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唐晓星开球, 把球传给林惮。

    场地内的两个班的球员迅速整合阵型,开始新一轮对抗。

    唐晓星被盯得紧,拢共没进几个球,倒是林惮这一局表现特别好, 二班的得分三分之一都归功于林惮超常发挥。

    下半场结束的哨声响起, 这场球赛以林惮一个罚球精准投入篮筐落幕。

    比分二十七比二十四,二班胜。

    场外一片尖叫, 女生们高兴得又蹦又跳, 三班男生灰头土脸,垂头丧气。

    “可以啊!林惮, 你准头真好!”唐晓星搂着林惮肩膀笑,好像那些分都是她自己得的一样自豪。

    她回头叫上刚才并肩作战的队友们, “班长, 走走走,叫大伙儿咱们去外面吃, 我请客,庆祝庆祝!”

    几个学生在路边烧烤摊儿围着折叠矮桌闹闹哄哄地说笑,林惮也少见地露出笑脸。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感觉自己被快乐的氛围包裹。

    唐晓星带头举杯喊着走一个, 捏着一杯豆奶喝出老白干的气势。

    班长最先捧场,拿自己的杯子和唐晓星碰一下。

    林惮正要端起手边的玻璃杯, 视野角落忽然捕捉到一道纤瘦的身影。

    俞菟在校门口和同学道别, 转身往姥姥家方向走,正好要路过校门口的烧烤摊。

    唐晓星他们围坐的小桌子搭在店门外的空地上, 俞菟要从他们身边经过。

    眼看俞菟越走越近, 距离他们的位置已经不足十米远, 林惮举起杯子飞快碰一下唐晓星的杯沿, 一口把杯里的豆奶喝个精光,然后就低下头,怕与迎面走来的俞菟目光对上。

    俞菟走到烧烤摊外突然停下脚步,然后转头走进旁边那家奶茶店,点了一杯少糖的珍珠奶茶。

    等奶茶制作的过程,她扭头看向旁边的烧烤摊。

    街边儿那一桌太闹了,吵吵嚷嚷没个消停,想不发现都不行。

    唐晓星和林惮关系特别好,两人并肩坐在方桌一侧,另外三个男生一人坐一边儿。

    店老板端着餐盘上来,他们点的烧烤堆了小山那么高。

    唐晓星请客,所以她不客气,率先伸手,抓起来一串油光光的烤五花,直接转手递给林惮。

    林惮可能平时被唐晓星投喂惯了,也可能今天心不在焉,她没说要自己来,唐晓星递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班长韩建新对唐晓星特别照顾林惮表示羡慕:“你俩关系真好,跟亲姐妹似的,要不干脆拜个把子吧!”

    唐晓星乐呵呵回头,跟林惮说:“好啊,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妈以后就是你干妈。”

    林惮憋红脸:“我比你大四个月!”

    要结拜也该唐晓星管她叫姐姐。

    唐晓星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不行,我不能吃亏,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叫姐姐,咱俩再结拜。”

    三个男生捧腹大笑,唐晓星真是个活宝。

    “同学,你的珍珠奶茶。”店员的声音唤回俞菟的注意。

    她接过奶茶道了谢,捧在怀里抿一口,点的少糖,还是感觉有点甜。

    林惮吃掉唐晓星递来的五花肉,感觉身后有人走过,飘来淡淡的栀子花香。

    明明是很淡很清润的味道,远没有桌上烧烤的香气浓郁,但这花香却在她鼻间久久缭绕,抓不住,也忘不掉。

    她扭头看过去,那道身影渐渐远去,从始至终,安安静静。

    俞菟穿着与别人无异的校服,映照进林惮双眼里,却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风景。

    高二时学业开始变得繁忙,明知自己高中毕业就要去打工,林惮也渐渐失去了学习的热情。

    不过她也没有完全放弃,心里总还怀抱着一丝希冀,想着,万一呢?

    万一她考上大学,能顺利拿到通知书,即便父母不愿给她花钱,或许她也可以自己打工赚钱交学费。

    只要能离开那个家,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他们从高二升上高三,搬到教学楼最上面一层,这样低年级的同学晚自习结束,吵吵闹闹地回宿舍,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继续备考。

    晚自习由三节变成四节,头两节和正课差不多,有时候做练习,有时候讲试卷,每节课都有老师守着,方便给同学们答疑解惑。

    田径队安排了参加了市里的比赛,她们每天很早就要到学校晨练,然后再投入忙碌的学习。

    连体育课都被改成了自习,黑板旁边多了个高考倒计时,林惮和唐晓星约着出去打球的时间也跟着变少了。

    午间下课铃响,同学们蜂拥着涌出教室,跑步去食堂排队,吃完饭回宿舍还要带个错题本或者单词书,争分夺秒的,唯恐浪费了一点儿时间。

    唐晓星是最不紧不慢的,她对自己的成绩很有自知之明,再怎么努力也考不上大学的。

    但她心态很乐观,实在不行毕业了就去学一门手艺,总能把日子过下去。

    林惮则是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她成绩中上,再努努力分数或许也能冲个重点。

    可重点不重点的,对她而言不重要,考得上省外的学校就行,到时候读不读得了还不一定。

    她们路过三班教室,林惮下意识回头往里看。

    这个点儿,教室里的同学还没走完,稀稀拉拉剩下几个,还在埋头苦读。

    他们和抓紧时间抢饭的同学是不一样的行事风格,明知自己跑不过,或者懒得抢,不想到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便算着时间,等食堂排队高峰过去了,再去用餐。

    只不过,排到最后抢手的菜都没有了,可挑选的菜式种类少。

    但只要不挑食,分量比高峰期排队打饭还多一些。

    林惮看见俞菟的座位空着,心说:她今天竟然走这么早。

    平常这个时候,俞菟应该还在座位上看书,她是内向拘谨,不争不抢的性格,平时都不往人多的地方扎堆,更不喜欢高峰期吵吵闹闹的食堂。

    况且,那小兔子似的漂亮女生不像大多数男同学们那么喜欢吃肉,她口味清淡,偏素,等人散了再去食堂,即便肉菜被抢光了,剩下的也都是她爱吃的。

    所以在应该能瞧见俞菟的时间,发现俞菟座位空着,林惮心里感觉有些奇怪。

    但这违和感只是一闪而逝,说不准俞菟今天就想早点去食堂,或者被同班的女生约走,都是有可能的。

    到食堂,打了饭,林惮又四下看了看。

    这会儿食堂人还是挺多的,空间又大,一眼望不到头,显然她没那么好的运气,没能见到想见的人。

    午休结束,唐晓星多睡了十分钟,她们到教学楼的时候,距离上课铃响只剩不到五分钟。

    林惮和唐晓星跑着上楼,再次路过三班教室,林惮又一次看向俞菟的座位。

    座位依然空着,桌面整洁干净,课本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那只简约的透明笔盒盖子是合上的,跟午休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这意味着,俞菟还没来教室。

    可再过两分钟就要上课了。

    林惮眉头皱起来,感觉有点不对劲。

    但她没时间仔细想,唐晓星拉着她快速经过三班门口,回到二班教室。

    接下来一整节课,林惮心不在焉,下课铃声一响,她就站起来,却被唐晓星拽住胳膊:“去洗手间?我也去,你等我!”

    唐晓星放下笔,把根本没写几个字的练习卷叠起来夹进书缝,咔哒一声拉开椅子站起来。

    林惮嘴唇动了动,本来想说不是,但唐晓星已经起身,拉着她往教室外走,她便不好再开口了。

    洗手间在教学楼四角,走道转弯的地方,和三班教室是相反的方向。

    林惮和唐晓星一道去了洗手间,回教室途中,林惮说:“你先回教室吧,我去趟小卖部。”

    鲜少见林惮主动说要去小卖部买东西,唐晓星眉开眼笑地应她:“那一块儿去啊,我去买瓶汽水!你买什么?”

    林惮绷着脸,讷讷地说:“买包薯片。”

    “那走走走!”唐晓星拽着林惮小跑起来。

    她们刚去了趟洗手间,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不跑快点的话,铃响之前回不来,下节课要挨骂。

    林惮:“……”

    路过三班窗前,林惮只来得及回头朝前排瞄一眼,依然没在俞菟的座位上看到她。

    那张桌子,还保留着之前的样子。

    连续三次没见到俞菟,林惮心里的感觉愈发清晰,她断定俞菟今天没来上课。

    是上午就没来,还是中午课后回家去了?

    怀着疑问,林惮被唐晓星拽下楼,因神思恍惚,到小卖部拿了一包自己从来不吃的原味薯片。

    再回到教室,她把薯片直接拿给唐晓星:“你吃吧。”

    唐晓星刚拧开可乐瓶盖,闻言惊讶:“你买的,你不吃?”

    “突然没胃口。”林惮没多解释,直接把薯片塞到唐晓星手中。

    唐晓星觉察林惮有点奇怪。

    林惮家里条件应该不是很好,父母不给她拿零花钱,她手里的钱,是偶尔周末到校外发传单打点小零工自己赚的,平时用得很省。

    像这样买一大包薯片,自己一口不吃的情况,十分少见。

    唐晓星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最近这两天没有发生什么需要林惮特地买东西感谢她的事情。

    上课铃响了,唐晓星把薯片塞进桌洞,然后戳戳林惮的肩膀,压低声问:“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林惮心情有点焦躁,看不进去书,也听不进老师讲课,唐晓星问她,她就摇头:“没什么。”

    唐晓星咬着笔尖,笑呵呵地打趣她:“你该不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吧?”

    林惮心头猛地一跳,烦躁感被冲掉一些,藏在短发下面的耳朵泛起一点薄红。

    不过她肤色偏黑,一点点脸红不太看得出来。

    “没有!”林惮激烈摇头,声音拔高了些,像急着澄清什么似的。

    “没有就没有啊,你急什么?”唐晓星觉得好笑,她平时脑子不活泛,到这种时候又转得飞快,她眼珠子转了转,一种预感浮上心头,“诶,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惮“唔”一声,没回答。

    但她的脸色愈发红了,这下红得连她的肤色都盖不住。

    答案不言而喻。

    唐晓星猛地瞪圆眼,震惊道:“真的假的?!”

    由于过于惊讶,她没收声,周围几个同学齐刷刷回头看过来,讲台上老师用粉笔敲敲黑板:“唐晓星!你自己不想学,别影响其他同学!”

    “啊,对不起!我错了!老师您继续讲课吧!”唐晓星果断道歉。

    老师无奈看她一眼。

    唐晓星的性格是很讨喜的,她虽然调皮,但家教很好,路上见到老师都会主动问好,私底下任何老师都愿意和她交朋友。

    但是吧,唐晓星的成绩真的太差了,属于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的程度。

    这孩子估计考不上大学,未来的路不知道怎么走,实在太可惜了。

    老师没耽误时间,继续讲课。

    唐晓星在后排贼兮兮地央着林惮说话:“是谁啊?咱们班的吗?男的女的?”

    林惮摇摇头,抿着唇不愿开口,神色竟然是唐晓星从没见过的羞赧。

    这下唐晓星更感兴趣了,简直抓心挠肝,好奇得不得了:“到底是谁嘛,你告诉我,我给你保密!”

    “不干。”林惮对唐晓星的信誉表示质疑,“就你这个大嗓门,如果跟你讲了,估计到不了明天全校都得知道了。”

    唐晓星捂脸,十分气愤:“你竟然不相信我!”

    林惮撇嘴,给唐晓星递去一个眼神:“你继续演,我信算我输。”

    不管唐晓星怎么软磨硬泡,林惮就是不肯开口。

    讲台上老师几次转头,眼看就要发火了,林惮不想被牵连,于是语速飞快地说:“你别闹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再告诉你。”

    唐晓星很无语,但拿林惮没办法,一整节课趴桌上垂头丧气没精神。

    林惮也没搭理她,唐晓星比小强还顽强,怎么可能因为这点打击就趴下。

    果然,如林惮猜测,没到十分钟呢,唐晓星就恢复了精神,和林惮聊起另一个话题。

    又是一节课结束,大课间,休息时间有二十分钟。

    林惮起身想往外走,被唐晓星拽住。

    唐晓星挑眉,笑得不怀好意:“去哪儿?”

    林惮感觉唐晓星带笑的眼神给她脸皮上烫了几个洞,实在后悔刚才课上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让唐晓星知道了她的心事。

    照这趋势,不知道要被唐晓星打趣多久。

    林惮无奈回答:“去走廊透透气。”

    唐晓星才不相信林惮只是想去外面透气,她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也去!”

    唐晓星跟着林惮到走廊上,既然林惮不肯告诉她,那她就自己观察,还真就不信了,林惮有喜欢的人,能瞒得了她?

    但林惮还真就靠在栏杆边儿上,这里瞧一瞧,那里看一看,目光没有很长久地在一个地方停留。

    唐晓星顺着林惮的眼神儿四处张望,目之所及,看谁谁也不像。

    “嘶。”她龇了龇牙,心说这事儿还是有点难度。

    唐晓星观察了五分钟就放弃了,蔫儿头耷脑地趴在栏杆上,小声抱怨:“没意思。”

    林惮简直不把她当好姐妹,揣小秘密不跟她分享,真是不够朋友。

    事实上,她也没有真的介怀。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唐晓星没有那么小气。

    没过多久,唐晓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她问林惮去不去厕所,林惮摇头,她就自己去了。

    唐晓星离开后,林惮又到三班门口看了眼。

    俞菟座位上果然没人。

    林惮自认没有立场打听俞菟的行踪,但她想知道俞菟为什么没来上课,是不是生病了?

    可惜,她在三班和二班两间教室交界处站了一个课间,也没听见谁讨论这件事。

    又过了几天,林惮每次路过三班门口,都会朝里面望一眼。

    连续三天,俞菟没来学校上课。

    她实在忍不住,心里疑惑得不得了,见不到俞菟,又慌又心急,于是在教室门口叫住三班一个脸熟的男生。

    之前唐晓星约着这个男生一块儿打过篮球。

    看清叫住自己的人,男生有些意外:“林惮?你找我什么事?”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女生这两天都没来上课?”林惮朝教室前排抬了抬下巴。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哦,你说的是俞菟吧?”男生没多想,爽快回答,“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有节英语课,课上到一半班主任来把她叫走,之后就没回来,可能家里出了什么事。”

    林惮心里一咯噔,俞菟家里出事了?

    她想找三班的班主任确认一下,俞菟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唐晓星发现,林惮越来越不对劲了,上课老走神不说,一下课人就消失。

    有两回老师叫唐晓星跑腿,她去办公室拿东西的时候撞见林惮守在办公室门外,脸上神色忧虑,不知道在干什么。

    问她她也不说。

    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放假,唐晓星回头发现林惮又消失了。

    她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经过环形走廊时,看见林惮在对面办公室门外,和三班班主任杨旬杨老师交谈。

    杨旬是她们年级的数学老师,教三班和四班,不带二班的课,平时和二班学生也没有多少交集。

    但他和唐晓星关系还不错,因为唐晓星热情积极,有时候帮二班的数学老师跑腿,也顺便就把杨旬批改好的试卷拿到三班交给学委。

    林惮竟然和杨旬面对面聊天,真是不可思议的配置。

    唐晓星在走廊拐角处等了一会儿。

    林惮和杨旬并没有沟通太久,但林惮回来的时候,脸色茫然,表情空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从唐晓星面前经过时,竟然都没看见前面有人。

    “喂!”唐晓星猛拍林惮肩膀,“你怎么回事啊?撞邪啦?”

    林惮回神,讷讷看着唐晓星,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垂下眼闷闷地说:“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唐晓星被林惮这状态吓着了:“什么情况?”

    林惮心情低落,摇摇头:“没什么,我先回宿舍了。”

    她说完要走,手腕被唐晓星拽住。

    回头,听唐晓星对她说:“有事儿你就跟我说,遇到困难咱们商量着解决,别一个人扛。”

    唐晓星是真把林惮当朋友,林惮内心触动。

    但她习惯了沉默,扭曲的家庭教育让她难以放下心防依靠别人。

    哪怕她知道,向唐晓星倾诉或许更好,但她就是张不了口。

    她只能点点头:“放心,我没事。”

    唐晓星便只能松开她的手,看着她往教室方向走,唐晓星不紧不慢跟在她后头。

    林惮回到教室,收拾好背包,拿上老师布置的作业,和唐晓星打了声招呼,回宿舍去了。

    唐晓星又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才走。

    林惮心情不好,自然而然也影响到她的情绪,所以有男生过来约她打球,她摇头,懒洋洋地拒绝了。

    实在没什么意思,唐晓星拎着自己的包离开教室。

    还不想回家,她闲来无事就在街上闲逛。

    路过老街区一座旧天桥时,发现天桥上有个人。

    这座天桥已经很老了,最近说要拆,所以四周打了围,基本上没什么人走那上面。

    唐晓星定睛一看,那人竟然站在栏杆外面。

    “卧槽!”唐晓星一声低呼,想也没想随手扔了包,迈开脚步奔上天桥。

    她速度快,腿又长,几步就跑上去了。

    脚步声惊动桥上的人,那人回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个女生,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右边胳膊上还戴了一条绣着“奠”字的袖标。

    “同学,你别冲动啊!”唐晓星见对方虽然个子小,但年纪应该跟她差不多,于是张口喊了同学,“从这里跳下去不痛快的,这桥太矮了,下边儿也没什么车,摔不死但有可能摔成半瘫,那就太麻烦了!很痛苦的!”

    那女孩儿愣住,下意识抓紧栏杆。

    唐晓星仔细观察她的手,但凡女孩儿有半点要松手的意思,她就会扑上去救人。

    同时嘴上接着说:“我之前参加公益活动去医院照顾病人的时候,就看到过那种摔伤半瘫的,拉屎撒尿都得有人帮忙,天天坐轮椅,两条腿肿得像要炸了,特别吓人,一点都不好看!你长这么漂亮,可千万别在这里跳!”

    俞菟咬着唇,红红的眼眶又溢出两滴泪。

    她不明白,为什么唐晓星会来。

    而且,哪有人会这么劝?

    第62章

    “同学?”唐晓星见那女生没反应, 就兀自盯着她发呆,非常担心她一个不注意对方就松手掉下去。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唐晓星内心其实非常忐忑,但她又异常冷静, 小心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怕她表现得太着急反而吓到这个看起来很伤心绝望的女孩儿。

    她不知道这个女生经历了什么,促使她要寻短见, 但从女孩儿衣着和胳膊上的袖标判断, 她可能有很重要的亲人离世。

    唐晓星不敢轻举妄动,她深吸一口气, 继续说道:“同学,你听我的, 先到里面来, 你这样太危险了,到时候警察来了以为是我把你推下去的呢。”

    俞菟终于开口:“你现在走开, 不管我不就好了吗?”

    她说话时嗓音哑哑的,有很重的鼻音。

    “那不行啊,我看到了我就要管。”唐晓星不敢掉以轻心,依然牢牢盯着女生的手, 生怕她手指动一动,然后松开, “我这人从小到大就这毛病, 改不了,如果今天真的发生点什么, 我这辈子怕是就完了。”

    俞菟吸了吸鼻子:“哪有那么严重。”

    “可严重了!真的, 我跟你说!”唐晓星悄悄朝前挪了一小步, 距离更近了, 就算这时女生突然松手,她也有把握抓住她。

    “我小时候到乡下去玩,看见两只野狗打架,其中一只狗把另一只狗咬死了,田埂上好多血,那之后我连着高烧一星期,整年都在做噩梦。”

    俞菟又问她:“那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会,但不那么频繁了。”唐晓星回答,“可如果今儿我看见你掉下去,这噩梦怕是得做个十年八年的,说不定我从此一蹶不振,就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俞菟垂下眼:“何必呢,我跟你又不熟。”

    唐晓星很不赞同,反驳她:“话哪能那么说,人不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嘛,我们现在不熟,多聊两句不就熟了,你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把我的过去分享给你,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吗?”俞菟喃喃低语,然后摇头,“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唐晓星呆了一瞬,差点接不上话,毕竟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那么明确地嫌弃。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不做朋友也行,也不是非要做朋友的。”说着,她看向俞菟的眼睛,“这样吧,你来决定好不好?”

    俞菟不解:“决定什么?”

    唐晓星趁机引导:“你到我这边来,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俞菟两眼通红,咬着嘴唇望着唐晓星。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如此轻易就许下承诺,如果做不到怎么办?

    可唐晓星不会想那么多,不会在做一个决定之前踟蹰彷徨太久。

    因为她是一个乐观又自信的人。

    在她眼里,没有比天还高的困难。

    她对生活饱含热情,快乐也是一天,忧愁也是一天,她选择快乐开心地过。

    因为自己幸福,所以也希望能带给别人快乐。

    但同时,她有自己的行事准则,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后悔。

    这个世界上,鲜少能有人像唐晓星这样勇敢。

    她像个熠熠生辉的太阳,靠近她的地方,都会被阳光照亮。

    唐晓星朝俞菟伸手:“你过来,到我身边来,我一定会牵住你。”

    她口中说出的话,好像有一种力量,能安抚人心。

    俞菟缓缓松开一只手。

    那只手抬起来,伸向唐晓星。

    唐晓星毫不犹豫,扑过去双手将她手腕攥紧。

    攥得特别紧,生怕她一松手,俞菟就从她眼前消失。

    她手心里全是汗,刚才看着随意,事实上她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等俞菟转过身,面朝天桥,唐晓星把脚伸进栏杆缝隙里面抵住,然后说:“你抓住我,我扶你翻过来,别怕,有我呢。”

    她不断安抚俞菟,说别担心,交给我,我会保护好你。

    俞菟当然相信唐晓星,这个人,会冒着自己受伤的风险,从车流中救下一只小狗。

    就算她把两只手全松开,唐晓星也会牢牢抓住她。

    没有任何道理,俞菟就是如此确信着这件事。

    俞菟在唐晓星的帮助下翻过栏杆,双脚还没落地,唐晓星就一把抱住她。

    抱得很紧,很紧,紧得俞菟能清晰听见从唐晓星胸腔中传来的,隆隆跃动的心跳。

    她感受到唐晓星浑身都在发抖,还听见唐晓星牙关子打颤发出的声音。

    “你在害怕吗?”俞菟问唐晓星。

    “怕呀。”唐晓星老老实实地回答,“吓死我了,哎哟喂。”

    唐晓星双腿脱力,背靠栏杆滑到地上坐着,但两条胳膊还紧搂着俞菟,她心有余悸,不敢松手。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如果这女孩儿还想跳桥,她就拦不住了。

    俞菟在她怀里扭了扭身体,似乎想站起来,可由于唐晓星抱得太紧了,她没成功。

    不得已,俞菟只好开口:“你松开我。”

    唐晓星不撒手,先跟俞菟确认:“你不会趁我松手就又翻出去吧?”

    “不会。”俞菟回答她,“要还想跳,刚才我就不会进来了。”

    唐晓星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儿。

    她稍稍松手,俞菟终于得以起身。

    保险起见,唐晓星还抓着她一只手。

    直到自己也休息好了,才从俞菟手上借力,站起来。

    俞菟垂低头,看一眼唐晓星牵她那只手,问:“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

    唐晓星毫不犹豫:“当然算,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俞菟抿唇,小声说:“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

    “啊?”唐晓星一愣。

    俞菟抬起头,一双红通通的核桃眼看向唐晓星:“做不到吗?”

