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转身,迎面而来的就是秦闻那道贵气挺拔的身影。他单手抄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墨镜遮着半张脸,露着清晰好看的下颌线。


    看见他后,先不管这人到底为什么、又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反正林夙眼里重新化开了一池春水。


    他冲着秦闻勾了勾唇角,看着他迈着矜贵的步子走到了自己面前。


    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人?


    林夙设想过,但很难想象秦闻死前的故事,


    不得不感慨一声,这鬼总有一种让人现世惊艳的冲击感。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站着,走着,就带起了一阵尤其清冽的余韵。


    不过,林夙想到被卷飞的那张银行卡……好像也有解释了。


    “你又是谁?”


    严秘书愣了愣,回过神后在记忆库里百般搜刮,却是一点关于眼前这人的信息都没有。


    c城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的?


    看他的模样气度,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不说,更会是他讨厌的那些人里最扎眼的一个。


    绝对。


    但秦闻充耳不闻,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了林夙身边。


    气场透出的压迫性离得越近越清晰,林铮眼睁睁地看着秦闻走到面前,然后觉得,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没办法,他只能默默地后退两步,给这人让出了地方。


    林铮心里头……有点酸。


    因为他离林夙太近了,近到这个小堂弟的眼里哪怕有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立即察觉。


    而且,这只是细微的变化吗?


    他不想承认,但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到,林夙因为这个人的出现瞬间换了个样子。先前的紧绷和冷硬,就这么散掉了大半。


    等人走到身边,林夙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算起来不过是几天没见的样子,但却总让人感觉过了很久。


    “刚好有事。”秦闻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


    林夙的第一反应是,正常人这个时间来公墓能有什么事。但转而想到他的本职工作,自动划掉了正常人这个限定词。


    很正常嘛,他们地府当差的现身阳间,不出现在这种地方才不正常啊,不是吗?


    要么是正常的阴阳两界巡防,要么是这边的鬼出了什么特殊情况,再要么,也可能是来看看他的老朋友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又有人的说话声远远地传了过来,不过这次是从墓园的里面。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说话的人也出现在了林夙的视野当中——


    滚圆的周蝉周总不知道跟什么人并行走在一块,虽然身高是那种肯定要被人起外号的劣势,但是气场上可一点也不输人。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商务精英装扮的青年,一个拎着不小的公文包,一个边走边看一些文件。


    走到门口,周蝉也看到了秦闻和林夙,说话间打了个岔,喜笑颜开地冲他们摆了摆手。


    然后,才又接着跟身边的人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合作愉快?”


    那人飞速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如释重负。


    “周总,以后这墓园的所有权就属于您了,剩下的事情让底下人处理和交接就可以。看样子您对殡葬行业的了解一点也不比我少,那我不多废话,希望您经营顺利,财源广进。”


    说完,他笑容满面地就往外走。


    陵园管理看到这人之后愣了愣,然后快步迎了上去。


    “老板,您怎么在这儿?事先也没通知您要过来啊?您从侧门来的?”


    与此同时,严秘书也认出了这人的身份,总觉得情况不对,跟上去沉声开口问道,“李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刘春山跟李老板私交还可以,要不然不能找他设计这件事。


    被叫做李老板的人穿着一身满是褶皱的西装,浑身烟味儿,脸色暗淡,只有一对黑眼圈明晃晃地占据着主场。


    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倒是春风得意,回道,“这墓园我已经卖了,以后有事就找周老板商量,别来找我了。”


    远远地驶来一辆车停在路边,他说完话后快走两步上了车,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卖……卖了?!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云里雾里。


    林夙投给秦闻一个疑惑的眼神,但他这次倒是寡言的很,冲周蝉扬了扬下巴,意思非常明确——问他。


    周蝉乐呵呵地踱步过来,开口招呼道,“林策划,咱们又见面了。我看这时间也不早了,办正事要紧。里面弯弯绕绕的也大的很,咱们不如边走边说?”


    这自然是好的。


    之前被拦下耽误了好一阵子,眼见着这太阳越来越高,再不抓紧的话就真的要过午了。


    林夙转身走到高台前,温柔地再度抱起母亲的骨灰盒。


    林铮本想着跟上去,把放在那儿的林爸爸的骨灰盒抱起,但还没走出两步,眼前就突然一暗,被黑衣人影挡住了去路。


    秦闻什么都没说,仍旧顶着一张看起来冷死人的脸径直走到林夙身边。


    但抱起骨灰盒的动作,却比任何人都更恭谨。


    “哥,你……”


    林夙原以为身边的人是林铮,等他直起腰来看过去时,才发现居然是秦闻。


    “走吧。”


    秦闻没有多做解释,跟林夙并行在一起,顺着陵园的青石路一直往前。


    ·


    周蝉说得不错,这公墓占地面积极大,几乎占了大半个山头。以至于这路才刚走到大半,故事就已经讲完了。


    富贵的周总从自己一直有一个投资殡葬行业的梦想开始,讲到发现这家墓园因为开发商资金链问题而出售,再然后豪气冲天地火速全款拿下经营权,最后以吹嘘了一番自己高端大气有格局的投资眼光为结尾。


    身后跟着的其中一个小年轻,忍不住垂着头用手捂住了脸。


    老板总是表现得太像暴发户让人觉得丢脸怎么办?


