“枉死城是西南地府的重要之地,也是整个地府系统的重要之地。它只有一处,位于八大地府的交错点上,原先被酆都大帝直辖,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划归到了西南地府秦闻大人管辖之下。这也是所有暗流混乱的起源。”
“怎么说?”林夙不解。
方知书沉吟道,“枉死城……怎么说呢,是一座荒城,也是一座无尽的宝藏。这里稳定产出着各大地府都很看重的功德,很多无主的魂魄会自动归类到这里来,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消磨,就重新变成了地府的再分配能量。”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些歉然,“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但是前因后果都没什么问题。”
林夙摇头表示不在意,沉思着问道,“按照你的说法,有些没办法被八大地府接管的魂魄,枉死城就是他们的最终归宿?而以这种方法进入枉死城的人,就像是进入最后一站般,再也没有后世了?”
方知书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是为了防止有些阴差阳错的纰漏,所以会允许一些鬼进去当引路人,试图从一群混沌的鬼里寻到部分可以被引渡回来的魂魄。虽然这个差事很艰险,但仍旧有不少鬼为了功德去犯险。”
听到这里,林夙脑海当中浮现了当初的长舌女夫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位结婚的功德就是去枉死城里头当差攒下来的。
“本来枉死城在大帝的管辖之下,各方都没什么意见。但如今到了西南地府的手里,各方鬼王就觉得秦闻大人中饱私囊,暗中给西南地府更多便利,得到更多枉死城分配的功德。再加上西南地府这些时日发展的越来越好,所以就更进一步印证了这种可能。就因为这样,枉死城就经常有各处地府派来捣乱的鬼差,法子层出不穷。”方知书接着说道。
“那他们捣乱的意义在哪里?拿到枉死城的管理权?”林夙微微蹙眉。
“对的,就是管理权。证明秦闻大人管理不好,给西南地府添麻烦,给秦闻大人造成麻烦,顺便给自己谋取好处,他们这几百年来都是这样的。”方知书回道,然后又很有眼力价地补了一句,“不过你放心,秦闻大人一直很厉害,没什么危险。”
·
枉死城,幽暗之地,隐约可以听到狼嚎。
几丛黑影在暗夜当中如幽灵般闪现,其中一道嘶哑的声音吩咐着,“陷阱布置好了?”
属下激情应声。
这嘶哑的声音桀桀大笑,道,“好!这次就让秦闻那厮有来无回!”
第59章
林夙看着方知书一脸坚定, 信誓旦旦的模样,姑且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秦闻在地府里头都干了些什么事,怎么就一个两个对他如此信任。
不过话说回来了, 一个人, 不,一个鬼, 能做到出类拔萃, 恐怕也的确不是什么善茬。
再加上周蝉也说了,秦闻是从那个九死一生的地府幽冥之门里头爬出来的人, 备受酆都大帝青眼……大概真的额不是什么善茬。
于是,他定了定神,转言跟方知书寒暄起来,“听起来你对地府的了解真的很全面, 冒昧问一句你大概在这里多久了?”
方知书听闻, 开口回道, “倒是也没有多久, 统共死了十来年吧, 来这里也就三五年。这地府的日子过得糊涂, 我也不喜欢掐指算计, 反正过到哪儿算哪儿, 多多少少的, 等投胎之后就从头再来吧。”
听她这么一说, 林夙笑道,“你倒是豁达。”
方知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眼神里头空空洞洞的, “不豁达又能怎么样呢,人都成鬼了, 也是见过鬼门关大场面的了,总得有点出息。”
眼见她说着说着,突然带了情绪,林夙直觉她应该有些悲伤逆流成河的锥心之痛,心道大家也不是很熟稔,今天才只见了第二回面,无论她说与不说都让彼此尴尬。
于是,林夙索性直接开口接话道,“是这个道理,挺好的。不过你清算的还真是挺快,也就十来年?”
