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当日。
灯架、反光伞、泡沫板……各色布光设备立在严密调整过的位置,像两军对垒布阵。卡珊卓让工作室助理站到纯白的棚景前,端起相机拍了两张测试打光效果。
“没问题,就等主角了。”
语音未落,阿波罗一行人和《chic》派来的负责人前后脚到了。
此起彼伏的寒暄声中,卡珊卓和阿波罗对上眼神。他很明显在观察她的表情,想要从她与他打照面时的第一反应窥测她的态度。然而挂满赞助商服装的移动衣架偏偏这时气势汹汹地到场,径直从两人之间穿过,像一列到站时间不凑巧的列车。
再一眨眼,阿波罗就已经被助理半拉半拖地带到工作室角落的妆造区域。
卡珊卓便转过身去,调试另一台单反的镜头。人多眼杂,工作时间还是专注工作,其他的可以留到之后再说。
摄像器材准备就绪,她走到门边打开音响。
轻快的乐曲从音箱中流泻而出,不知道是谁欢呼了一声。是phoebos去年发行的最新专辑。卡珊卓没往阿波罗那里看,拿着平板电脑去和杂志社的对接人确认今天的拍摄流程。
而后,忙乱的人声蓦地静了数拍,音乐声随之变得无比清晰。
卡珊卓讶然回头,呼吸一滞。
阿波罗打理完造型,径直向她这边走来。
他身穿全套小礼服正装,西服夹克衬衫加领结一个不少,简直可以直接去走红毯。
整套造型最吸睛的单品是外套。今年秋冬流行的黑丝绒面料有一定厚度,很考验穿着者的体态与身材。但阿波罗轻松驾驭住了,他经过聚光灯束时,抬手间天鹅绒泛起美丽的细闪,像繁星隐秘的无月之夜,低调而华丽。
再加上手打丝质黑领结,漆皮黑皮鞋,虽然是经典的黑色正装造型,却由于聚集了不同材质、不同亮度的黑,给人的印象丝毫不古板沉闷,也与今天拍摄的主要元素影子相映成趣。
主角一登场,工作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顿时全都聚焦在阿波罗身上。
工作人员不由自主屏息凝气,看着他朝卡珊卓走过去。他对众人的反应却似乎不以为意,坦然到她面前驻足,垂眸看了她半秒,也许是黑白服装形成对比,湛蓝的眸色浓得像要滴落艳丽的颜料。
她没来及掩藏起瞬息间的惊艳之色,他好像这才满意了,唇角上翘牵出一抹笑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一顿,他很自然地侧身看向纯白背景:“你需要我怎么做?”
卡珊卓闭了闭眼,快速回到工作模式,举起相机:“先用普通的站姿试一下吧。对,身体略微向左侧,下巴收一些,看镜头,好——”
快门声响。
打光的实际效果与预想别无二致,拍摄得以进入下一步:助理们听卡珊卓号令,分步严格按照方案挪动器材,变化打光角度和强弱乃至色调,时而抹消阴影,时而强化或是改变影子的走向和浓淡,制造出策划案中所说的互动效果。
艺人和模特大都熟悉镜头,清楚知道自己以什么角度、什么姿态面对相机,能在平面媒体上发挥自身的硬件优势。但即便是习惯了镁光灯的明星,性格也大不相同,不少老手在与陌生摄影师初次合作时,依然会不由自主释放出戒备的身体信号。
因此,能否在短时间内让拍摄对象放松下来,往往是专业商业摄影师必须攻克的首要考验。
但这次拍摄略有不同。
卡珊卓和阿波罗几乎没有交谈——闲聊,尤其是聊拍摄对象最近的工作项目一般而言,是拍摄最初常用的破冰话题,但除了最初卡珊卓的几句动
作指导,他们之间就始终维持着诡异的寂静。
卡珊卓一个扫视,略微改换角度,阿波罗就仿若接收到只有他听得见的电波信号,改换姿势。明明是初次合作,两人却在表露出了惊人的默契。
但也不仅仅是默契。
他们之间的氛围并不松弛,反而有如对抗,紧绷到极致。
宛如默片中的交锋桥段,言语只会成为累赘。
一个靠近又后退,寻找着合适的角度,沉默地透过镜头观察、捕获,像在寻找弱点,也像以相机竖立起一道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之间的屏障。另一个无言地隔着体积可观的镜头时而回望,时而侧眸斜睨,直抵心灵的眼神、合宜的面部骨骼角度都是反击的武器,挣脱发胶垂落额角的一缕毛茸茸碎发则是杀伤力极强的荷尔蒙爆弹。
