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谧诡异又安静祥和的气氛里,林夙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具体说说?”


    秦闻脸上的表情倒是一点没变,对周遭投射过来的问号们视若无物。


    心理素质强大,不愧是冥界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只听他沉声说,“具体来讲,就是如果你不在的话,我们都会消失,像绣娘一样。而死对于一只鬼来说,就是彻底消散在世间,消失在整个时空里,再也无迹可寻。”


    周蝉:要不是老子独自纵横阳间几十年还健在,我就真的信了。


    邱管家:俺也一样。


    苏烟:记住了,鬼王大人说,我们鬼是论只的。


    林夙沉默:“……再具体说说?”


    他应该……不会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特异功能吧?


    比如从天而降一个金手指,让他像无线电发射器一样,可以辐射覆盖方圆十里以内的鬼不受阳气困扰。


    秦闻从善如流地继续胡扯,“在地府呆的时间久了,总归是跟阳间脱节的。我们虽然可以把自己伪装得像个人,但是本质上仍旧是鬼。既然是鬼,很多事情就有了限制。你也知道,周蝉的这场婚礼,因为周夫人的身体缘故,无法回到地府去办。”


    林夙倒是能大致明白,毕竟周夫人人鬼分离,还有个尸体没处理。


    而且看之前的尸变场面……总不能直接拉去烧了,那还不得上社会新闻头条?


    “但你可能不知道,如果这样的一场婚礼全程只有我们的话,它是不成立的。”


    “为什么?”林夙不解。


    “因为这场婚礼从本质上来说的话,是阴阳合婚。如果只有鬼有阴间见证,而活人无阳间人见证的话,它就会有违天道纲常,不仅不会成立,还会让随意办阴婚的人得到惩罚……被五雷轰顶直至灭魂。”


    林夙抖了一下,听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但这个道理,倒不是秦闻瞎扯,它本身确实是有说道的。


    打个比方来说,如果办阴阳合婚只要鬼方在场即可,那么不就意味着什么鬼都可以铤而走险,使些手段弄个阳间人成伴侣?礼成之后,直接带回地府,之后的事情就控制不住了。


    那还不乱了套?


    所以通常合规的阴婚,条件极其苛刻,但其中一条一定是必须阴阳两方都在的。


    只不过……


    邱管家悄悄地传音问苏烟,“我怎么没听说过会被五雷轰顶?”


    苏烟暗搓搓地瞧了鬼王一眼,小小声回道,“哄人卖惨玩儿呢。”


    听完之后,林夙倒是没再多问什么。


    周蝉帮秦闻舒了一口气,但反观鬼王大人的神态,坦然冷静——恐怕肚子里的谎已经编到了明年。


    “既然这样的话,”林夙垂眼思忖,“我可以听一听周先生和周夫人的故事吗?”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话,他心里总归不踏实。


    听闻,周蝉和苏艺对视一眼,然后冲秦闻点了点头。


    秦闻探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林夙的额头,瞬间一股冰凉的气流顺着眉心直接涌入脑海。下一瞬,眼前直接展开了画面,犹如身临其境。


    其实林夙判断的没错,周蝉和苏艺这对夫妻没死多久,满打满算七八十年,再苟一苟都能到建国之后了。


    当年苏艺算是高门之家的大家小姐,却爱上了出身平平的周蝉。虽然周蝉为人上进,学成之后在地区的文物管理局供职,但算起来也就只是个还算体面的清闲差事。


    起初,苏家人对两人的结合极其反对。但谁曾想没过多久,苏父就因意外撒手人寰。苏母也自此郁郁寡欢,不再过度干涉女儿的婚事。


    只是这婚礼办的门庭冷落,到场的家人亲友也是寥寥。所以没有得到家人祝福这件事,一直也是苏艺的遗憾。


    而这次再办,周蝉绝对是把热闹放在首位的。


    再后来,苏母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三五年的光景就去了。


    自此,苏家的家产钱财才落到周蝉夫妇身上,两人也从周蝉的小房子搬回了苏家在雍山的大宅,几年后又翻新成了跟现在差不多的样子。


    日子没几年太平好过,时局就变得动荡起来。


    战争、动乱、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让人惶恐和惴惴不安。


    周蝉供职的文物管理局原本就是个不受待见的部门,无数次请求上面拨款也无音信。


    不得已,周蝉几乎掏空了家底,才勉强为那些承载历史的器物们找了个安妥存放的地方。


    所以,绣娘儿子当年要钱的时候,周蝉不是一点都不想给,把人逼上绝路,是他的确没有。


    落到最后,周家除了这套宅子,其他一切都补了局里的窟窿。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吗?当然不是。