方知书回神点头,“是很快,但我这情况有那么点特殊,说来话长。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倒是很愿意跟你说一说。”
话说到这儿,她怯怯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上了一句,“如果你有时间,也愿意听的话。”
林夙点头,“我自然是愿意的,那就等我们之后见面。”
说到这里,方知书就很识趣地离开了。
看着她飘着走远的瘦削背影,林夙总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告诉自己,但却没有说出口。
不过,对这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的姑娘,林夙是带着好感和善意的。
或许是她跟林愿年纪相仿,也或许是她确实相处起来让人觉得还不错……但无论如何,以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吧。
眼见着地府的天色也暗了几分,原本的银灰色天顶变成了暗墨,林夙打算先回去了。
这一次魂魄离体的时间有些长,也经历了前后那么多事情,多多少少还是从内心当中感受到一股疲累。
但就在这时,林夙抬眼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原本跟方知书沿着小路一直往城区的方向走,这西南地府大的很,走了半晌也才走到真正城区的边缘,方才只能看到那么零零散散的几处破旧小屋,分列在道路两旁。
通常来说,只有混的特别穷困的鬼,才会选择在这种不入流的地方暂时栖身。后续但凡有了点什么功德,或者收到家人烧来的纸钱,就会想方设法从这边搬走,往城内稍微像样一点的地方去。
这些虽然林夙知道的不甚清楚,但是这地府说白了就是个人间的翻版,稍微观察一下进出人的模样状态就能一清二楚。
先前筹办长舌女那场婚礼的时候,闲聊时也曾经听她说过,他们夫妻两人自打成了自由鬼之后,一穷二白,也曾经在这个地方落脚过。可也正因为在这里落脚生活质量太低,顺便还会受到一些人的歧视,就索性直接去了枉死城打零工。
听起来,就像是每个城市可能都会有的郊区甚至贫民区一样。按理来说,林夙虽然心里也有些感慨,寻思这人生前死后都得为了生计奔波,也是怪无奈的。但归根到底无法感同身受于自己完全不同的境地,感慨一下也就算了。
可问题是,他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肖明和。
从一间极其破旧的房门口一闪而过,进屋去了。
哪怕就这么一瞬,林夙也极其笃定这就是刚刚在婚礼大厅跟自己闹得不愉快的山羊胡老头。
毕竟这地府囫囵人本来就是稀缺物,再加上肖明和的身形也不算泯然众人,因此不做他想。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路过?看望朋友?
林夙眉心微蹙,但就在这时,肖明和又重新从屋里走了出来,这次直接熟门熟路地把晾晒在路边的被褥收进了房间。
看样子,就是住在此处无疑。
肖明和,一个在他之前做了很久鬼婚专员的鬼。
虽然口碑风评都很差劲,群众满意度也相当不高,但干他们这行的都是有底薪的。
就算是被人打也好,被婚闹也好,反正这底薪是谁的就是谁的,绝对不会有差错。
以前听周婵说过,过去这百八十年的时间里头,婚恋处也是办了不少鬼婚的,连肖老头的投诉信和医药费账单都收到了不少。
这说明,就算是只靠底薪的话,那他也绝对是整个西南地府里头能活的不错的那些人了。
甚至,如果他想活的奢侈一些,也不是什么难事。那些个修容丸、减龄丸之类的乱七八糟,也能随手消费的起,更别提只是一个地府的住所。
这该不会是……欠了赌债吧?!
