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一个冗长的梦。


    在梦里,林夙置身于混沌,天地虚无如无垠之境,又如自缚之茧。


    唯独的一抹颜色,是血色,就像他在秦闻颈间见到的一样。浅浅地掺杂在灰白色调里,透着诡秘和苍凉。


    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夙不知道。


    又是谁对他说了那句话呢?


    他也不知道。


    但这种铭心刻骨的牵引,又带着荼蘼颓败的无奈。


    伴着如潮水的背景音,像是不知道是何方传来的阵阵惨烈厮杀,几乎让人头痛欲裂。


    然后。


    他疼醒了。


    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这种消化不了的头疼,另一方面还是因为那只受了伤的胳膊……实在是太特么疼了吧!


    在将近两个月的修养之后,林夙的肩伤恢复了大半。


    为了今日的婚礼,他前几天就去医院拆了石膏。按照医嘱,只要不做太大动作,不受到外来撞击,不提重物即可。


    可现在——


    林夙抽着冷气,艰难地从柔软的床上爬起来。因为半侧身躺的姿势,这侧肩膀不知道被压了多久。他盘算着明天得再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二度损伤。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无论是谁把他扛到床上来的,放成这个样子,林夙都谨代表自己,谢谢对方全家。


    这个房间大概是周家的卧房,此时房间里昏黑一片,林夙稍微缓过来一点后,就抬起手腕勉强确认了一下时间。


    然后他瞬间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立马下床往外走。


    此时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他这冗长的梦做的可真得够冗长,婚礼说不定都已经结束了。


    林夙面色极为难看,他作为一个专业且顶级的婚策师,无法容忍自己居然会在一场至关重要的婚礼当中出现这种纰漏。


    虽然,周蝉从头到尾都奉行自己动手的原则,可这也不是让他可以摆烂的理由。


    林夙起身突然,头还有些昏沉,连带着脚步也有些不稳当。


    他摸着黑,踉跄着找到门的位置,手刚握到把手上就被覆住了。


    覆上来的手很凉,像冰一样。


    “走这么匆忙做什么?”


    黑暗中,秦闻的声音响起,低沉微哑,眼神肆无忌惮地黏在眼前人的身上。


    也就只有这种情况下,他才敢如此放纵。


    林夙诧异于这人的神出鬼没,但却罕见地没有被他吓到,只是想起昏倒之前看到的场面,整个人还是有些说不清的尴尬。


    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有点生气。


    “你明明在这里,为什么不提早叫醒我?”林夙利落地甩了口锅。


    秦闻似乎是想了想,片刻后才回答,“周……他可以自己搞定。”


    林夙差点没被这句话惊得背过气去——什么都能新郎自己搞定,请问大哥,你们一家是来对我扶贫的吗?


    如果不是他非常确定,自己家跟周家绝对不可能有任何联系,他甚至以为周家人是来报恩的。


    但他是拿钱办事的啊!


    如果事没办妥,这钱他可就拿得太亏心了。


    再或者,如果因为这个纰漏拿不到尾款……


    林夙张了张嘴,原本想再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跟眼前这人真的是掰扯不清,说了也白说。


    也不知道秦闻是从什么教育模式下长大的,整个人油盐不进,眼皮一垂唯我独尊,怎么都白扯。


    于是,他忽略那只冰凉的手,直接压下了门把手,盘算着是否能找到周蝉,然后进行真挚无比的道歉和补偿。


    对此,林夙咬牙表示不忿。


    在被绝望一点一点压垮的路上,眼前这位秦先生可能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但没想到。


    并不像林夙先前想象的一样,门外是宾客尽散、人影寥落的尾声,反倒整个宅子灯火通明,连在三楼的卧室都能被照得亮堂。


    耳边隐约传来的也是厅里喧闹的说话声,气氛正酣,像是才刚刚开场。


    “你看,好像并没有错过什么。”


    林夙扭头跟秦闻对视一眼,似乎在眼里看到了一些了然和笑意。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在二楼扶梯上往下看,把下头的情形看得更真切。


    只见此时,大厅当中已经几乎坐满了人,但桌上酒菜未动,门口还源源不断地有宾客入内。


    周蝉带着邱管家站在门口迎宾,心不甘情不愿的苏烟来往招呼来人入座。


    而秦闻手下的那帮年轻人,一部分穿梭往来上菜,一部分又担了接待的活儿,端茶倒水非常周道。


    “这些人……到底是被你拿了卖身契,还是灌了迷魂药?”


    林夙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迈着大长腿拾级而下的秦闻,愈发觉得这人可能深藏不露。


    试想,正常人家谁敢这么盘剥下属?还有没有人权了?这要是去劳动仲裁,还不给他罚到连裤子都不剩?


