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将屋顶劈开一个长条状的洞,瓦片与雨水一齐坠落。
众臣大惊失色。
几个老臣要不是互相搀扶着,早就跌倒了地上。
还有个别官员捂着心口,似是旧疾发作。
护驾的侍卫、收拾现场的太监,躲在角落不敢上前的大臣,叫的叫喊的汗,乱成一团。
“这、这……”
“祭天大典刚过,大殿便被雷劈,可是有什么预兆?祭师,请测算天意!”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
蔺如尘行了一礼,对陌影道:“皇上,请容臣告退,推演一番天象。”
得,反正你“不参政”,杵在这儿也没用。
房子都破洞了,没理由还要议事吧?
逃过一劫,陌影松了口气,挣脱元皎炎的束缚。
“救了小竹子,谢都没一句,伤心呀。”
知道元皎炎装模作样,可对方在理,陌影只好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多、多谢皇叔。”
“皇上!”混乱中,池霖突然高声一叫,“纵然天雷压顶,百官议事也耽误不得,不如换到东侧的东华殿,继续议事。”
“臣请命!”依附池霖的官员纷纷附和。
元皎炎从头至尾看着陌影,忽而低头在他耳边说:“小竹子,可要皇叔帮忙?只要你求我,我便替你压下群臣。”
确实让人心动,可陌影清醒得很,元皎炎不是善茬,与他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帮一次忙,定然要付出代价,说不定这边威胁了他,那边还要去找易丛洲讨要好处。
要是、要是他要易丛洲晚上去陪他怎么办?
“谁要你帮!”陌影转过头不理。
元皎炎看了眼人群中的易丛洲,微微侧身挡住对方视线,将陌影完全纳入自己阴影之中。
陌影的拒绝没给他带来丝毫不快,他耸耸肩,用手挑起陌影一缕发丝把玩,又道:“听说,皇上喜欢男人?”
这活阎王仿佛有什么大病,话都喜欢贴着人说。
陌影生怕一个不好被他咬下耳朵,倒退一大步,“要、要你管!”不愿和元皎炎浪费时间,他压下尴尬与紧张,大声道:“去、去东华殿!池霖,你和朕先去。”
周添荣不过一个小喽啰,背后的池霖才是真正要搞小魅魔的人,擒贼先擒王,自然要从他下手。
陌影率先往前走,经过易丛洲身边时,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捏了捏对方的手臂,悄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雷劈让他抢得了一些时间,他已有了对策。
外面依旧暴雨倾盆,出行不便。虽然东华殿只有几十米距离,但官员得打伞分批过去,雨这么大,用时不会太短。
这个空挡,就是他的机会。
他与池霖最先出发,抵达东华殿后,他将人叫到偏殿的书房,让侍卫把守着,不许旁人进来。
“皇上,有何事吩咐微臣?”池霖面带喜色。
皇上私下叫他过来,定是肯定他的做法,自己押对了。
陌影俯视着跪坐的池霖,咬了咬唇,抬手将面具解开。
要以魅瞳控制池霖,必须让池霖完整地看到他的眼睛,才能使效果最好。
“皇……”皇上久不回复,不解的池霖抬眼去看。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他呆愣的样子照个正着。
陌影坐在主位上,因要戴冠,头顶并未束发。墨发如丝绸垂落在他肩膀,他伸出葱白手指往后一拢,露出冰白的脖颈。
玉面朱唇,貌赛天仙。
那双灵动的桃花眼中仿佛盛着流淌的烈酒,只一眼就让人沉醉;又仿佛带着一只小勾子,让人心痒难耐。
池霖眼珠子都不会转,竟是痴了。
红光在陌影眸中流过,魅瞳一用,池霖的眼睛空洞起来。
第一步成功,可陌影不觉喜悦,心前所未有的紧张,后脑勺绷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第二步才是能否解决小魅魔的关键。
他要收割池霖的灵魂。
通常,只有在人类心甘情愿献祭灵魂的情况下,魅魔才能收取他的灵魂。他意图用魅瞳控制池霖,以蒙蔽对方的方式收魂,实际上风险极高。
收魂不能中断,否则魅魔会受重伤,甚至死亡。就算成功,也会受到反噬。
若池霖的灵魂强悍,在收魂的过程中清醒过来,打断收魂过程,后果不堪设想。而且,他才归族没多久,只听长老传授过一次收割灵魂的方法,不确定能不能奏效。
但是,易丛洲的安危迫在眉睫,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他伸出手指抵在池霖眉心,调动全身能量,闭上眼睛。过了几息,感觉到血液翻腾,他缓缓睁眼,血瞳注视着池霖,一字一顿问:“魅魔陌影在此,你可愿意向我献上你的灵魂?”