林夙思忖半天,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在他的认知里,一个行业精英拿着高薪,但却在贫民窟里头生活,日常还尤为抠搜,这除了赌钱欠了高利贷之外,让人不做他想。
想到这里,林夙不由得摇了摇头,觉得这西南地府风气不行,回头得跟秦闻说一说,免得从魂儿上就沾染一些坏风气。
原本林夙琢磨完这件事,就想找个僻静角落传送离开来着,但谁曾想,一晃眼的功夫,那间破房子的前头突然又出现一个身影。
这回不是肖明和了,是个看起来身段窈窕,雪肤乌发的轻熟少妇。
她穿着一身烟粉衣裳,头上环翠点缀,看起来风韵极佳。就是行动之间看起来有些迟钝僵硬,跟外在的模样颇有反差,看起来有点奇怪。
这女子出屋之后,径直往路上走,无论脚下有土坑还是水坑,半点都没有反应,就这么一路往前。
眼见着这身影都要走到街道另一边了,先前进屋的肖明和这才追了出来,拖着自己的一把老骨头一路飞奔,然后牵着女子的手,似乎是好说歹说劝了一阵子,这才拉着她慢慢走回来。
临了,还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
林夙沉默,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他明白自己不应该带什么偏见,但这眼前的画面冲击力也太大了喂!
老夫少妻?金屋藏娇?
没看出来啊老肖头,这钱原来都花到这儿来了。
林夙觉得自己改天有必要跟肖明和聊一聊,教一教这个古板老头应该如何哄好小娇妻。他这套拉拉手亲额头的办法,老早就过时了。
·
魂魄归位。
林夙只觉睁眼时脑子里一阵针扎一样的痛,倒是没有其他什么特别不良的反应。
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卧室里,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冬天屋内暖气开的很足,但也没暖住林夙魂魄离体时间太长导致的浑身冰冷。
他抖了抖,连忙跑进浴室给自己放了一缸温水,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手机上的日历才将将翻过了一天,但在地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仿佛已经过了好久。
从给咪先生和咪小姐准备婚礼,到婚礼上情况突变,自己在鬼的鬼门关走了一圈,再到跟秦闻彻底坦诚相对,然后跟周蝉和凌野打探过去的事情……
信息量太大,把人的脑子塞得满满的。
尤其是跟秦闻之间,知道这人身份之后,知道跟他之间怕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夙世因缘之后,他的心情就很复杂。
一方面,确实是很糟心。
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情况,让他觉得自己在面对秦闻时是个赤身果体的状态。但秦闻在他眼里,比之前全副武装的模样还增添了一层盔甲——一时半会儿穿不透的那种。
只能从关节留出的活动缝隙里头,窥得那么一丝一毫里头的模样。
心里头就像有咪先生和咪小姐在一起挠一样,明知道这人剥开盔甲,剥开外衣,剥开里衣之后,那具躯体到底是有多好看多诱人,但就是被卡在这里了。
另一方面,还是挺……开心的。
林夙之前并不相信因缘际会这个说法,虽然每每办婚礼的时候都得跟别人说,你们这是金玉良缘,是天生一对,是前世今生注定的缘分。可他说这话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这人就真的有什么前世今生之说。
但现在,他知道了,信了,而且有了。
一想到居然有这么一个人,在悠长的岁月里苦守着孤寂和冰寒,就为了等待自己。一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跟一个人宿命纠缠到了骨子里,林夙就觉得自己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主角光环。
更别提,这对象还是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鬼王。
美吗?
美。
强吗?
强。
惨吗?
惨。
三要素齐备,可以开始怜惜了。
林夙闭着眼睛,仰面躺在浴缸里,在温柔的水冲刷之下,脑海里只有那个黑袍长发的无双鬼王,再无其他……
如果不是手机一直在震动的话,他能想到地老天荒。
回过神来,林夙拿过顺道带进浴室的手机,解锁一瞧,立马想再关上——就这么一天的功夫,哪里来的那么多短信微信邮件和未接电话?
有那么一恍惚,他甚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个月前还没出这些烂事儿的时候。
如今清闲了那么久,甚至十天半月都不见得有一个人联系,突然重回当初的盛况还多少有那么点社恐。
迅速修正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后,林夙开始挨个处理手机上的信息。
未接电话里头,大多都是曲久云打来的。看样子是对她自己的第一次西南地府打工之旅有了感悟,想跟自己好好聊聊。
这种感觉,林夙是能理解的。
而且曲久云知道他家在哪儿,说不定期间自己还没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来敲过门了。
“林夙!你终于回复我了!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连你家我都去了两回!”