    “不是!我做得到!”唐晓星做了个深呼吸,“我只是惊讶这个要求太简单了,就算你不提,我也不会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讲,你可以换一个。”

    “不用了。”俞菟摇头,交握的手掌感受着唐晓星的体温,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这样就好。”

    唐晓星抓了抓后脑勺,不明白这女孩儿的想法。

    但她也不勉强,主动说道:“我们先从这儿下去吧,我陪你走走?”

    俞菟抬头,对上唐晓星温和清亮的双眼,顺从地点了点头。

    唐晓星送女孩儿下了天桥,忽听那女孩儿问道:“你的包呢?”

    “嗯?”唐晓星愣住,想了想,“啊!还在桥对面呢!”

    她来时看见有人想跳桥,不过脑子就把包扔了。

    那包里装着她的周末作业,几支签字笔,一只乒乓球拍,还有她的零花钱。

    “你等我一下,我去把包找回来,你就在这里等我,别走啊!”唐晓星说完,扭头,撒开腿跑回天桥对面。

    她的包躺在墙脚,一片乱石堆上面,半边都沾着灰。

    唐晓星抓起包随便拍了拍,立马又上天桥往回走。

    过转角时,她愣住了。

    刚才那女孩儿没在原地等她,天桥长阶下面半个人影也没有。

    唐晓星边下天桥,边向四周张望,就她回去拿包的功夫,怎么人就走了呢?

    就这么不愿意跟她做朋友吗?

    她都没来得及问一问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更遑论了解女孩儿的经历和把她逼上绝路的事情。

    可能,那女生就是不想跟她说这些,又怕她问,所以才自己走了吧?

    唐晓星叹了口气,她还说把人送回家呢,这下倒是省了事儿。

    希望那女孩儿以后别再做傻事了。

    唐晓星溜达得有些远了,在街上绕了一大圈。

    到家后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忽然后知后觉:刚才那女孩儿怎么知道她背了包?

    上天桥之前,她就把包扔掉了。

    除非,那女生一早就认识她,知道她平时有背包的习惯。

    唐晓星心里划过一个猜测:难不成,那女孩儿也是她们学校的?

    “啊……”唐晓星双手掩面。

    她这记不住人的毛病,啥时候能克服啊。

    时月华端着晚饭从厨房里出来,瞪她一眼:“你干嘛呢?身上脏兮兮的,泥猴儿似的,快去洗澡,洗干净了才能上桌吃饭!”

    唐晓星去洗了澡,到桌前坐下后,她妈问她:“你手怎么回事?”

    她低头看,发现小臂上有点儿擦伤。

    “没事儿!”她拿起筷子,一脸不在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刮的,养两天就好了。”

    时月华皱眉,但没追着问,只道:“刚才洗澡碰水了?吃完饭自己去客厅拿药擦一擦。”

    唐晓星从善如流:“好,知道了。”

    周末时间向来快得像一道闪电,还没回过神来呢,又到第二周周一了。

    田径队周一早上不晨训,因为要参加升旗仪式,但林惮一大早就到操场上,坐在看台上吹风。

    时节渐渐入冬,风带着明显的寒意吹在脸上,坐久了,感觉有些冷。

    上周六,她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了三班的杨旬老师,还破天荒地扯了个谎,说自己和俞菟是朋友,询问俞菟这几天为什么没来上课。

    杨老师并没有对此生疑,而林惮得到的回答是:“她父母车祸去世了。”

    这个答案,林惮始料不及。

    由于受到太大冲击,从办公室回来后,碰到唐晓星,她还浑浑噩噩,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内心复杂的情绪。

    她对唐晓星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她连着两天没合眼。

    不停在心中假定,如果俞菟回学校继续上课,她再碰见她,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又或者,把这件事藏在心里,谁也不提,更别去触碰俞菟的伤口,装作不知情,还像以前那样,在遥不可及的距离默默关注。

    她捂住揪痛的心口,微微躬身,在看台上蜷缩起来。

    可她内心的冲动已经快抑制不住了。

    她不想只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了。

    她想走得更近,走到俞菟身边去。

    想要抚平俞菟内心的伤痛,就算做不到,只是陪着她也好。

    她双手掩面,意志消沉。

    即便心里想得再多,她其实也明白,像她这样一点都不温柔的性格,连句像样的安慰人的话都讲不出来,又怎么能真正给到俞菟安慰与陪伴。

    不过是自我感动,渴望被人需要,想通过这些行为证明自己有价值。

    如果那个人是俞菟,她的生命似乎都因此被赋予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义。

    林惮越想越低落,越想越丧气。

    她由衷羡慕唐晓星,拥有那样洒脱快乐温暖的性格。

    身处悲伤绝望时,只是看到唐晓星脸上的笑容,都会不由自主受到感染,也跟着收获快乐。

    她自己就深有感触。

    原本,林惮只是一个人在操场上发呆,可不期然的,她视野中闯入一道纤瘦的身影。

    这会儿操场上还没什么人,距离升旗仪式还有将近半个小时。

    视野开阔的操场上,那低头走过的人形单影只。

    她没像往常那样拿本书找个光线亮堂的地方晨读,而是双手插兜,绕着操场一圈一圈踱步。

    林惮猛地站起来。

    哪怕她们相隔那么远,俞菟还低着头,她却一眼就认出俞菟。

    那就是俞菟,她不会认错。

    冲动的情绪来得突然,等林惮反应过来,她距离俞菟已只剩几步远。

    胆怯与冲动一样,瞬间袭上心头,来得猝不及防。

    林惮在俞菟两三米外停下脚步,明明已经来到这个位置,她却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于是只能低下头,不远不近跟在俞菟身后。

    过弯道的时候,俞菟似乎有所觉察。

    她终于听见了身后那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于是她步子微顿,回头,看一眼跟着她在操场上绕圈圈的人。

    林惮在俞菟停下脚步的瞬间就跟着驻足,同时绷紧背,埋低头。

    她怕被俞菟认出来,误会她是什么喜欢跟踪别人的变态。

    几秒钟后,身前传来俞菟又轻又软的声音:“林惮?”

    林惮心头一跳,然后抬头。

    她震惊于俞菟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仅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她心头雀跃。

    可随即,她想起俞菟双亲过世的事情,内心陡然间又被黯然笼罩。

    林惮拘谨地佝偻背脊,讷讷地回应:“嗯。”

    没想到,俞菟竟然继续和她说话:“你怎么也这么早来操场上散步?”

    语气如常,听不出悲伤。

    她藏得很好,明显不想让自己的经历被别人知晓。

    林惮依然紧张,心跳也越来越快,可却因为俞菟这句话,像是忽然放下一个沉重的包袱。

    她决定装作不知道,大着胆子朝俞菟走近一步,同时回答道:“醒得早,睡不着,闲着也没事,上来转转。”

    于是,她们从一前一后,变成并肩行走。

    胳膊与胳膊之间,依然隔了一米远。

    不论俞菟是否容许,林惮自己,不敢再靠近了。

    “早睡早起,身体才健康。”俞菟说了句没什么意义的话。

    林惮不知道接什么,尴尬地点点头:“嗯。”

    然后还归沉默。

    没人再开口。

    绕着操场走了两圈,陆陆续续开始有同学来到操场上。

    算着时间,再过一会儿升旗仪式就要开始了。

    俞菟又一次停下脚步,扭头对林惮说:“谢谢你。”

    林惮一愣,没明白俞菟为什么突然向她道谢。

    但俞菟没解释,朝林惮笑了笑,说:“我先去排队了。”

    说完,她迈开脚步跑走。

    林惮站在原地,发愣,一只手按在心口的位置,校服都给她抓皱了。

    她的心跳快得停不下来。

    忽然,一个巴掌拍她左边肩膀上。

    林惮下意识看向左侧,唐晓星却在她右边凭空出现,笑嘻嘻的:“哈哈,你上当了!”

    “……”林惮抿唇,评价唐晓星的行为,“无聊。”

    唐晓星可不觉得无聊,反正逗到了林惮她就高兴。

    她一把搂过林惮的肩膀,和林惮勾肩搭背往二班同学排队的方向走,边走边问:“你心情好点儿没有?”

    林惮随口应:“本来就没什么事。”

    “啧。”唐晓星啧了啧嘴,“死鸭子嘴硬。”

    林惮懒得跟她争辩,路过三班的队伍,她又习惯性回头,寻找俞菟。

    而俞菟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竟然在她看过去的同时转过头来,正好和林惮视线对上。

    偷看被正主抓包,林惮心虚又忐忑。

    可没想到的是,俞菟却弯了弯唇,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诶,跟你说话呢!”唐晓星推了推林惮的脑袋,“你看什么呢?”

    她顺着林惮眼神儿方向看过去,目之所及,只有一排三班同学列得整整齐齐的队伍,一个正脸也没有。

    由于大伙儿都穿着校服,又全是背影,高矮胖瘦还差不多,在唐晓星眼里,所有人都长一个样。

    唐晓星凑近林惮耳边,小声问:“你喜欢的人在三班?”

    林惮绷着脸,推搡唐晓星:“别说了。”

    俞菟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林惮实在没有心思跟唐晓星开玩笑。

    “不说就不说。”唐晓星耸肩,鼻间哼一声表示不满,但也没再追着问。

    第二天是周二,早上田径队要晨练,林惮比平时早起半小时,掐准了时间,几乎宿舍楼刚开大门,她就跑出宿舍楼,到操场上去候着。

    如果俞菟能在她们训练之前来学校,说不定又有机会一起散步。

    林惮从来不相信自己运气好,直到她又一次碰见了俞菟。

    俞菟果然来得很早,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她就来到跑道上,耳朵上挂俩耳机,可能在听英语听力。

    林惮没跟上去,而是站在跑到一边,等俞菟慢慢走过来。

    俞菟绕过半个操场,看见了林惮。

    她摘掉耳机,自然而然地向林惮寒暄:“早啊。”

    “你也早。”林惮踏上跑道,像昨天那样和俞菟并肩散步。

    俞菟问她:“又睡不着?”

    “嗯。”林惮点头。

    她确实睡不着,头几天是愁的,今早则是因为太兴奋了。

    四五点左右睁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硬熬到天亮。

    俞菟没再挂上耳机,把随身听关机。

    两个人缓步朝前走着,俞菟继续说道:“你们平时几点开始训练啊?”

    林惮有点受宠若惊,揣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心,惴惴不安地回答:“七点开始,练到八点二十。”

    八点半到九点是晨读时间,她们必须在晨读开始之前结束训练,赶回去上课。

    按理说学校应该不允许高三学生继续参加社团活动,但市一中致力于多方面发掘青少年的潜能,给社会输送更全面的人才,学校有专门负责体训的老师。

    如果有学生参加市级或省级比赛得了奖,是有资格高考加分的。

    所以唐晓星和林惮,才被允许继续留在田径队训练。

    她们一起散步的时间不长,没走多远,俞菟便以要晨读看书为由,自己找个角落坐下。

    林惮不好靠得太近,只能回到训练的地方,等待其他同学的过程中,先给自己安排几组热身。

    没过一会儿,第二个到的竟然是唐晓星。

    唐晓星一来就叽叽喳喳,只有她一个人说话,竟然像一群人吵吵闹闹的,笑声传出老远,操场角落的看台上都能听得见。

    从这天起,林惮每天都一大早就到操场上等着。

    哪怕俞菟并不每天都早到,可即便一周只能有一天和俞菟并肩散步,林惮都觉得值得。

    时间一晃到了深秋,渐渐有了冬天的感觉,身上衣服也越穿越厚。

    这周日是圣诞节,头一天则是平安夜。

    周五早上晨练之前,林惮又一次遇见俞菟。

    她们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绕着操场散步,这仿佛成了一种不必用言语解释的默契。

    临到分别时,林惮破天荒地叫住俞菟。

    俞菟驻足,回头看向她,目露疑惑,用眼神询问林惮,叫她干什么。

    大冷天,天色灰蒙蒙的,看起来像要下雪,林惮却紧张得浑身冒汗,后脖颈处的衣领子里面钻出一缕一缕的热气。

    “星期天出来玩吧,我请你喝奶茶。”

    林惮感觉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快盖过说话声了。

    她甚至不确定,这话说出去之后,俞菟到底能不能听清。

    俞菟想了想,然后说:“可我们平时基本不说话。”

    这阵子时不时碰个面,或许是有心算无心,她们并肩在操场上绕圈圈,多少也积累了一点熟悉感。

    俞菟觉得,她们应该算是朋友了,但又似乎没到能私下约着出去玩的程度。

    而且,她们都不爱说话,见了面能聊什么呢?

    林惮只想着圣诞节那天约俞菟见面,什么理由都可以,只要能见到俞菟。

    于是她说:“我给你讲我们田径队的事情,上周去市里比赛,发生了一连串的趣事。”

    俞菟眼睛里像藏着星星点点的光,不时闪烁一下,亮晶晶的。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答林惮:“好。”

    第63章

    连续阴了好几天, 却在周日这天意料之外地放晴。

    林惮天没亮就醒了,和俞菟约好的见面时间是十点,八点刚过她就到操场绕圈圈,消磨过于漫长的等待时间。

    昨天下午唐晓星约她今天打球, 被她拒绝了, 唐晓星很意外,问她:“你明天有别的事?”

    林惮埋头整理背包, 回答说:“写作业。”

    唐晓星更加疑惑:“啊?”

    林惮鲜少拒绝唐晓星的邀请, 周末作业在唐晓星看来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反正她也不会做, 瞎写写就行了。

    唐晓星啧了声:“看来只有我一个堕落,你写完了给我抄一抄啊。”

    林惮点头:“嗯。”

    唐晓星没非拉着林惮一块儿, 林惮不愿意, 她就找别人去了,唐晓星人缘好, 很轻易就能约满人。

    教室里人这会儿走得差不多了,但因为唐晓星没走,就还很有活力。

    林惮和唐晓星道别后回宿舍,当晚就紧赶慢赶把各科老师留的作业全部写完了。

    入夜后过于兴奋, 根本睡不着,林惮在床上翻来覆去,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 她特地穿了自己衣柜里唯一一件新衣服,是唐晓星妈妈买的, 买了两件颜色不一样的, 橙色了给唐晓星, 蓝色送给她。

    她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没给她买过这么好的衣服, 收朋友父母送的礼物林惮很不好意思,平时也没舍得穿。

    林惮不疾不徐在操场上散步,绕着塑胶跑道走了十来圈,速度不快,等到九点半,她才离开操场,到学校外面那家奶茶店等俞菟。

    她一边很焦急紧张,一边又耐心克制,努力按捺住奔腾雀跃的心跳,在奶茶店门口来回踱步。

    每回她低头看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都才过去几十秒。

    “嘿,林惮!”有个人从林惮身边经过,叫了她的名字。

    林惮回头,打量两眼,一个穿着常服的女生,高高瘦瘦的,不太认识。

    但对方都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想来对她是挺熟悉的,她木着脸朝女生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女生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语气熟络地问她:“你在这儿等人啊?”

    “嗯。”林惮不想多聊。

    低头再看一眼时间,九点五十了,俞菟差不多快到了。

    她的态度已经明显表现出疏离,那女生却像没感受到林惮的冷漠,犹自发问:“等谁啊?唐晓星?”

    看来这人的确对她很了解,林惮心想。

    但她和唐晓星不一样,她没有心思和足够耐心与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闲聊。

    于是她态度冷硬地开口:“我等谁跟你没关系,请你让一让。”

    女生脸上的笑意却没因为林惮的态度而减退分毫,哈哈笑着套近乎:“别这么冷漠嘛,交个朋友怎么样?我是二中的陈夕,上周田径比赛我去看了,我觉得你真的很帅!比唐晓星帅多啦!”

    林惮皱起眉,沉下脸:“一边儿去!”

    她一瞪眼,一怒目,身上顿时有股很凶的痞气。

    陈夕被吓一跳,感觉她再不退开,林惮就要发火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心惊不已。

    传闻诚不欺我,林惮脾气果然怪,而且性格特别孤僻,别人主动向她搭话,她还要生气。

    陈夕讨了个没趣,退远了些,到林惮身后的奶茶店买了杯奶茶。

    这时,一名个子小小的女生从远处走来。

    俞菟今天穿了件白色外套,内搭浅橙色的毛线衣,外套拉链拉起来,扣到脖子处,下边儿搭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和白色帆布鞋。

    林惮眼前一亮,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俞菟在校外的穿着。

    太漂亮了,因为个子小,白色衣服穿在她身上,瞧着软乎乎的,更像兔子了,特别可爱。

    “俞菟!”林惮主动迎上去。

    她的下巴从竖起的衣领下面露出来,自然而然扬起一个笑脸。

    俞菟到两步外站定,问她:“你来很久了吗?”

    声音又轻又软,像一片洁白的羽毛轻轻刷过耳朵,酥酥痒痒的。

    林惮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可听到俞菟问她,她却用力摇头:“没有,我也刚到,就等了两分钟。”

    俞菟注意到林惮穿的一件新衣服。

    她见过另一件很像的,跟这件不同颜色,穿在另一个人身上,很好看。

    当下便说:“新衣服很合身,挺帅的。”

    林惮瞬间脸红,她难为情地低下头,把半边脸又藏进衣领,不好意思地回应俞菟的夸奖:“谢谢。”

    俞菟没发觉她的异样,转头看向林惮身后的奶茶店:“这家店出了新品,不知道好不好喝。”

    “要不要试试看?”林惮态度积极,当下便对柜台后的店员说道,“一杯香芋啵啵奶茶!要热的!”

    说完又回头,“加糖吗?”

    俞菟摇头:“少糖。”然后问,“你喝什么?”

    林惮和店员说奶茶少糖,随后又仔细看饮品单,选了酸梅汤。

    酸梅汤价格是奶茶均价的三分之二,又比最便宜的柠檬水贵了两块。

    等待奶茶制作时,林惮瞥见刚才向她搭讪那个二中女生还在店里,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身后的俞菟。

    林惮不着痕迹侧了侧身,把俞菟挡住。

    奶茶先做好,林惮接过来摸了摸杯壁,不烫,又问俞菟是不是现在喝,见俞菟点头,她便帮忙插上吸管,转手将奶茶递给俞菟。

    “尝尝!”林惮笑着说,“看好不好喝!小心烫啊!”

    俞菟朝林惮道了谢,见酸梅汤好了,透明的塑料杯子里面装了一小半的冰块,她问:“天这么冷,你喝这个行吗?”

    林惮外表上看着再像男孩子,终归还是女生,再有两天就要立冬,喝这么冷太伤身体了。

    “没问题!”林惮却无所谓的样子,熟练插上吸管,啜一大口,咕咚两下咽下去,冻得腮帮子和太阳穴一块儿疼,却说,“我就喜欢这个!”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俞菟捧着自己的奶茶杯,感觉这个新品还不错。

    甜味没那么浓,香芋闻起来也很舒服。

    林惮和俞菟沿街散步,到公园坐着聊天。

    或许因为周五俞菟答应邀请之前说她们不常说话,林惮今天难得话多,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可林惮认识的人不多,性格又比较严肃,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内容,她就聊唐晓星。

    她和唐晓星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聊起唐晓星都不用刻意去想怎么说,那人一天之内犯的蠢能聊三天三夜不重样。

    “之前她约我打球,人数没凑够,咱们只能3V3打个半场,她抢了篮板觉得手感不错,又没人防,跳起来就是一个大扣篮……”

    俞菟显然喜欢听说这些,听得乐呵呵的,笑着接话:“是不是没出三分线?”

    林惮惊讶:“你还懂这个?”

    “懂一点吧,偶尔看你们打球,听班里男生讲过规则。”俞菟觉得好笑,“所以她给别人送了两分。”

    林惮也跟着笑起来:“对啊!她扣完篮还好意思问我帅不帅,班长他们笑得停不下来。”

    似乎又回想起那时的画面,林惮眼睛里也好像流淌着零星的光晕,令她寡淡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光彩。

    俞菟有感而发:“你和唐晓星关系真好。”

    林惮撇嘴:“她跟谁关系都好。”

    语气酸唧唧的,俞菟睨她一眼,笑得两只眼睛完成小月牙:“怎么这么酸呐,你是羡慕她朋友多,还是生气竟然那么多人都可以和她做朋友。”

    林惮膝盖上中了一箭。

    在别人面前怎么都不能承认的心思,面对俞菟,她却难得有倾诉欲,语气无奈但态度诚实:“可能都有。”

    俞菟笑眼弯弯,然后说:“虽然唐晓星朋友很多,但对你还是不一样,你应该是她最好的朋友。”

    最好这两个字,从俞菟口中说出来,似乎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意义。

    林惮情不自禁弯起眼,笑得很不好意思。

    她们在外面玩了一个多小时,过了十一点半,俞菟说要回家吃午饭,林惮送她到小区门外,这才依依不舍跟她挥手道别。

    回学校路上,林惮走两步就蹦一下。

    她忽然明白唐晓星为什么每天都那么活蹦乱跳的。

    那人心里没有阴霾,因为盛满了快乐,所以时时刻刻都活力四射。

    圣诞节后,林惮性格好像都变得开朗了一些。

    她依然每天早上到操场等俞菟,但不敢每周都约俞菟出来玩,怕被俞菟发现她的心思。

    熬过一个漫长的寒假,高中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

    这天早上晨训结束,田径队的带队老师忽然说:“明儿都不准请假啊,市里拳击队的教练来了,打算从咱们学校挑一个人进拳击队,尤其是你们几个成绩不好的,这可是好机会,运气好的话被选中,以后说不定还能代表国家参加奥运会!都收拾精神点儿!”

    那天晚上,田径队所有人都很激动。

    参与考核的不止田径队,还有另外几个体育社团,未必就能选中她们,但队伍里气氛依然紧张。

    市拳击队的教练到一中挑人,对别人而言或许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选择,可对林惮来说,这可能是改变她人生的重要契机。

    如果她能进拳击队,跟着教练训练,成为正式队员,就能领工资,有收入,以后甚至有机会出省出国,她就能远离父母,摆脱父母的控制和对她未来的干预。

    她的人生将迈入崭新的进程,离开那个家,由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她才更有底气,把心中的恋慕向俞菟袒露。

    否则,再喜欢,她也不敢追求。

    因为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林惮一整晚没能睡着,第二天早上依然精神抖擞,天不亮就翻身坐起来。

    其他同学还在睡觉,她已经静悄悄地换好衣服离开宿舍,到洗手间刷牙漱口再抹了把脸。

    自从入冬,天黑得早亮得晚,俞菟早上就不再来操场散步了。

    但林惮还保持着每天早起的习惯,她第一个到食堂,为了待会儿表现好一些,她特地买了两个大肉包代替平时吃的白馒头。

    肉包确实香,难怪唐晓星那么爱吃肉包子。

    林惮吃完饭才去操场,歇了十来分钟,开始在空地上热身运动。

    天蒙蒙亮的时候,其他队友也陆续来了,见林惮已经到了,她们见怪不怪。

    倒是唐晓星感觉林惮今天精神状态特别好,很激动的样子,她搂着林惮肩膀笑问:“你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林惮抿唇,点头嗯了声。

    “牛啊!”唐晓星朝林惮竖起大拇指,“加油,看好你哦!”

