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万?!
林夙听闻,眸底瞬间满是寒霜,再温煦的春水也无法压下这股积蓄起来的愤怒,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林铮微微上前半步,宽厚的肩膀拢着阴影,隐约有点要把林夙护在身后的意思。
他皱着眉,冷声说道,“这不是漫天要价吗?!一百五十万你也真是能说得出口!你们公墓是看人下菜碟?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有关部门反应!”
他的气愤一点也不比林夙少。
抛开亲族血缘关系不说,只是眼角的余光瞟到这个漂亮堂弟拧着的眉心,他的胸口就仿佛压上了一座山。
先前说话的陵园管理舔了舔嘴唇,说实话,他心里也觉得有点过分。
他们这个公墓属于经营性公墓,自主性比较高,开发者的目的是要打造一个规模大的中高端精品公墓,以环境极佳、风水讲究为噱头,所以自然也有比寻常公墓更贵的价码。
根据面积、规制、环境、地点等因素,不同的公墓又有不一样的价格区分。
但这公墓再豪华,也不过两三平米见方的地方。一尺地,一块碑,再算上每年的管理费、维护费等等,大部分最多二十万顶天了。
再高端一点的合葬墓或者风水好的区域,定价上可能会再贵一些。但在本周之前,也差不多就在三十万左右。
现在,他张口就敢喊五十万的价格,是他自己的权利?
当然不是。
他虽然是个管理,但说白了就只是个跑腿打杂办事的,真正使绊子的还是上面的人。
之前上面让他报价八十万,现在又让他改口一百五十万。
想到这里,陵园管理忍不住想啐一口,他们这些有权有势有钱的人真是厉害啊,阳间生意做得好也就算了,这死人生意也能分分钟把价格往上翻番……
然后,他又从上到下对林夙打量一番。
他不怎么关注八卦,不知道林夙之前的满城风雨。只是纳闷,看这人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能有本事得罪那么多人呢?
转而又想,这一家子就只剩他一个,更可怜了。
“这我说了也不算,都是公司上层下发的文件。而且咱们也没有漫天要价,价格就是这么调整的。您就算是把有关部门叫来了,我也还是得这么说。咱们正经做生意,手续齐全,价格透明,童叟无欺。您也别难为我,我就是个打工的,养家糊口不易。今天我要是只收了您八十万,那剩下的七十万就得我自己补,我就算是赔这条命也补不上啊。”
可怜身世归可怜身世。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能随随便便拿出八十万的人,哪里还轮得到他来可怜?
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每个月八千不到,还得养家糊口的薪水吧。
严秘书阴笑着从公文包里头拿出一叠文件,递给林夙。
林夙看也不看他一眼,垂眸把母亲的骨灰盒重新放置在干净的石台上。骨节秀气分明的手接过,头也不抬地迅速浏览。
片刻之后,林夙翻阅完这摞文件,脸色愈发难看。
“你们……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从牙缝里逼出这么一句话,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身体从内而外忍不住发颤。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气的。
好,可真是太好了。
怪不得陵园管理哪怕连一点慌张也没有,还叫嚣着找有关部门来也没有关系。
的确是没有关系。
因为这家陵园的价格区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增加了五十万的一档!
不仅如此,而且这个新的价格也已经跟管理部门公示和报批过了。
也就是说,在这里一块墓地要五十万,就成了一件合规的事情。
我们就是有五十万的墓地,你们这个迁移项目跟我们预定的就是这些墓地。我的价格是透明的,你们签的合同也是白纸黑字,所以呢?
林夙有权利选择不接受吗?
没有。
从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林夙就曾经仔细研究过合同的副本。先不说这个狗屁霸王条约里天价赔偿的违约条款,就单只看合同内容,很多事情就已经无法转圜。
其中最要命的一点,是合同规定迁移项目要把所有人算作整体。在整体迁移的情况下,所有人才可以免费获得新的指定墓地,不能随意要求更改。其次补充条款就是,十年之内死亡且户籍不在溪云坪的需自费。
这意味着如果林夙拒绝,那刘氏集团完全可以以此为切入点,让所有林家的祖宗亲眷也无法顺利地入土为安。
林夙握着文件的指节苍白泛青,用力捏着纸页几乎将之揉碎!