……你看。
曲久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这些兴奋和意犹未尽。
也不知道这位女士究竟从哪儿来的胆子,见了这么多离奇场面居然半点害怕的心思都没有,甚至已经开始为下一次上岗做起了积极准备。尤其是经过复盘,曲女士觉得自己的功课还是没有做到位,特别是材料的准备上,下次要多多益善,免得到时候抓瞎,还得逮着一只马薅毛。
不过想想也对,这位女英雄可是混迹城南殡仪馆的入殓师,整日里修修补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
林夙一边听着她絮絮叨叨,一边觉得想笑。
这是一种从心里头透出来的轻松的感觉,原本有些秘密和故事只能自己承担,但现在有了一个可靠的人可以一起心照不宣。
等曲久云把自己的工作汇报说完,她突然之间话锋一转,问林夙道,“林夙我问你,那个于时煦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夙一怔,不解回道,“于哥?什么怎么回事?”
曲久云沉吟着说道,“ 我之前不认识他,所以就没多想。但是回来之后,我也联系不上你,闲着无聊查了一下他的生平资料。好家伙,不查不知道,他还真是个明星啊!”
“演员,是个演员。”林夙纠正道,顺便卖一卖安利,“于哥演技很好的,当年拍的电影电视剧都很好看,虽然画质比不上现在的,但是我还是推荐你看一看,真的很不错。”
“我现在一个人打两份工,哪有时间看电视剧电影。”曲久云明晃晃地拒绝了这发安利,顺便踩了于时煦一脚,“而且人都说,这明星演员的得跟观众朋友们有距离感,我以前不明白,现在突然明白了。你看看于时煦那个看起来一表人才,实际上怂包的样子,我都不惜的说他。你当时一直被人掐着脖子可能不知道,他差点都被吓跪了!那俩小猫咪也是够惨的,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结果差点没给他搂断气。”
说到这里,电话那头她似乎觉得挺有趣,忍不住不假掩饰地嘲讽了一通。
林夙默默听着,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虽然真正接触了于时煦,尤其是于时煦给他打工了,他对偶像的想法也跟之前不一样。但他真的很想跟曲久云说,做朋友的一条标准就是,哪怕心里头再讨厌对方的喜欢的爱豆偶像演员,都不要挂在嘴上,这样很不道德的。
但还没等他说这话,曲久云的嘲讽就结束了,然后只听她恢复了正常状态,说道,“……反正我查了一下他的资料,发现他是吃药过量再加上身体不好,所以才挂掉的。不过我觉得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林夙追问。
“我凑近他的时候,在他身上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个味道不像是新闻里写的,那个治疗情绪和失眠问题的药的味道,倒像是……”说到这里,曲久云顿了顿,“我怕我闻错,下一次见到于时煦的时候再确定一下,到时候跟你说。反正如果不是新闻里写的以及他认为的那个样子的话,这事儿可就大了去了。”
林夙应声,没再说什么,但舒展的眉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皱了起来。
人的魂魄里的确是可以透出一些味道的,这个在先前周蝉给他的入职培训手册里也说过。所以曲久云言出有据,不是凭空胡说。
再加上,曲久云的本事他非常清楚,法医专业出身,比寻常的入殓师更多了些极其专业的积淀在。
如果真的就像她所说的这样,于时煦的死并不是那么轻飘飘的服药过量、身体健康状态太差的话,那就得想一想后面应该如何处理了。
挂掉曲久云的电话后,林夙的视线挪到了剩余几个未接来电上。
有没有备注的陌生电话号码,看起来颇有几分广告电话的气质。还有以前在花海的几个同事的电话,日常不怎么联系,不晓得怎么就突然齐刷刷地要跟自己通话。
再有就是……赵悦程。
林夙思忖着,本想着回他一个电话的。但没想到,恰好一条微信信息发送过来。不是来自赵悦程,而是来自给他打电话但并未接通另一个同事。两人在公司时关系还不错,后来出事后他也没有落井下石或者捧高踩低,林夙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所以这条带着链接的微信一发过来,林夙就直接点了进去。
还没看清楚标题到底写的什么,对方就又重新补上了一句——
“林哥,大快人心啊!”