音响还在喷吐着泡沫般轻盈明亮的音符与鼓点,但两个人显然都听不到了。
只有在卡珊卓示意助理们布置下一个打光位置,聚光灯下胶着得宛如拥有实质的气氛才略微缓和。但也只有几分钟,当她再度端起单反,以镜头相连的空间就是整个宇宙。
拍摄日程很紧,到了午后,背景换成红色,所有人草草果腹午休。阿波罗则到一边脱下西服外套,补妆完成第二套造型。
卡珊卓机械地咀嚼着三明治,盯着显示器,快速浏览上午的照片。
“只需要一点点后期就可以直接用了。”《chic》的对接人站在她身后旁观,不由惊叹。
卡珊卓一心两用,半晌才回答说:“可能需要更多后期处理的镜头都安排在下午。然后看情况,可能还会用上午用过的那台胶片相机拍几张。”
后背忽然蹿上一股奇异的颤栗,她回头,杂志社的人已经走了,看到的是阿波罗低下来的脸。他单手撑着桌面,俯身盯着她面前的显示器。
卡珊卓的动作停下,他就自己去按键盘上的方向键,让屏幕上的照片变幻到下一张、再下一张,专心致志的,仿佛没有察觉他们的距离因为这个动作拉得有多近。
只有比半秒更短暂的时间,他们终于四目相对。
卡珊卓第一反应是用余光观察周围,换布景的换布景,吃饭的吃饭,好像没有人留意这个角落有什么戏码在悄然上演。
重新聚焦到眼前,卡珊卓看到阿波罗的瞳孔扩张,她的影子恰好困在在瞳仁正中。
她不动声色地转回身去:“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一拍停顿,他没什么起伏地说,“好极了。”
卡珊卓怀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鼠标连续快速按动,发出轻响。在其中两拍之间,夹杂了一句几乎要被音乐淹没的低语:
“我们得谈一谈。”
阿波罗怔住,镇定地直起身,唇角压得很用力。
午休结束,拍摄重新开始。阿波罗走回背景前,向着卡珊卓发问:“这样行吗。”说着他指了指松开一半耷拉下来的丝质领结。
第二套造型基于第一套正装,去掉外套,让头发摆脱发胶束缚,衬衫第一第二颗纽扣都解开,力求营造晚宴结束之后狂欢开始的气氛。
卡珊卓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将相机放到身后凳子上。
“yi?”她问。
他的蓝眼睛闪了闪:“当然。”
于是卡珊卓走过去,顶着现场所有人的注视,公事公办地抬手一抽一拉,任由丝质蝴蝶领带两扇翅膀分开,乖乖垂落领口。
“这样更好。”
※
卡珊卓在陌生的车内醒来,一个激灵。
宽敞的suv停在某个地下停车场,前排驾驶座无人。阿波罗坐在后排另一侧,安静地看着她。
“其他人都送到家了。”
记忆闪回,卡珊卓揉了揉眉心。杂志社事先订了时髦的西班牙餐馆,所有人在拍摄完成后换场地聚餐庆祝完工。
卡珊卓有种被掏空般的疲惫,在饭桌上基本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工作室的伙伴们兴奋笑闹。她的倦色明显,在杂志发行前后续还有各种后期和监制要做,于是还想继续社交的人留下,包括卡珊卓的另一拨人先行告辞。
阿波罗也不打算在外面逗留太久,主动提出用他那边的车送卡珊卓和工作室其他两个女孩回家。然后……卡珊卓上车后不久就睡着了。只不过上车的时候,阿波罗还在副驾驶座,很绅士地让女孩儿们坐后排。
“这是哪里?”
“我酒店的停车场。”
她愣了一下,而后想起确实还有和阿波罗谈一谈的承诺没有履行。
“司机已经上楼了。他口风很紧,不用担心有流言传出去。”
卡珊卓摸出手机确认时间,她至少在车里睡了二十分钟:“你可以叫醒我。”
阿波罗过了数秒才回答:“我很久没看到你睡觉的样子了。”
车内随之陷入沉默。
此情此景,让人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车里。
卡珊卓盯着仪表盘上的夜光图标,突然说道:“我看了你的采访文稿。”
阿波罗没接话,等着她先说下去。
“公开发表那样的言论需要莫大的勇气,有些内容会引发争议,你……”她摸了摸头发,终于侧过脸看他,“你家人知道你接受这样的采访吗?”