    所有体育社团都要参加这次考核,唐晓星和林惮请了两节课的假。

    市里的冯教练让她们先热身,然后从身高,臂展,力量,反应速度等各个方面设置了考核。

    成绩最好的两个学员,第一是林惮,第二则是唐晓星。

    她们被老师带到冯教练面前,冯教练绕着她们走了两个圈,最后点了唐晓星的名字:“唐晓星,出列。”

    唐晓星没想到冯教练会选自己,惊在原地,下意识看向林惮:“可是……”

    明明她的成绩排在第二,林惮才是测验第一名。

    她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力量,林惮伸手推了她一把。

    唐晓星猛地回头,林惮绷着脸,嘴角勾起一个很难看的笑,朝唐晓星抬了抬下巴:“快去,教练叫你。”

    她想尽可能表现得从容一些,可她做不到。

    话一出口,她嗓子就哑了。

    她只能迅速低下头,用力眨眼,把洇到眼角的酸涩泪意憋回去。

    唐晓星迟疑地来到教练跟前,冯教练询问她的个人信息,家庭情况。

    得知唐晓星的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根本考不上大学,冯教练便笑着说:“看起来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因为担心林惮,唐晓星听得心不在焉,频频回头。

    可身后人已经散了,林惮也没在原地等她。

    林惮离开操场,走得很快,从快走到撒开腿飞奔,一路上撞了不知道多少人。

    她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双手攀住网球场外的绿色护网,埋低头,泪水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地掉下来,砸在水泥地上,重叠,破碎。

    缺氧,呼吸困难,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无论多么难受,她却哭不出声,眼泪混着汗水淌进眼睛里,刺得很痛。

    哭够了,她抹掉眼泪,在网球场边坐下来。

    双手掩面,不想让自己通红的双眼被人看见。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坐了不知多久,身旁响起脚步声。

    那脚步很轻,到不远处就停下来,没再靠近。

    林惮以为是唐晓星找到她,她瓮着声说:“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随即,另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林惮肩膀一僵,后背绷紧,豁然转头看向来人。

    是俞菟。

    听见教学楼里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林惮恍然。

    原来第二节课已经下课了,现在是大课间。

    俞菟站在两步外,看清林惮哭红的双眼,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她很意外,在她印象中,林惮从来没有哭过,赛场上摸爬滚打,受再重的伤,林惮也只是绷着脸,最多皱一皱眉。

    “没什么,一点小事。”林惮揪起袖子又擦了擦脸。

    在俞菟面前,她还是不愿意太过狼狈。

    俞菟朝她走过去,和她隔了一人的距离在她身边坐下来:“如果是小事的话,那不如说给我听听呢?”

    她当做没看见林惮的眼泪,语气像平时一样自然,平静又温柔。

    林惮鼻子一酸,低头捂着眼睛说:“市里拳击队教练来挑人,我没选上。”

    俞菟更加惊讶了:“你竟然没选上,挑几个人啊?”

    “一个。”林惮语气闷闷的。

    说完,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揉眼睛。

    “进不了拳击队也没什么。”林惮埋低头,长叹一口气,哑着声自我安慰,“晓星成绩差一些,她比我更需要。”

    俞菟语塞,听林惮话中的意思,被选上的是唐晓星。

    林惮深吸一口气,又说:“我太没出息了,为这点儿事儿就哭,给你看笑话了。”

    俞菟摇头:“我不会笑话你。”

    “谢谢你。”林惮给俞菟道谢,“你回去上课吧,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俞菟却坐着没走,还说:“距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我可以在这儿陪你一会儿,你要难过,就说出来吧,我听你说,说出来心里会好一些。”

    林惮埋着头,听俞菟温温柔柔的语调在旁边轻声细语地讲话,她心里确实涌起一股倾诉的冲动。

    可是,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从哪儿说起呢。

    她的人生太无趣了。

    没能进拳击队,没能得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她还有资格对喜欢的人说喜欢吗?

    俞菟也不会乐意听她吐苦水吧。

    不知过了多久,林惮将脸从臂弯里抬起来,问俞菟:“人一辈子路怎么走,是从出生开始就决定了吗?”

    俞菟偏头想了想,觉得林惮提及的话题有些深奥,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们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也才三十多,不到人类平均寿命的一半,未来还有那么多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别人我不知道。”林惮说,“可能我这辈子,就注定了。”

    弟弟的出生抢走了她的爸爸妈妈,这个拳击队的名额,或许唐晓星没想跟她抢,但她付出所有努力,依然得不到。

    她这一辈子,注定悲惨,注定一事无成。

    所有她在意的,想要得到的东西,到最后,都要拱手让给别人。

    俞菟抿唇,宽慰她:“怎么会呢?未来还有几十年,谁也料不到结局是什么。”

    “你很优秀。”俞菟对林惮说,“就算没有进入拳击队,你也能通过高考考上好的大学,就算没有考上好的大学,人生也有许许多多丰富的样子,只要还活着,就有选择。”

    只要还活着,就有选择。

    林惮喃喃自语。

    她真的还有选择吗?

    林惮又一次红了眼睛,听着远处教学楼响起叮铃铃的上课铃声,她和俞菟却都没起身。

    直到响铃结束了,四周安静下来,林惮才开口:“菟菟。”

    俞菟有些诧异,虽然她和林惮是朋友,但除了她家里人,在学校,还没有人用这样的昵称叫过她。

    但林惮现在情绪很差,她抿了抿唇,没纠正。

    林惮却好像从她的默许中得到一点力量,她吐出闷在心口的沉重呼吸,然后说:“我本来打算,如果这次被选上了,就向喜欢的人告白。”

    俞菟看向林惮,等着她的下文。

    林惮蜷起来,抱着膝盖,不和俞菟对视:“我喜欢那个女孩儿很久了,我无数次刻意接近她,创造偶遇的机会和她交谈。”

    一点意外与惊愕渐渐浮现在俞菟眼中。

    “但我没有被选上,我的喜欢没有意义,或许到这个学期结束,我们就要各奔东西。”

    “我想和她告白,不想留下遗憾。”林惮垂下头,语气沮丧,“可我不敢,如果我开了口,或许以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俞菟抿起唇,神色变得复杂,心头惴惴不安。

    林惮做了个深呼吸,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来看向俞菟:“菟菟,你觉得,我如果告白的话,有没有可能成功?”

    俞菟心跳很快,但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感到惶恐。

    她微微蹙眉,神色迟疑,不确定地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是……”林惮沉下心,决绝地站起来。

    可她正要开口,被俞菟出声打断。

    “停,请你不要说。”

    林惮瞳孔一缩。

    俞菟也站了起来,朝林惮致歉:“对不起,响铃已经很久了,我得先回去上课。”

    她转身要走,表情惊慌,像要落荒而逃。

    “俞菟!”林惮在她身后叫住她,还下意识拽住她的手腕。

    已经预料到答案,林惮的心揪成一团。

    慌乱无措,胸口像破了个窟窿。

    可越是沉痛,越是绝望,她越像赌徒一样,想再搏一搏。

    林惮大声说:“俞菟,我喜欢你!”

    身前那女孩儿并未立即回应。

    她背对林惮,垂着头,好一会儿,才用力挣开林惮的手。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俞菟的声音被刚开春的寒风吹过来,“所以,对不起。”

    林惮心一沉,像血液被冻结,感觉风直接吹进她的身体,骨头缝里都充斥着凉意。

    有种莫名的预感,夹着难以名状的悲哀。

    林惮闭上眼,明知开口就会难受,她还是动了动嘴唇,从僵硬的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向俞菟确认。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唐晓星?”

    第64章

    俞菟低头沉默, 没有回答。

    她站在林惮两步开外,过一会儿,哑声说:“对不起。”

    尽管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林惮已经明白了。

    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 还想说什么, 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口。

    俞菟又说了一句抱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 直至彻底离开林惮的视线。

    林惮浑浑噩噩, 不知不觉回到操场。

    忽然迎面跑来一个人,抓住她的手腕:“总算找到你了, 林惮,我们一起去见教练!”

    抬头, 视野中映出唐晓星满头大汗, 一脸焦急的表情。

    林惮被唐晓星拽着往体育器材室的方向走,冯教练还在和她们的田径老师交流沟通, 暂时没有离开学校。

    “你在干什么?”林惮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唐晓星心里很急,没注意到林惮异于往常的语气:“我们去见教练,请求教练多加一个名额, 或者换人也行,如果只能去一个人, 换你去!”

    解释的同时手上继续用力, 想拉动林惮去见冯教练。

    林惮心间猛地蹿起一股无名火,烧红了她的眼睛, 她用力甩开唐晓星的手。

    “唐晓星!你少自以为是!”无视对面唐晓星惊愕的眼神, 林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 “我怎么会跟你这种人做朋友, 真是受够了!”

    “国家队的名额,你想换就换,你以为你是谁?!就算你真的可以说动冯教练换人,我凭什么就要听你的?”

    面对林惮突如其来的爆发,唐晓星猝不及防,呆愣在原地。

    她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与林惮沟通。

    就在她想先安抚林惮的情绪时,林惮猛地后退一大步,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

    “唐晓星,我不需要你施舍!”

    林惮愤怒地吼出这句话,转身跑走。

    她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家庭氛围,甚至不同的人生和命运,所以,她们的未来也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靠近了唐晓星,她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风景,更悲切自己像个小丑。

    无论多努力,多认真,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她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同时,她也更加深刻地明白,她身处在怎样肮脏的泥淖,更加为自己无力逃出黑暗而绝望,痛苦。

    就算她踩着唐晓星的善意进入国家队又怎么样?像她这样命贱的人,哪有机会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就该在出生的时候,被爸爸妈妈掐死,再扔进深山老林里面喂野狗。

    林惮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来,双手扶着膝盖,仰头发出困兽一样的怒吼。

    她的未来在哪里?

    有人说人生是旷野,可为什么她的人生,每走一步,目之所及都是越陷越深的污浊。

    距离高考不到三个月时间,离开学校,她又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所以迷茫。

    ·

    林惮跑走之后,唐晓星回到体育管理室,沉默地在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冯教练拍拍她的肩膀:“走,我和你们班主任已经说好了,今天你就不用回去上课了,跟我到市体育基地去看一看。”

    唐晓星加入国家拳击队的消息很快传遍学校,邻校的学生和老师们也都有所耳闻。

    与此同时,林惮退出田径队,不再参与田径队的晨练。

    那天争吵过后,唐晓星和林惮之间忽然划开一条泾渭分明的鸿沟,到教室谁也不和谁说话,偶尔唐晓星想向林惮搭话,林惮也不理会她,直接甩脸子走人。

    班里的同学都觉察到她们两个气氛异样,课间如果她们俩同时在教室,吵闹声都不如往日大了。

    和唐晓星关系好的人多,不论男女,他们觉得林惮输不起,因为国家队的教练选了唐晓星而非她自己,所以就和唐晓星闹掰了。

    林惮从来不解释。

    唐晓星不相信这些言论,更不相信林惮是输不起的人。

    如果林惮不甘心,当初就不会在教练叫她的时候,果断把她推出去。

    但是,林惮那句不需要施舍,在当时那一刻,也狠狠伤到唐晓星的心。

    她从没想自己对林惮的友情有一天,会被对方以“施舍”两个字盖棺定论,

    唐晓星想再和林惮好好谈谈,她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如果有误会就解释清楚,她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不应该就这样散了。

    可林惮不给她机会。

    唐晓星越想和解,林惮的态度就越恶劣,她们的关系就这样渐行渐远。

    这之后不久,有天周一,唐晓星发现林惮没来上课。

    她第一时间去问老师,担心林惮是不是生病了,得到的回答是:“林惮被退学了。”

    当天学校就发了公告通知全校师生:林惮上周五在校外打架生事,用板砖砸伤二中一个男生,因林惮未满十八,不用负刑事责任,但学校要严整校风,杜绝此类恶行事件再次发生,因此对林惮做劝退处理,希望其他同学以此为戒。

    对唐晓星而言,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把她脑子劈懵了。

    林惮怎么会去和别人打架呢?

    还用板砖伤人。

    唐晓星试图联系林惮,她找到班主任,问到林惮家的地址。

    周末唐晓星找到林惮住的地方,却从林惮父母口中得知,林惮出去打工了。

    才刚退学就出去打工?

    唐晓星不理解,这时候,门边忽然冒出个肥头大耳的小男孩。

    男孩儿一身名牌,小小年纪竟然满肚子肥膘,趴门边乐呵呵地说:“那男人婆长得丑没人要,只能去外面打工,你跟她一样,是不是家里也有弟弟啊?”

    “诶,回去!”林惮爸爸口头上训,但一点没有要纠正男孩儿态度的意思,回头对唐晓星说,“不好意思啊,小孩子说话没分寸,你别跟他计较。”

    唐晓星顿时觉得恶心,肚子里窝了一股无名火。

    她压着情绪看一眼林惮的父亲:“小孩子嘛,父母生而不教,你们的福报在后头呢。”

    林惮爸爸嘴角颤了颤,想冲唐晓星发怒,但忍下来了。

    唐晓星离开林惮家,两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联系。

    林惮参加国内职业拳赛崭露头角,唐晓星听拳击队的人谈论起她,已经是几年后。

    再次听到这两个字,唐晓星有些恍惚。

    她回家找到拳击赛事录播,沉默地看完一整场。

    裁判员喊出获胜者,电视机荧屏下方也出现了林惮的名字。

    唐晓星双手掩面,长叹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林惮如今职业发展看起来很不错,这就值得高兴。

    ·

    ICU外的走廊过于寂静凄清,肖谨言和唐晓星讲了一些林惮入职QH后的经历。

    为了能尽快提升自己的实战水平,林惮在习得了全部格斗技巧后,主动提出再去拳场练练。

    于是,她成为拳场最大黑马。

    最高记录,她一天之内KO十一个人,全部是成年男性,拳客赌资拿到手软。

    但人怕出名,猪怕壮,林惮的爸爸妈妈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笃定林惮变得很有钱,又拿她是林家女的身份绑架她,威胁她,让她把收入的一半拿出来补贴家用。

    如果林惮不愿意,他们就到QH门口拉横幅,制造舆论。

    唐晓星听得倒吸一口气,一半的收入,这家子吸血鬼父母真是有脸开口。

    “这事儿后来怎么解决的呢?”唐晓星问,“公司出面处理的吗?”

    肖谨言摇头:“没有,林惮自己处理的。”

    被父母威胁当天,林惮直接找上门,抓住林麒,拖进厨房拿把菜刀抵着他的脖子,很冷静地问他们:“要我的钱还是要他的命,你们选。”

    林麒被吓到尿裤子,到现在每回提起林惮他还打哆嗦。

    那天,林惮走的时候把菜刀扎他们卧室门上,一家三口半个屁都不敢往外蹦。

    她走出家门,到小区门外,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驾驶位窗户放下来,肖谨言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朝林惮招了招:“上车吧。”

    林惮沉默地坐进副驾,闭上眼,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车开出去没一会儿,她竟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从那之后,林父林母以及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再也没找过林惮。

    林麒被父母宠坏了,整天不务正业。

    他高中没读完就去游戏厅赌博,抽烟喝酒样样都沾,后来还染上毒.瘾.

    前不久,因为好不容易骗到的白富美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一怒之下当街打人被抓进派出所。

    被抓的时候他的状态疯疯癫癫,异常兴奋,因此警察送他做了药检,血液中检出毒.品成分。

    之后林麒就被送进戒毒所,到现在还没出来。

    林麒人虽然进了局子,但不仅留下一堆高额负债,前女友家还把他们告上法庭,因林麒故意伤人索要赔偿。

    他父母现在整天被好几波人追着讨债,法院传票都收了一大摞。

    十年前,他们卖女儿抵债。

    十年后,因为他们的好大儿,这笔债务翻了好几倍又压回他们身上。

    夫妻俩天天寻死觅活,但是没有人再帮他们还了。

    应了唐晓星当年那句话:父母生而不教,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离开一中后,林惮的这十年,活得比别人一辈子还要精彩。

    肖谨言闭上眼,不知是对唐晓星许诺,还是对自己说:“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结束的,我要让秦柏安付出代价。”

    秦柏安真的以为,她不和他争不和他抢,是因为不敢,不能吗?

    她在QH经营那么多年,是依仗他秦家的声势吗?

    既然秦柏安不做人,那么她也没必要留手,该她的,她会全部拿走。

    唐晓星不由侧目。

    肖谨言说完这句话后站起来,对唐晓星说:“这阵子有劳唐小姐费心。”

    唐晓星摆手说不用,再看一眼病房中的林惮,起身告辞。

    回到家刚过十点,客厅亮着灯,但俞菟早已回了卧室,洗漱好了躺在床上玩手机。

    唐晓星换了鞋,进屋锁门,往卧室走的同时,顺手关掉客厅的灯。

    俞菟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唐晓星一进屋她就放下手机,从被窝里抬起脑袋,问:“今天情况怎么样?”

    唐晓星摇摇头:“没醒。”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依然令人遗憾。

    俞菟微拧着眉,无奈叹息。

    医生说危险期三到五天,今天就是第四天,如果明天林惮还不醒,纵然度过危险期,往后再醒来的几率也会越来越小。

    唐晓星的心情很沉重。

    她拿了睡衣,一声不吭地去洗澡,洗完吹干头发,用时比平时多一倍。

    等她收拾好了在俞菟身边躺下,墙上的挂钟已经走过十点半。

    唐晓星躺下却没有睡意,两眼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思绪胡乱地飞,一会儿想起高中时期,她和林惮一块儿在操场上晨训,打球,玩闹时的场景,一会儿又想起现在林惮躺在医院里那张苍白没有生气的脸。

    肖谨言告诉她的真相不停叩击她的心口,让她内心充满悔恨。

    高三那年,林惮刚退学不久,就被亲生父母卖到拳场,如果不是她命硬,或许从那之后,世界上就没有林惮这个人了。

    现在,再想起前不久,林惮在R市体育馆对她说的那句“你真是天生好命”,唐晓星羞愧得无地自容。

    学生时代,她怀着那一腔耗不尽的热情,以为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和朋友分享,就是赤诚之心。

    却不曾想过,她认为理所当然的很多东西,在别人看来,是遥不可及的。

    她越温暖,越炽热,对当时的林惮而言,更像是一种烈性的毒。

    而她一直以来,都太想当然了。

    林惮说她自以为是,一点也没错。

    所以即便她们成为朋友,也只能共享最初那两年短暂的时光。

    身旁,俞菟翻了个身,面朝唐晓星,问她:“你睡了吗?”

    唐晓星摇头,忽而反应过来,关了灯,俞菟应该看不见,于是她补充说:“还没有。”

    俞菟又问:“那你需要一个拥抱吗?”

    唐晓星愣了下,扭头看向身旁。

    在黑漆漆的深夜中,她看不清俞菟的模样,辨不清俞菟脸上的表情,但能清晰感受到,俞菟在担心她。

    她不想逞强说自己没事。

    因为今天从肖谨言口中得知的真相,她很难过。

    所以,她诚实地回答俞菟:“需要。”

    俞菟便朝她伸手,唐晓星侧身埋进俞菟怀里,胳膊顺势搂紧俞菟纤细的腰肢。

    嗅闻着俞菟身上淡淡的清香,唐晓星的心情一点一点平复下来,开始有点困意的时候,听见俞菟忽然说:“五一我们就别出去了。”

    唐晓星愣住。

    她想从俞菟怀里出来,打开床头的灯,但俞菟抱着她没松手。

    怕用太大力把俞菟弄疼,唐晓星只好继续伏在俞菟怀里,问:“为什么?”

    问完,她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自己很蠢。

    俞菟肯定是因为林惮还在住院才会这么说,以唐晓星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就算出去玩,也玩不开心。

    唐晓星心慌意乱,搂紧俞菟说道:“不用改变行程,老婆,答应你的事情,我不想改变。”

    她这才复训第一天,距离五一假期还有四五天呢。

    林惮现在没醒,不代表之后也醒不来。

    再说了,她那伤势就算醒了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养好的,唐晓星总不能因为挂念林惮在医院养伤,自己的生活就不过了。

    她在黑暗中捧起俞菟的脸,态度诚恳:“老婆,我是很担心林惮,因为她曾经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但是,我对她的关心更多出于我自己内心的愧疚,今天我听肖总讲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我才明白原来我对林惮了解太少,她的人生太苦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意外,我真心地希望她能好起来。”

    俞菟抱紧唐晓星,凑过去主动亲了亲唐晓星的嘴角,小声说:“你不知道她的人生经历,那也不是你的错。”

    从最初认识唐晓星,俞菟就知道,唐晓星的心很柔软,她会为任何人遭遇的不幸难过,更遑论现在出事的是她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

    所以,这两天唐晓星情绪低落,意志消沉,俞菟没有生气,只觉得心疼。

    唐晓星埋进俞菟怀里,沉默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心情好一些了,抓住俞菟的胳膊,拇指抚过她那天鲜血扎的针孔,问:“还痛么?”

    “你昨天也问过。”俞菟无奈,“早就不疼了。”

    唐晓星想起来,昨天她的确问过,然后她说:“你以后别这样,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俞菟不知听进去没有,但还是顺着唐晓星的意回答:“好。”

    唐晓星和俞菟相拥而眠,另一边,医院里,肖谨言在病房外待了一整晚。

    林惮依然还在昏迷。

    第二天,肖谨言让护工时刻注意林惮的身体情况,一旦有什么变化,立马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会一直保持畅通。

    七点左右,肖谨言离开医院。

    她刚乘上出租,身后就有一辆车从医院停车场使出来,悄悄跟在她身后。

    肖谨言瞄了一眼后视镜,没理会那几只跟在后头的老鼠。

    她在一座小区外下车,回家换了一身衣服,从床头柜里另外拿出来一部老式翻盖手机,插入一张新的电话卡。

    开机,电量还有80%,足够了。

    她拇指在键盘上点了几下,键入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对面的人压低声,报了一句暗语。

    肖谨言对上暗语,很明显听见电话对面转换环境。

    没一会儿,办公室里各种声音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寂静。

    肖谨言坐在床边,点燃一支烟,不急不躁,耐心等待。

    直到对面的人出声:“您有什么吩咐?”