大快人心的点在哪里?
在于标题上透露出来的内容,花海负责人殷望秋因财务问题被匿名举报,现已经被带走调查。
林夙一怔,殷望秋被举报调查?
这怎么可能?
他对殷望秋可是了解太多了,这位学长不仅仅是人品道德败坏,他还是极其聪明的人品道德败坏。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保持着自己风趣儒雅、和善诚信的表象,但凡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花海的殷望秋殷总是个不可多得的商界伙伴,无论是能力、人品、眼界等等等等,都是拔尖的。
也正因为这样,在他相当完美的外表下,相当精湛的演技下,很少有人觉得殷望秋会出事。哪怕当初他设计林夙离开花海,且身败名裂的时候,殷望秋还在媒体上上演了一出痛心的戏码,并放话说虽然林夙做出了这种事情,但只要悔改,花海还是愿意继续接纳他。
当时这个采访圈了不少粉,也让林夙恶心了很久。
如今这个人,居然被人匿名举报,而且看起来手里面有几分真料的样子,所以才会被直接带走。
是谁?
赵悦程?
会是他吗?
可是赵悦程跟殷望秋之间,说白了就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两个人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悦程现在才刚刚上位不久,上位的原因也不光彩,若是他选择曝光赵悦程,那岂不是把自己也送上了一条绝路?
林夙想了想,手指在赵悦程那条未接来电上悬浮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要给他打电话问问情况。
片刻之后,接通。
“……你终于想跟我联系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种极度的疲惫,是那种身体和灵魂上面兼具的,让人一听就知道他现在状态糟糕。
除了疲惫之外,还夹杂着一丝隐藏的很深的委屈。
林夙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解释道,“我今天一直不在,所以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很抱歉。所以你找我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夙的解释起了作用,那头赵悦程的声音突然比之前稍微轻松了那么一些。
只听他开口说道,“你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殷望秋的事情了吧?我想跟你说的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不是赵悦程停下了,是林夙手中的手机突然被人抽了出去,直接按掉丢在了一边。
旋即,林夙眼前一片黑影,下一瞬浴缸当中就落入了一人。他泻力一般将整个人压在了林夙的身上,头靠在了脖颈之间,能让人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异常清晰的血腥气。
林夙呆滞了一刹那,随后他反手抱住身上的人,声音里满是惊慌失措。
“秦闻!你怎么了?!”
第60章
突入起来的变故让林夙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地环抱住压在自己身上的躯壳,入手冰冷寒凉,几乎让浴缸里头的温水瞬间没了丝毫热气。
鼻端萦绕的血腥气息让林夙的一颗心瞬间揪了起来, 仿佛被人一把仅仅攫住心脏一般, 脑海当中也随之空白一片。
方才那一声,半点回应也无。
林夙白着一张脸, 试图将人从自己身上挪开, 但又怕因为自己的某一个不合适的动作,让这人的状态变得更糟糕。
“秦闻?!秦闻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林夙尽量让自己的举动轻柔一些, 一边将秦闻往浴缸外头拖,一边继续焦急地叫着他的名字。可这家伙的身躯实在是重的离谱,生拉硬拽才将将给他挪出半个身体,这科学吗?
