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联系狄俄尼索斯,狄俄尼索斯又从卡珊卓工作室伙伴那里获取地址,阿波罗一收到消息,就从机场打车直奔医院急诊室。


    他小跑进急诊部门,远远看到亚历克塞和两个年轻男女道别,大概是卡珊卓在这里的同事朋友。


    明明前一刻还心急如焚,阿波罗却蓦地站住不动。难以言说的情绪拖住他的脚腕,他并不想面对他完全不认识的卡珊卓的熟人。等那两人走远了,他才向亚历克塞靠近。


    “啊,是你。”亚历克塞疲倦地抹了把脸,甚至没问阿波罗怎么得知消息、又怎么会在这里。


    阿波罗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亚历克塞了,罗文家的长子也是紧急跨越大西洋赶来,比他最多早半天,落地后还没来得及休息,脸上有青色的胡茬。


    “她……”阿波罗的嗓音发紧。


    亚历克塞向关闭的急诊病房看了一眼:“过劳加低血糖晕倒,没生命危险。”


    阿波罗扶住走廊墙面,长出一口气,喃喃:“不严重就好。”


    “这里急诊病房紧俏,恐怕等她醒来就必须出院,”亚历克塞烦恼地皱眉,“直接放她回家,那家伙恐怕会乱来,没几天又跑工作室——”


    语声戛然而止。亚历克塞陡然想起阿波罗并不是倒苦水的合适对象,态度一下子变得客套:“总之谢谢你跑那么远来看卡珊卓。她还没醒,医生不建议探视。”


    阿波罗木然眨眼,就当没听懂对方的送客之意,反而提议:“我问问狄俄尼索斯,他也许有熟人能介绍这里的疗养机构。她应该好好休养一阵。狄俄尼索斯是她的朋友,也是我……”


    “我知道狄俄尼索斯,”亚历克塞盯着他看了片刻,一屁股坐到走廊上的长椅上,闭了闭眼,“谢谢你的好意。疗养机构的事我会去问,不用麻烦你们。”


    停顿片刻,他颇为生硬地补充:“抱歉,我不是有意刁难你。你都来了,自然有权利和她见一面,只是……”


    阿波罗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只是?”


    “她在尽可能不回头地向前走,如果这个时候和你见面,之前的努力可能都会泡汤。”


    “我……不能接受这种理由。我和她之间是我们两个人的事。”阿波罗瞪视亚历克塞。


    “她从小和我吵架,吵输了也不肯哭出来,但她几个月里为你掉的眼泪比为我那么二十几年掉的总和还要多。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每次见到你,我都很想冲着你的脸狠狠揍一拳。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才忍着和你打交道。”


    抱着这种心态,亚历克塞居然替卡珊卓代收了两年阿波罗的信件,可真是一件壮举。


    阿波罗无言以对。半晌,他平静地说:“如果揍我一拳可以让你气平,容许我和她见面,我不介意的。”


    亚历克塞以对待精神病人的眼神看他,凉凉道:“我不想进g国的警察局。”他略微缓和语气,惘然地盯着对侧墙上的健康宣传板:“那么久过去,你们都该往前走了。美妙又痛苦,但最后总是会结束,校园里的恋爱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我讨厌那句老话,但时间确实会抚平大多数事。你找新的约会对象应该很容易。”


    “我不想要。”


    “你家人会允许你和她重新开始吗?”


    阿波罗瞳仁骤缩。亚历克塞抿唇:“果然。”


    对于卡珊卓和阿波罗关系崩盘的原因,身为哥哥的亚历克塞不可能完全没有揣测。


    “我在解决这个问题,明年……不,在那之前我就可以毕业,我在同时寻找乐界和生物方面的工作,g国是个好选择。只要远在海外,很多问


    题就不再是问题。”阿波罗坚称。


    亚历克塞深吸气,措辞再度不客气起来:“卡珊卓的事业刚刚起步,她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努力摆脱你的影子。她和你切断联系就已经表明了她的决意。这个时候你又从天而降,只会让她动摇,那对她……太残忍了。况且你能保证,这次不会让她因为相同的原因受到伤害吗?”


    “我会努力……”


    亚历克塞看着他没说话。


    到底是兄妹,虹膜颜色颇为相近,亚历克塞逼视过来的眼神,感觉就仿佛是卡珊卓谴责又不赞同地看着他。与双亲对峙时相近的无力感如潮水上涨,淹没口鼻,阿波罗呼吸困难。


    仅仅经济独立还是不够,还是无法让所有人信服他确实有能力保护好卡珊卓、支撑起两个人的幸福。或许她也不会相信他的承诺。


    现在他拥有的还远远不够。


    阿波罗站起来:“让我看她一眼。”


    亚历克塞没反应过来。


    “看过她我就走。”阿波罗的五指攥紧成拳,最后又松开。


    亚历克塞沉默片刻后让步:“好吧。”