    肖谨言语调沉稳:“之前安排你收集的东西,你送到一个地方。”

    等肖谨言报出一个地址,对面的人点头答应,确认了送达时间之后,电话就挂断了。

    肖谨言打完电话,故意拉开卧室窗帘,让藏在对面楼栋中的老鼠能观察到她在屋子里的活动。

    她刚出院,坐车回家还有些头晕。

    梳洗之后她给自己弄了个简单的早餐:煎蛋、牛奶和面包片。

    吃完早餐,肖谨言斜倚在沙发上,电视打开,继续播放之前没看完的喜羊羊和灰太狼。

    不多时,手机铃响了。

    她拿起来看,备注是秦警官。

    电视音量调低,随后按下接听键。

    对面楼栋监视她的人只能看见肖谨言接起了电话,却不知道电话内容是什么。

    “这些东西够了吗?”肖谨言问秦聿文。

    秦聿文给了她一个足够肯定的回答:“如果这张硬盘里的内容都是真实的,最多两天,请肖总等我消息。”

    肖谨言提起那颗心稍稍放下,然后说:“希望秦警官不要让我失望。”

    秦氏是一个庞然大物,底下牵连的利益关系数不胜数,并不是每个正义的警察都敢去查办他们。

    但秦聿文不一样。

    车祸那天,她从昏迷中醒来,没想到前来问话的警察,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秦聿文秦警官。

    肖谨言既然准备扳倒秦氏,自然对整个公安体系也有了解,秦聿文或许不出名,但她经手的案子每一件都能令郢都地动山摇。

    整个郢都,还没有秦聿文拿不下来的案子。

    但这位秦警官的面相,看上去似乎比她的名声柔和多了。

    挂了电话,肖谨言便在沙发上浅浅睡了一觉。

    梦里,伴随一阵手机铃响,她的思绪回到十年前那个夏天。

    嘈杂黑暗的拳馆,她手里拿着一份合同,或者换个说辞,是一份卖身契。

    这份卖身契和当初她被父母送去秦家时签订的那些协议并无不同。

    她坐在看台最角落的位置,翘着一条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看向擂台上的比赛。

    被扔上擂台的女孩儿,再站起来不反击,就要死在这里。

    如果她死了,那么这张卖身契将变得毫无意义。

    其实,她本不报希望。

    能从黑拳场里走出来的女拳手,相当罕见,几乎没有。

    她今天来,不过是听说拳场来了个有趣的孩子,似乎挺有潜力。

    看到林惮的时候,她是有些失望的,这孩子太瘦了。

    而且还是个女孩儿,虽然林惮个子高,臂展也不错,但是长期营养不良,身上没什么肌肉,面对体重数倍于她的对手,很难取胜。

    她以为林惮撑不过去。

    却没想到,那只被父母抛弃的小崽子在擂台上竟然爆发出发疯野兽般惊人的力量。

    她不仅没被看似不可战胜的对手碾碎,还反败为胜。

    尽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瞬间,肖谨言血液沸腾。

    这孩子,就是她需要的拳手。

    第65章

    为了带走林惮, 肖谨言付出了比合约中约定偿还的欠款多一倍的金钱,还为林惮支付了一大笔治疗费用,这些事,林惮全不知情。

    但她并不打算和林惮算明这些账。

    只会做财物交换的买卖, 那是最低等的商人。

    再往上, 需要的不仅是雄厚的资金,更要有一双慧眼, 能在乱石中识明珠。

    将璞玉打造成价值连城的珍宝, 让财富实现越阶增长,这样才能叫手腕与实力。

    要不了几年, 这孩子就能成为她手中一张王牌。

    肖谨言和林惮,本质上, 是同一种的人。

    所以她相信林惮, 就像相信她自己,相信一个人从绝望中带出来的那股不屈不挠的意志。

    只要林惮不选择背叛, 那么她愿意尽己所能,培养这个孩子。

    后来,事实也证明,肖谨言的眼光很好, 林惮比她预想的更顺从,也更出色。

    在各个方面, 林惮的表现都突破了肖谨言的预期。

    好几次肖谨言在公司忙到深夜准备下班, 走到电梯间还听见从训练室方向有动静传来。

    她看一眼还没到的电梯,转身穿过长廊来到训练室外, 就看见林惮一个人在灯光下打沙袋。

    林惮上身只穿了件运动内衣, 下边儿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 每挥出一拳, 空荡荡的训练室里就回荡一声脆响。

    响声节奏时快时慢,林惮满头大汗,小麦色的肌肤在炽白的灯光下像抹了一层亮晶晶的蜡油。

    林惮签约QH已满一年,习得了大部分格斗技巧,也参加了一些入门级的比赛,在各赛事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她的成长速度比肖谨言预期的快得多。

    肖谨言在训练室外看了一会儿,随后渐渐皱起眉。

    林惮挥拳的速度慢下来,垫步移动的动作乍一看没问题,可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的步子有些虚浮,像站不稳似的。

    她呼吸急促,不时停下来,缠着绷带的双手扶着膝盖弓腰喘息,分明已经累到极限,但她还不愿意停下来。

    这样透支训练不可取,不仅难以获得技巧上的提升,反而更容易损害身体,得不偿失。

    肖谨言推开玻璃门,准备出声阻止。

    便在这时,林惮忽然倒退两步,脚底汗水打滑,直挺挺地倒在减震垫上。

    “!”肖谨言大惊失色,快步走过去,“林惮!”

    林惮并未失去意识,只是躺在地上激烈喘息。

    她刚才突然头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倒下了。

    听见肖谨言的声音,她反手撑着地面要坐起来,却在起身前,被一只手按住额头。

    林惮浑身是汗,头上戴的隔汗条都被汗水湿透了。

    她下意识想躲开肖谨言的手,却被肖谨言厉声喝止:“别动。”

    林惮后退的动作僵住,肖谨言的手掌得以整个贴合在她前额处。

    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太热了,她感觉肖谨言的手特别凉,贴在她脑门上,凉丝丝的,触感很奇妙,也很舒服。

    她小心望着肖谨言,肖谨言板着脸的样子很严肃,让她内心忐忑。

    一两分钟过去了,肖谨言的眉头却越皱越紧,片刻后,她断言:“你发烧了,立刻停止训练,跟我去医院。”

    因为林惮肤色比较深,即便生病发烧,也不太容易从她的脸色辨别出来。

    这个时间,公司专门聘请的医护已经下班了。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林惮抗拒医院的环境,何况,她也没觉得她的身体有任何问题。

    肖谨言睨她一眼:“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听话,诚实。

    林惮张口结舌,顿了好几秒,垂头妥协:“哦。”

    肖谨言松手站起来,抽了张纸擦手,擦完又把用过的纸巾叠得四四方方,扔进垃圾桶里,同时吩咐林惮:“去把衣服换了,先别冲澡。”

    林惮爬起来去更衣室,几分钟后穿着常服出来。

    她个子高,头发尖儿上还凝着汗,一套简约的运动服穿在身上也很精神,眼睛又黑又亮,完全看不出来她正在发烧。

    离开家的时候她几乎什么也没带走,所以来到QH之后,她住在肖谨言安排给她的单人公寓里,大到家电家具,小到衣服鞋子,训练用的营养品补充剂,所有东西都是肖谨言帮她置办的。

    对待肖谨言,林惮心里怀揣极复杂的感情。

    她跟着肖谨言下楼,坐进肖谨言的车。

    记忆中有一件很窘迫的事,因为她从小到大物质匮乏,出行鲜少乘坐出租车,更没坐过车副驾,因而她第一次被肖谨言塞进副驾位时,安全带不知道怎么系。

    肖谨言车都离开车位了,面板上有个警示灯一直亮着,她才发现这崽子没系安全带。

    让她系安全带她就傻坐着,没反应,像听不见肖谨言说话。

    肖谨言临时踩了刹车,出车库前停下,顿了几秒钟,明白过来,问她:“不会?”

    那时候林惮的表情特别别扭,想板起脸掩饰心虚,又自觉做错了事,所以眼神躲闪,不和肖谨言对视。

    肖谨言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屁孩儿处处要强,不会也不肯开口请人帮忙。

    她食指戳向林惮的太阳穴,轻轻推一下:“傻不傻?你跟我说不就好了吗?”

    林惮抿着唇,视线倔强地撇向一边,不吭声。

    肖谨言懒得跟她计较,先解开自己的安全带,然后侧身,手从林惮面前越过,把安全带牵出来后,吩咐林惮:“拿着,我教你。”

    林惮依言抓住锁扣,肖谨言便同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把锁扣插进另一头。

    咔哒一声响,安全带就锁紧了。

    “明白了吗?”肖谨言问她。

    林惮还是没说话,跟个哑巴似的,但点了点头。

    安全带扣上那一瞬间发出的脆响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合,林惮下意识偷瞄一眼驾驶位上女人的侧脸。

    肖谨言解开手刹,扭动车钥匙,引擎发出轰一声响。

    她没回头,却敏锐地捕捉到林惮看向她的目光,随口笑道:“怎么,你想学车?”

    林惮偷瞄被抓包,顿时感觉脸皮臊得慌,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肖谨言早习惯了这小屁孩别别扭扭的心态,兀自说下去:“你要想学我就帮你报名,正好你现在的训练强度不合适,需要调整,就下个月吧,我会把你后面两个月的行程空出来。”

    林惮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瞄了肖谨言一眼,就给自己身上揽了新的任务。

    肖谨言驱车到医院,领着林惮到门诊挂了号,医生检查后得出结论:“运动量太大,身体透支了,回去好好休息,保持充足睡眠,饮食营养均衡,吃饱,休养几天就好了。”

    医生给林惮开了两支营养剂和退烧药,肖谨言带着林惮去取了药,走出医院大楼,肖谨言把那袋子药拍林惮怀里:

    “听到没有,不允许过度消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你还想走得更远,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让我看见你大晚上不休息滞留在训练室,就给你停赛。”

    林惮捧着营养剂,跟在肖谨言身后,沉默不语。

    肖谨言送林惮到公寓楼外,林惮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车门合上后,肖谨言就一脚油门把车开走。

    林惮站在路边,望着那辆黑色的车驶进无边夜色,在都市夜景过于绚丽的霓虹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了两天,林惮接到通知,肖谨言果然给她报了驾校。

    说是让她调理作息,每天上午助理送她去驾校练车,中午吃过饭后午休一小时,下午训练到七点,结束吃晚饭,然后回公寓休息,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睡觉,睡够八个小时。

    有时候肖谨言闲了没事,还会亲自监督,看她有没有乖乖听话。

    等林惮两个月后拿到驾照,常规体检发现体重增加了1kg,但体脂率水平保持得很好,增长的部分是肌肉。

    1kg肌肉增长,林惮的力量水平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各项测验的表现都有了显著提升。

    肖谨言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很快给林惮安排了一场C级比赛,虽然重量级发生了改变,但林惮很轻易KO对手,进攻与闪躲的技巧也逐渐变得娴熟。

    当晚,肖谨言特地安排了一顿庆功宴,在席上喝了一小杯红酒。

    宴后离席,肖谨言叫的代驾临时有事来不了,林惮在旁见她打完电话直皱眉,好像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她开车。

    林惮沉吟几分钟后,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我送你回去吧。”

    这次庆功宴虽然林惮是主角,但肖谨言以她年纪还小为由不让她喝酒,让服务员给她倒了一杯橙汁,所以整场饭局下来,只有林惮一个人没有沾酒。

    肖谨言闻声感到惊讶,回头,便见林惮身姿笔挺地站在她身后。

    和最初见面那会儿相比,林惮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肖谨言自己就不算矮,净身高接近一米七,但此时她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和林惮站在一起,还比林惮稍微矮了几公分。

    小孩子还在生长期,营养跟上了,个头也蹿起来。

    在人前板着脸摆出一副严肃冷酷的样子,好像这样就能像个成熟靠谱的大人了。

    肖谨言失笑:“你才刚拿到驾照。”

    林惮被肖谨言笑得有些恼,梗着脖子不服气:“明明是你让我去学,现在我学会了,你却不敢坐我开的车?”

    肖谨言却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可爱,脸上终于有了生动的表情,多了点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朝气。

    或许是喝了酒,有点微醺的醉意在。

    她忽然伸手过去,指节轻盈地刮过林惮的鼻梁,笑道:“你敢开,我就敢坐。”

    林惮脸红了,气恼地撇开视线,朝肖谨言摊开手。

    开口,语气硬邦邦的:“钥匙。”

    肖谨言依言打开包,一阵翻找东西的声响过去,林惮手心微沉,成功拿到了车钥匙。

    老板的车当然是好车,和学车的时候开过那几辆手动挡完全不一样,功能按钮和操作方式都要先熟悉一下。

    上车后,林惮认认真真按照步骤调整座椅位置,后视镜角度,在点火之后,又把所有能想到的打灯操作全试一遍,她这才踩下油门。

    然后引擎轰一声闷响,车子震了震,但没有开出去。

    林惮有点懵,愣了两秒钟。

    身旁传来一声笑,肖谨言话语中的愉快藏都藏不住:“你没放手刹。”

    “……”林惮耳朵红透。

    但她没吭声,伸手握住手刹,大拇指按下握柄上的按钮,把它放下去。

    随即,车子缓慢启动,顺利离开车位。

    过收费口时,林惮掏出自己的手机,扫码付了停车费。

    拿到驾照后第一次当司机,还是开夜路,林惮内心当然是紧张的,双手牢牢握着方向盘,一点都不敢放松。

    好在这一路有惊无险,林惮成功把肖谨言送到一个别墅区外,在肖谨言指定的地方把车停下来。

    “再往前就不好打车了。”肖谨言对林惮说,“待会儿会有人过来接我,你先走吧。”

    林惮听话松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到路边打了辆出租回公寓。

    出租车离开的时候,林惮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山腰的别墅群。

    待会儿来接肖谨言的人,应该是她的丈夫。

    没由来的,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

    林惮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在梦里,她仿佛重新活了一次。

    曾经不曾留意的细节与没有来得及仔细辨别的心情,在梦里被无限放大。

    她像站在第三人的视角重新审视她的人生。

    然后,她意外发现,或许她走过的这二十几年短暂的人生也并不全是不幸。

    有那么一个人,将她从黑暗的泥沼中拉出来,陪伴了她整整十年。

    随着肖谨言的出现,缠绕在她身上那根命运的枷锁开始断裂,她的人生陆续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尽管她一直不愿意承认,但她其实早就动了心。

    是她先主动的。

    主动向肖谨言大献殷勤。

    或许比她自己意识到的更早,比肖谨言三十一岁生日还要早很多的某个时刻,她就爱上了肖谨言。

    她不顾一切,竭尽所能,只为了向肖谨言证明自己有价值。

    第一条金腰带,对她而言意义非常。

    她得到了肖谨言的青睐,却打破了对肖谨言的幻想,她对肖谨言的仰慕,从那一天开始,变成了偏执的占有。

    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承认内心背德的爱恋,把一切归咎于无可奈何,似乎更能心安理得地放纵。

    离开学校之后,鲜少再有让她感到害怕的事情了。

    她不怕苦,甚至也不怕死,但她却害怕被肖谨言抛弃。

    等到她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梦里的时间开始飞快流逝。

    所有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一晃而过,她不再能干预梦境中发生的事,十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她来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睁眼时,侧躺在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陌生的棉被。

    阳台的窗帘没有拉上,金色的朝阳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身上,沙发连着她一块儿,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暗。

    掀开被子坐起来,她整个人便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

    她伸手抚平被面的褶皱,起身将被子叠好,去卧室敲门,无意外被撵了出来。

    洗漱结束,她学着某个人强迫的样子,把洗脸巾四个角对得整整齐齐。

    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她还站在毛巾架前欣赏了足足十秒钟,才拉开玻璃门走出去。

    去楼下吃了早餐,顺便带了一份。

    开门时,她的手按上门把,锁芯滋的一声就打开了。

    这门锁上,录有她的指纹。

    她不自觉扬了扬唇,又在进屋时敛下来。

    客厅里传来轻快的欢笑声,肖谨言坐在她之前坐的位置,斜倚在她叠好的被子上,将平整的豆腐块又压成了奇怪的形状。

    她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反倒心里某个角落痒痒的。

    但她介怀肖谨言昨天晚上说她是小狗,所以她板着脸,较着莫名的劲儿,不给那女人好脸色。

    肖谨言吃着她买回来的早餐,看幼稚的动画片,客厅里的笑闹声鲜活得像一支赞颂幸福与快乐的乐曲。

    早餐结束,肖谨言站起来,回房间换了身过于严肃的衣服。

    她说,她要去法院离婚。

    林惮心里怦怦跳,陡然间一个画面划过脑海。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交替敲打耳膜,刺得她太阳穴胀痛难受。

    如果肖谨言自己开车去法院……

    会出事。

    心里没由来蹿上这样可怕的预感,林惮心往下沉,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攥住肖谨言的手腕:“等我,我去给你开车。”

    果然出事了。

    那辆车毫无征兆撞过来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念头:幸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肖谨言。

    ·

    滴滴滴——

    检测仪忽然发出激烈的警报声,护工迅速查看仪器上显示的数据,然后毫不犹豫按下床头的医护铃。

    不到两分钟,主治医师赶到ICU病房,听护工描述情况:“伤者情绪忽然出现剧烈波动,检测到心率异常。”

    医生让医护通知家属,随后迅速给林惮做了个全身检查。

    唐晓星早上很早就醒了,洗漱完去厨房做了早饭,把俞菟从被窝里捞出来,对坐着没吃几口,手机铃忽然响了。

    她拿起来看,是护工打来的。

    像预感到什么似的,唐晓星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跌在桌上。

    俞菟抬眼看她,见她傻傻盯着来电显示,却忘了接听,无奈之下只好伸手过去,帮唐晓星按了那枚绿色的按钮,同时开了免提。

    “唐小姐,林小姐醒了,请您尽快来医院。”

    唐晓星猛地站起来,小腿推开椅子,椅脚和地面刮出刺耳的声音。

    电话挂断了,唐晓星还傻站着,不确定刚才那个电话她是否真的听清,该不会是她的幻觉吧?

    饭哪里还吃得下,俞菟起身推了唐晓星一把:“快去换衣服。”

    唐晓星被俞菟的声音唤醒,看一眼来电显示,确认刚才的确是医院打来的电话,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回卧室,没一会儿又从门边探个脑袋出来:“老婆,帮我找一下衣服吧。”

    她们的衣柜平时是俞菟在整理,唐晓星都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放在哪些地方。

    俞菟跟进卧室,给唐晓星找了一套衣服,也给自己拿了一套。

    两个人换好衣服后直奔玄关,餐桌上的碗筷就放在那儿,等忙完了回来再收拾。

    唐晓星牵着俞菟奔下楼,一路上不断轰油门,如果不是俞菟及时阻止,她可能还会闯红灯。

    压着限速标准在跑,半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被唐晓星缩短了三分之一。

    赶到医院时,林惮还在ICU病房继续观察,人已经醒了,眼睛睁开一条缝,望着病房天花板发呆,医生和她交流,她眼珠子能转,但还不能开口说话。

    全身检查做完,医生松了一口气。

    看见在门外焦急等候的唐晓星和俞菟,他从病房中出来,告诉唐晓星:

    “人醒了,目前还不能判断她的意识是否清醒,也有可能出现记忆混乱,短暂失忆等各种情况,还需要再观察一下,如果今晚没有异常,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不管怎么说,人醒了,命保住了,不会成为植物人,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唐晓星双手合十,一个劲儿说谢谢医生。

    病床上,林惮眼珠子动了动,看向那扇连接走廊的巨大玻璃窗。

    窗户上映出唐晓星和俞菟的身影,唐晓星激动得红了眼睛,俞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试图从窗户里寻找另一个人存在的迹象。

    但她张望了许久,直到眼眶酸痛,头昏脑涨,也没看见想见的人。

    肖谨言在哪里?

    车祸发生的时候,肖谨言也在那辆车上,她伤得重不重?

    她想问,可她无法开口。

    有生以来,她头一回发现,用语言沟通多么方便快捷。

    她以前,错过了太多。

    医生允许她们进去一个人探视十分钟,但林惮情况还未稳定,不能在病房里待得太久。

    这个探视资格,俞菟自然不和唐晓星争抢。

    唐晓星小心翼翼推开门,来到病床边,看到那双刚刚睁开,略显疲惫沧桑的双眼,唐晓星鼻子一酸,差点当场掉眼泪。

    好在她及时忍住,只不过开口时,嗓音十分沙哑:“你可算醒了,从车祸到现在,你已经躺了五天。”

    她知道林惮现在不能回答,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坐下,无声地陪伴着。

    林惮很困,也很累,就醒来这会儿时间,她就困到要睡着了。

    但她心里始终挂念着肖谨言,很不安,不敢安然入睡。

    她和肖谨言一起出的车祸,唐晓星既然来了医院,应该知道肖谨言的情况。

    林惮想要开口,可牙关子却像被胶水黏住,怎么都张不开,她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除了眼珠子,就只剩下没受伤的右手。

    于是,她咬紧牙关,艰难地动了动胳膊,将手伸出被沿,手指试图在床边写字。

    唐晓星看见林惮的手伸出被子,食指在床单表面胡乱划了几下。

    感觉像是伤了脑子,身体不受控制地乱动。

    唐晓星想也没想,伸手过去握住林惮那只手。

    然后,她把林惮的手塞回被子里,按住,不让她随便动。

    “你先不要乱动,好好休息。”唐晓星完全没领会林惮的眼神,诚挚地宽慰她,“别担心,医生说你的恢复情况很好,过了今天就能转普通病房,很快就能养好的。”

    林惮:“……”

    第66章

    要不是现在身体实在动不了, 林惮真想给唐晓星脑门上来一拳。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啊,暴揍一顿能不能让她变聪明一点?

    唐晓星接收到林惮频频瞪眼,感到不理解。

    某时,她想到什么, 一脸恍然:“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她立马招呼护工过来, 替林惮看看她是不是有方便的需求。

    毕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一直靠营养补剂维持生命, 林惮身上插着尿管。

    护工走过来掀起被子看一眼, 然后告诉林惮:“没问题可以就这样躺着方便。”

    林惮:“?!”

    她迟早要被唐晓星气死。

    心率检测仪忽然一阵哔哔叫,唐晓星吓一跳, 护工眼疾手快按下医护铃。

    没一会儿,医生又回来了, 给林惮再做了一遍检查后, 将唐晓星请出病房:“可能病人刚醒,情绪不太稳定, 先暂时减少接触,等她平静下来,你们再来探望吧。”

    唐晓星表示理解,又朝病房里看一眼, 让护工随时有情况及时和她联系,这才与俞菟一块儿离开医院。

    护工已经将林惮醒来的消息通知了肖谨言, 肖谨言没来, 多半是有什么事绊着了。

    不过,既然人醒了, 唐晓星就不必太过担心, 医院里有护工二十四小时守着, 她们照顾伤患可比唐晓星专业, 她总算可以稍微安心。

    从住院大楼出来,唐晓星长舒一口气,感慨道:“总算醒了啊,真是多灾多难。”

    俞菟问唐晓星:“肖谨言怎么不在医院?”

    如果她在医院的话,林惮醒了,想必肖谨言不会不出现。

    唐晓星回想起昨晚肖谨言对她说的那些话,心头有所预感,但对方具体要做什么,她也不清楚,所以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去处理车祸后续的事情吧。”

    那天在医院走廊碰到警察,说这次车祸可能是刑事案件,后来秦警官也没有再联系唐晓星确认什么,估计案子是肖谨言自己在跟进。

    如果车祸当真和秦柏安有关,唐晓星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照看一下林惮。

    唐晓星送俞菟去了工作室,然后自己回基地继续训练。

    今早出门的时候她给冯教练打过电话,向教练请假并说明会晚到的原因。

    冯教练也没想到林惮会突然出车祸,发生这样的事,唐晓星担心林惮是人之常情。

    唐晓星当晚又去了一趟医院,这次没碰到肖谨言。

    护工说这一整天也没见肖谨言出现,但给肖谨言打电话的时候电话是正常接通的。

    肖谨言可能正在忙碌,语气严肃地嘱咐护工照顾好林惮就挂了电话。

    唐晓星不知道肖谨言是什么情况,她试着给肖谨言拨了一通电话,短暂响铃之后被肖谨言挂断了。

    “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唐晓星从护工哪儿借来手机,再拨了一遍刚才的号码。

    这次,嘟嘟两声响后,电话被接起:“喂?”

