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就是我……过得很好的每一天
半小时之前。
售楼部外排起长龙, 全部是焦急等待今天能够解决问题的购房者。
然而项嘉安保把他们隔离在会议室之外,理由是为了避免人员混杂,新闻发布会只安排媒体入座。
明明在现场, 购房者们却也是跟着直播听到了真相。喧嚣四起, 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准备,直接拿起脚边带过来生活的东西往安保头上招呼。
一片混乱中,有人眼尖地看见走出来的人里有谢月野。
一个穿着拖鞋T恤的大叔手抬得很高朝前一指, 扯着嗓子喊:“那个小子, 骗了我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怒火中烧的人们将目光对准谢月野。
中年大叔气得脸上的肉都在发抖, 指着天喊:“当初说好的优惠, 没有!说一定会让我们得到合理赔偿, 现在公司都破产了谁赔偿!”
有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搭上自己后半辈子养老钱来买房, 觉得生活无望无可奈何,生气却没有任何办法,于是一面抹眼泪一面颤抖地指着谢月野:“他……他是站在那个无良企业那边的, 他们都是为了赚钱,谁管我们死活啊!”
隔了一排保安也不妨碍生鸡蛋和青菜叶都往谢月野脸上招呼, 而他竟然只是安静地垂头站着。
大家现在更想从他嘴里听到哪怕只是安慰的话,但谢月野什么都没有说。
愤怒的群众冲破保安的阻拦, 揪着谢月野领口将他一把抓过来, 摇晃着问他为什么。
谢月野说不出话, 也无话可说, 保安抓着他手臂将人往后狠狠一掼, 谢月野失衡一倒, 手臂撑在一边粗糙的墙面上, 火辣辣地割得他生疼, 抓他衣领的人摔倒在地,已到中年的男人胸膛剧烈起伏,捶着胸口大起大落地呼吸,才将那点泪花憋回去。
背着书包的小孩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被家长拉到一边去,手指仍紧张地牵着母亲。
“怎么了妈妈?”她望着混乱的人群问,“以后我们还能回家吗?地板上好不舒服。”
女人蹲下来抱住小孩子,将脸埋在她身上。
“可以的,可以的……”
脚下碎石被踩得沙沙作响,戚雨迟走上去,拿过谢月野怀里的花,把他头发上的叶子摘下来,靠过去轻轻啄了下他唇,手抬起来搂住他脖子。
谢月野抱住他,手臂用力,青色血管鼓起。
“陪我去找余万东。”
余万东不在现场,甚至不在项嘉公司里。
谢月野带着戚雨迟上了出租,一直扣着他手。
余万东住的小区是老式小区,基本都是五六层的建筑,外墙拿水泥糊过,小区里的长椅上坐着出门纳凉的老太太老公公,小孩子在里面到处跑着玩儿。
楼道里的灯昏暗地快看不清脚下的路,窗户是在墙面上凿开的菱形雕花。
一切都充满陈腐的气味。
他们到的时候余万东正在准备午饭,手里拎着两三根葱。
“你们来了?”余万东侧身让他们进来,“我家里现在就是这样,别嫌弃。”
谢月野叫了声余叔,戚雨迟也跟着他叫。
“我在做菜,”余万东把茶壶提过来给他们倒水,“你们中午要留下来吗?”
谢月野摇摇头说不用了,那壶茶正热,水往杯子里一倒,连茶杯都变得烫手,摸不得。
“那我先往锅里下东西。”余万东一边说一边起身。
谢月野放下手中杯子,茶杯在木桌上一磕,发出清脆响声。
“余叔,我不是来绕弯子的。”谢月野眉目平静地望着他。
“哎,当时我就说让何彭远别把你带进这个项目,”余万东手在半空中划着,“他执意要这么做。”
“他当然会这么做,”谢月野点了点桌面,忽然笑了,“这就是他的目的。”
“小野……”余万东顿了几秒,“这件事到此为止,听说你实习也快结束了,回去好好读书,以后好好找一份工作……”
“这件事情结束了,”谢月野打断他,“那当年的事情怎么算?”