阿波罗淡淡道:“一部分家人知道。”
不用费力猜就知道,这个“一部分”约等于阿尔忒弥斯,也许还要附带赫尔墨斯或是狄俄尼索斯。阿波罗和赫拉那边的孩子关系向来微妙。
“我并不是冲动才接受采访,也不是一时兴起说那些话。”
“我知道。”
阿波罗吸气:“如果过去几年我真的领悟了什么道理,那最重要的就是,我的人生终究是我的人生,我不会否认奥林波伊家在我身上投入了很多资源,我的母亲、乃至于父亲……我和他们之间当然也存在亲子之间的感情。但那并不代表我的人生就是由他们定价的商品。”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对成为政治吉祥物或是成为第二个奥林波伊议员没有兴趣。但我想要的和我的家人,并不非得是二选一的难题,”他看着她,平静地陈述他反复思索后得出的结论,“说在前面,不论你对我现在是什么想法,我的本意都绝非给你压力。我选择现在这样的生活是为了我自己。”
卡珊卓盯着他的眼睛:“现在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吗?走到镁光灯下,沐浴在陌生人的注视和议论中……”
阿波罗哂然:“阿尔忒弥斯一直生活在公众视野中,也许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她在某方面比我更清醒,而我……这么说吧,我之前一直不想让我擅长并且喜爱的事成为长辈的武器,被用作为奥林波伊这个姓氏镀金的工具,又或是替母亲谋取话语权、替她那侧的家人们获取影响力。所以不管是射击、诗歌、音乐,还是生物医药……我以为如果只是停留在可以舍弃的爱好层面,也许就能保留一些……纯洁性?”
找到合适的词语的同时,他摇摇头,像在嘲弄自己的天真:“但那样我什么都得不到。真正需要付出代价,向双亲索取我想要的生活的时候……”
阿波罗
的目光缓慢地在她脸上游移。
“我才发现,我支付不起。那感觉就像是砸开保存多年的小猪储蓄罐,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这个比喻太有画面感,卡珊卓不禁笑了一下。
“影响力、地位、名气……怎么说都可以,成为公众人物所带来的一切是我的筹码,让我可以和双亲不必撕破脸,各取所需,达成所有人都有所获益的交易。”
他的视线在她脚边巨大的相机包上停了停。
“这个专访,还有之后一定会有的更多媒体曝光,都只有这个目的。”
卡珊卓蹙眉。他狡猾地回避了她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他是否真的能接受现在这样的曝光度。
“你看了专访,你对我过去几年的生活大概有了一点了解,说够我的事了。你呢?”阿波罗将话题抛回来,“凯特,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要看着他的眼睛回答这个问题有如酷刑。卡珊卓抿住嘴唇,沉默片刻后说:“我很希望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很好’。”
阿波罗垂下视线。
“单方面切断和你的联系,我很抱歉,”她的声音发紧,深呼吸一下,她看着车窗外的水泥柱子继续说,“我只是觉得……不能再那样下去。”
“那样是什么样?”他的声调温和,问句却残忍。
“我们称不上和平分手。至少对我来说不是。那种情况下分开就是彻底结束了。我做出了决定,我选择结束。所以我必须扮演先走的角色到底,在新的国家认识新的人,”卡珊卓轻声笑,“时间能治愈一切创伤,都是那么说的,不是吗?但是——”
她说不下去。
阿波罗没有退让,反而问:“分开之后,你想过我吗?”
卡珊卓嚯地转头盯住他,一瞬间显得恼怒。她闭了闭眼,终于说:“有一个几近完美的前任真是糟糕透顶。”
他怔然看着她。
“每当我遇见一个客观来说很不错的人,而对方恰好对我表现出兴趣,我的第一反应是——”她一半身体靠在车窗上,双手防卫性地环在胸口,后半句难以启齿。
但她最后还是说出来了:“我总是不由自主拿他们和你作比较。而比较的结论显而易见。”
车内一下子安静到极点,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并不单单是外貌、才华这样的东西,说出来很奇怪,但哪怕只是一起吃一顿饭,我就知道和他们在一起对我只会是将就,而怀着那样的态度敷衍地进入一段关系……是不负责任。我不能那么做。”
她努力控制着嗓音的颤抖:“但是我已经主动放弃你。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再有留恋。”
“而就在那个时候,亚历克塞来参加毕业典礼,把你的信交给我,”卡珊卓闭上眼,随回忆重新经历了那一刻的猛烈冲击,打了个寒颤,“我几乎忍不住打电话给你。”
阿波罗唇线绷紧,半晌,才轻声说:“但你没有。”
“我没有,”卡珊卓的眼睛里有湿润的光点动了动,随即熄灭,“我只能以那种方式给自己踩刹车。你不可避免地因此受到伤害,对不起。”
“凯特……”
她别开脸:“我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但碰到你……我很容易感情用事。甚至于说,最初和你在一起,也凭借的是一股醉酒般的冲劲。”
这是她第一次吐露同意与他交往时的心态,阿波罗讶然地眨了眨眼。
“哪怕在最初几个月的热恋期……甚至于在更早的时候,你释放好感的信号的时候,和你在一起这个假设就让我感到不安,”卡珊卓看着阿波罗的表情笑了
笑,“你果然想不到。”
“还记得圣诞夜的那场争吵吗?你那时候说我没有认真考虑和你的未来,也许某种意义上……你是对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很快乐,但即便在最快乐的时候,转过身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也会突然感到非常痛苦。”
阿波罗的表情逐渐淡下去:“你说的是那些在网上骚扰你的人?”