    是肖谨言的声音。

    唐晓星稍稍松口气,开口:“肖总,我是唐晓星。”

    “哦,唐小姐。”肖谨言恍然,“刚才那个电话是唐小姐打的?”

    “是我。”唐晓星回答。

    肖谨言简单解释:“我现在被秦柏安的人监视,不能随意接听陌生电话,请唐小姐见谅。”

    也因此她不能到医院探望林惮,在秦柏安被警察擒获之前,她都要锁紧门窗,杜绝接听陌生电话,取消一切外出活动,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以免给小人可乘之机。

    一旦警察展开行动,秦柏安肯定会狗急跳墙。

    她的手机目前只接听护工的来电,方便了解林惮的情况。

    唐晓星听得心惊,跟踪监视都是违法行为,秦柏安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可一想,那个男人连人命都敢谋算,又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呢?

    唐晓星叹口气:“请肖总自己当心,林惮这边,我会每天过来看看的。”

    “真的很感谢你,唐小姐。”肖谨言语气诚恳,“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住的地方虽然被秦柏安监视,但我能确保自己的安全,这阵子医院那边还请唐小姐费心。”

    唐晓星答应了肖谨言,又把林惮的情况简单汇报,随后就挂了电话。

    林惮这会儿在睡觉,护工寸步不移守在ICU病房里,现在值班的护工不是今早唐晓星见到的那一个。

    唐晓星在窗外站了一会儿,确认林惮生命体征平稳恢复状态良好。

    她放下心,准备回家休息了。

    和护工知会一声后,唐晓星离开病房,走进电梯间。

    电梯缓缓上行,叮一声响,梯厢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女性。

    见到唐晓星,妇人脸色微变,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和唐晓星擦身而过。

    唐晓星一只脚已经埋进电梯门,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赶紧退出来,扭头,看向刚才那妇人离开的方向。

    那人已经走过转角,往ICU病房方向去了。

    唐晓星越想越觉得不对,这层楼是重症监护区,通常情况下不允许探视,所以平时没什么人来。

    那妇人刚才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唐晓星直觉这个人可能认识她。

    她大多时候神经大条,却又在个别情况下格外敏感。

    虽然这个妇人的长相对她而言很陌生,但如果对方认得她的话,来这里探视的目标,很可能是林惮。

    可如果她是来探望林惮的,为什么要心虚躲开她的视线?

    除非……她图谋不轨。

    唐晓星心一沉,眼神陡然变得锋利,没犹豫迅速撒开腿追上去。

    她刚过转角,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那妇人竟然将护工推倒,趁着护工倒地的时间,直奔着病床上的林惮去。

    林惮现在还没完全过危险期,随便她做点什么手脚,都可能危机林惮的生命。

    “住手!”唐晓星一声爆喝,加速奔进病房。

    那妇人掏出一把弹.簧.刀,照着林惮的眼睛就用力扎下去。

    “啊啊啊!!!!”护工惊恐尖叫。

    鲜血滴到林惮的鼻梁上,她猛地惊醒,瞳孔中映出一把锋利的尖刀。

    唐晓星徒手捏着刀刃,刀口划破她的手掌,她另一只手及时攥住妇人手腕防止妇人抽刀,干净利落地把刀夺下来,扔到远离她们的角落里。

    妇人甩开她的手,还想去扯林惮身上的管子,被唐晓星反手一拳击倒。

    林惮看清妇人的样貌,心率检测仪发出尖锐刺耳的滴滴声。

    病房里的动静很快引来医护人员,所有人都被病房里混乱的场景吓了一跳。

    唐晓星迅速将那妇人按倒在地,反剪她的胳膊让她不能挣扎,同时朝刚站起来的护工喊道:“这是蓄意谋杀,快打电话报警!”

    护工惊魂未定,听到唐晓星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手脚发抖地掏出手机,按了报警电话。

    林惮受到极大惊吓,不仅心率失常,情绪也有些失控,能活动的那只手甚至扯断了输液管。

    医生当机立断:“快给她注射镇定剂!”

    警方原本就对这个案子高度重视,接到报警电话立马出警,十分钟左右就赶到医院,将那妇人控制下来。

    带队警察正是秦聿文秦警官。

    见唐晓星也在,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便请医生先给唐晓星包扎。

    伤口不大,但很深,需要先缝合,医生熟练处理唐晓星手上的伤,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清创消毒局部麻醉缝合等一系列工作。

    唐晓星的右手被纱布包成一个大粽子。

    “万幸没有伤到神经。”医生一边收拾医疗用品,一边提醒唐晓星,“麻醉药效过了之后还会疼,如果疼得厉害难以忍受,可以吃点止痛药。”

    唐晓星向医生道谢,最近这段时间,她和林惮给医院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秦聿文看一眼因镇定剂作用已经睡去的林惮,朝唐晓星招了招手。

    唐晓星知道警察要向她了解情况,于是站起来,跟随秦聿文来到病房外的走廊上。

    没等秦聿文开口,唐晓星率先说道:“上次车祸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今天这件事,绝对是谋杀!秦警官,您一定要好好调查,查清楚她为什么要杀人!”

    秦聿文点头,示意唐晓星先冷静,然后开口:“情况比你想象中的复杂,今天袭击林小姐的女人,是她的妈妈,周慧芸。”

    唐晓星瞳孔一缩。

    在等待唐晓星处理好伤口期间,秦聿文已经向护工大致了解了案件经过,她手下的警员也确认了妇人的身份。

    “我们怀疑周慧芸背后有人指使,所以现在要带她回警局审讯,医院这边我安排两个警员轮值看守,杜绝此类事情再发生。”

    说完,秦聿文眉头皱起来,语重心长:“林小姐伤重垂危还遭遇二次袭击,难保他们不会再对相关之人动手,唐小姐,您近期最好不要单独出行,如非必要,最好和您的家人待在一起。”

    唐晓星喉咙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

    秦聿文的意思是,她也有可能被人盯上?

    因为她今天救了林惮,她很有可能成为幕后黑手的报复目标。

    不,不只是她。

    她的亲人,朋友,都有可能因为她受到伤害。

    愣怔间,唐晓星听秦聿文对她说:“唐小姐,你手受伤了不能开车,晚上一个人回家也不安全,我送你吧。”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跟随秦聿文下楼,带秦聿文到自己停车地方。

    另外几个警员则押着嫌疑人周慧芸走向警车。

    秦聿文刚要坐进驾驶位,身后忽然爆发轰一声巨响。

    她猛地回头,不远处并排停放那两辆警车被炸得飞起来,冲天的火光一瞬间就把它吞噬了。

    旁边的车辆也受到撞击,偏移了原本的停车点。

    炽热的气流刮到唐晓星脸上,疼痛的感觉像针扎一样。

    “!”

    秦聿文脸色骤变,拔腿奔向爆炸点。

    唐晓星原地愣了几秒钟,也快步跟上去。

    爆炸现场一片混乱,不少医生和病人隔得老远围观。

    现场还有两名警员没上车,他们在爆炸发生时距离警车还有四五米,爆炸的瞬间反应过来,及时卧倒,因而没有受伤。

    他们爬起来的时候,秦聿文正好赶到。

    警车已经彻底燃烧起来。

    秦聿文脱下外套扑火,想尝试救人,却被另外两名警员架起来往后退。

    退出几米远后,又是轰一声响。

    高温点燃了油箱,发生了二次爆炸。

    这声巨响像闷棍似的敲在秦聿文头上,令她安静下来。

    她沉默地趴在地上,忽然愤怒地抡起拳头,在地面砸出一个血印。

    二十分钟后,火警赶到现场,开始排爆,救人。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先前上车的警员和嫌疑人周慧芸,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唐晓星远远看着这一幕,心脏狂跳不止。

    如果秦聿文不是因为要送她,上了刚才那两辆车……

    后果不堪设想。

    警察们到住院部查案,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就有人偷偷在警车上安装炸.弹。

    这一切显然是早有预谋的。

    唐晓星愚钝的脑子头一次反应特别快。

    所以,指使周慧芸杀林惮只是诱饵,为的是让医院的人报警。

    歹徒真正的目标,是秦聿文。

    就算今天秦聿文没有来,这次爆炸也是对公安的挑衅和警告。

    几名受害人被火警从报废的警车里抬出来。

    周慧芸和其中一名警察当场死亡。

    余下两人全身大面积烧伤,但还吊着一口气,直接送去背后的急诊大楼。

    站在人群中,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警察和医生,唐晓星感觉自己像在做噩梦。

    她深刻地认识到,肖谨言被多么恐怖的力量束缚着。

    如果这一切都是秦柏安设计的,那么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他还是个有钱有权又不顾一切的疯子。

    所以,非到不得已,肖谨言不会选择离婚。

    没有万全的把握,惹恼秦柏安,就是自取灭亡。

    而眼下她们所经受的一切,都是肖谨言为做出和秦柏安离婚这个决定所付出的代价。

    秦聿文跟到急救室门外,被那扇厚重的金属门挡在外面。

    幸存的两名警员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队长……”

    秦聿文面无表情,唐晓星不知道她是否冷静下来,亦或她内心深处正酝酿愤怒的风暴。

    她对那两名警员吩咐道:“爆炸发生的时候你们距离爆点很近,也去做个全身体检,看有没有受伤。”

    那两人不约而同摇头:“队长,我们没事。”

    “执行命令!”秦聿文断喝道。

    他们这才低头:“是。”

    外出办案的警车发生爆炸,事态急剧恶化,案件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和火警一同到场的还有前来支援的刑警,秦聿文将等候急救的工作交给下属,随后即刻不停投入新的调查任务,还不忘安排一个警员护送唐晓星回家。

    她有条不紊地继续办案,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至少给唐晓星的感觉是这样。

    离开医院的时候,唐晓星远远和秦聿文打了声招呼。

    那时秦聿文正在和上级通电话,她站得远,隐约听见“逮捕令”、“必须立马行动”、“刻不容缓”等几句话。

    唐晓星终于回到家。

    站在自家门前,用没受伤的左手从包里掏出钥匙的时候,她的内心依然浑浑噩噩。

    她不禁怀疑,今晚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她的臆想。

    袭击林惮的周慧芸,是林惮的妈妈。

    虎毒尚不食子,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警车爆炸,周慧芸连同一名警察,当场身亡。

    另外两名警员还在抢救。

    唐晓星痛苦地闭上眼。

    恶人的报应,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警察?

    坏人犯罪的成本未免太低廉,即便日后将主谋者绳之以法,牺牲的警察们的性命和他们家人永远不能抚平的伤痛,拿什么来赔?

    这时,咔哒一声响,房门忽然打开。

    俞菟穿着睡衣,身上披了件外套,疑惑担忧地看向唐晓星。

    她一眼就看见唐晓星用纱布包起来的右手。

    俞菟一脸担忧:“你怎么了?怎么手还受伤了?”

    唐晓星不是去医院看望林惮了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都快十二点了,她给唐晓星去的电话一个也没接。

    因为顾虑到可能林惮的伤情又有变化,唐晓星人在医院肯定很忙,俞菟才没直接杀到医院去,耐着性子在家等。

    “我……”唐晓星张了张嘴。

    俞菟牵起她的手:“先进屋吧。”

    唐晓星顺从地跟随俞菟走进玄关,换了鞋,到沙发上坐下。

    发生了太多事,她脑子很乱,不知道从哪件事开始讲。

    俞菟见她一身灰扑扑的,愁眉苦脸却半天不说话,像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便问:“先说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吧。”

    唐晓星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发现可疑人闯入林惮病房,试图伤害林惮,自己及时出手制止,到后来警车爆炸,有一名警察牺牲等一系列事情,断断续续,讲给俞菟听。

    俞菟越听越震惊,到后来,双手捂着嘴,才没惊呼出声。

    而当唐晓星说,试图杀死林惮的妇人竟然是林惮的妈妈时,俞菟肩膀打了个哆嗦。

    于是,唐晓星和俞菟并肩坐在自家客厅沙发上,沉默了好长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唐晓星听俞菟问她:“秦警官……能解决这件事情吗?”

    唐晓星摇头:“不知道。”

    俞菟捧起唐晓星受伤的右手,脸色沉重,过了会儿,又问:“那你明天还去不去医院?”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警方肯定会派人保护林惮,连查办这个案子的警察都遭遇袭击,唐晓星再整天往外面跑,的确太危险了。

    唐晓星往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困扰地揉了揉太阳穴。

    沉吟片刻后,她回答俞菟:“我给教练打电话请几天假,再给爸妈说一下让他们最近不要出门。”

    案件性质这么恶劣,警方不可能置之不理。

    幕后黑手嚣张到这个程度,一方面说明他是条疯狗,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表明,他已经走投无路。

    这场斗争,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秦聿文的存在威胁到他,他才会铤而走险,犯下这样的大案。

    换句话来说,他被逼到发疯,在进行无差别的屠杀,对所有妨碍他的人施以报复。

    唐晓星左手盖在右手厚厚的纱布上:“要对我们的人民警察怀抱信心。”

    公安系统可不是吃素的。

    法律不会允许杀人凶手屡次进犯,挑衅。

    唐晓星和俞菟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俞菟不知什么时候躺下,枕着唐晓星的大腿睡着了。

    而唐晓星一整晚睡意全无。

    她开了电视机,音量调到最小,昨夜晚间新闻播放的正是市医院警车爆炸案。

    窗外第一缕阳光照进客厅时,俞菟睡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见唐晓星还一眨不眨盯着电视机。

    她顺着唐晓星的视线看向电视。

    由于昨晚的案子性质太恶劣,多方媒体跟踪报道,警方不得不公开案件进展。

    中央电视台晨间新闻也正在播报这个案件。

    昨夜在警车上安装炸.弹的嫌疑人已被抓获,该名嫌疑人一口咬定这起案子是他一个人策划,实施,为的就是制造恐慌,报复警察,报复社会。

    此人的供词漏洞百出,炸.弹来源等关键信息不能自圆其说,警方不予采信,暂时将其收监。

    但是没过多久,网络上忽然出现爆料,说这名犯罪者有精神问题。

    而造成他精神问题的原因,是几年前,他的儿子失踪后被人残忍杀害,警方却一直没有抓到凶手。

    他听说警方其实有怀疑对象,却不知因何缘故不肯实施抓捕。

    警察不作为令他心灰意冷,他的丧子之痛难以平复,被折磨到精神失常,所以才谋划这次行动,要给公安系统敲一个警钟。

    这条爆料说得有理有据,还附了几张照片,是几年前报纸上刊登的案件报道。

    照片里的小男孩儿笑得天真无邪,后面一张就是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躺在垃圾堆里的惨状。

    过于鲜明的对比瞬间激起网络公民们的愤怒,舆论被带了节奏,偏离最初的讨论内容,开始讨伐公安,要当地警察给出说法。

    网民们纷纷怒而诘问C市公安,当初的案子凶手是谁?警察为什么不抓对其实施抓捕?C市公安系统是不是内部腐败?还说让当初查办这个案子的警察现身说法。

    唐晓星拇指滑动界面,浏览着网络上这些发言,脑子里浮现出前不久肖谨言出轨的热搜。

    多么熟悉的手段,转嫁矛盾的方式驾轻就熟。

    现在网络上对C市公安谩骂一片,一旦公安也陷入自证的漩涡,无疑会拖慢调查进度,还会降低政府的公信度。

    唐晓星为秦聿文捏了一把汗,内心暗暗祈祷调查顺利。

    舆论发酵愈演愈烈,甚至有愤怒的民众跑到公安局门口去举牌,闹事,让公安给出真相,还当初死去的小男孩儿一个公道。

    然而,C市公安局始终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没有任何警方通报介绍案情的后续进展,网络上的讨论也热火朝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难以收场的时候,一条新的热搜以坐火箭般的速度冲上排行榜。

    同时,晨间新闻插播一条公告:秦氏集团董事长秦柏安在机场被捕。

    电视台主持人激情播报:“秦氏集团名下的公司账目出现巨大漏洞,秦柏安涉嫌偷税漏税,携巨资畏罪潜逃,被公安在机场截获,有证据表明,秦柏安或还参与了昨夜市医院爆炸案的策划,此案警方已经立案调查。”

    第67章

    秦柏安被捕了。

    这消息出现在荧屏上, 唐晓星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

    虽然还没有确切证据表明是秦柏安策划杀人,但肖谨言给秦聿文提供的证据,足够警方将秦柏安扣押入狱。

    秦柏安被抓之后,警方通过分析炸.药的成分与配比, 在秦氏名下一家工厂的进货清单中找到原材料的交易记录。

    随后, 秦聿文又在一座废弃的公寓楼发现炸.弹制作的工作室。

    该工作室负责人被捕后,提供了最近一个月的交易记录, 因此还牵连出一条黑色产业链, 为了将相关犯罪人员一网打尽,此后足足耗费了公安大半年的时间。

    那份交易记录中, 两天前下单的一个小号经核实,使用者正是秦柏安的保镖。

    保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但不承认秦柏安策划杀人的事实, 试图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但案件进展到这个阶段,各种证据摆在面前, 他愿不愿意如实交代,都难以阻挡法律对秦柏安的制裁。

    与此同时,警方将三年前小男孩儿失踪案案情始末公布于众,未被捉拿的凶手在警察闯进他的住处时发现他已经因病亡故。

    网络舆论因此平息下来, 这个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两天后,唐晓星去参加了牺牲警察的葬礼。

    那天下着雨, 在葬礼上, 唐晓星看见了那名警察的妻子,和他未满三岁的女儿。

    小女孩儿童稚无邪, 还不明白死亡的含义。

    她手里抱着个小熊玩偶, 扭头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

    年轻的母亲哭红双眼, 搂着女儿回答说:“去了很远的地方。”

    “出差?”女孩儿很聪明, 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使用很高级的词汇。

    她妈妈低着头:“跟出差不一样。”

    女儿听了这话有些失落:“爸爸不要我们了吗?”

    她妈妈再也承受不住,跪在地上,抱紧女儿痛哭失声。

    唐晓星心口拧着拧着疼。

    回头,她看见秦聿文站在建筑阴影处,手里撑着伞,却不敢走近,只远远望着一幕。

    肖谨言向法院提起诉讼,提交了自己和秦柏安婚前合约的原件,以及警方认定秦柏安谋划杀人的证据,法院支持肖谨言的诉求,解除肖谨言与秦柏安的婚姻关系。

    因为肖谨言是受害人之一,且没有参与高层决策,法院判决肖谨言离婚后不必分摊秦柏安的债务。

    秦柏安被捕之后,资产被冻结,用于填补偷税漏税的窟窿,加上罚款一起金额高达十数亿。

    秦氏名下所有公司股值巨幅下跌,资金链断裂,面临破产,秦家大厦将倾。

    肖谨言趁机收购QH其他股东抛售的股份,待风波平息,肖谨言一人在QH占股70%。

    离开法院后,肖谨言径直去了QH,召开股东大会。

    制定新的作战目标,拳手培养和推广策略。

    从此QH不再依附于秦氏,有且只有一位话事者,就是肖谨言。

    会后,助理来到肖谨言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肖谨言步子稍顿,吩咐:“把人带上来吧,送到休息室,让他们等着。”

    助理依言执行命令,肖谨言则回办公室继续处理文件,她还得尽快结束工作然后赶着去医院。

    手中的文件签完字还差十分钟到六点,距离刚才助理把人领去休息室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肖谨言合上文件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黑色优盘,随后才慢悠悠地走到休息室。

    助理已经候在休息室门外,见肖谨言来,主动替她推开玻璃门。

    休息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

    哪怕两鬓银霜,也掩不住她身上常年身处上位,刻进骨子里的高贵。

    肖谨言扫她一眼,走到沙发主位坐下。

    老妇等了肖谨言半个小时,面对肖谨言轻慢的态度脸上也并无怒容,待肖谨言落座之后,她问:“你如何才肯收手?”

    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秦家。

    秦柏安被警方收监,不日公审,秦家的小儿子也还在监狱里,如果法院判秦柏安死刑,收走秦家所有资产,秦氏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这个问题你来问我,不觉得很可笑吗?”肖谨言并不打算在休息室耽搁太久,她拿出那枚优盘,随手扔到桌上,“我不打算跟你们谈任何条件,咱们下次见面,应该是在法庭上。”

    那优盘里面,是一段通话录音。

    秦柏安亲手策划,设计,诱使秦柏铭酒后杀人。

    所以,秦柏安的心狠手辣,早在很多年前,肖谨言就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证据她也交了一份给秦聿文,秦柏安自掘坟墓,挑衅公安,制造恐慌,还害死一名警察,死刑,是他应得的。

    肖谨言说完就不再搭理老妇,转身离开休息室。

    市医院单人VIP病房,林惮醒了好一会儿了。

    距离车祸已经过去十来天,她身上外伤好得七七八八,头上也术后缝合的伤口也拆了线,因为剃了头发,伤疤太狰狞了,她头上戴了一顶湖蓝色的帽子。

    颅脑受损需要疗养很长时间,加上她左手胳膊骨折,打了石膏固定,不养个三五月的,好不了。

    好在醒来后林惮的恢复状况良好,意识清醒,暂时也没有发现记忆混乱的情况,医生允许她拆了尿管,能在有人看护的情况下下病床走几步。

    唐晓星协助护工将林惮扶下床,让她坐到轮椅上,打算带林惮到楼下院子里去看看夕阳。

    林惮看一眼唐晓星右手上包的纱布,记忆回到那天晚上。

    唐晓星的血从刀尖淌下来,滴到她的鼻梁上,洇得她眼前一片血红。

    这样的刺眼的红,只在她第一次到黑拳场时见到过。

    唐晓星推着林惮下楼,到院子里,林惮忽然问她:“你的手,拆线了吗?”

    这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怎么能徒手接刀?如果手废了,以后还打不打拳了?

    因许久没有开口,她的嗓音很沙哑,唐晓星乍一听还愣了一下。

    等她反应过来是林惮说话了,顿时惊喜不已:“你能说话呀?这几天都不吭声,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哑巴了!”

    林惮:“……”

    她后悔跟唐晓星搭话了。

    唐晓星一个高兴,立马开始喋喋不休:“我这小伤再过两天就能拆线,医生说没伤到神经,等拆了线再养几天就好了,倒是你那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养好长时间呢……”

    林惮感觉头有些疼,唐晓星在耳边吵闹,叭叭叭不停讲话,她脑袋受了伤,稍微思考就难受,根本无法处理那么丰富的信息量。

    于是她两眼一闭,干脆靠着椅子休息,管唐晓星说什么,全部左耳进,右耳出。

    肖谨言来到医院的时候,唐晓星正推着轮椅,带着林惮在小院里绕圈圈,跟她说之前那些案件后续的处理情况。

    周慧芸被卷入爆炸案,当场死亡的消息,林惮已经从当天参与抢救的医生口中获悉。

    但从始至终,周慧芸的事,唐晓星一句也没提。

    林惮闭着眼吹风,天气渐渐暖了,院子里的风都是温热的,轻松惬意的心情在听到唐晓星喊出“肖总”的瞬间被打乱了。

    睁开眼,迎面走来的女人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正装,她身姿笔挺,气质精干,走路的时候仿佛步履间都带着风。

    “诶,都这个时间了?”唐晓星看一眼手机,“我得去接我老婆回家了,林惮就交给你了啊,肖总!”

