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蝉颤颤巍巍地跟秦闻汇报时,他正双腿交叠坐在周宅客厅的沙发上,连普通的黑色家居服也穿得很贵气,手里正翻看着林夙的检查报告。


    以及,这阵子所调查的,有关林夙的那些档案资料。


    医疗报告的情况尚可,受伤的肩膀已经打上了石膏,因为治疗及时倒是不会留病根,但没三个月是好不利索的。


    至于那一摞资料,不得不说,周蝉在这些事情上永远都是超常发挥,堪称事无巨细。


    不仅把林夙自己的履历调查了个底儿掉,连小时候吃什么奶粉,长大了被多少人追过,祖宗十八代都是什么背景……弄得明明白白。


    没什么大用,但是态度认真。


    周蝉把该说的说完之后,他悄悄抬了抬头,欲图察言观色,却正好被逮个正着。


    他想装瞎,但是装不了。


    因为秦闻眼神里的嘲讽根本不加掩饰,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再加嘴角挂着的三分冷笑,就真得让人觉得下一秒会被按在地上摩擦。


    然后,秦闻慢条斯理地问他,“怎么不敢一口一个好大儿叫了?”


    说得周蝉后背沁出一层汗,现在这种时候,他可不敢抖机灵。


    秦闻把文件放在实木茶几上,站起身来踱步到落地窗前,单手抄兜,四十五度看着天边微微泛白,眸子幽深如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节奏很慢,很熬人。


    但很帅。


    不知道过了多久,磨得周蝉差点干脆自戕谢罪的时候,秦闻终于开口了。


    “今天的变故既然发生了,就先静观其变。他们就算再着急,短时间内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吩咐下去加强地府的排查和防卫,等露出马脚来继续抓就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对周蝉说,“这件事,归根到底是我的责任。原本说好了我要去亲自处理,结果临时拉你顶上,你别担心,我不追究。”


    周蝉感激涕零,差点没感动到哭出来。


    “毕竟,知道你废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只放走一个已经是超常发挥。”


    周蝉:……


    幸好没哭出来,我谢谢您。


    “不过,”还没等周蝉彻底松弛下来,秦闻就又开口了,他侧着身子,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跟林夙有关的那叠文件,“这是全部吗?”


    虽然这话问得简单,但周蝉瞬间心领神会。


    他如实回道,“在我们能搜集到的资料里,这是全部,我保证。虽然咱们下头的人算是神通广大,您也看到了,这林家的祖宗十八辈都翻了出来。甚至,您要是想亲自见见的话,应该还能见到几个。不过我也必须得跟您实话实说,有一类信息咱们是没办法查到的。”


    “比如?”


    “比如只有他自己知道,深埋在心里的那些。”周蝉回答,“说白了,咱们能知道他的全部经历,但是却没办法知道对他到底造成了什么内在影响。尤其是那些埋在心里落了灰的,很重要但还没被触发的。”


    他们虽然现在是鬼,但也都是从人过来。


    人的外在境遇会对内在世界造成影响,有一部分能展现在日常的言谈举止和人际社交上,但也有一部分,或许会在刻意控制下不展现,及没来得及展现。


    秦闻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送林夙回家的时候,林夙在车上睡着了。睡梦中的他看起来非常不安且脆弱,但醒来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常。


    他试图在文件里找一些前因后果,自然而然地对标到了林夙生平发生过的最大变故——父母和妹妹同一天车祸离世。


    但就像周蝉所说,或许能从现世里找到因,溯到果。


    但中间的过程,和那些微妙的情绪,那些东西至今对林夙产生的影响,都让人一无所知。


    周蝉咂摸了一下秦闻的表情,尝试性地补充说道,“如果您真的想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让苏烟去读读心。再或者……回去求一求酆都大帝?看他老人家能不能给你安排点学异能的际遇。”


    秦闻眉头微皱,居然真的若有所思起来。


    周蝉见状,心里先跟林夙道了个歉,他真的不是故意撺掇窃取隐私的!


    原本就是这么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谁知道居然还真被听进去了……这还是那个无欲无求、泰山崩于头上都不眨眼的鬼王吗?


    想到这里,周蝉难免心里痒痒的,真得很好奇他们曾经的事。


    难不成还真如他最初所想,是什么绝世的虐恋深情?


    那十有八九是鬼王大人当年犯下了什么错,成了孽根,所以今世想要好好弥补。


    虽然渣了点,但也太感人了吧。


    “如果,你再觉得我是渣男,并且这么大声地说出来,我不介意把你直接丢到无间当狱管。”


    “……”


    就在周蝉心里思想跑马的时候,秦闻冷冰冰的声音倏然响起在他耳边,差点给他直接吓去轮回。


    然后,他回想起就去参观过一次的无间地狱,整个鬼都不好了。


    他讪讪地笑了笑,顶着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二皮脸,捏着嗓子道,“人家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嘛……”


    秦闻久违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生理不适,黑着脸踹了他一脚,让他赶紧滚。


    在周蝉应景地滚到门口的时候,又被秦闻叫住了,吩咐他说,“跟林夙有过节的刘宇,处理一下。”


    周蝉走后,秦闻又重新转身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那里已经从苍白到染上了几分红晕,像极了薄薄的一层血。


    渣男?


    秦闻忍不住冷哼一声,想到当年林夙做过的那些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算起来,他才应该是被渣的那个。


    ·


    时间在不声不响间过得飞快,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林夙接到了绣娘的电话,那头的中年女声告诉他,婚服已经做好了,仍旧是晚上去取。


    原本秦闻跟他说过要一起去拿,但是林夙打了两个电话没有通,又寻思得早点去看一看,免得哪里不合适还要返工,于是就自己打车去了。


    不得不说,秦闻果然靠谱。


    一方面,是当初林夙最担心的材料供给来源的问题,整个过程没有一家掉链子,甚至还比以往合作更快了些。


    另一方面,周夫人设计的这套婚服极其重工,就算是他熟悉的那几个中式婚服绣坊,恐怕也得加班加点才能赶制出来。而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行动还有点迟缓的中年妇人居然提前做完了。


    林夙验过之后,不由得暗道一声巧夺天工,忍不住一阵赞赏,希望跟绣娘混个脸熟,说不定以后还能继续合作。


    但中年妇人笑了笑,回答他说,“恐怕我就快走了。”


    或者……


    昏黄的灯光下,那种透着僵硬的笑,按理来说是会让人觉得诡异的,但林夙因为婚服如期完成,喜悦当前,并没有深究。


    检查无误,他考虑自己一侧肩膀受伤,于是让绣娘帮忙,把所有盒子结实地捆扎成了一提,拎着离开。


    但临出门时,却又被叫住了。


    “林先生,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林夙一脚已经迈过了门槛,听见她的声音,停下身来温和回道,“当然,您说。”


    “你的全名是什么?”声音有些缥缈。


    “林夙,夙愿的夙。”林夙回道。


    绣娘沉默,似乎在艰难地思考些什么,或者决定些什么。


    少顷。


    “那你……愿意留在这儿吗?”


    高壮的中年妇人站在原地,手背在身后,声音里头带着特殊的韵律,眼神里终究还是升腾起了一丛明明灭灭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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