“不,不止是。”
他们确认关系大约半年后,卡珊卓曾经连续在个人s和其他账户上收到恶意的私信和评论。有男有女,有阴阳怪气嘲讽的,也有发来私|处照片要和她约炮“体验”一下她是凭什么迷住阿波罗的。甚至有人专门开了一个账户,挖出她高中时候的社交账户照片,发出来评头论足。
因为这个原因,卡珊卓不再公开在网络上发布私人生活的内容。
骚扰的人在卡珊卓强硬地以法律手段回击后消停。但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议论和评判还在继续。只是她不再主动去看见。
“阿波罗,你很好,太好了,任何人和你在一起都会感到压力。这不是你的错。但结果就是,我总是身处你散发的光辉所投射下的阴影里。我无时不刻不在被审视、被评估……”卡珊卓抬眸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
“我感到自己还不够漂亮,不够优秀,不够聪明,不够自信。哪怕是你的熟人,第一次见到我也大都会露出某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有一点惊讶,还有更多别的东西。然后他们会立刻察觉我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于是以加倍的友善态度掩饰过去。好像所有人都惊异于你会选择我,因为我没有企及他们想象中的‘你的恋人’应当有的样子。”
“也许我必须得同时是选美冠军、gpa4.0的天才,再得拥有什么超能力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她缓和语气,“至少那时候我是这么觉得的。”
阿波罗显得有些慌乱,正如她被他采访中袒露的痛苦细节所震惊,她的崭新自白也让他愕然、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你不安到这个地步。”
他的眸光剧烈闪烁着,声音低下去,包含自我谴责:“我……居然没能注意到。”
能注意到才奇怪。
“如果把你比作太阳,”卡珊卓用调侃的语气说,“我可以是月亮,你给我光亮,但月亮背面也永远是黑暗的。我不会容许你看到月背面,因为我害怕那会吓到你、让你讨厌我。”
阿波罗想否定,但她一个眼神,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不想把我性格里所有的缺陷归结于家庭……但我就是复杂、难搞定、善变,自尊心强但又容易产生劣等感,和你在一起的我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自信,”她轻轻地拍了一下阿波罗的手背,仿佛他才是需要安慰的哪一个,“也许一部分的我始终在等待你厌倦我,离开我。你双亲的态度只是引爆了一根早就存在的导火索。”
“你没能察觉我一直以来的不安,没发现我在你家时有多困惑不适……我不会否认,你在这方面的迟钝让那时的我非常失望。”
阿波罗吃痛地闭了闭眼。
卡珊卓摇摇头:“但我也没做到最好。我不能期望自己一句话不说,你就能读懂我所有的想法。回到你刚才的问题,分开之后我想过你吗?当然,一直。”
阿波罗的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回想起和你在一起的快乐的琐事,然后是与之相伴的那些阴影。我试图分析到底是哪里错了,是谁错得更多。但或许归根结底,只是因为我和你完全是两类人。”
卡珊卓用袖口按了按眼角。
不知不觉间泪水沾湿了脸颊。
“你需
要高强度的陪伴,我习惯保持个人空间和距离。我喜欢你的坦率和真诚,而这两个词对我来说是最艰难的事。不把我们的分歧摆在桌面上理清楚,不是那个圣诞节,也可能是下一个,我们之间有灾难降临是必然的。可要那么抽离冷静地审视我们的关系,察觉问题在哪……对那时的我和你也几乎不可能。”
顿了顿,她呼出一口气:“但至少事到如今,我终于告诉你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卡珊卓很少这样坦诚地剖白心迹,因为情绪激动,她的双颊烫得惊人,残余的泪滴滑过时甚至感觉是凉的。一口气说完那么多,她有些晕眩,又不敢看阿波罗的表情,便向后靠到座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刚才拍摄结束时那种强烈的空虚感涌上她心头,身体变得轻飘无物,现实正在远去,她随波逐流。
阿波罗蓦地按住她的手,一瞬间将她拽回来。
“告诉我就够了吗?”他栖身过来,盯着她,出入停车场的车辆从柱子后绕过,红色行车灯的光亮在两人的脸上短暂地留下一道鲜艳的光带,像即将踏破的警戒线,惊心动魄。
卡珊卓没答话。
“你说和我谈一谈,只是告诉我这些,告诉我之前我们哪里有错……只是这样你就满足了?”