    她太刻意了,表演的痕迹藏都藏不住。

    肖谨言面带微笑,点头:“唐小姐再见。”

    唐晓星说溜就溜了,于是院子里只剩下林惮和肖谨言。

    林惮微微低头,心情很乱。

    她醒来后第三天才能勉强开口说话,向护工询问肖谨言的情况,得知肖谨言只是轻伤,在她昏迷第四天的时候就出院了。

    秦柏安被捕之后,肖谨言忙着处理后续的事情,每天忙完跑来医院时,林惮都已经睡着了。

    因而林惮醒来好几天了,也没见着她人。

    在林惮的印象中,车祸过去那么久,她才第一次见到肖谨言。

    她想见肖谨言,可内心又忐忑,不敢见到肖谨言。

    所以,每天她入睡时,遗憾失落的情绪中,总还夹了点庆幸,如果可以,她倒希望见面的时刻再往后推一点。

    因为一旦与肖谨言见面,她就不得不面对自己左臂骨折,以后再也不能从事拳击运动的事实。

    这意味着,她失去了大部分价值。

    而这些价值,曾是她引以为豪,确信肖谨言不会抛弃她的筹码。

    如今,筹码没有了,她还被肖谨言需要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敢深思,因此也不敢面对。

    肖谨言缓步来到林惮面前,林惮却垂着头,数病号服身上的蓝白杠有多少条。

    可是,不论她多想逃避,这一面始终都要见。

    林惮视野范围内出现一双鞋尖,肖谨言今天穿了一双酒红色尖头高跟鞋,鞋子设计得简约大气,很漂亮,衬肖谨言的气质。

    这些想法掠过脑海,她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沉默间,忽然眼前一暗。

    林惮一脸意外。

    肖谨言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搭在膝头两只手。

    左手因为骨折,手臂又青又肿,也影响到手掌和手指,林惮原本细长有力的五指变得臃肿,像几根圆圆的胡萝卜。

    肿起来的手背一按一个坑。

    右手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左手太肿了,输液全扎右手,手背上全是又青又紫的针眼儿。

    左右手放在一块儿,惨状一个比一个凄凉。

    肖谨言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嫌弃。

    她握住林惮的双手,仰起头,自下而上看向林惮的眼睛,微笑问她:“今天有没有听医生的话,好好打针吃药啊?”

    哄小孩子的语气,林惮臊得脸红,撇开脸不想搭理她。

    可她真把脑袋转开了,又闷闷地回一句:“听了。”

    肖谨言一声轻笑,成熟妩媚,尾音像带着钩子,听了多少年,都听不厌。

    “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肖谨言说着,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样东西,放进林惮手心,“看看喜不喜欢?”

    手心里的东西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指尖触碰着,有丝绒般细腻的触感。

    林惮心头一跳,低头看向手中的戒指盒。

    她愣住,盯着那小盒子发呆。

    肖谨言知道她手不方便,所以帮她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亮银色的戒指。

    戒指造型简约大气,但做工精致,一看便知造价不菲。

    “喜欢吗?”肖谨言问她。

    林惮抬眼,眼神疑惑。

    尽管她的心跳已经要冲破胸口,表面上却还竭力保持平静。

    在肖谨言把话说明白之前,一切美好的猜测与愿望都有可能落空。

    肖谨言从小盒子里拿起那枚戒指,举到林惮眼前,开口:“我们结婚好不好?”

    林惮心脏怦怦跳。

    “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肖谨言对她说,“如果你愿意,等你出院,我们就去办手续。”

    林惮抿着嘴唇,右手五指蜷曲,抓紧了那只方方正正的盒子。

    她很想答应,但是……

    “如果你只是想补偿我,大可不必。”

    林惮冷着脸说。

    倘若只是因为车祸那天,她坐在驾驶位上,代肖谨言承受了这场灾难,肖谨言出于内心愧疚,想对她做一些弥补,她觉得没有必要。

    她不愿肖谨言从一个束缚,跳进另一个束缚。

    如果没有感情,那么未来必定又会后悔。

    可这世界上,大抵只有肖谨言能看懂林惮言不由心的倔强。

    她依旧微微笑着,半点不恼,没顺着林惮的话自证,反倒发问:“林惮,你知不知道我三十一岁生日那天,许了什么愿望?”

    林惮又一次愣住了。

    她下意识顺着肖谨言的话回想。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可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

    头有点痛,但她不理会,闷声回答:“你的愿望,我怎么会知道。”

    肖谨言前言不搭后语,林惮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笑意从肖谨言的眼角流淌出来,“我的愿望是:希望有一天,摆脱秦柏安,和我爱的人,组建新的家庭。”

    林惮惊得说不出话,可能她脑子伤得的确严重,已经不能思考了,只是听清肖谨言口中说出的话,她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随后,愣怔间,她听见肖谨言开口,用很温和的语调对她说:“我爱你,林惮,我的愿望前半部分已经实现,现在,你愿意替我实现另一半吗?”

    ·

    唐晓星离开医院,因为手受了伤,不能开车,所以她直接打车去俞菟的工作室。

    她将打包好的饭菜拎上楼,俞菟果然还在废寝忘食地工作。

    笃笃笃。

    唐晓星轻轻敲响书房门,很快听见椅子滑开,俞菟穿上拖鞋,快速跑来开门的动静。

    房门拉开,俞菟直接投进唐晓星怀里,同时嘴上还说:“明明就没锁,你自己不会推门啊?”

    如果唐晓星推开门走进去,这个拥抱的时间能提前好几秒呢。

    “你这不是在工作嘛。”唐晓星用左手揉了揉俞菟的头发,低头亲亲俞菟柔软的脸颊,“我把晚餐带回来了,咱们吃饭吧?”

    俞菟应了声好,跟着唐晓星来到餐厅。

    唐晓星右手受伤,包得严严实实,不好用筷子,左手又不灵便,肉片像有自己的想法似的,老从她筷子间掉下去。

    她第三次尝试夹起那片薄薄的黄牛肉,筷子把牛肉戳破了,依然没夹起来。

    看得到吃不到,太辛酸太可怜了。

    唐晓星终于放弃,准备收回筷子埋头刨饭。

    旁边却伸来另一双筷子,夹起一片完整的牛肉,递到唐晓星嘴边。

    唐晓星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喜笑颜开:“谢谢老婆!”

    俞菟揽下给唐晓星布菜的任务,平时唐晓星也没少给她夹菜,但她饭量小,吃得少,不比唐晓星吃东西快,所以她给唐晓星布菜勤,把唐晓星的饭碗用肉堆成一座小山。

    受伤见血了,要多吃肉才能好得快。

    之前她陪唐晓星去医院换药,唐晓星不让她看,她偏要看,结果看见唐晓星手上的伤,差点给她吓哭了。

    好长一条刀伤,贯穿整个手掌,黑色的缝合线在伤口上弯弯扭扭的,伤口边缘还有未脱落的血痂,不论颜色还是形态,都像一条大蜈蚣。

    唐晓星这伤给俞菟心疼惨了,之后连着下了两天厨,给唐晓星炖汤。

    但唐晓星也心疼俞菟,每天要在工作室工作,回了家还要做饭,打扫卫生,太多事情要忙,唐晓星就不让俞菟做饭了。

    唐晓星现在不方便开车,俞菟嫌每天跑来跑去太麻烦,就把自己的房子稍微打扫一下,她们暂时住在这边。

    饭后,俞菟收拾好外卖盒子,拿到楼下扔了。

    回到家,她听见客厅传来嗡嗡响,是按摩椅的声音。

    换了鞋走进客厅,唐晓星果然躺在按摩椅上。

    先前唐晓星好奇躺按摩椅上按摩到底是啥感觉,为什么俞菟那么喜欢,反正闲着没事,她就自己试了试。

    于是,那天之后,按摩成了唐晓星每天必不可少的活动之一。

    唐晓星按得舒舒服服,听见关门声,知道俞菟回来了,随口起了个话题:“老婆,感觉你最近挺忙的,这阵子的活儿什么时候能忙完?”

    “就这两天吧。”俞菟去厨房洗了手,拿两盒牛奶过来,一盒插上吸管,放唐晓星左手边,另一盒自己喝,同时回答她,“怎么了?”

    唐晓星拿起手边的牛奶喝一口:“等你忙完估计我手也拆线了,咱们出去玩啊。”

    俞菟想了想,罪犯落网,危机解除,唐晓星手伤恢复之前,暂时也不能参加训练,而出去玩是她们一早就计划好的。

    至于林惮那边,有肖谨言看着呢,没什么需要她们的地方了。

    她点点头:“行,你安排吧,到时候我把时间空出来。”

    得了俞菟这句话,唐晓星立马高高兴兴看机票。

    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短短几天,跟过了几个月似的,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唐晓星在按摩椅上躺了半个多小时,舒服得昏昏欲睡。

    即将睡着的时候,她的耳朵被俞菟拧住:“起来,去洗澡了。”

    唐晓星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叫着,跟俞菟打商量:“老婆,咱们能不能下手轻点儿?我现在好歹是个伤员,需要一点关怀。”

    “需要关怀?”俞菟松了手,笑道,“当然可以。”

    唐晓星没来得及高兴,俞菟说:“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关怀,我帮你洗澡,怎么样?”

    “……”唐晓星脸一下子苦下去,犹犹豫豫地说,“我,我可以自己可以洗的。”

    俞菟却不由着她,鼻间轻哼一声:“没得商量,今天你逃不了了,是你自己向我要关怀的,不关怀关怀你,岂不是显得我太冷漠无情?”

    唐晓星:“……”

    呜呜。

    受伤第一天回来,她们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秦柏铭被捕后,唐晓星心神放松,睡一觉起来才发现身上还脏兮兮的。

    因为伤口不能碰水,俞菟理所当然帮唐晓星洗澡。

    平时亲密也不是一次两次,唐晓星虽然害羞,但也知道自己一只手不好操作,所以同意了俞菟的提议。

    唐晓星脱了衣服,乖乖坐进浴缸,等着俞菟帮她洗澡。

    岂料,当俞菟用莲蓬头把她的身体打湿,双手将沐浴露揉出泡泡抹到她身上的时候,她竟然像触电似的,痒到受不了,边笑边躲,手腕处的纱布都给弄湿了。

    所以最后,她还是只能自己洗。

    受伤的右手被塑料袋套上,避免溅上水花,磨磨蹭蹭,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勉强洗好。

    没想到俞菟不死心,还要帮她洗澡。

    回忆起那天晚上她浑身痒到抽搐,身体不受控制一个劲颤抖的场景,唐晓星心有余悸。

    但俞菟似乎铁了心,唐晓星看她脸色,没敢提出异议,反正待会儿她实在受不了,俞菟应该也不会太勉强她。

    怀着即将上刑场般的心情,等俞菟拿好浴袍走进洗手间,唐晓星也无可奈何地跟上去。

    脚刚踏进洗手间,唐晓星就愣在门边。

    俞菟把浴袍挂好后,干净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女性柔美的体态不做遮掩地出现在唐晓星眼前。

    唐晓星惊讶,不是说帮她洗澡吗,怎么俞菟自己先把衣服脱了。

    俞菟似乎适应了和唐晓星坦诚相对,大方自然地朝门前傻站的人招手:“快进来啊。”

    唐晓星喉咙动了动,像受到蛊惑,呆愣愣地走进洗手间。

    俞菟自己衣服脱到一半,先来到唐晓星面前,捞起唐晓星的衣摆,帮她脱掉身上的T恤。

    唐晓星不知道俞菟要做什么,因而乖乖站着没动。

    衣服落到地上,俞菟忽然张开胳膊抱住唐晓星,双手轻轻抚过唐晓星的后背。

    俞菟还没脱掉内衣,两座山峦挤在一起,显出一条很深的沟壑。

    此时,俞菟的胸口贴着她的,大小尺寸对比鲜明。

    唐晓星惊叹俞菟矮小纤瘦的身体蕴含巨大的能量,情不自禁想入非非。

    右手隔着纱布刚抚上俞菟的腰,没来得及往别的地方跑,便听见俞菟问她:“还痒吗?”

    就刚才那短短几秒钟,俞菟的手从唐晓星的肩膀抚到后腰,沿着背脊过了一遍,而唐晓星沉浸在自家老婆的美色中,除了奔腾的血液和内心的躁动,别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唐晓星:“……”

    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呢?

    第68章

    尽管唐晓星没有开口, 但俞菟早已知晓答案。

    因为她比唐晓星自己更了解唐晓星。

    哪怕唐晓星不说话,只通过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眼神,俞菟大多数时候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就比如现在,那人乌亮亮的眼睛里想藏着一簇火苗, 眼神炯炯, 渴望与恋慕都不加掩饰。

    俞菟享受唐晓星这样专注凝视她的眼神,光是被唐晓星眼里的火光撩一下, 她的身体就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上次她和唐晓星亲热还是在林惮和肖谨言车祸之前。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 忙忙碌碌的,唐晓星有一趟没一趟地跑医院, 自己的手也受了伤,她们相处的时间大幅减少, 只能靠着密集的工作量来消磨时间。

    然后, 她用十天就完成了以前一个月的工作进度。

    虽然对唐晓星为了搭救林惮而伤到自己这件事有点气恼,但当时事发突然, 以唐晓星的性格,既然发现违和就不可能不管,哪怕病房里躺的不是林惮,她也一样会选择冲上去救人。

    错的是作恶的犯罪分子, 怨不到唐晓星头上。

    俞菟也不想给唐晓星施加压力,所以事后她没有就唐晓星受伤的事过多追究。

    可是, 唐晓星救人弄伤自己是事实, 俞菟看到她手上的伤,心疼之余也更加气不过, 总得想个办法让唐晓星吃点苦头, 长长记性。

    别人遇到危险的确不能坐视不理, 可唐晓星自己也是肉体凡胎, 一次两次能幸运避祸,可总也有不幸运的时候,俞菟不想总因为唐晓星的个人安危提心吊胆。

    俞菟眸子稍暗,一点别样的心思在她心里酝酿。

    既不伤到唐晓星,又能让唐晓星长长记性的法子,是什么呢?

    唐晓星见俞菟勾起嘴角,脸上笑意明快,随着俞菟话音落下,她的后背清晰感受到那双手的存在,柔软又温暖,指尖抚过她的脊梁,酥酥痒痒。

    但或许是因为俞菟也脱了衣服,唐晓星内心的羞耻感降低了一些,因而身体不过分敏感,也就没觉得奇痒难耐。

    换句话讲,上一次俞菟帮她洗澡,她痒得受不了,很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有了这样的认知,唐晓星心态愈发坦然。

    她搂紧俞菟细瘦的腰肢,手得寸进尺想再往上移动,却被俞菟轻轻一个巴掌拍掉了。

    唐晓星手被拍掉,眨眨眼,表情很可怜。

    “别这样看我。”俞菟撇嘴,对唐晓星蠢蠢欲动的心思表示不屑,“你手都伤成这个样子还想怎么样?”

    “兔兔老师好严格哦。”唐晓星学着俞菟粉丝对俞菟的称呼,委委屈屈地装无辜。

    俞菟不为所动,甚至数落她:“你这是活该。”

    唐晓星哪敢反驳。

    俞菟又除掉唐晓星的内衣和裤子,牵着唐晓星走进洗浴间,让唐晓星像之前一样坐进浴缸里。

    唐晓星依言照做,但内心还是非常忐忑。

    虽然刚才俞菟试着摸了摸她的后背,她没感觉痒,但那也算在特定的条件下,而且她们身上没有沾水,待会儿真开始洗澡,难保不会重蹈覆辙。

    就在唐晓星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劝说俞菟饶过她的时候,俞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根丝带。

    表面光滑,十分柔软亲肤的材质,俞菟还故意捏起丝带一段,扫了扫唐晓星的脸。

    唐晓星痒得往后缩,并对俞菟突然掏出来的丝带感到疑惑:“老婆,这是要做什么?”

    俞菟把玩着手中两根丝带,朝唐晓星笑得不怀好意:“为了防止你待会儿挣扎逃跑,不小心让手沾上水,我需要对你进行一些限制。”

    唐晓星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虽然俞菟说要帮她洗澡似乎只是临时起意,但准备得这么充分,怎么看都像早有预谋啊!

    可俞菟没给她挣扎的机会,先眼疾手快按住唐晓星能自由活动的左手,迅速将手腕绑在浴缸边的扶手上。

    唐晓星:“?!”

    她没反应过来呢,俞菟又按住她的右手,用同样的方式将右手也捆起来。

    “……”唐晓星沉默,可怜兮兮地看一眼俞菟,“老婆,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吧?要不你给我松开,我保证待会儿洗澡的时候不乱动。”

    俞菟用手指拨了拨丝巾,笑问:“真的不乱动吗?”

    她特地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绑得不紧不松,稍微能有一点点活动空间,不至于将唐晓星的手腕勒痛勒红,但是也不能让唐晓星轻易挣开。

    这个度,她把握得刚刚好。

    唐晓星小鸡啄米:“一定不动!”

    俞菟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唇边弧度也随之扩大。

    “那也不行,必须绑。”她的语气欢快愉悦,笑吟吟地驳回唐晓星的请求。

    唐晓星现在答应的好好的,但她们的体能和力量差距就摆在这里,就算待会儿说话不算话,她也没法拿唐晓星怎么样。

    还是提前把唐晓星的双手固定住比较保险。

    俞菟冷酷地实行自己的计划,唐晓星服软求她也没用。

    唐晓星:“……”

    看来俞菟今天是铁了心要帮她好好“洗澡”。

    唐晓星一个头两个大。

    该怎么办?菟菟老婆看起来好可怕哦。

    正因为不知道俞菟要做什么,这种未知的神秘感激发了一种隐秘的刺激,唐晓星虽然紧张,同时也非常好奇。

    反正她可以肯定,她的菟菟老婆不会伤害她。

    唐晓星干脆不反抗了,乖乖坐在浴缸里,看着俞菟忙活。

    俞菟将唐晓星双手绑好之后,开始往浴缸里放水。

    她把莲蓬头拿开,将水流的温度调整到适宜后再淋向唐晓星。

    水温是舒适的,但淋到腿上的瞬间,还是有点痒。

    这痒唤醒了唐晓星的回忆,令她想笑,下意识地缩了缩腿,但她的双手被俞菟绑在浴缸边,能挪动的位置十分有限。

    水流顺着唐晓星的小腿往上走,越过膝盖,再一点点靠近更隐私的位置。

    不知怎么的,唐晓星突然很紧张。

    心跳的速度瞬间提升,喉咙也忍不住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

    她双手搭在浴缸边,能用力的左手下意识抓紧了扶手。

    同时她的手臂小幅度晃了晃,想偷偷挣脱绑着她的丝带,但俞菟系丝带的手法非常巧妙,看着不怎么紧,却不容易挣脱。

    “老,老婆……”唐晓星嗓音颤抖了。

    俞菟嘴角勾起来,为唐晓星这副紧张的样子感到好笑:“还没开始呢,就害怕啦?”

    唐晓星小狗眼水汪汪的,自下向上望着俞菟,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能不能打个商量……”

    “不能。”俞菟又一次拒绝了她。

    并且,在唐晓星分心的瞬间,水流越过下方,来到唐晓星小腹上。

    俞菟拉高莲蓬头,从唐晓星的肩膀处开始,快速将她的身体全部打湿。

    照着这个节奏,很快就要到全身抹泡泡的环节,唐晓星的紧张已经无处安放。

    然而,俞菟却轻轻拨一下她的肩:“躺好。”

    唐晓星现在也反抗不了,只能顺从地躺下去,脑袋靠在浴缸一端。

    俞菟用温水湿润唐晓星的头发,挤一泵洗发露,揉搓揉搓,抹在唐晓星头发上,仔仔细细搓开,有节奏地按揉。

    原来只是洗头发!

    唐晓星绷紧的心顿时放下来。

    俞菟的手轻轻按揉头皮,力道不重,但很舒服。

    唐晓星享受地眯起眼,呼出一口气的同时,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怎么又不怕了?”俞菟手上动作不停,指尖温柔按揉唐晓星头皮及耳后几处穴位,缓解唐晓星近来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劳。

    身体放松了,心理上也不那么紧张,唐晓星嘿嘿笑:“因为老婆手法太舒服了,这么舒服,享受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怕?”

    在唐晓星看不见的角度,俞菟扬起一边眉毛,眼里笑意加深:“真的么?”

    唐晓星脑袋不能乱动,只能口头上用十分真诚的语气回答:“当然是真的了!”

    早知俞菟有这技术,上回她就不乱动,天知道她用一只左手独自洗头有多困难。

    俞菟唇边嗪着笑,坦然接受了唐晓星的夸奖。

    洗两遍头,把唐晓星按得舒舒服服,眼看着就要睡着了,俞菟忽然站起来,转移阵地,正式开始给唐晓星洗澡。

    唐晓星迷迷糊糊睁眼,就看见俞菟细长白皙的腿往里一迈,竟然也到浴缸里面来。

    “?”唐晓星没明白俞菟的打算。

    菟菟老婆这是要和她一起洗澡?

    但单人浴缸里面坐两个人,多少显得有些拥挤,虽然俞菟身材娇小,但她们的肢体也难以避免要碰到一起。

    俞菟跪坐下,脚掌擦着唐晓星的小腿,膝盖则蹭过唐晓星大腿,浴缸里浅浅的水面稍微上升几厘米,水下肌肤相触,带来与平时不同的奇妙触感。

    没由来的,唐晓星又开始紧张。

    但这种紧张和之前对痒的害怕不一样。

    更准确点说,是眼前的画面勾起一些回忆,激发她内心的触动,她情不自禁动了歪心思,升起一些不合时宜的欲念。

    这实在怪不了我。唐晓星心想。

    俞菟跪下来,坐在唐晓星的腿上,身体前倾,用皮筋将长发盘起来。

    这个动作姿态优美,完美勾勒出俞菟身材撩人的曲线,胸前两只小兔子活蹦乱跳,真的太漂亮了。

    唐晓星饿狼似的咽了口唾沫,感觉口干舌燥,胳膊不安地动了动,又一次尝试挣脱束缚。

    可惜她依然失败了。

    俞菟绑好头发,拿起莲蓬头先淋自己,莲蓬头中淌出的水流顺着她的肩膀向下,在锁骨的位置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再淌过颈窝,从山谷中经过,又在肚脐附近顽皮逗留。

    唐晓星看着俞菟冲洗身体,不知道是不是水温太高,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燥热起来。

    她甚至想,用舌头卷过俞菟肚脐附近透明的水珠,尝尝是什么味道。

    可惜她双手都被绑住,只能看不能动,如果把心里的想法如实告诉俞菟,一定会被俞菟笑话的。

    唐晓星舌头藏在嘴里还不安分,像得了多动症似的,一会儿刮蹭牙齿,一会儿卷起来舔舔嘴唇,口水咽了一轮又一轮。

    但这些小动作就像饮鸩止渴,不仅不能缓解她的渴望,反倒让她越来越期盼和俞菟亲近。

    “老婆,好老婆,你松开我好不好?”唐晓星又一次尝试请求俞菟,这次她提出一个看起来行之有效的办法,“只松一只手也行,右手绑着没关系。”

    她能动的也只有左手,但有左手也够了。

    唐晓星心里当然明白俞菟绑她右手是为了避免她不小心碰水,或者玩闹起来没分寸,万一伤口裂开,就糟糕了。

    俞菟却一点没有心软的意思,只瞄唐晓星一眼,充耳不闻。

    “呜呜呜。”唐晓星眼睛水汪汪,可怜得像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别装了。”俞菟笑话她,然后拿起莲蓬头滋过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

    以她对唐晓星的了解,撩拨唐晓星到这个程度,一旦她放开唐晓星,给了唐晓星活动的空间,她自己就要遭殃了。

    就算唐晓星只剩一只手,她也不认为自己能获胜。

    唐晓星不理解:“为什么啊?”