    阿波罗进入病房。卡珊卓的病床在最里侧。他经过两道隔离帘幕,顿住脚步,怔怔看着。


    应当是医院的床太大,卡珊卓陷在被褥里,显得那样瘦小孱弱。她插着鼻管辅助输氧,手背上连着营养剂输液袋子,乍一看医疗器械的严正架势比她实际情况严重得多。


    阿波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呆站须臾,跨越到床沿的最后一步距离。


    两年多的空白并未抚平心绪。只是那么全无目光交汇的一眼,他的心脏就像从凛冬中复苏的溪流,喜悦地加快跳动,流淌出来的每缕情绪、每一声心跳都在重复应证他依然爱她。


    她固执、戒心深重、缺乏安全感,温柔又坚硬,热情又冷漠,能让他相信自己是世界之王,也令他怀疑自己价值还不够高昂。善变又执拗的,教人捉摸不透的,全都是卡珊卓。


    既然如此,即便如此,爱她什么呢?如果能立刻给出答案才奇怪。


    爱盲目又难以描述,未必所有心动都是爱,但在正对所爱之人之物的时候,一定难逃心动。


    如果卡珊卓这时蓦地醒来,四目相对,他应该说什么?阿波罗不由自主臆想起这种可能。但他也说不清楚,如果那种事真的发生,他胸腔中会是畏怖还是喜悦更多。


    几缕乱发黏在卡珊卓的额头脸颊上,阿波罗下意识要替她拨开,伸出的手却颓然垂落身侧。


    最后阿波罗只是安静地在床边站了很久。离开医院时他这么对亚雷克赛说:“如果康复之后,她依旧想留在这里发展工作室,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她不愿意他为她自甘黯淡,要他发光,那么他就成为太阳,主动照进她的人生,让她避无可避。


    ·


    “你列出的备选摄影师名单收到了,我稍微加了一点附注,等下就发给《chic》他们。有没有什么哪个是你特别想要合作的?”


    阿波罗打开经纪人发来的文件,目光在名单中段的“卡珊卓·罗文”上停了停。


    “让他们决定。”


    是他确保她的名字出现在这页纸上。但做到这步就够接下来了,再多关照反而容易惹来非议。他相信她有足够能力脱颖而出。


    卡珊卓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但时隔近四年的重逢却并非如阿波罗所设想。


    卡珊卓努力表现得镇定,可他当然看得出她的无措和慌张。做报告时她专注自信,闪闪发光,等待其他人资料册时他们对视,她


    却骤然黯淡下来,桌面挡不住她抓住自己手臂的动作,戒备满格的防卫姿势。


    那一刻阿波罗无比清晰地感到,是他闯入了她逐步建立起新秩序的人生。仿佛他是异物,是需要排除的对象。


    ——这就是她不惜与他分别也想要的?明明这一切当中可以有他的一席之地,可她却不相信,一定要在梦想与他之间二选一,即便他始终觉得两者都可以要。


    然而阿波罗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他,她照样能过得挺好。


    这场为拍摄准备的会面之中,他仿佛是主角、是维系一切运作的中心。但并非这样。换一个人,任何一个有些微名气的人,谁都能轻松取代他、扮演这个为她带来成就的角色。


    可他还是非她不可。


    多荒谬可笑。他也确实笑了。


    ·


    q:那么你为什么决定在现在这个节点,将你此前保密的身份公开?


    a:每创造一个身份,我就割裂出自己的一部分面对所有人。每一面都可能获得接纳肯定,又或是遭受批评否认。喜欢hyaths的人也许会觉得phoebos轻浮,只听过我演奏的人或许会对我出现在秀场失望。将自身可能会产生冲突的部分切割,当做独立的身份经营很方便,但长此以往,每个身份都变得过于庞大,再度开始互相妨碍。


    q:可以举一个例子吗?


    a:比如说,我此前有意识地避免在phoebos名下的词作中使用“hyaths风格”的遣词造句。但说到底那都是我玩文字游戏的方式,就因为那会让人想到hyaths,或者不那么像phoebos,我就舍弃一种表达,那无疑在给自己上镣铐。


    同样的,身为古典乐人的我似乎不能表现出对于流行乐创作的兴趣,因为试图将古典乐变得“大众化”的人很容易被扣上哗众取宠的帽子。可交响乐也好、电子舞曲也好,都是我写出来的东西。科研工作者与艺术家,保守党与社民党,这些仿佛不可同时存在的标签让我很疲惫。


    并不是非此即彼,也可以是两者皆非。我并不只是phoebos、hyaths、谁的孩子之类的任何一个身份,而即便将它们全都相加,也未必就是“我”这个总和。


    q:你认为公布所有身份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a:不,我没那么乐观。(笑)你可以说我只是受够了精神分裂般的多重生活状态,也可以说,包括这场采访也这不过是营销策略。


    q:你指的是,再下个月你即将以阿波罗·奥林波伊的名义发布新专辑。


    a:对。专辑标题是46letters.


    q:那是一张怎样的专辑?


    a:我的每一部分都糅杂进一点的混合物,也许会让奔着我的某一面而去的人失望的专辑。


    q:但也可能会让人爱上完整的你。


    a:也许吧。我只是想要传达一些讯息。


    q:能解密一下专辑标题的意思吗?你用phoebos账户预告这一专辑时,许多忠实听众在你的过往作品中寻找长短合适的歌词,试图拼出一段46个字符的文段做解读。那里面是否有正确的解读?46这个数字有什么意义?


    a:这个问题不需要我来公布答案。46是一个基于事实的数字。至于标题如何理解……懂得如何解读的人一定能抵达谜底。


    ·


    卡珊卓将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她走进厨房,没开灯,倒了杯水饮尽。滑过喉咙的冷水没能冲走浮上心头的种种心绪。


    她在黑暗中安静地站着,想到今天下午在《ch


    ic》编辑部礼貌告别时,阿波罗以难懂的眼神看了她片刻,久到他的经纪人侧目。


    他显得茫然,又有些恼怒。


    拍摄定在五天后。在那之前她必须收拾好心绪,决定之后该如何面对阿波罗。


    这么想着,她走进独身公寓的储物衣柜,从储物架上排取下个铁皮饼干盒。里面保存着一沓又一沓的信件。邮票式样与邮戳日期不尽相同,不变的是字迹与未曾打开的信封口。


    卡珊卓拿起最上方的那封,定定看了一会儿寄件日期,放到铁皮盒盖里,默数一。


    二、三、四……


    未曾拆开的信件一共四十六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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