池霖虔诚地低头:“我愿意。”
磅礴如浪潮的记忆钻入陌影脑中,他源源不断吸收着对方的魂魄。
收魂耗费精气神,他的唇色越来越白,手指开始发抖,额头上都是冷汗。
过了六七分钟,池霖的魂魄被收割完毕,陌影脱力地倒在凳子上。
池霖仍痴傻地望着他,好久不动。
陌影不理他,慢吞吞走到一旁的书桌边,拿出纸笔。
原主暗示过池霖对付易丛洲,但关于这次败战,原主并不知前因后果。
收了灵魂,便能控制人的行为,拥有人的记忆。但是,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各种记忆碎片何止千万。记忆并不按时间排序,而是按深刻程度来,找起来格外困难。
陌影在池霖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找寻有关易丛洲的蛛丝马迹,连后背都渗出冷汗。
快点,再快点,其他人马上就要赶来东华殿,他必须找到救易丛洲的办法。
浮光掠影间,他终于找到了。
关联的记忆有两段,陌影粗看一眼,熊熊的无名火烧了上来。
第一段是在酒楼中,周添荣凑在池霖身边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易丛洲追击胡人而去,更耗费粮草。这次的粮草,下官全部换成了发霉腐烂的,还用石子树枝充数,送他一份大礼。”
池霖肆意笑道:“还要延迟押送时间,等他的军队饿得要吃人了,打开粮草一看全不能用,不知他会是什么滋味?易丛洲不是很有能耐吗,想必这样的战神,没有粮草也能打。”
他笑得狂妄,随意夹了一块油腻的肘子往楼下一扔,惹得无数野狗抢食。
在他眼里,人命不如狗。
陌影喜欢看历史题材纪录片,深知和平世界的不易,也知道古代边境的安宁,需要多少鲜血才能换来。
他气得全身发抖,血气直冲天灵盖。
在边疆战士迎战杀敌时,池霖在饮酒作乐;战士吃不上一口饭饿得眼睛发绿时,他将大鱼大肉喂狗。
他不敢想象,当饥肠辘辘的士兵眼巴巴地等来后方的支援,却发现是腐烂粮食时,那一刻信念坍塌的哀鸣。
他不敢想象,前方战士用热血与爱国上前杀敌,却因体力不支,身体被敌人的刀□□穿,那一双双含泪而绝望的眼睛。战士只为保家卫国,可他们的性命,却被他们保卫的人视如草芥地抛弃。
他更不敢想象,当易丛洲看着麾下战士嚎叫惨死时,作为主将的无力与憎恨。
易丛洲的战士成为别人用来算计他的手段,他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吗?他在憎恨别人的时候,是否也同样怨恨自己?
而蒙受如此冤屈,在他询问时,易丛洲只轻飘飘一句,“与别人无关,都是微臣办事不力。”因为他知道,有昏君护着,他扳不倒池霖,更何况池霖身后,还有当朝文官第一人,丞相池厚德。
陌影心疼到极点,也愤怒到极点。
池霖吃人肉,喝兵血,人人得而诛之!
勉强压下心绪,又看到了第二段回忆。
黑夜中,池霖站在一颗巨大的树下,问:“情报送过去了吗?”
跪在他面前的人答到:“大人放心,易丛洲的行动路线,我已交给胡军安插在我军的细作。”
池霖大笑,“好,务必让易丛洲有去无回,让他的戍边三卫跟他一起陪葬!”
陌影以为自己已气愤到极点,池霖却刷新着他的上限。
原本的天真想法荡然无存。
昏君想要退位,定要干尽天怒人怨之事,池霖和王喜一样,都是烂人,让他们来拉仇恨最好。
可是,只要这样的害群之马多存在一天,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无辜伤亡。
村头的屠夫应招将儿子送去当兵,满心期待儿子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回来的,却是阵亡表上一个名字。
世上有多少这样平凡的人,不该成为私利的牺牲品。
枉顾世人苦难,蒙上眼睛也能完成任务,还能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是下一个皇帝接班人速度不够快。
可这样一来,自己和池霖那个人渣有何分别?
既在其位,必谋其事,否则良心何安?
陌影捏着那张无意识写满的纸,塞入怀中。
外头已相当吵闹,似乎有人想闯门。他呼出一口气,去拿面具,试了几次,竟拿不起那薄薄的一块银片。
既因为能量耗尽而脱力,也因满心的怒意沸腾着,横冲直撞地找着出口。
他费力地戴上面具,门刚好被人推开。
易丛洲带着风雨走来。
想到对方经历的这些,陌影鼻子一酸,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易丛洲一愣,反手将门关上,手抬着,却久久不曾触碰陌影。
“易丛洲,你受苦了。我来晚了,我来得太晚了。”
最后一句,尾音闷而沙哑,听着像是一句哽咽。
他人也不停抖着,像是受了惊吓。
易丛洲瞳孔一缩,终于将手放在陌影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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