    俞菟既然愿意和她一起泡澡,应该是不排斥和她亲近的,为什么还要坚持把她的双手绑住呢?

    连着左手一块儿绑,是怕她用左手解开右手的丝巾吗?

    她说不会就一定不会,俞菟难道还信不过她吗?

    唐晓星心里浮现数不清的疑问,像藏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这一次,俞菟用行动回答她。

    俞菟拿着莲蓬头俯身,水流淌过唐晓星的身体。

    她将揉开的沐浴露泡泡抹在唐晓星身上,抹得非常仔细,从唐晓星的脖子到肩膀,再到盈盈一握的小包子,甚至还逗玩了一下包子尖儿上的小豆豆。

    “嘶——”唐晓星倒吸一口气,陌生而异样的感觉淌遍全身,令她下意识地扣紧脚趾。

    俞菟的手指仿佛会放电,行经的每一个地方,都激起一簇电流,在唐晓星身上乱窜。

    唐晓星嗓子哑了,嘴张开,声音发颤:“老婆,你……”

    俞菟倾身,吻住唐晓星的唇,将她没说完的话全部吞下去。

    “唔!”唐晓星身体一颤,俞菟一只手抚过她的小腹,指尖在肚脐附近逗留。

    又痒又麻,强烈到难以忍受的触感,令唐晓星浑身止不住发抖。

    她刚才在脑海中模拟,想尝试的东西,被俞菟一一放在她身上实验。

    但她双手又被丝带牢牢捆着,试了几次也抽不出来,只能任由俞菟继续在她身上放电纵火。

    俞菟吻着她,像她平时对待俞菟那样。

    唐晓星抖得越来越厉害,可她的嘴唇被俞菟封住了,活动空间太小,想躲都躲不掉。

    俞菟拥抱她,贴紧她,依赖她,同时,极温柔地占有她。

    没有太强横的力量,却有唐晓星望尘莫及的技巧,精准地击溃她。

    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和身体的陌生反应让唐晓星感觉自己灵魂都飘起来。

    她好像变成了被俞菟把玩在手中的玩偶,俞菟可以随意操纵她的感受,她被迫扬起脖子,大口大口激烈喘息,比跑个一千五百米下来还要缺氧。

    唐晓星有点害怕失控,想喊俞菟停下,可她一张嘴,溢出的吟哼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恍惚间,嘴唇忽的刺痛,俞菟轻轻咬她一口:“再敢分心的话,还会惩罚你哦。”

    哪想到平时温温顺顺的小兔子还有这样强势的一面,唐晓星躲不开,逃不掉。

    直到浴缸里的水被搅到沸腾,唐晓星绷紧的身体激烈颤抖,某一瞬突然狠很僵住,僵直好几秒才开始放松。

    “这是……什么?”好不容易能出声,她的嗓音却格外沙哑。

    或许她也不是不明白,毕竟同样的事情,她也对俞菟做过。

    而且做过很多次了。

    俞菟贴近唐晓星的耳朵,温柔地亲吻她的鬓角,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愉悦,小声问:“你觉得是什么?”

    被唐晓星拥有的感觉当然也很好,但偶尔像这样,占据主导,心理上的满足感难以言喻。

    唐晓星没想到俞菟会反问她,她抿起唇不出声,脸红红的,很难为情。

    “怎么不说话?”俞菟捧起唐晓星的脸,笑吟吟地夸奖她,“你刚才很可爱哦。”

    唐晓星脸撇开,被夸了非但没像以前那样得意,内心反而充满了羞耻感,别别扭扭地哼:“我才不信。”

    胸口激烈的起伏还没平复,她觉得俞菟肯定在骗她,被逗到失控的样子哪里会可爱。

    俞菟指尖调皮地在她腹部流连,勾勒腹肌好看的形态,同时微笑着安抚她:“真的呀,我好喜欢,好喜欢,超级可爱。”

    唐晓星脸红得彻底。

    虽然,但是……

    老婆说喜欢诶。

    羞耻归羞耻,如果俞菟喜欢的话,她也不是不能……

    唐晓星这样想着,彻底放弃了挣扎。

    她动了动手腕,刚才太激动了,用力过猛,她的手腕还是被勒得有点疼。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唐晓星的小动作,俞菟忽然伸手,抽掉唐晓星左手手腕上的丝巾。

    丝巾一端搭在浴缸边缘,另一端则没入水中,在水里飘荡,轻盈地碰到唐晓星的腰,有点痒。

    唐晓星:“?”

    解放得太突然了,和被绑的时候一样没反应过来。

    俞菟往前一趴,环住唐晓星的脖子,唐晓星下意识搂住她。

    她们的身体紧密相拥,因为隔着一层波动的水流,肌肤相亲的触感变得更加奇妙,美好。

    “累了。”俞菟撒娇地蹭了蹭唐晓星的肩膀,“还是你来吧。”

    唐晓星:“……”

    有点哭笑不得。

    她觉得,和俞菟比起来,她算哪门子可爱。

    她老婆才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孩子。

    就是有点喜欢折腾人。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点调皮在唐晓星看来,也可爱得不得了。

    不管俞菟想要怎么玩,怎么闹,她都乐意奉陪。

    她的手终于如愿抚上俞菟的后背,柔滑细腻的触感让唐晓星流连忘返。

    世上最美珍宝也不过如此了,仅仅是一个拥抱,都能让唐晓星获得极大的满足。

    她爱极了和俞菟毫无阻隔地相拥,手掌由着内心不断滋生的渴望在光洁的雪地上游走,不时响起的水声中多了点喑哑的轻哼,显得格外暧昧。

    唐晓星发现,她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东西,就好比,刚才俞菟施展在她身上的技巧就值得她学习。

    俞菟竟然这么娴熟是唐晓星没想到的,唐晓星不由联想到上一次她们异地接视频的经历。

    在亲密活动这方面,俞菟态度坦然,也从来不会羞怯于取悦自己。

    唐晓星感觉自己像一块干瘪无趣的海绵,但随着她和俞菟的交流渐渐加深,她开始或被动,或主动吸收一些有颜色的知识,充盈自己。

    她瞄一眼自己右手手腕上系的丝带,心想:如果她也这样做,她的小兔子老婆会不会生气?

    她觉得不会。

    因为俞菟向来纵容她。

    脑子里划过了这个念头,唐晓星便胆子大起来。

    她舔舔唇,低头咬住俞菟的耳朵,舌尖逗玩俞菟的耳垂,如愿听到小兔子乖乖的轻哼。

    这个吻顺着俞菟的侧颈往下,吮去俞菟皮肤表面晶莹的水珠。

    俞菟呼吸渐深,很快被唐晓星调动情绪。

    刚才和唐晓星玩闹的时候,虽然她做主导,但她的身体依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情动的反应。

    她的体质比平常人敏感,不然也不会听着唐晓星的声音就湿得一塌糊涂。

    有件事,唐晓星并没有猜错。

    她爱着唐晓星,爱了整整十年。

    从心灵的抚慰到躯壳的欢.愉,她坦然享受唐晓星给她的一切。

    哪怕唐晓星在亲密的活动上并没有太多技巧,却依然能带给俞菟无可比拟的感受,但如果唐晓星愿意主动增添情趣,俞菟自然也不会拒绝。

    俞菟双手攀着唐晓星的肩,身体开始发颤。

    水波在身侧摇晃,小小的浪花拍打在她身上,将她越推越高。

    浴室里水汽越来越浓,气温也越来越高,俞菟白皙的肌肤被热气蒸红,红晕布满她的脸颊。

    她闭着眼,长而卷的眼睫轻轻颤抖,眼尾一点莹亮,随着水花的摇晃而摇晃。

    但是,某一时,就在她感觉有朵瑰丽的花火将要在她身体中绽放时,唐晓星突然停下来。

    “老婆,我这样一只手实在不太方便,要不……”唐晓星清了清嗓子,对上俞菟雾蒙蒙的眼神,她忍下羞怯,大胆开口,“要不你自己动?”

    第69章

    俞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晓星刚才说了什么?

    自己动?

    似乎对俞菟因为太过震惊而发呆有些不满, 唐晓星恶劣地挺了挺腰,借住腹部的力量让自己和俞菟贴得更紧,如愿以偿听到一声难耐的低吟。

    俞菟身体越来越热,皮肤滚烫, 熔岩般的触感, 要把唐晓星烫化了。

    浴室内的水汽都带着灼人的温度,俞菟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红了一个度。

    唐晓星变坏了, 竟然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

    俞菟感觉身体快要烧起来, 被唐晓星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 进退两难。

    她面红耳赤,难为情地低下头。

    唐晓星说完那句话, 心情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她不确定俞菟会不会不高兴。

    她的确想做一些新的尝试,但如果让俞菟感到不舒服了, 她又觉得不是非得这样做。

    唐晓星想着,要不还是算了。

    她不该仗着俞菟纵容她就试探俞菟的底线,设身处地,如果换成她自己, 俞菟向她提出类似的要求,她一定羞到没法继续。

    可就在她打算继续的时候, 攀在她肩上两只手忽然稍稍用力, 抓紧了她肩后的紧实的斜方肌。

    随即,伏在她身上的人调整了一下呼吸, 顺从内心的渴望, 开始小幅度地摆动腰肢。

    俞菟一副害羞难为情的样子, 刚开始, 有点放不开,但她并未因唐晓星恶劣的行为而生气。

    她眼中羞涩无奈多过气恼,以至于她耳尖红红,尽量专注于调整呼吸,咬紧嘴唇不愿发出声音,也不肯和唐晓星对视。

    唐晓星倒吸一口气。

    她半张着嘴,被眼前这一幕剧烈冲击。

    分明是她自己提出的要求,可当俞菟按照着她说的做,她顿时口干舌燥,胸腔中鼓声震天,莫名的激动让她自己小腹也一阵紧缩。

    “老婆……”唐晓星嘴唇发颤,情不自禁地赞美,“你好漂亮。”

    过于美好的画面以唐晓星脑海中贫瘠的词汇无法形容,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兴奋感将要溢出胸腔。

    俞菟不经意抬头,对上唐晓星直勾勾望向她,如痴如醉的眼神,身体和心灵同时一阵悸动。

    忍耐了很久的哼声还是不可避免地从唇边逃逸出来,唐晓星受到刺激,再也按捺不住,尝试学习俞菟先前施展在她身上的技巧。

    她化被动为主动,感受到肩膀上那双手越抓越紧,知道俞菟就要到极限了。

    可是,俞菟身体绷紧了,却还试图咬住牙关不出声。

    “别忍。”唐晓星请求道,“老婆,我想听你的声音,让我听好不好?”

    俞菟嘴角溢出一丝轻吟,急促地喘息着,颤声埋怨唐晓星:“嗯……你真的,越来越坏了。”

    唐晓星不以为耻,双眼炯炯有神,却故意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问俞菟:“那我温柔又可爱的小兔子老婆会讨厌我吗?”

    俞菟抿着唇,狠狠睨了一眼某个得寸进尺的大傻狗。

    这一眼可谓风情万种,唐晓星被迷得七荤八素,身体里涌现出用不完的力量。

    她太兴奋了,一时没收住力气。

    俞菟早已抵达崩溃的边缘,不期然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短而急的吟唱陡然变得高亢,她还没做好准备,绽放就来得猝不及防。

    像被掐住喉咙似的,呼声戛然而止。

    她绷紧背脊,指甲深深掐进唐晓星肩膀,留下几道月牙状的小红印。

    唐晓星却故意使坏,该停下的时候不肯停。

    俞菟受不了,呜咽着,浑身痉挛地跌进唐晓星怀里。

    唐晓星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她抽回手,湿漉漉的手掌直接抚上俞菟后腰,也不知她掌心温热的水流来自什么地方。

    俞菟伏在她怀中喘息,因为最后那一刻来得太激烈了,她颤抖的身体许久没有平复,唐晓星的手掌碰到她,她还轻吟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老婆。”唐晓星低头唤她,亲亲她绯红却格外柔软的脸蛋儿,语调亲昵,“喜欢吗?”

    俞菟不好意思地合上眼,好不容易气息喘匀,小拳头没什么力气地敲了敲唐晓星的脑袋,嗔怪道:“你别问了。”

    唐晓星哈哈笑,蹭着俞菟的脸撒娇:“为什么不能问?我想知道啊,老婆,告诉我嘛。”

    她粘人的样子真像个大狗狗。

    俞菟既享受唐晓星的亲昵,又被她过于直白的发言闹得很难为情,干脆装作听不见,放松趴在唐晓星身上休息。

    唐晓星一下一下轻抚俞菟的背,拍得俞菟昏昏欲睡。

    没从俞菟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她也不失望,她们来日方长。

    浴缸里的水都快凉了,继续泡下去容易感冒。

    唐晓星松开自己右手的丝带,为了防水,俞菟还提前用塑料口袋把她的右手包起来。

    这样唐晓星就没了顾忌,轻轻松松将俞菟从浴缸里捞起来,仔仔细细擦干,然后回卧室去,躺进被窝休息。

    唐晓星睡下的时候,俞菟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

    她蜷起身子翻进唐晓星怀里,侧身将脑袋枕在唐晓星的胳膊上。

    唐晓星已经养成习惯,不搂着俞菟她就睡不着。

    好在俞菟也养成了跟她一样的习惯,得钻到唐晓星怀里才能安心休息。

    呼吸渐渐变得平缓,悠长,唐晓星昏昏欲睡之际,感觉俞菟动了动,温热的呼吸靠近唐晓星的脖子,随即,一双柔软的唇轻轻吻过唐晓星的脸颊。

    半梦半醒间,唐晓星好像听到俞菟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带着这句喃喃呓语沉入温柔的梦乡。

    “喜欢。”俞菟说。

    决定了出行的日子之后,俞菟把剩下的工作安排好,和唐晓星一块儿去看望姥姥,又到唐晓星父母家吃了顿饭。

    出发前,她们还去了趟医院拆线,顺便看看林惮。

    先前从苏云柳家中借来的两位护工要回去继续照顾苏云柳的外公,肖谨言只能另外找了人来医院照看林惮。

    林惮的恢复状况很好,唐晓星和俞菟来医院探望时,没想到肖谨言也在。

    唐晓星有点意外,工作日肖谨言竟然没上班,而是坐在床边削苹果。

    削好的苹果她还细心切成小块,用小碟子装起来,叉起硬币那么大一块,喂给林惮。

    唐晓星和俞菟刚好敲响病房的门。

    看见她们,林惮顿时羞红了脸,朝肖谨言摇摇头,还试图伸手从肖谨言手中拿走小叉子,想自食其力。

    肖谨言灵巧地躲开她的手,对林惮死要面子这毛病嗤之以鼻,口中啧一声,语气稍凶:“别闹。”

    林惮:“……”

    眼看着唐晓星和俞菟走进病房,林惮扫一眼肖谨言送到嘴边的苹果块,红着脸表情拘谨地张嘴。

    肖谨言成功将苹果块喂进她嘴里。

    林惮低下头,被唐晓星看到她这个样子,感觉要臊死了。

    唐晓星和俞菟并肩走进来,见状笑开:“哎呀,恢复得很好嘛!”

    俞菟也点点头:“比前几天更有精神了。”

    林惮视线落在她们身上,好一会儿,点头:“嗯。”

    唐晓星早习惯林惮惜字如金,她站在病床床尾,看一眼点滴架上的吊瓶,笑着说:“你现在都不瞪我了,还挺不习惯的。”

    林惮:“……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怪癖。”

    随即她看向俞菟,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指着唐晓星说:“你家这只蠢狗有受虐倾向,你回去好好调教一下。”

    俞菟笑而不语。

    唐晓星怒:“你说谁是狗?!”

    激怒了唐晓星,林惮顿时眉目舒展,愉快地再吃一口肖谨言递来的苹果,牙咬下去还发出脆响。

    肖谨言好笑地瞧她一眼,林惮的性格比较沉闷,平时很少露出这副嘚瑟的表情。

    也就是在唐晓星面前,她才这么争强好胜,现在受了伤,不能像之前那样跟唐晓星打架,嘴上也要逞两句威风。

    或许,好斗是她们犬科动物的天性?

    想到这种可能,肖谨言弯起眉毛。

    唐晓星趴在床尾的护栏上,想起一件事:“也不知道是谁哦,手机里偷偷存了我的联系方式,出了车祸医院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我还垫付了一笔医药费。”

    说着,她问俞菟:“老婆,你说人怎么能这么口是心非呢?明明就想跟我做朋友,还偏要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我是蠢狗,她自己好到哪里去?”

    俞菟眼里笑意更深,神色间满是纵容,笑道:“你说得对。”

    林惮脸爆红,差点被苹果块噎住,呛得咳嗽两声。

    肖谨言站起来拍她的背顺气,无可奈何:“唐小姐垫付的费用是多少,我待会儿转给你。”

    “不用不用,就这么一说,没几个钱。”唐晓星摆手,笑得洒脱温厚,“等之后林惮伤好了,肖总请我们吃顿大餐怎么样?”

    肖谨言点头同意:“一言为定。”

    看到林惮的伤势日渐好转,唐晓星彻底放了心,有肖谨言在,也不需要她每天都来医院探望了。

    唐晓星和俞菟坐下陪着聊了会儿天,等到晚饭时间将近,唐晓星适时起身告辞。

    肖谨言以要给林惮打饭为由,也跟着出了病房。

    “唐小姐,俞小姐。”走廊拐角处,肖谨言叫住她们。

    唐晓星二人回身,朝肖谨言颔首:“肖总。”

    肖谨言微笑着看向唐晓星:“唐小姐,这次真的很感谢你。”

    说着,她忽然弯腰,朝唐晓星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谁也没想到周慧芸会来刺杀林惮,如果那天不是恰好唐晓星在,林惮就真的危险了。

    遭遇那么严重的车祸林惮都活下来了,可若最后死在生养自己的人手中,对林惮未免太残忍了。

    QH的大老板朝自己鞠躬,唐晓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得此殊荣。

    她受宠若惊,扶起肖谨言:“肖总这是说哪里的话,林惮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您不用跟我道谢,这样太生分了。”

    肖谨言于是起身,对唐晓星说:“现在QH摆脱了秦氏的掌控,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上次我和唐小姐说的话还算数,如果唐小姐有转职业的意愿,欢迎考虑QH。”

    说起这个,唐晓星就想起来,林惮伤了胳膊,以后都不能再做拳手,打职业赛了。

    QH虽然是业内有名的公司,旗下也有几个实力出众的拳王,但女拳手本身基数就小一些,因而能签进QH的数量也少。

    肖谨言手底下的王牌只有林惮这一个,林惮废了,QH就没有能推上国际平台的年轻女拳手了。

    唐晓星神色迟疑,眉头微微皱起。

    肖谨言看见她的表情,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唐小姐,有件事我需要向您说明。”肖谨言坦然说道,“我邀请您是看好您的潜力和资质,也是为公司未来打算,并不是在为林惮寻找替补。”

    肖谨言露出一个微笑:“说句让二位见笑的话,在我心里,林惮的位置是没有替补的。”

    “唐小姐也不用担心林惮,她不会因此消沉,对于她未来的事业方向,我会参考她的意愿做新的调整和规划,所以,您不必因此有所顾虑。”

    唐晓星既意外又很佩服,肖谨言不愧是大老板,这洞察力,真是够敏锐的。

    几句话,把她担心的事情全考虑进去,轻易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她没有觉得肖谨言袒露真心的话很好笑,反倒很钦佩肖谨言敢于直言,同时也为林惮高兴。

    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能打开林惮的心扉,真正关心她,心疼她,可以陪伴她。

    仅冲着这一点,唐晓星对肖谨言的印象就很不错,她点点头:“谢谢肖总,我会考虑的。”

    唐晓星手受了伤,最近都是俞菟开车。

    车离开医院,唐晓星坐在副驾位上,忽然叹了一口气。

    信号灯变成红色,俞菟轻轻踩了刹车,车稳稳停在线内,她回头看一眼唐晓星,问:“怎么了?”

    林惮伤势恢复得好,终于放下了从前的事情,现在又有肖谨言陪着她,不会再孤单了,照理说都是好事,唐晓星怎么还叹气呢?

    “我是高兴。”唐晓星不无感慨地说,“希望她这次伤养好,以后日子能顺遂一些。”

    林惮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磨难,唐晓星真心祝愿她以后能好好的,过得开心一点。

    唐晓星和俞菟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她们明天上午的飞机,飞西南地区某个著名的旅游的城市。

    今天提前把东西收拾好,明天就不用起得太早。

    唐晓星本来想帮忙,结果俞菟把她撵走:“一边儿去,你那手刚拆线,还没养好呢,万一伤口又崩了,咱们的旅游计划就得搁浅。”

    “没太大问题,我叠个衣服总行吧。”唐晓星不愿意什么活儿都让俞菟一个人干,家里的琐碎,她也要有参与感。

    见她坚持,态度十分积极,好像不让她干活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俞菟无可奈何,明明三两下就能弄好的事情,唐晓星非得来帮倒忙。

    她便把出行要穿的衣服先找出来,然后让唐晓星帮忙整理,叠好放到箱子里面去。

    这件事最简单了,就算唐晓星叠得乱七八糟也没关系,她待会儿重新整理一下就好。

    唐晓星终于领到事情做,很高兴,一边叠衣服,还一边哼歌。

    俞菟则不再管衣服这一块儿,她找出日常洗护用品的旅行套装,又去客厅检查医药箱,把必备的应急药品带一些。

    夏季到了,她们明天要去的地方最近几天天气预报说温度挺高的,得做好防晒防暑。

    唐晓星整理衣服,外衣裤都收进行李箱后,还得收拾几套换洗的内衣裤。

    她拉开放贴身衣物的抽屉,入眼就是俞菟那件黑色的蕾丝内衣。

    唐晓星发现,后来俞菟似乎又去过哪家内衣店,因为抽屉里多了好几件类似风格的文胸。

    昨晚俞菟穿的那一款,就很性感。

    唐晓星挑了两件内衣出来,指腹感受着蕾丝花边柔软细腻的材质,不由回想起昨晚两人温存的画面。

    她脸微红,不好意思,同时又有点回味,情不自禁舔了舔唇。

    于是,好巧不巧,俞菟从门外进来,正好看见唐晓星抓着她的内衣露出一个略显变态的□□。

    俞菟背上蹿起一股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唐晓星惊觉俞菟出现,吓一跳,此地无银三百两把两件内衣反手背到身后。

    等她反应过来,顿时懊悔这个下意识的反应简直跟做贼似的。

    俞菟脸微红,只当没看见,径直从唐晓星身边走过,然后将手里一个小小的药包扔进行李箱。

    等俞菟再次离开,唐晓星掩面:“完蛋了,我的形象!”

