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月野的位置在中间,他们那儿还有一排桌子能放东西,学校准备了水、笔记本和笔。
“待遇这么好?”戚雨迟翻了翻那本空白的笔记本。
“嗯。”谢月野给他拧了瓶水递过去。
戚雨迟也没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
讲座很快就开始了。
这次讲座的题目是刑法学研究的若干关系[1],台上的教授是刑法学界赫赫有名的前辈。
一场讲座要开一整个上午,中途休息二十分钟,戚雨迟和谢月野都起身往厕所走。
戚雨迟出来洗手的时候谢月野在旁边站着,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
“你要抽吗?”谢月野问。
戚雨迟摇摇头,“以前我爸抽烟被我妈骂惨了。”
“你闻不惯?”谢月野把那根烟在手里一转,又放了回去,“那我也算了吧。”
“没事,你抽啊。”戚雨迟关了水龙头。
“不抽了。”谢月野从旁边架子上给他拿了张纸。
“我还以为你能睡着。”谢月野望着他。
“啊?不至于吧。”戚雨迟搓了搓眼睛。
其实他是有点困的,但是睡着真不至于。
“这种讲座要听懂很难,以前我本科的时候听讲座基本都要睡着。”谢月野抱着手站着。
戚雨迟扔了纸,说:“走吧先出去。”
他们在门口站了会儿。
这个点外面太阳大,两个人在大榕树下站着才没那么晒。
“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谢月野抱着手问他。
其实谢月野平常不笑的时候会显得很冷,因为他那笔眉毛和他比较深的五官,要是再穿得随便点,估计挺多大人得带着小孩绕着走。
他这么问戚雨迟的时候戚雨迟就有种在被老师抽问的错觉。
所以他先笑了笑。
“怎么又笑啊?”谢月野看着他,想去捏一下他脸,“天天都这么开心?”
“不是……”戚雨迟说,“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老师。”
谢月野根本不存在接不住他话的事儿,跟着问:“行,那老师问你……”
“够了啊,”戚雨迟拍了下他腰把他打断,“我觉得他说价值判断那里,很好玩儿。”
“嗯。”谢月野垂着眸子,点了下头。
开讲座的学者讲了一个故事。
他有一个学生写了一篇关于器官买卖的论文,那个时候刑法修正案(八)还没有公布,没有组织出卖器官罪,于是写了一篇文章,第一部分论证即使作为成年人出卖器官而对自己身体造成伤害的承诺仍然无效,意思就是如果成年人在没有任何人强迫的情况下卖肾,肾少了一个,这也是重伤。
接下来他论证买卖人体器官的行为构成非法经营罪而不是故意伤害,学者说按照你第一部分的逻辑,既然出卖器官对人体造成伤害的承诺无效,那这个行为应该构成故意伤害啊?学者问学生为什么不这样写,学生说如果是这样,摘器官的都是医生,这样医生的风险太大。
后来学者说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当医生的?学生说是,但是您怎么知道?学者说全世界都知道。[2]
“价值判断要影响一个人太容易了,”戚雨迟说,“家庭、生活环境、成长经历,一切都可能成为一个人判断法律的原因,然而更可怕的是,他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已经主观代入了。”
“是。”谢月野说话声音有些低,他抬手勾着领带拉了下,好像有点不太想往下聊了,手掌盖着戚雨迟肩膀把他往里推。
“时间快到了,进去吧。”
“哎我还想吹风。”戚雨迟微微抬起下巴看他一眼。
“嗯,我想喝水。”谢月野手往上爬了点,按着他脖子连着肩膀那里。
戚雨迟小声念叨了句“还不让我复议”。
刚在座位上坐下,谢月野喝水,戚雨迟收到志愿者群里的消息,说讲座结束前二十分钟要在门外集合准备,戚雨迟得回最后一排去坐,他跟谢月野说完,谢月野点了下头。
“那中午我等你,一起吃饭。”
“好。”戚雨迟答应了,站起来往后面走。
然而结束的过程比他想得慢,很多老师还想和同事聊几句,一来二去都走得比较晚。
戚雨迟自己晚没事儿,他还想着谢月野在等他。
趁着没人看戚雨迟发了条微信,说自己这边算不准时间让他先走,谢月野回的是我在大厅等你。
戚雨迟关了手机,等老师的时候也没那么慌了。
这种感觉还挺陌生的。上大学之后绝大部分事情是戚雨迟一个人做,偶尔可能有唐澜或者秦嘉易,或者他的其他朋友,但主要还是他自己。
有人等着,对戚雨迟来说比较新奇。
忙到快一点戚雨迟才能走了,他背着包走出来,谢月野在那棵大榕树下的长椅上坐着,手里捏着手机但也没看,望着旁边出神。
戚雨迟脚步声他听到了,抬头看过来,问:“想吃什么?”