余万东愣在原地,下一秒便恢复了神色。
“什么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事情也结束了。”
他乐呵地笑起来,从桌上果盘中摸出一把水果刀,挑了一只艳红的苹果。
“我给你们削水果,以前我经常给小嘉削,削得可好了……现在太久、太久没有削得那么好。”
戚雨迟眼睛一垂,发现余万东手里那把刀已经有了些锈迹,连刀口都有碎裂的地方,刀面凹凸不平,一看就是再削不了东西的刀。
余万东颤颤巍巍地握着刀,从苹果的中部下手,刮了几下,也只是让苹果飞起几片皮。
“唉,刀跟人一样钝咯……”余万东摇摇头。
等到那只苹果终于被削得面目全非,谢月野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人的号码,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面上。
铃声响了几秒,余万东扔下刀,手里的苹果也应声而落,在地面上滚了几遭。
他指着那手机,惊慌地问:“你在给谁打电话?”
谢月野没说话,余万东站起来,后退几步,又问:“在给谁打电话?”
电话那边没有人接起,谢月野挂掉,又拨。
“一般要打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小嘉才会接。”谢月野站起来。
“为什么要找她?”余万东抱着头,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怎么找到她的?为什么要让她牵扯进来!”
他瞪着眼在半空中毫无目的地看了一圈,突然冲上前一把打飞了谢月野的手机,铃声停了一秒,又继续响。
“早就结束了……早就结束了。”余万东喃喃着,蜷缩着身子往后退,整个人都栽在地上。
“你知道没有结束,”谢月野站起身,“就算你出狱了也没有结束。”
他掌心挨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余万东的眼睛。
“有人还没进去,所以没有结束。”
“你什么都不知道!”余万东一挥手,眼睛睁得极大,“那时候你和小嘉都还太小了,公司里的事情你们懂什么?”
“我不懂,”谢月野摇摇头,“但是小嘉可能懂。”
余万东声音抖得像筛糠:“什么小嘉……小嘉知道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最清楚,当年小嘉为什么要执意出国?她走之前和我说好了要见面,可是后来一声招呼没打就走了,她发现什么了是不是?”
“你告诉我,”谢月野一步走上前,抓住余万东瘦削的手臂,“你告诉我当年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的什么样我不知道!”余万东甩开谢月野,神经质地盯着脚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嘉……小嘉只是因为无法接受我这样的父亲才离开的,她不会和你说什么……不会。”
“你告诉我啊!”谢月野抓住余万东衣领。
手里这个已经走过人生一大半的人,几乎没什么重量,轻而易举就被他拎住。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眶红了,手指揪着余万东的衣服,因为过于用力,指尖深深掐在手心里。
“不要再装了,你他妈说啊!你现在过得很好吗?”