    不过话说回来,在俞菟面前,她哪里还有形象。

    这样一想,唐晓星又坦然了。

    她把内衣用小袋子装好,放进方便拿取的隔层,自然而然看见俞菟刚才扔下来的药包。

    透明药包里放着一些防暑用药和感冒用药,还有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分格小药盒。

    药盒表面没有打标签,里面装着一种圆形的药片。

    这药盒唐晓星先前见过的。

    俞菟说是生理期用药,算算时间,俞菟的生理期好像就是这两天了。

    除了药包之外,行李箱里也塞进了一袋卫生棉,唐晓星对自己的猜测更加肯定。

    生理期在外出行也挺折磨人的,唐晓星为自己思量不周有那么点儿愧疚。

    她在心里做了准备,如果到时候俞菟身体不舒服,她们就在酒店休息,假期时间还长,等俞菟休息好了再出去玩,时间也是够的。

    当晚,因为第二天要出行,舟车劳顿会很累,唐晓星和俞菟默契地没有亲密贴贴,搂一块儿规规矩矩地睡觉,睡得早,所以醒得也早,闹钟还没响,唐晓星就睁开眼了。

    她轻手轻脚起身,洗漱结束就去厨房做饭。

    如果俞菟醒着,一定不允许她起来忙活,怕她手再痛。

    唐晓星却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娇气,她手上的刀伤的确还没完全长好,但伤口表面已经长合了,只要不太用力,已经不怎么痛了。

    她煮了一小锅蔬菜粥,烤了几片面包,又煎了两个鸡蛋。

    煎蛋出锅的时候,身后厨房门被俞菟拉开。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啊?”俞菟开口,语气和唐晓星的猜测差不离,“你手没好呢,我们去楼下吃也来得及。”

    唐晓星勾了勾嘴角,端着煎蛋出去,路过俞菟时,低头照着俞菟嘴角偷个香:“我闲不住,就想做饭给老婆吃,怎么啦?”

    俞菟撇嘴,心软但嘴硬:“随便你,伤口裂了痛的又不是我。”

    “知道啦!”唐晓星乐呵呵地应,招呼她,“吃饭吧,我好久没下厨了,不知道手艺生疏没有,老婆快来尝尝!”

    俞菟在唐晓星对面坐下,唐晓星终于能用右手拿筷子,虽然因为伤口的缘故,总有点别扭,但她还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看你长不长记性。”俞菟趁机敲打她。

    唐晓星小鸡啄米:“要长的,要长的。”

    俞菟反正也拿唐晓星没有办法,唐晓星是什么性子她还不了解么,这话听听也就罢了。

    吃过早饭,避免路上堵车,她们提早出发,打车去机场。

    办理好值机后又等了一个小时,飞机落地已经是十一点过,正好到了饭点。

    得益于唐晓星提前做好攻略,下飞机她们打了辆车,直奔之前就定好的民宿。

    民宿环境清净,依山傍水,唐晓星定的套房还有个单独的小院子。

    这个季节很多花都开了,院子里花团锦簇,赏心悦目,俞菟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开开心心拿了钥匙奔过去。

    唐晓星托着行李箱跟在俞菟身后,她的小兔子老婆高兴起来,走路都蹦蹦跳跳,特别可爱。

    她们这间房门口还挂了一串手工风铃,点缀着形状各异的花瓣和叶片,俞菟站在门前用手拨了拨,听见叮铃响,她眉目舒展,笑得欢快。

    唐晓星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手机。

    “老婆,看这里!”

    俞菟闻声回头,唐晓星瞅准机会按下快门。

    发现唐晓星竟然偷偷拍照,俞菟笑着跑回来:“你在干嘛呀!”

    “拍照啊!”唐晓星说得理所当然,把刚才那张照片拿给俞菟看,“漂不漂亮?”

    俞菟瞄一眼,不得不承认她家狗子傻是傻了点,但审美在线,随手拍的照片,构图合理,氛围也不错,还挺有意境的,拍出了那么点儿文艺范儿。

    “勉勉强强吧。”俞菟回答。

    她刚说完,唐晓星忽然把脑袋凑近,几乎贴着她的脸。

    唐晓星一只手举高手机,另一只手在俞菟脑袋上比个兔耳朵,朝着镜头咧嘴笑。

    “耶!”

    第70章

    为避免碰到人潮高峰, 唐晓星和俞菟提前两天就从C市出发,打算趁着人少的时候,先把周围的景点都逛一逛。

    放好行李,她们手牵手到镇上闲逛, 觅食。

    刚才和民宿的老板娘照面, 唐晓星顺口打听了一下附近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当地有哪些特色餐馆。

    没走多远, 她们就看见一家人满为患的餐厅。

    唐晓星记得, 这家餐馆正是老板娘推荐的,说是本地人很喜欢的店。

    这会儿刚到饭点, 店里面已经挤满了人,看得出来的确很受欢迎, 不知道还有没有座位。

    店门口揽客的伙计看见她们, 热情好客地迎上来,问:“两位吗?里面请!刚好还有一张桌!”

    唐晓星闻言, 朝俞菟笑:“看来咱们运气不错。”

    俞菟回她一句:“有你在,运气差不了。”

    唐晓星嘚瑟地勾起嘴角,哈哈笑。

    她们走进饭店,服务员引她们上二楼, 一个两人座在靠窗的角落,环境毕竟清净。

    透过打开的木质窗户还能看见远处的青山, 小镇透着点古老淳朴的乡土气息, 风景秀丽,气候怡人, 的确是个很适合游玩的地方。

    服务员拿来菜单, 唐晓星看一眼就转手递给俞菟:“老婆, 看看想吃点什么?”

    俞菟于是接过菜单研究。

    唐晓则星把之前做的攻略拿出来, 参考攻略上标注的菜式,和俞菟商量着点餐。

    她们点了一个菌汤锅,配了一大堆时令蔬菜。

    服务员上餐时,还拿来一个计时器,设定了十五分钟,说汤里某样菌菇得煮够时间才能食用。

    锅里的汤还没煮开,俞菟已经两眼放光,拿起筷子轻轻敲着碗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唐晓星坐桌对面,自家老婆乖巧可爱的样子令她心痒。

    于是俞菟盯着汤锅,唐晓星望着俞菟,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画面十分和谐。

    好不容易等到锅里的汤沸腾起来,俞菟捞起旁边的小竹篮儿,率先往锅里涮了几片白菜。

    唐晓星则慢悠悠端起小盘子,下几块圆圆的大白萝卜片儿。

    俞菟瞧见唐晓星的动作,抬眼,与唐晓星对视,嘴角一勾嘻嘻笑。

    看得出来,和唐晓星一块儿出来玩,俞菟当真特别开心。

    比平时活泼多了。

    俞菟开心,唐晓星也开心。

    小兔子老婆一笑,唐晓星心口就像过电似的酥酥麻麻,老婆要什么她给什么。

    就算俞菟说想摘天上的月亮,唐晓星也会给她想办法。

    等计时器嘀嘀响,唐晓星将它按停,拿起汤勺给俞菟盛了一碗汤。

    把汤碗递过去的时候嘱咐道:“小心烫。”

    白菜片儿又鲜又香,唐晓星自己拿着小勺子慢慢搅着等汤凉,见俞菟嘟起嘴朝碗里吹起,觉得特别可爱,心都要萌化了。

    她让服务员拿来一只空碗,把煮好的菜捞起来,放到碗里晾凉。

    到异地后第一顿吃得心满意足,饭后她们沿着小镇静谧的街道散步,走回住的民宿。

    上午舟车劳顿,午后唐晓星有点犯困,准备睡个午觉。

    她们的房间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因为多山多树的地方蚊虫也多,即便装了纱窗也不能完全避免蚊子进屋,所以床的四角还挂了一张蚊帐。

    客厅外连接后院,院子里花团锦簇,东南角种了一棵枝叶茂密的黄桷树。

    眼下正是黄桷树开花的季节,院子里飘荡着浓郁的花香,在屋子里都能闻得到。

    唐晓星点了一支蚊香,放到远离易燃物的墙角。

    她刚到床边坐下,俞菟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朝唐晓星扑过来,跳进唐晓星怀里。

    唐晓星乐呵呵地搂住俞菟,说:“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你要不要睡?”

    “睡。”俞菟回答得很爽快。

    她双手搭着唐晓星的肩膀,微微朝前用力,唐晓星没长骨头似的,一下就被她推倒了。

    俞菟压在唐晓星身上,脑袋枕着唐晓星的胸口,感觉软软的。

    刚才还不觉得困,但在唐晓星怀里,闻着唐晓星身上熟悉的气息,俞菟顿时被温暖包裹,很安心,不由滋生出昏昏欲睡的感觉。

    唐晓星小腿还在床沿外,但她没让俞菟从她身上下去,就这样搂着老婆入睡。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都变成了很深的颜色。

    醒来时唐晓星感觉胸口像压着什么东西。

    不重,小小一团。

    她睁开眼,发现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趴在她胸口上睡觉。

    刚睡醒有点迷糊,唐晓星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小兔子老婆。

    可能是担心趴着睡会压得唐晓星不舒服,但她又喜欢贴着唐晓星的胸口,所以干脆变成小兔子,趴在唐晓星身上睡觉。

    一小团,软乎乎的,太可爱了。

    唐晓星没忍住,捧起小兔子就是一阵狂亲。

    小兔兔被唐晓星闹醒,睁眼迷瞪瞪的,没睡够,怀着点起床气瞪唐晓星一眼,然后从唐晓星怀里蹦下去,钻进被窝继续睡觉。

    俞菟难得在唐晓星面前变一回兔子,唐晓星被自家老婆可可爱爱的样子迷得晕头转向,也追进被窝里,把脸埋兔兔身上,贴个够。

    小兔子落入大傻狗的魔爪,被贴到没脾气。

    她想踹唐晓星一脚,又怕不小心伤到唐晓星的手。

    大傻狗的手伤才拆了线,还没完全恢复,养护不当很容易再裂开,她既然心疼心软,就只能任由唐晓星对她上下其手。

    唐晓星觉得自家老婆真是可爱惨了,没有小兔子老婆她怎么活得下去?

    “地球没了小兔子就不能转,强撑罢了。”唐晓星脑袋埋在兔兔的肚子上,呜呜撒娇。

    没完没了了还。

    俞菟剩下的一半睡意也被唐晓星闹没了,忍了唐晓星十分钟,忍无可忍,变回人形一翻身,将唐晓星压床上,掐住唐晓星的脸,拧成各种形状:“有完没完,啊?你就不能克制一点?!”

    “克吱唔了。”唐晓星被揪脸,说话唇边漏风,口齿不清。

    俞菟觉得好笑,嗔她:“必须克制,再乱来你晚上就打地铺!”

    唐晓星:“啊?”

    不是吧?小兔兔老婆那么残忍的?

    她们都出来玩了,竟然还让她打地铺,这也太过分了,呜。

    唐晓星想了个理由:“外面有蚊子。”

    只有床上挂了蚊帐,这地方,这天气,她如果打地铺,不得被蚊子直接吸到贫血。

    “怕蚊子啊?”俞菟问她。

    唐晓星小鸡啄米。

    俞菟松了手,拍拍两边被她揪红的脸蛋儿:“那你就表现好一点。”

    唐晓星不敢反驳,于是噘嘴抗议。

    然后俞菟俯身,照着她嘟起来的嘴巴啵一口。

    唐晓星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俞菟从她身上下来,看看时间,她们这一觉睡到接近五点了,再睡下去的确有点不合理,俞菟选择放过唐晓星。

    出来旅游就是要随心所欲,到地方第一天唐晓星没安排什么行程,抱着老婆舒舒服服睡了一下午,一点也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见外面天色确实不早了,但中午吃得多,睡一觉起来,感觉肚子还不饿。

    唐晓星翻身坐起来,搂住俞菟说:“沿街上去有个广场,到了晚上好像很热闹,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俞菟点头:“好啊。”

    她们从住的地方出来,因为肚子不饿,就沿途买了点小吃,边走边吃。

    临近广场,老远就听见欢歌笑语。

    小镇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广场上什么活动都有,俞菟看见有人摆了套圈游戏,大奖是个哈士奇玩偶。

    她拽了拽唐晓星的袖子,指着玩偶说:“我想玩这个!”

    唐晓星看一眼就知道俞菟想要那个大玩偶。

    套住才算,击倒都不行,那哈士奇的脑袋跟圈圈差不多大,要套住很有难度。

    且不管她们带来的行李箱装不装得了,对俞菟,唐晓星有求必应。

    她先买了十个圈儿给俞菟试手,可惜如唐晓星所料,前五个圈一个都没中。

    俞菟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于是她果断把剩下的圈全塞给唐晓星:“你帮我玩。”

    唐晓星好笑,口头上说:“这个很难的,我也不一定套得上。”

    俞菟推唐晓星的胳膊:“你先试试嘛,加油!”

    小摊儿老板在旁边眯眼笑。

    唐晓星掂了掂塑料圈的重量,这种东西,投重了会把目标物击倒,弹开,投轻了又够不上,需要很高的投掷技巧。

    但是,老婆想要的东西,再难唐晓星也要把它弄到手。

    小摊儿周围很多小孩子在看,他们也想玩,但爸爸妈妈不让,说这摆明了套不住,就是浪费钱。

    刚才那位漂亮姐姐就一次也没中,小朋友们对大人的话多出两分信服,但不妨碍他们眼馋,在旁看别人玩。

    唐晓星分出一个圈,眼睛盯着玩偶,目测距离。

    然后,她试着找了个自认合适的角度,稍稍用力,将圈套扔出去。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塑料圈以稍稍倾斜的角度盘旋着往前飞,在空中形成一条优美的抛物线,随后精准地圈住哈士奇的脑袋。

    虽然哈士奇被拽倒了,但圈还稳稳套在它的脖子上。

    “啊!中了!”围观的小朋友们一个比一个激动。

    小摊老板也目瞪口呆,他在这儿摆摊儿一两年,用一个圈儿就套住大奖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俞菟也惊呆了,刚才唐晓星还说这个难,结果一下就套中了,难在哪里?

    她激动地一把抱住唐晓星,夸奖她:“你也太厉害了吧!”

    唐晓星的运动天赋是天才级别!

    “嘿嘿。”唐晓星被老婆夸,得意地弯起眉毛,“小意思。”

    摊主从震惊中回神,忍不住感叹:“太牛了,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练过这个?”

    “没有没有,凑巧而已。”唐晓星虽然摇头,但嘴角笑意根本藏不住。

    谁相信这是凑巧?

    摊主笑着捡起那只哈士奇,递给唐晓星,随后从小推车里又拿出一个和哈士奇差不多大的玩偶:“那你再试试这个,套中了不收你们套圈的钱,白送!”

    听他这么说,唐晓星也笑了,厚颜无耻地问:“那有兔子么?我想再套个兔子!”

    “喜欢兔子啊?”摊主笑开来,“有!等着!”

    他俯身在一堆玩偶底下翻了翻,找出一只小白兔,换下刚才那只玩偶。

    唐晓星随手将哈士奇塞俞菟怀里,让她拿着,然后聚精会神套那只小兔子。

    虽然她这一圈比上一圈认真,可圈套脱手的瞬间,她就感觉坏了,差了点意思。

    果不其然,小圈圈朝兔子飞过去,圈住了兔子的耳朵,把兔子绊倒,但圈没套牢,兔子一倒,它就滑走了。

    “哎呀!”唐晓星叹口气。

    周围小朋友们也都一脸可惜,有个小孩儿脱口而出:“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这也足够让摊主震惊。

    即便练习个千八百遍的,也达不到唐晓星这准头吧?

    俞菟朝唐晓星握拳:“加油!”

    唐晓星手里还有三个圈儿,干劲十足,见摊主将那小兔子扶起来,她又分出一只,凝神虚眼,舔了舔唇。

    小圈圈脱手,唐晓星心说稳了。

    下一秒,塑料圈稳稳套住小白兔的脖子,唐晓星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好耶!”

    小摊老板愿赌服输,把小兔子也送给唐晓星。

    唐晓星手里还拿着两个圈儿,实在不好意思再套,便把剩下两次机会送给围观的孩子们:“谁要玩啊?”

    “我!我!”小朋友们蜂拥而上,抢走唐晓星手里两个圈。

    离开小摊儿时,唐晓星扫了摊主的收款码,还是给了十个圈的费用。

    不然她良心不安,人家出来摆小摊儿,赚钱也不容易。

    摊主听见收款信息,转头寻找刚才那两个姑娘,唐晓星和俞菟已经手牵手走远了。

    离开小摊儿,俞菟还兴奋不已,双手捧着哈士奇玩偶,一阵夸赞:“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你怎么做到的呀!”

    唐晓星把小白兔夹臂弯儿,手里还拎着一口袋小吃,笑着说:“有技巧的,跟投篮有一点点像。”

    只要计算好角度,轻重适当,还是很容易套上的。

    俞菟回头朝唐晓星吐了吐舌头:“你说的技巧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好吗!”

    唐晓星跟着乐:“倒也是。”

    会打篮球不一定会套这个圈圈,她小时候玩过,所以比别人多一点经验。

    广场上有个小喷泉,喷泉旁有人跳舞,他们穿着极具特色的民族服饰,打着欢快的节拍,边跳边唱,周围许多人围观。

    俞菟也很好奇,抱着玩偶凑近看。

    这些人身上的民族服装设计很精美,她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让唐晓星帮她拿着玩偶,自己掏出手机拍照。

    俞菟拍完照回头,发现唐晓星不见了。

    “?”俞菟左看看右看看,试探着喊一声,“晓星?”

    随后一枝红玫瑰从她肩后伸过来,唐晓星带笑的声音同时在她身后响起:“这儿呢!”

    俞菟惊喜,接过唐晓星手中的玫瑰,放鼻子下面嗅一嗅,开心又好奇:“哪儿变出来的?”

    她就一晃眼的功夫,唐晓星竟然送她一朵花。

    唐晓星朝旁边那小喷泉抬抬下巴,俞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喷泉旁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在卖花。

    她手里一大捧玫瑰,但愿意花钱买花的游人并不多。

    也就唐晓星这样的又傻又善良的人,才会在这种明显东西卖得贵的地方消费。

    “谢谢。”俞菟朝唐晓星弯起眼,“我很喜欢。”

    唐晓星咧嘴,笑容干净,开朗。

    她们在人群中穿梭,这里瞧一瞧,那里看一看,唐晓星逮到机会就拍照,短短几个小时,她手机里多了上百张俞菟的照片。

    吃饱喝足玩累了回到民宿已经是十点过,俞菟去切买回来的水果,唐晓星则躺沙发上欣赏自家老婆的照片。

    她想选一张做壁纸,结果犯了选择困难症,这张也好看,那张也好看,完全挑不出来。

    磨蹭半天,俞菟端着碟子出来,见唐晓星愁眉苦脸,问她:“你干什么呢?”

    唐晓星于是把手机界面拿给俞菟看,说:“老婆,你帮我选一张,我想用来做壁纸。”

    俞菟瞄到唐晓星的相册,顿时脸一红。

    唐晓星要拿她照片做壁纸,她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但心里又暗暗高兴。

    “这一张吧。”俞菟从照片里挑出一张。

    唐晓星拿回来看,是她们今天下午刚到的时候拍的合照。

    那时候对着镜头俞菟还有些不情愿,但唐晓星比“耶”的时候,她也配合地抿唇,露出笑脸。

    相机捕捉到的俞菟神情有些羞涩,可神态是温柔的,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唐晓星疯狂心动,十分赞同俞菟的眼光:“这张好这张好!”

    她一边操作手机换上新的壁纸,一边乐颠颠地凑俞菟脸旁亲一口:“老婆真好!”

    俞菟脸颊微红,轻推她的肩:“去洗澡。”

    唐晓星换好壁纸,给手机充上电,乖乖拿起俞菟给她找好的衣服去了洗手间。

    伤口拆线超过二十四小时,线孔已经愈合结痂,简单洗个淋浴没有问题。

    十五分钟后,唐晓星洗完澡,回到房间换俞菟进去。

    俞菟手里抱着一叠睡衣,进洗手间时脸红红的,也没和唐晓星交流,唐晓星以为她想快些洗漱完睡觉,没多想。

    约莫半小时后,洗手间里水声停下来。

    但是,几分钟过去了,洗手间里仍然没动静。

    唐晓星有点疑惑,平时俞菟洗完澡,最多在洗手间里待五分钟,今天怎么这么久?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俞菟打开洗手间的门。

    唐晓星有点担心了,于是扬声:“老婆,洗好了吗?我有点困了。”

    “嗯。”洗手间里传出俞菟的回应,“马上就好。”

    过了一会儿,门锁咔哒声响,缓缓推开一条缝。

    平时,只要俞菟在唐晓星身边,唐晓星的目光总会下意识追随俞菟。

    所以听见洗手间房门响动,唐晓星习惯性地回头。

    然后,她嘴唇微张,愣住。

    俞菟带着一身水汽从洗手间出来。

    她换了件白色的衬衫,只扣两颗扣子,宽松的衣领露出大片雪白。

    衣摆到俞菟腿根,下边儿若隐若现的内裤也是白色的。

    这间衬衫看起来尺码比较大,而且很新,唐晓星先前没见过,应该是俞菟照着她的身量买回来的。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足为奇。

    俞菟单独和唐晓星在一起的时候,不爱穿得太束缚,经常穿唐晓星的衣服,把唐晓星的T恤当睡衣,会买大码的衣服很正常。

    但是……

    唐晓星喉咙动了动,忽然间干渴得不得了。

    俞菟感受到唐晓星直勾勾的目光,顿时面红耳赤,感到羞怯,她门开到一半,又退回去,只从门后露出半张脸。

    还有,一只微微弯折的兔耳朵。

    唐晓星坐着没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俞菟脑袋上的耳朵。

    她怕眨眼那耳朵就消失了。

    如果耳朵不见了,她一定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良久,唐晓星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俞菟:“老婆,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有点不好意思。”

    俞菟语调带点拘谨的笑意,但还是按捺着羞涩,如实回答了唐晓星。

    今天唐晓星表现很好,她决定奖励一下这只大傻狗。

    她在出来玩之前就做好了和唐晓星玩点新花样的准备,可她真正把兔耳朵变出来,还是很不好意思。

    以至于,她现在躲在洗手间不出来。

    “老婆,你过来。”唐晓星一把扔掉手机,两眼放光却强忍激动,朝俞菟张开双臂,“过来,让我抱抱你。”

    俞菟摇头:“不要,你先保证你待会儿不会对我的耳朵动手。”

    她的耳朵是很敏感的,如果唐晓星玩她的耳朵,她会很快就投降。

    唐晓星咽一口唾沫,犹豫。

    这她哪保证得了。

    看到老婆脑袋上可可爱爱的兔耳朵,她还能克制,那她就不是个正常人了。

    唐晓星深吸一口气,朝俞菟卖惨:“这有点强人所难。”

    俞菟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她放宽条件:“可以摸,但我让你松开你就得松开。”

    唐晓星一口答应:“好。”

    俞菟瞧着唐晓星满眼晶亮,兴奋掩都掩不住的样子,觉得这傻狗说的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但她也不能一直待洗手间里,短暂犹豫之后,她推开门走出来。

    唐晓星忍着没起身,但俞菟走到她面前时,她就一把将俞菟搂住。

    俞菟原以为唐晓星会忍不住乱来。

    可事实上,唐晓星只是用力抱紧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笑容傻得冒泡:“我老婆好可爱哦,我好幸福,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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