终于, 在他几乎精疲力竭的时候, 这人, 不, 这鬼终于有了反应——
只听秦闻哑声说道, “别担心, 我还在。”
他抬起头来与林夙对视, 眸中血色妖异未退, 还泛着幽幽的红芒。原本就白到透明的皮肤愈发病态, 唇倒是比以往更深了几分。半长的黑发湿成几缕贴在肌肤上, 不知道是原本被冷汗沁湿,还是落在浴缸里的时候被水打湿的。
秦闻冲着林夙勾唇笑了笑, 稍微有那么些勉强。
然后他凑近眼前的这张脸, 在唇角落下了一个同样冰凉,但却让人心底灼热的轻吻。
林夙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不再悬在半空里了。
而后,秦闻稍稍拉远了一些跟林夙之间的距离,不知死活地说道,“你担心我。”
语气和眸色里带上来的,不知道是愉悦还是别的什么,瞬间把刚舒了一口气的林夙惹恼了。
他猛一用力,直接将秦闻从自己身上推开,湿哒哒地裹上一条浴巾,唇色泛白地赤脚站在瓷砖上,咬牙说道,“你就是来吓唬我的吗?!突然以这么一个模样出现,让人差点把魂儿都吓掉了,然后还好意思问我是不是担心你?!秦闻,你虽然是个鬼,但你总该有过心吧?这么吓人好玩吗?还是你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了,就得活该被你吓?!”
一边说着,一边愈发委屈,虽然梗着脖子半仰着下巴,但眼眶在昏黄的灯下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圈。
他紧紧地攥着身上的浴巾,匀称的身体在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气的,也是冷的。
秦闻见状,将胸中翻涌的血气压了下去,差点溢出喉咙的咳嗽声也被强行散在了喉间。他撑着浴缸边缘站起身来,黑色雾气刹那翻腾,整个人就从落汤鸡一样的模样里恢复原样。
黑色的衬衫敞着两颗扣子,袖子随意地卷起在手肘的位置,笔直的一双长腿被合体的西裤包裹,垂在赤脚的脚面上。
眼神当中闪烁的碎裂红芒消散,血红的唇也淡了几分,浑身上下,唯独脖颈间的那道红痕若隐若现,是黑白当中让人忽视不掉的点缀。
秦闻走到林夙面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林夙强忍着不去看他,心道这家伙接下来的反应莫过于这么几种——卖惨博同情,理性解释,强行绕过话题。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觉得无法让他现如今内心当中混杂着委屈、害怕、生气等等诸多成分的状态消散。
反正……林夙瞬间做了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让他哄好。
但没想到。
等了好一阵子,面前这人居然仍旧一句狡辩都没有。
林夙本想着偷偷用余光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还不等他这么做就失去了重心,被人直接打横抱在了怀里!
他下意识地深处双臂环住秦闻的脖颈,可却又没办法扯着浴巾,只觉身上一凉,大片湿润的肌肤直接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以及,秦闻眼前。
幽深的眸子在玉色的肌肤上来回逡巡,先前冷冽下来的空气里涌现了丝丝躁动。
林夙又羞又恼,但却无计可施,灼烫的羞色从耳根一直往下蔓延到锁骨,在线条好看的胸膛上晕开了一层淡粉。
还有就是……
秦闻喉咙发涩发紧,抱着林夙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无限贴近自己的胸腔,似乎要把整个人彻底揉搓进去一般。
空间里是前所未有的安静,静到林夙可以直接听到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撞击,在血肉里砸出了深深浅浅的陨石天坑,然后让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气息深入血脉骨髓。
虽然没有直接对视,但林夙可以感受到那两束已经几乎实体化的视线。
交扣环住秦闻脖颈的手沁出一层薄汗,黏腻又暧昧,有种说不出来的害怕,但又同时带着无可言喻的期待。
但是。
就在林夙垂着眸子,心中早已天崩地裂好几轮之后,秦闻突然抱着他离开了浴室来到客厅,把他放在宽大的沙发上,半跪在前,细细地帮他把浴巾重新围好。
被包的如同蚕蛹的小林策划,漂亮的一双含水眸子里透出来的只有不可置信——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还是秦闻有什么心理或生理问题?!