“我过得不好!”余万东抓着谢月野的手,“我就是过得不好!说起来是股东,拿着不属于自己的钱在公司里什么都不是,谁都能在我头上踩一脚。当年和谢霆之他们合作,我也是最被看不起的那个,凭什么!如果不是我……谢霆之死得好啊,当初谁也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就去死了……”
余万东忽然仰天大笑,手打开,笑得身子发抖,笑着笑着落出眼泪。
“他谢霆之死有余辜,凭什么一走了之?扔下我被我的女儿永远唾弃。”
“你想知道……你为什么想知道?”余万东指着谢月野,“你最没资格说想知道,这么多年就你过得最好!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过得最好……”
谢月野松开手,余万东一下落回地面。
他转过身,在桌面上找到那把水果刀,举起来,戚雨迟一步跳起,从后圈住谢月野腰,喊了声:“哥……”
谢月野抬起手臂,用那把刀贴住手背,慢慢划。
“这就是我的日子,”他胸膛起伏,下手却稳,“每天都像在被一把钝刀凌迟。”
谢月野嗓子口发热,声音上上下下抖得不成样子。
“这就是我……过得很好的每一天。”
那把刀非要把人划得横七竖八才能见着血,血顺着刀面流出来,看得戚雨迟心惊肉跳大脑发懵。他强硬地握上谢月野手,指腹的一部分抵在刀口也不管,就这么把刀子拽了出来,啪一声丢到一边。
戚雨迟扣住他手指,慢慢贴上他后背,和谢月野一起剧烈地喘息。
余万东捂着脸,疯了一样摇着头。
“想知道……都想知道,”他哈哈笑了会儿,“是,你猜对了。”
“工厂爆炸就是预谋,损失越大越好,他们就是要赔钱,就是要往里扔钱。”
“因为那些钱根本就不干净,黑钱扔进去,谁也查不到下落,剩下的灰烬,冒出的都是灰白色的烟。”
戚雨迟从谢月野的肩膀后抬起眼,脑子里所有混乱的事情找到起因。
一切不合逻辑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释。
他们在想方设法洗钱。
“证据在你爸手上,他一死,没人知道他留在哪里了。”余万东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摆,掸两下灰尘。
他朝房间走去,嘴上哼着歌。
而谢月野弯下腰捡起手机,挂断一个其实永远不会有人接听的号码。
谢月野手上的伤需要打破伤风,伤口不是很深,血在他们进急诊室之前就已经止住了。
戚雨迟不想抱着谢月野送的黄玫瑰,一大束花全塞进他怀里,让他自己拿。
最后戚雨迟拨开刀子的那一下,他有几个手指的指尖也被划出血了。
护士过来给他俩处理伤口,还问:“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一个二个弄成这样?”
“刀子生锈了,”谢月野说,“麻烦您等下给我们开破伤风。”
谢月野这么讲完,护士的眼神更奇怪了。
她说完好,转身匆匆走掉,过了不一会儿,便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朝他们走来。
戚雨迟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被误会了,估计护士以为他俩有什么自杀自虐的倾向,所以带着人过来确认。
谢月野状态不好不太想说话,戚雨迟站起来替他们解释,说只是在家里做饭的时候闹着玩儿,结果你推我我推你,谢月野往后一倒,手就摁在了刀口。
医生们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戚雨迟手舞足蹈半天,总算模仿出那个可行的场面。
“真没有自杀倾向,”戚雨迟都快说笑了,“我俩都是S大的。”
医生最后看了眼他们的学生证,说了几句平常要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便走了。
戚雨迟在长椅上坐下来,手撑着脸长出一口气,便被谢月野牵过去握着。
一整个上午来了一出连环戏,戚雨迟只觉得脑子疼。
他万万没想到谢月野会做出拿刀往自己身上捅的事儿。
回到家,戚雨迟二话不说把谢月野塞进浴室,谢月野有话想说,但知道戚雨迟还需要自己冷静一会儿,解着扣子往里走。
而戚雨迟仰躺在沙发上,想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工厂爆炸怎么洗钱,实际上是很好理清楚的事。
就和娱乐圈里有些人用来洗钱的手法一样,炸掉一座楼,烧几辆车,里面的东西到底多少价值,水分很大。
根据新闻,工人加班纯属意外,估计这一点是他们进行安排的时候也没有意料到的,活生生赔进去人命,洗出来的钱都带着血水。
按照余万东的说法,谢霆之带着所有的秘密纵身一跳,何彭远出来收拾了摊子,余万东进去坐牢,此事风声平息。
那今天呢?
今天的项嘉和曾经的他们又有什么瓜葛?