她抿住嘴唇,下意识要撇开脸,他止住,拇指指腹珍爱地擦过她的脸颊,力道很轻,但引人颤栗。
他略微后撤,像是要让她更好地看清他、看全他。
“拍摄的时候,拍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像被魔鬼蛊惑,又或许是遵从内心诚实的意愿,卡珊卓以几不可闻的声量回答:“我想触碰你。我想……吻你。”
阿波罗吞咽了一记:“没有别的了?”
四目近距离相对,焦渴与躁动的了悟在电光火石间传递到彼此指尖发梢。
“我们再试一次,好吗?”他的鼻尖与她的相碰,轻轻一下,像小动物示好的嬉戏。
熟悉的、可恶的冲动又在皮肤下跳舞。卡珊卓紧抿着嘴唇,防止自己一不留神就轻率地给出答案。
“我知道你害怕重蹈覆辙,我也害怕。但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我也不打算就那么结束……再给我、也给你一个机会?”这么说着,阿波罗蓦地松开她,从外套内侧的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光线昏暗,卡珊卓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阿波罗掌中是一个方形小盒子。
“不。”她不由自主低语。
“让我说完。”他将盒子朝她打开,动作情境和无数电影场景相吻合。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丝绒小盒子里装着的自然是一枚戒指。只是除了一枚金戒指以外……
盒盖内侧还贴着一张小纸片。
卡珊卓下意识凑近了看,阿波罗抬手打开车内灯,她瞬间愕然失语——
纸上是一个二维码。
啊?这在干什么?她茫然地看向阿波罗,维持着茫然的状态拿出手机扫描二维码,在自动弹出文件页面时眼睛瞪得更大。
“什么……”
是一份婚前协议文件。卡珊卓草草地看过去,也立刻发觉条款几乎一边倒地有利于她。
“我不会期望重新开始,所有问题就会奇迹般地自动消失。不论是你的,还是我的、我的家人的……婚姻不是终点,不是目的,也不是爱的证明,只是一种法律定义。我们之间不能只谈感情,那么我只能尽力将感情外的因素处理好。而婚姻是最切实有效保护你、给你退路的手段,即便——”
阿波罗咬了咬牙。
“即便有朝一日,我无法让你快
乐,你也不用担心后果。”
卡珊卓讶然失语,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阿波罗缓缓阖上戒指盒盖,把它放到他们之间的座椅上:“和所有协议一样,我会给你充分的时间考虑。你不必现在做决定。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空手来的。我不会再让你感到孤立无援。”
他舔了一下嘴唇:“所以……我送你回去?”
卡珊卓和他对视片刻,突然说:“你的新专辑,《46letters》,我可以提早听到吗?”
阿波罗怔楞一下,狂喜点亮了他的眼睛,他几乎是讷讷地回答:“当然……”他随即猛地想到什么,迅速补充:
“为了防止偷跑,我没法在线传给你。但是我们可以上楼到我的套间里一起听,怎么样?”
卡珊卓将戒指盒子往他的外套口袋里一塞,象征性地推了推他的胸口:“听上去是个好主意。”
下车时阿波罗走在前面,卡珊卓突然快步从后扑过去,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愣了愣,还是配合地驻足。
“我是谁?”她略微踮脚,冲他的耳朵吹了口气,看到血液的颜色在皮肤下变得明显。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我爱的人。”
她转了转眼珠。
“我回答得不对吗?”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只对了一半,还有后半部分答案是——”卡珊卓松开手,拖长声调,轻而清晰地说道,“‘爱你的人’。”
阿波罗的眼睛更亮了,简直能点燃冬夜。
一声小小的惊呼,地上连绵的人影一同跌跌撞撞没入电梯门后。
夜晚还很漫长。
-f-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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