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这儿?


    哪儿?


    “您是……什么意思?”


    林夙逆着光,隐约觉得自己愈发看不真切绣娘的模样。


    只见对面的中年妇人对他的反问置若罔闻,僵硬地往前迈着步子。随着跟林夙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那个被昏黄灯光拉得长长的影子,几乎触及林夙脚下。


    若是细看,会发现此时此刻,这影子居然在不受控地微微抖动!


    仿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一般,不知道在等一个什么样的时刻,就能直接把林夙不深但凝实的身影啮噬殆尽。


    她的一双手仍旧背在身后,随着她走过,地板上却淋淋漓漓地落了些泥泞。与此同时,林夙的鼻端莫名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转眼间,绣娘走到了跟前。


    但林夙突然发现,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他居然视线模糊到完全看不清楚她的脸!


    就在这时,绣娘再度开口,声音甚至比之前还缥缈了一些。


    “林夙,你愿意留在这儿吗?”


    这声音拢着他,又像钩子一样拉扯他。


    林夙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努力佯装出一副正常的样子,开口试图转圜说,“我要不然……”


    “林夙!”


    还没等林夙把搪塞的话说出口,身后的黑暗里突然闪过一道强光,伴随着嘹亮到把隔壁大黄狗叫醒的音量。


    一时间人鸣狗吠,突然心里就踏实了。


    曲久云的身影由远及近,手里打着手电筒,调到了最强光模式,以一己之力照得这片区域犹如白昼。


    她是一路飞跑过来的,等林夙看清楚她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只见她头发上还湿漉漉挂着泡沫,随便裹了件大衣,脚下踩着双家居拖鞋。


    “曲老师,我听力还不错,其实你不用叫那么大声。”


    林夙无奈,你说万一街坊四邻都被叫醒了,那他下个月还有脸来这儿租房子吗?


    “你来这么着急是?”


    林夙解下自己的围巾递给她,示意她先把头发包上,别着凉。


    曲久云一边心道我也不想,一边就着手电筒的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林夙一切正常后才松了口气,收了神通——把电筒调成柔和模式。


    她看了一眼绣娘,眼神里满是警告。


    而绣娘见她来了,眼眸深处的鬼火不甘心地退个干净。随后取而代之浮上来的,也不知道是无奈痛苦,还是庆幸解脱。


    对不起孩子,我们一起去死吧。


    她在心里默言,却觉心口突然被作死地猛撞一下,几乎让人咳出一口血。


    “我……”曲久云佯装用围巾擦头发,脑子里飞速倒腾理由,“那什么,我本来今晚就跟苏婶儿有约。这不,洗澡洗到一半才猛然想起来,就跑着过来了。没想到你也在哈,这么巧。”


    林夙:你觉得我很好骗?


    就先前那种让常人毛骨悚然的情景,以及她那嗓子撕心裂肺、把狗都勾起来的大吼,他能信就怪了。


    “就当是巧吧。”


    林夙转头看向屋内的绣娘,发现自打曲久云出现后,自己又可以看清楚她的模样了,空气里那股味道也褪去了。。


    那是一张古板、僵硬、普通的脸,说不出跟之前哪里不一样,但总让人觉得有点不一样。


    或许是那双浑浊的眼珠更显灰败?再或者,眉宇间的疲态更浓?


    林夙说不出来,翻来覆去的,脑子里烙饼一样只有一个词——行将就木。


    “你取完东西就快走吧,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再晚不好打车,围巾我洗好了改天还你。”


    曲久云说话跟倒豆子一样,也非常直接,就差没把赶人两字直接写在脸上。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直接上手给他推搡了出去,顺便贴心地,把电筒绳子挂在了他脖子上,拧亮。


    林夙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好歹。


    他深知曲久云对他没有恶意,八成有她的道理,于是拎着婚服盒子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就是这盒子突然让人觉得烫手。


    出门之后,林夙面色沉凝地走在狭窄的小路上,他脑海里无端地被翻出了很多模糊的陈年旧忆。


    且夜风透寒,被吹清醒了的林夙突然想起来,怪不得先前闻到的那股味道如此熟悉——是纸灰。


    ·


    林夙走后,曲久云变了一副神色,非常生气。


    她关上门,转身对着绣娘说,“苏婶儿,我们不是说好不再做了吗?”


    苏绣娘的脸上略有斑驳,但还没有到直接塌陷那一步,就是看起来像极了年久失修的塑像,只有一双眼珠子还能动弹。


    她叹了口气,忧伤地看着她脚下那团不算安分的影子,哑声开口说道,“我本来就是要死的,如今心愿已了,自然不会再留恋这个劳什子人世。但是……他说他不想。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是他母亲啊!我原本就对不住他,现在怎么能……”


    曲久云横眉冷对,一点怜悯也无,“你为他做了那么多恶,孽力既反噬在你身上,他也逃不了。你要是真的为他好,就别再这样。”


    她是真的有些后怕。


    若是再晚来一步,林夙恐怕就真麻烦了。


    苏绣娘这法子在她看来十分歹毒,她问愿不愿意留下,如果被叫名字的人说愿意,那她那怨鬼儿子就会直接附身。但要是说不愿意,那么她会用背在身后的那双骨爪,直接抽出他的灵魂和精血,供养那个失智的怨种。


    而被抽取的人,因为失了魂变得痴傻,又因为失了精血,不久于人世。


    里外都是个死。


    而曲久云之所以那么清楚,就是因为她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也曾被这么摆过一道。


    但很不巧,她这人天生八字极刚,小时候还被送上山跟个道士学了些法门皮毛,这才得以幸免。


    原本,她找了个高人来直接收魂。但那高人看罢前尘过往,却说因缘际会终有缘法,轮不到他来收。


    于是只逼绣娘立了血誓,屋外设了无法外出的禁制,让她继续在这儿人不人鬼不鬼地等她的缘法。


    但人心总是软的,曲久云跟苏绣娘接触了几年后,发现这中年妇人说实话秉性不坏,只是这命实在是一言难尽,摊上这么个怨种儿子。


    所以她偶尔有空了,也好心帮她修补一下容貌,说点有的没的,用一种不远不近的状态相处着。


    因为有血誓的限制,曲久云还是放心的。


    可没想到,那晚绣娘说了她要解脱的话后,今日居然就顶着血誓,尝试为自己的儿子谋个生处!


    真不知道是应该说母爱感人,还是溺爱愚蠢。自己虽然能一了百了,留这么个东西为祸世间。


    “而且,你找错人了。”


    曲久云顿了顿,再说话时,声音里带出来点怜悯。


    她想起自己先前正洗着澡,就被直接能在她脑仁里说话的男人所支配的恐惧。饶是她胆大如虎,且见过不少灵异事件,也差点直接吓厥过去——


    “曲久云,请你立即去绣娘处找林夙,人命关天。”


    在她胡乱套上衣服,顶着满头泡沫出门的时候,还是想不明白怎么能有人能把话说成这样。


    既很客气,又不客气。


    但她就知道,自己最初的感觉没错——那个跟林夙在一块的,连她看一眼都发寒的男东西,肯定不正常。


    ·


    林夙提着盒子出了小区,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发现这才有了信号。


    但还没等他打开叫车软件,抬头就看见一个人从熟悉的黑色越野车旁匆匆走过来,没几步就到了他面前。


    “秦……”


    后头的闻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闻就直接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紧紧地抱住了。


    林夙:???


    请问,这是什么热情奔放的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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