“你呢?去哪个食堂?”戚雨迟在他身前站着,“听你的,我请客。”
“行。”谢月野站起来。
最后两人去吃了小炒,两荤一素刚刚好。
戚雨迟还买了两杯橙汁,给谢月野把吸管插.好了推给他。
谢月野吃饭之前先抬手把领带拉掉,他袖子早就卷起来了,露出的那一截手臂,稍微用力就有点肌肉的轮廓。
“卷子改完没?”戚雨迟问。
“没,”谢月野垂着眸子夹菜,第一块肉先给了戚雨迟,“吃完我接着去。”
戚雨迟把那块肉吃了,说:“你帽子我没带出来,只能下次了。”
“嗯,再约。”谢月野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戚雨迟,戚雨迟迎着他目光笑了一下。
旁边有个人路过,戚雨迟怕自己的脚绊着他,收回来一点,正好贴着谢月野的。
他也没动了,两人小腿的一小片皮肤挨在一起,温温热热的。
回去的时候寝室里只有唐澜,秦嘉易估计还在忙。戚雨迟困得不行,去洗了个澡就爬上床,准备睡觉之前看了眼手机,谢月野问他到了没。
七。:【到了,马上睡觉。】
x:【图片】
他发了张办公室的照片。
戚雨迟点开来看,照片的角落是谢月野放在桌子上的手,只能看到半块表盘。
他想发个表情包,但是平常和唐澜秦嘉易他们说话,发的都是些沙雕和怼人的表情,找半天他才翻到一个稍微好一点的。
还是上次班里哪个女生找他说学校的事情用的,小姑娘可爱的表情包比较多。
一只抱着萝卜哭的小兔子。
x:【找了多久?】
操。
戚雨迟笑了。
七。:【真的很久,所以你珍惜一下。】
x:【行。】
他珍惜的方式就是把这个表情包保存了,然后又发给戚雨迟。
x:【你睡吧。】
七。:【拜。】
戚雨迟关了手机,闭眼的时候嘴角都带着弧度。
半期考试的成绩两三天之后发下来了,查成绩那天寝室里三个人都在,抱着手机站到寝室正中间来。
唐澜一打开就看到自己都过了,大叫一声抓住秦嘉易的肩膀晃。
“我的天哪我过了!期末是不是压力就没那么大!”
秦嘉易眼镜都要掉了,要不是干不过唐澜早把他掀出去了。
“得了得了,”戚雨迟上去把唐澜抓出来,“你不如想想五一怎么玩儿吧。”
五一的假期安排已经在上个星期就发出来了。
“玩不成,我要回家,”唐澜说,“我有个表姐结婚,得回去。”
“我也是。”秦嘉易说。
“你也有个姐姐结婚?”戚雨迟问。
“什么啊,”秦嘉易拍了一下戚雨迟肩,“我说我也要回家。”
“啊?”戚雨迟懵了,“你俩都要回去那寝室里不就剩我一个人了?”
“哎,你胡说什么,”唐澜朝他桌子上扬了扬下巴,“给你留机会呢兄弟。”
戚雨迟回头看了眼,他桌子上摆的是谢月野那顶帽子。他们约好了晚上等谢月野下课戚雨迟就过去拿给他。
戚雨迟踹了唐澜一脚,“你又开始了是不是?”
“你不要冤枉我啊,这话是我问你啊。”唐澜一边跳一边躲到秦嘉易身后去,手撑在他肩膀上不断地动,秦嘉易被他俩闹得很无语,推了推眼镜。
“你俩,纯粹就是寻衅滋事,给我等着。”
他刚说完就开始追着唐澜满屋子跑。
戚雨迟懒得和他俩闹,在自己椅子里坐着给他俩腾空间。
手机响了声,他一看是辅导员问他晚上有空没。辅导员每个学期找人谈话一次还比较常见,他说有,和辅导员约了七点半。
随便聊聊也说不了多久,回宿舍再等一会儿谢月野就下课了,正好能去还帽子。
没想到今天辅导员同时约了好几个人,大家一起坐在办公室里。
讲着讲着讲到九点多,戚雨迟也不好拿手机看,出办公室的时候才打开手机。
谢月野没找他,倒是秦嘉易问他聊完没。
七。:【完了。】
秦嘉易昵称上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又没消息过来,戚雨迟发了个问号。
下一秒秦嘉易打电话过来,应该是跑着,声音还喘。
“小七,我说话你先冷静下。”
戚雨迟停下脚步,“怎么了?”
“谢泽又在寝室里惹事儿,”秦嘉易说,“他把你桌子上帽子拿走了,唐澜当时看到问他为什么拿,他说不还,又差点打架。”
“我帽子?”戚雨迟觉得他真的是莫名其妙,“我帽子哪儿惹着他了?”