    急,在线等。


    “所以……意思就是,你们把这里买下来了?”


    林夙哑然,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刚刚他想的什么来着?秦闻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来着?


    阴阳两界巡防?特殊事务处理?祭奠老朋友?


    结果,人家是来搞收购的……让人无语,但又相当合理。


    墓地本身是无法转售的,但是经营性墓园的整个所有权,是可以依照规定流程转让给其他公司。


    只要有钱,有殡葬行业的从业资格,有相关部门的审批,流程就能顺利走下来。


    以前的开发商,也就是刚刚走的那位,因为前阵子赌红了眼,欠下了天价赌债,所以只能选择把产业转手。


    但对他来说,能这么快就找到接盘人,这也是很意外的一件事。


    “为什么不呢?”


    就在林夙有点走神的时候,周蝉的声音突然在他心里头响了起来。


    林夙第一次遭遇这种奇怪的传音方式,手上一颤,差点酿成大祸。


    ……草。


    但幸好,身边的秦闻一手稳稳地供着林父的骨灰盒,颇有余力地探出另一只手,直接托在了林夙的手背上,帮他稳了下来。


    仍旧凉且稳定。


    而后,周蝉对秦闻责备的眼神视若无睹。


    他一边心道,自己这明明是制造机会的立功表现,不接受指责,另一边继续传音传得很欢快。


    “你不要紧张,这不是好说话嘛。不过你放心,咱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这样的,这个地方阴气重,你手上又托着令堂的骨灰,这才能成。”


    听周蝉这么一说,林夙才放下心来。


    要不然,以后动辄就有个厉害的鬼,一惊一乍地在他心头上说点什么,他可能要疯。


    “其实这件事算是咱们捡了漏。”周蝉解释道,“这里跟咱们的行业性质刚好吻合,做个根据地啊什么的不能更合适了,往常想买都不好买。”


    “而且这里风水好,风景也好,干什么都很方便。比如说,万一以后奈何桥堵车了,阳间的新鬼就可以先圈在这里。而且如果有什么鬼要办纪念活动,或者婚礼的活动的话,咱们还能顺便收点功德。啧,你设想一下,草地婚礼,夜幕星辰,浪漫吗?”


    “……”


    林夙沉默,景是浪漫的,但鬼浪不浪漫他就很难说了。


    “所以我觊觎这个地方很久了,前阵子这个小赌棍把公墓价格上调,我就怀疑他资金出了问题,想圈钱。结果一调查,还真是这样。那干脆我就直接出钱买好了,他的经营权虽然卖的不便宜,但我也不是付不起。买下来省事,想怎么规定就怎么规定。”


    之前,周秘书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火急火燎地回去找刘春山了。他是万万没想到,这戏唱到了高点,结果戏台子塌了。


    可按照周蝉的说法,这件事已经完全办妥,板上钉钉,后面只需要双方团队进行细节的交接和调整、


    “所以,你想怎么规定?”


    林夙前面问了一句没得到回音,后面隔了一阵子又问一句。这话一出口,让其他不知情的人听起来就很突兀。


    但也没辙,他□□凡胎的,可不会传音这种高级的联系方式,除了用嘴问,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说到规定,周蝉心头还有点滴血。但为了鬼王大人的小桃花能不为难,牺牲点既得利益也无妨。


    这不是什么不好说给人听的东西,所以周蝉直接开口回道,“是这样的,这阵子国家不是一直在整治殡葬行业高奢的不良风气吗?本来我想是不是干脆转成公益性算了,但盘了盘发现不是很好处理。最后就决定对标正常规格下的价格……打个两折?对已经买了那些人再退个款,对你们的话,合同还是按照刘氏跟陵园签订的合同走,但用新价格。”


    反正刘氏集团的那个合同里,只写了所谓的指定区域,也没写具体价格。


    既然他们之前能漫天要价,那咱们就可以直接釜底抽薪,气不死他。


    至于盈利亏损这些……说实话,对一群鬼来说,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们西南地府家大业大,再不济也能拆了东墙补西墙,这点东西还真不算什么。


    ·


    等林夙红着眼睛把一切都办好之后,刚到正午。


    已经是第二次了,虽然时间和经历能冲淡很多东西,却永远无法抹除心底的伤痕。


    林铮在一边偷偷看他,想去安慰。


    可碍于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他竟然一点机会也找不到,只能决定过一阵子单独去找林夙聊一聊。


    而赵悦程,单薄的身影一直默默地跟在最后面。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走到林夙面前,哑着声音说,“我们聊聊行吗……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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