秦闻把他打理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后,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浴巾外犹豫了好久才挪开。
然后他开口说话,声音里头带这些比平日更多的沉声和沙哑。
“我道歉。”秦闻说道,“我不应该说都不说就来找你,不应该让你担心,不应该让你惊慌失措,更不应该跟你开这种玩笑。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很开心。我只是太开心了,不是故意要让你生气的。”
认错态度极为诚恳,一字一顿之间,仿佛在发誓一样。
但殊不知,林夙现在的气早就被先前那个场面驱散地一干二净。但第二波气性随之而来,因为这家伙居然坐怀不乱,甚至不觉得自己美色在前不为所动的模样又半点不对?
可对着这么一张好看的、且情真意切的脸,林夙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怎么说?如何说?
明晃晃地跟他说,那事儿我已经不生气了,但我生气你怎么不来上我?
那可太……刺激了吧?
·
公寓外墙,几道黑影正在远远地往里窥探。
周蝉滚圆的身躯赫然在列,也难为他如此一个体型,还能在墙上挂的那么牢固。
眼见着秦闻把林夙裹成了粽子,他这才松了口气,单手拍了拍胸脯道,“多亏没被美色冲昏头脑……”
听他这么一说,旁边纤细如竹竿的斗篷身影开口,声音有些尖细,“秦闻大人不回鬼王殿,拼着重伤来人间,就为了这么个凡人?”
周蝉回道,“六大人,您跟我说也就算了,在秦闻面前可千万别说林策划半句不好。你们做修罗的常年在枉死城执行任务,对咱们西南地府的内务风气不了解,但您们记住我老周这句话就是了,宁可直接惹秦闻,也别不长眼地说林夙。”
这斗篷人影,包括他身边同样着装的几位,如周蝉所说,都是西南地府的修罗。
这修罗职位通常来说设置十位,都是战力极强的骁勇好战之辈,日常的任务是在枉死城或者地狱这些不是人呆的地方的地方执行任务。
他们大多都是从天地之中衍生出来的,如其他的鬼王和大帝这般,跟地府系统整个绑定。后来时日愈久,有些实在不想继续无止境消磨的,有些执行任务太凶险死了的,还有些因为犯错被褫夺鬼体或者直接灭了的……也有些从人间道或者其他道的修行者做了这个职位。
对此,周蝉一直表示自己很难理解。
当人的时候,或者当畜生的时候已经过得够苦了,何必还继续在这儿当修罗找虐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承担着地府最重的防御职能,干的也都是刀尖舔血的活儿,所以哪怕是周蝉这种不着调的,也对他们怀有几分敬意。
这次从枉死城办完事,秦闻带着伤就直接来了人间。原本交代他们不要跟来,但这几位修罗爷对鬼王如此奇怪行径甚为不解,非得来跟着看看,周蝉也就半推半就带路了。
行六的修罗声音刚落下,有个沙哑如老者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老六,我早就跟你说秦闻大人已经不是以前的秦闻大人了。你上次出差,没见秦闻大人在鬼王殿抱着那凡人抵御碧落之威的模样,可比现在吓人多了。”
当时他们为了追踪那些个趁虚而入的家伙,在秦闻的授意之下守坐标点,刚好见证了那么一回。
行六的修罗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沉默片刻之后语意不善地说道,“可他是鬼王,他肩上是我们整个西南地府。”
此话一出,包括周蝉在内的诸位都沉默了。
少顷,周蝉开口试图打圆场道,“秦闻他知道的,而且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嘛!你看看他这战力,刚才那种阵仗都让他直接破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是他及时过来,那我们不都得嗝屁吗?”
“死我们跟死他能一样吗?”行六一语中的,字字诛心,“我先前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枉死城,追着个莫名的虚影就一头扎进了人家的陷阱里……但我现在可再清楚不过了。你知道他有软肋,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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