“我也没搞清楚情况,你先回来吧。”秦嘉易说完就挂了电话。
生气当然生气,因为那不是戚雨迟自己的帽子,是谢月野的,他还想着干了就还给他。
但是这个疯子为什么又要找事儿,戚雨迟还不知道情况,火在心里压着。
他回寝室走得挺快的,到楼下就给秦嘉易发了个消息,秦嘉易说谢泽现在不在。
上楼推开门,唐澜和秦嘉易站在一起,脸色都很差。
“到底怎么了?”戚雨迟走进去,桌子上还放着那顶帽子,但是被人剪烂了。
看到帽子上面飞的线头戚雨迟懵了一下,走过去拿起来,都透光了。
剪的人手挺狠,东一下西一下,估计剪刀还不太好使,很多地方线连着线,口子有大有小的。
这下交代不了了,这都是其次的,戚雨迟气的是谢泽每次自己情绪有问题都得别人来替他承担。
他把帽子扔回去,帽檐在桌面上磕出一声响。
秦嘉易和唐澜都知道他生气了,火大的情况下容易不理智,谁都一样。
他俩一人搭了戚雨迟一边肩膀。
“这孙子人呢?”戚雨迟书包都没摘,手攥成拳头。
“我回来的时候碰到他,他应该是刚剪完,摔门又走了,”唐澜说,“还没联系,要不把他叫回来,今天处理了。”
“行,”秦嘉易相对他俩要稍微冷静点,“电话我来打。”
秦嘉易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戚雨迟憋着气,唐澜看他憋得都忍不住了,说:“要不我给你弄个枕头过来,你垫在桌子上揍一拳?”
“什么啊……”唐澜这么一说戚雨迟又被逗笑了。
“说实话,都大二了,谢泽这个人我还是没搞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毛病啊?”唐澜叉着腰,这个人一次两次真的给他搞迷糊了。
“难道他有什么反社会人格?”
戚雨迟摇摇头,仰着身子看了眼,秦嘉易进来了。
“他说回来,等会儿应该就到了。”秦嘉易放了手机。
“怎么解决?”唐澜问。
这话是对着戚雨迟说的,帽子是他的,最后还是得他来定。
就算是打一架帽子也就这样了,赔钱对于戚雨迟来说同样没多少意义。
“不知道,”戚雨迟烦躁地搓了两下头发,“先找他回来听听理由。”
好在秦嘉易回来的时候在超市随手买了半个西瓜,三个人一人一只勺子挖着吃了会儿。
戚雨迟手机一直是谢月野的聊天界面。
要是说完估计谢月野得笑,怎么沾上戚雨迟好像就没什么好事儿。
等了快半小时还没人回来,戚雨迟问:“他说什么时候了没?”
秦嘉易摇头:“没说……”
戚雨迟坐不住了,想打个电话过去直接问,一抬手电话就响了。
这会儿响容易让人想多,三人交换个眼神,戚雨迟一看,发现打来的人是谢月野。
“不是他。”戚雨迟说着接起来。
“师兄?”
“嗯,在寝室吗?”谢月野问。
“在,怎么了?”戚雨迟手敲着桌子边。
“出来一下,谢泽在我这儿。”
戚雨迟站起来。
谢月野让他们去的地方是学校外面的一片树林。
还没走近,戚雨迟就看到谢月野背影。
一盏路灯在旁边,谢月野的影子投在地下。
他面前是谢泽。
戚雨迟出来的时候带上了那顶帽子,谢月野肯定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听到他们脚步,谢月野转过身,和戚雨迟打招呼:“来了?”
“嗯。”戚雨迟越过他肩膀看了眼谢泽。
谢泽瞪了他一眼,幼稚得要死,这一眼把戚雨迟气笑了。
他笑,谢月野看到,便转过身,一把把谢泽推上来。
“道歉。”
谢月野声音很冷,表情比声音更冷漠。
戚雨迟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我剪了你的帽子,要道歉也是给你。”谢泽语气很硬。
谢月野没搭理他,和戚雨迟说:“他明天就搬走。”
唐澜和秦嘉易相互看了眼。
“你想怎么处理?”谢月野垂眸问戚雨迟。
“帽子是你的,你说了算。”戚雨迟退步了。
他都给台阶了谢泽还不下,在身后哼了声,这声把唐澜弄爆炸了,唐澜想冲上去被秦嘉易一把抱住:“冷静点啊冷静点唐澜!”
“冷静个屁啊这人今天我不跟他打一架没完!”唐澜指着谢泽,谢泽也炸,但是谢月野一下就给他推回去。
“你他妈给我站好了!”谢月野这声吼得特别带劲。
不止谢泽,他们全站原地不动了。
戚雨迟还没想过谢月野能这么发火,他一冷脸,狭长的眼廓也带上压迫感。
“你闹够没?”谢月野声音很低。
谢泽沉默一瞬,突然爆发,扯着自己衣服吼:“是!反正都是我的错,你就没想过以前要是你们管我我能像今天这样吗?”
谢月野没说话,谢泽跑了。
没人拦着,因为谢泽这么一通说完他们都意识到了,谢泽谢月野,一个姓的,他这么一通发火,听上去更像是家庭矛盾。
戚雨迟也冷静了,看着谢月野衣服下的身体轻微起伏,手背上爬起青筋。
他靠上去,手臂抬起来在他肩膀上搭着,轻轻拢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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