他额前略长的碎发隐约遮住了泛着水汽的眼睛,带着少年气的模样乖顺,但此时仿佛成了一颗漂亮却冰凉的玻璃珠子,哪怕透出最绚烂的光线,也没有半点余温留存。
周秘书意料之中地看了一会儿好戏,见林夙的样子似乎已经即将维持不住表面的体面,心里头莫名有几分畅快。
他出身贫寒,一直乌烟瘴气地跟着刘春山混,能偷蒙拐骗解决的事情从来不会用其他方法。
虽然后来发迹了,表面开始维持得儒雅有涵养,可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模样,他自己清楚。
他从来都最看不上那些真正有涵养、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偏偏林夙就是彻头彻尾的这种人。
哪怕到现在,他一想到林夙在刘春山的两场婚礼策划里,举手投足之间表现出来的那种宽裕的底气,就心生一股羡慕和嫉妒交错的复杂情绪——这是他怎么学都学不来的。
林夙明明出身也很平常啊,怎么就能在一众上流贵胄里游刃有余?为什么他再怎么样,也都是刘春山的一条狗?永远都只是一个不会被看重的秘书?!
所以更确切地说,他是自卑。
现在,周秘书觉得自己太舒服了。
他看着这个人,这个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的人,如今跌落在了淤泥里,这种快乐几乎让他颤抖。
但是,刘春山的交代他还是要办妥的。
只见周秘书假笑一声,看起来试图想装出一种温和。
“林先生,你现在的情况大家也都清楚。所以刘总特地交代,念在你也跟他有些缘分交集的份上,除了履约之外,倒是还有一种别的解决方式。”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流露一丝邪笑,“去他面前赔礼道歉,说几句好听的软话,陪他做点他喜欢做的事,说不定他就可以考虑……”
“不用。”
“不必。”
还没等林夙出声回答,两道拒绝的声音分别从两个方向传来,一近一远。
近的这个是林铮。
这位一直很护着他的堂哥上前一步,真正挡在林夙身前。
然后他转过身,咧嘴笑了笑,轻声安抚说,“这钱我帮……”
似乎觉得有点越界,又改口道,“……家里帮你出,这帮孙子欺人太甚,早晚有报应!”
林夙眼眸睁大,拧着眉头诧异道:“你别开玩笑了。”
不是看不起的意思,而是他知道林铮到底什么情况。
林家整个家族两代之前都在溪云坪务农,林家大伯家也不例外。后来林铮大学毕业,创业做农产品开发,也一直不够景气。
林铮笑得包容而宽和,他把怀中的骨灰盒子恭敬齐平地放下后,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也是八十万,你先拿去用。哥有钱,这次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话说的轻巧,但背后曲折。
当知道林夙因为这一纸合约,要付八十万迁移款后,林铮这颗心就一直没落下过。林家大伯愧疚难当,甚至要把自己那点微薄的棺材本养老钱拿出来凑数。
林铮当时正在外出差跑合同,素来不借钱的他半路去求了几个朋友,再加上自己存下的一部分首付钱,这才终于凑够。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铮自嘲,或许只是某一年的一个冬日,如春风和煦的半大少年突然撞进他怀里。然后他发现,有些感情好像在变质又在萌芽,从此每一个寒暑就都有了盼头。
“这钱我出,你回去告诉刘总吧。”
远处的那个声音也走到了近前,穿着黑色大衣的纤薄青年从溪云坪一直跟到了这儿,始终保持着距离,默不作声。
严秘书见他,脸上那股牙疼一样的皮笑肉不笑又浮了出来,不过眼神里头的鄙夷却是显而易见。
“赵先生,这……不合适吧?虽然听说您最近高升了,可您要是这样的话,这殷总可没办法跟刘总交代。”
听他这么说,青年的身躯似乎微微抖了抖,但最终仍是重申一次,“我说了这钱我出。”
很坚定。
但是。
“我不接受。”林夙的声音冷冷淡淡,表明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青年的身躯僵直,一时无所适从。
“赵悦程,你走吧。看在我还教过你那么一点东西的情分上,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林夙说完,微微叹了口气,抬头跟满是期待的林铮对视一眼。
看来,也只能先这样解燃眉之急了。
然后他迟疑着,动作缓慢地抬起手,但就在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张银行卡时——
卡片飞走了。
字面意义上的,飞走了。
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到,这张银行卡随着一阵不强的微风,划出一道好看的抛物线,最后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园区门口的草地上。
林铮仿佛见了鬼一样,他……他不是捏着卡片来着吗?!怎么屁大点风说卷走就卷走了?!他这是出幻觉了还是肌无力了?!
就在这时,林夙居然听见有人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但,低沉好听。
“给林策划付钱这件事居然这么抢手?不如……再加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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