    “算是吧。”秦闻大方承认。


    林夙眼睛微微睁大,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要表达自己强烈的谴责愤慨,还是要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苦口婆心地劝一劝。


    “你说,我给四倍的工资和五倍的加班费,值不值得卖身?算不算迷魂药?”


    “……”


    林夙沉默。


    算,太算了,怎么能不算呢?


    如果秦闻那里还缺人的话,他也想毛遂自荐一下。别说要学木工炒菜和接待,就算让他再学几门美容美发电气焊,只要薪水管够,他也绝对不在话下。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生存。


    “但你们家的客人,未免也来的太晚了一些。”


    林夙勉强从工资待遇的冲击下爬出来,看着下面源源不断进门道喜的宾客,又蹙起了眉头。


    倒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反观这些人一个个都衣冠楚楚,男士西装革履,女士优雅端庄,正常得简直不能再正常了。


    这就是典型的名门富家的婚礼,跟他之前举办的别无二致。


    可这个时间点,真的合适吗?


    “我……父亲,这个人很随性。”秦闻极为拗口地憋出来一句称呼,“再加上今天周五,不是休息日,他这些朋友各有事忙不好打扰太多,索性就订晚一些,大家玩得尽兴,正好明天还能休息。”


    道理上仍旧没什么问题。


    但林夙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最终摇头作罢,笑自己见识太少,疑心病太盛。


    大厅里光影柔和,温柔得仿佛给每个人都勾上一层虚影。


    林夙抬起头,眯眼看了看房顶,只见那里高低错落着数不清的灯盏。


    光色暖黄,有点烛光的质感,却又比烛光亮了很多。


    这倒不是周蝉自己安排的,但……也是秦闻安排苏烟装好的。


    这家人,从大到小,都很省心。


    原本这灯看起来太过于平淡无奇,并没有对上林夙的审美,但他碍着秦闻的面子不好说,只能接受。


    但没想到,灯盏全部装好之后居然颇有格调,尤其是在缎锦垂帘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古典大气。


    “这灯是真的好看。说实话,我之前并没想到它们全部亮起来是这种效果。”林夙发自内心地夸赞。


    秦闻浅应一声,没有回话。


    他的眼眸透过幻象,看到的是这些灯盏以及灯下原本的样子——


    单喜白烛,火焰青白,焰光之下尽是夜行百鬼。


    不过,林夙自然不知道真实如何。


    他欣赏了一番秦闻的灯盏后,视线又游转落在了厅中几处位置——他还是更中意自己专程定做的那几盏琉璃莲花灯。


    这几盏灯穿插在其余材质的并蒂莲里,被他用作装饰安放在了礼台周围。


    按照林夙的想法,等新人见礼时,琉璃灯作为杀手锏点亮,届时整个厅中流光溢彩,一定效果卓绝。


    不仅如此。


    先前听秦闻说,周太太的礼服被送去慈悲寺,随意寻个地方沾染佛气求心安。


    林夙听罢,心道周家还是介怀之前他说的这些东西的,干脆也把琉璃灯盏送了过去。


    他父亲在世时,曾因工作的缘故与慈悲寺空了大师私交甚笃。


    于是,林夙便去寻了个人情,直接把琉璃灯盏放在佛前供了七天。


    ·


    眼见着新来的宾客越来越少,大厅里的八仙桌已经座无虚席。苏烟环顾四周,却没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由得抬头看向二楼的秦闻,眼神里满是焦虑。


    秦闻在林夙身侧,不动声色地冲她摇了摇头。


    时钟的指针逐渐重合在十二点的方向,不知道从哪里响起来一阵钟声,缓缓荡开在整个空间里。


    随后,伴着钟声而来的是让人听不太清的低沉呢喃。但虽然听不真切,却逐渐与人产生了灵魂共振。


    这种感觉……


    林夙不觉得难受,反倒还有点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周蝉先前就回二楼卧室去了,此时踩着十二点刚过的钟声,他牵着一个红色笼罩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凤冠霞帔,半遮着盖头。


    他矮小的身躯与身边人产生了鲜明至极的对比,林夙看了看这个嫁衣身影,又看了看大厅里头——坐着都比身边人高一个头的苏烟很是显眼。


    ……原来真不是骗他的。


    嫁衣很美,上身之后所有的刺绣宝石都被展现出来,处处展示着设计人的心思,和绣娘的高超技艺。


    但周太太着嫁衣的身影,却实在说不上好看。


    毕竟,这两米开外的身高此时都不算什么了。


    叠加鼓鼓囊囊的粗壮身形,以及行走过程中的沉重和僵硬……林夙完全无法想象这盖头之下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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