    乱世当中,最容易惹人红眼的,就是怀璧其罪的那些——虽然,这璧不是他的。


    数不清的人找过周蝉,让他松松口,稍微放点好东西出来,让大家也一起喝口汤,皆大欢喜。


    周蝉自然一一拒绝。


    可有那么一些人,本就扎根在海外,仗着自己势力庞大,选择用些阴毒法子达成目的。


    所以,有人找上了在赌场巨额赌债的绣娘儿子,承诺只要他能帮忙摸清周蝉的行动轨迹,就能帮他把赌债直接还清。


    后面的事情,就无需赘言了。


    周蝉因此被绑架,但即便是严刑拷打,甚至被断了双腿,最终也没透露藏宝之地的任何信息。


    苏艺实在担心,就吩咐了家中仅剩的老仆带着最通人性的马,循着气味去找周蝉的踪迹。


    家中彻底无人之后,绣娘儿子对周夫人痛下杀手,然后伙同了绣娘一起,将她的尸体封存。


    桩桩件件,起因皆是利益驱使。


    ·


    林夙听完之后,一阵沉默。他没想到,这个故事里居然还透着家国大义,使得周蝉矮胖的身躯也看起来高大了很多。


    “所以,你就留在……地府了?”林夙问,说到地府两个字的时候,还是不怎么习惯。


    周蝉摆手笑了笑,“原本说可以直接转世的,但是我这不是想等等她吗。她以前就胆子小,我舍不得把她自己留下。”


    只是地府部门的办事效率实在太差,把他这短短的一辈子清算完毕,居然就过去了三四十年。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只能找到已经化作厉鬼的妻子,也不至于直到现在才搜寻到周夫人的遗体。


    “反正也算是比较幸运吧,正好我之前那点微不足道的功德起了作用,就被允许在西南地府暂时供职。”


    周蝉说的很随意,但真正的意义确极为深远。


    他倾全力,保住了民族的大量文物完好无损,而且没有流出到境外势力的手中,福泽后代,影响无穷。


    也正因为这样,他被算作有大功德在身。甚至不仅他自己,连苏烟也因为救了他而蹭上不少,从而自畜生道脱身。


    “但是林先生,真的很感谢你能够帮我们这么多。尤其是你设计的那盏灯,在帮阿艺恢复神智的过程中居功至伟。”


    林夙听罢,谦虚回道,“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能误打误撞帮上你们,那真是再好不过。”


    对于自己的心态变化,林夙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明明受到了很多惊吓,按理来说应该不应该这么平静的。可现在,他不仅很平静,还能继续正常地跟一群鬼友侃侃而谈。


    只能说,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事情办妥,我的心放下了一半。”周蝉万分感慨地握着妻子的手,可神情里却也透着一丝不忍和担忧,“等我们回去后,还是需要把阿艺送回受审。她毕竟在情绪崩溃的情况之下,做了些……无可挽回的事情。该承担的,我们一起承担。”


    周夫人眉眼弯弯,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会面对审讯,面对清算,面对不知道哪一层地域的刑罚。


    但是只要有这个人在等她,她什么都熬得住。


    ·


    天边泛着灰白,又是一日清晨将至。


    除了秦闻之外,大家都趁着夜色回了来处。临走前,周夫人又温柔地冲他道了声歉,希望自己之前的模样不要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林夙看着窗外,不由得笑了笑,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


    这惊魂的、令人不适的一夜过去了,末了留下的,却是让人心生慰藉的余韵。


    这场鬼婚,似乎还不错?


    秦闻挺拔的身影还在,并没有随着晨光而消失。他从身后走来,重新递给林夙一杯热牛奶,自己则默不作声地吃着昨天喜宴剩下的小圆子。


    “不打算给我尝尝?”林夙饶有兴趣地问。


    “应该不行。”秦闻认真回他,“这是用香油为引,纸灰和香灰为底,地府所产之物为主材料的东西。虽然闻着味道不错,但活人吃不得。”


    林夙了然,怪不得那群卷王小伙儿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一直防范着不让他进去。


    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人独处,林夙犹豫了一下,看似随意地看着天边,开口问道,“你是不打算跟我说,你到底是谁了吗?”


    秦闻失笑,他倒是不在意跟林夙说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是这身份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我是……”


    但他话刚开头,林夙突然想起来点什么,半开玩笑地说道,“对了,突然想起点好玩的事儿。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小时候关过阴阳眼吗?我想起来,在关完之后,我妈说大师给我带了句话。大致是让我以后还是要小心,免得夜路撞鬼。而且如果撞到了鬼王的话,那我恐怕就完了。你看,前面半句已经应了,这后面半句看来也得小心哈哈哈……所以你说,你是什么?”


    “……”


    秦闻默默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鬼王”两字咽了回去。


    “我是分管特殊事务管理处的。”


    就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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