何彭远故意让谢月野参与这个项目,余万东又是项嘉的股东,可以想象何彭远本人必定在其中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
结合严子文之前对这个项目的猜测和她本人态度,戚雨迟忽然想,或许这个项目早就已经被万庭内定。
项嘉要的不是一个好的方案,所谓的竞争不过是一次作秀,舞台越大,越能掩盖他们真正的目的。
戚雨迟想得自己犯了恶心。
浴室里水声不断,他从前就难以想象谢月野是怎么活在那样的环境中,今天,他的手指也碰到那把刀。
他推开门,看到水雾中谢月野一瞬间茫然的眼神。
戚雨迟脱掉上衣钻入水柱,很快全身都被打湿。
他抱着谢月野的腰,沉默地咬住他肩膀。
半晌,戚雨迟仰起脸,说:“我支持你做一切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但是不要伤害自己。”
谢月野乖乖点头,嘴唇在他额头上印了一口。
“下次你一定得想着我,就像今天这样,你要是伤害自己了,我就跟着你疼,你每次都记不住我说我很心疼这种话,那我就……”
谢月野听不下去,偏头含住他嘴唇。
戚雨迟挂念着他手臂上的伤不能湿了水,一直高高举手托着。
“这种事情只有一次,”谢月野用额头贴住他额头,摸了摸他湿润的头发,“我向你保证。”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还想多写一点的,写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实在写不下去了,今天晚上这种时候怎么码字啊我的老天爷!!
感
第52章 一两句话怎么能补掉破了十几年的洞?
空调的温度太低, 刚刚从浴室里出来,戚雨迟一下受不了,冷得打了个抖。
谢月野跟着他, 看他打颤, 手环住他腰往自己怀里带了点,脑袋在他颈窝埋了下。
“先吹头发。”谢月野把遥控拿过来调高了温度。
戚雨迟坐在床边,谢月野站他身前, 手指在他发间不断穿梭。
吹风机的声音不算大, 但是拿得贴近耳边,就能让人什么也听不见。
吹头发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戚雨迟脑子里是空白的。
他已经提前意识到, 他们面对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谢月野关掉吹风机, 抓了两下他的头发, 问:“不然哪天你也去烫一个?”
“每天早上给你弄头发我都觉得够了。”戚雨迟笑,笑完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歧义,赶紧找补:“我没有说你麻烦的意思。”
谢月野嗯了声, 抱了抱他,说我知道。
他也在床边坐下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谢月野先张开手臂, 戚雨迟便翻过身, 一头扎进来。
他太用力, 把两人一起扑倒, 戚雨迟脸朝下贴着谢月野肩膀, 深深地吸了一口。
刚刚洗完澡, 他俩身上带着一样水汽味儿, 很香。
“你怎么发现这件事有问题的?”戚雨迟问。
“谢霆之有几个朋友, 不太干净,我一直知道。何彭远、谢霆之和余万东,他们三个一直是朋友,但是见面和联系的方式很隐蔽,然而事情一发生,何彭远却变成了空降的刑辩律师。余万东的女儿小嘉,她应该也知道什么,当初她本来是不打算出国的,临走之前约我见面,短信里只说她发现一些事情,但是约好的那天她没来,后来我才知道她航班改签,提前飞走了。”谢月野慢慢回想他逐渐发现一些端倪的过程。
“最让我怀疑的是谢霆之跳楼,他是一个惜命的人,好不容易得到的荣华富贵他不会轻易放弃。工厂爆炸之后,厂里所有的钱拿去赔偿,流动资金多得不正常,通过检方调查,已经得知谢霆之参与洗钱的部分犯罪事实,但是谢霆之已经死了,他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所以……”戚雨迟跟上他的思路,“你觉得事有蹊跷。”
也许一切的开始只是一粒怀疑的种子,但接二连三的事情让谢月野不得不多想。
尤其是,当何彭远和余万东再次出现以后。
“项嘉的事情,你怎么认为?”戚雨迟问。
“你知道洗钱是怎么完成的吗?”谢月野握住他的手,“房地产洗钱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很常见的手法。一套标价七百万的豪宅,实际用四五百万买入,过了一段时间用三百万卖掉,差价就是漂白的成本,已经相对很低了。再说对房子的装修,也要花钱,其中的名目大有可为,钱花在上面很正常。除了房地产,注册公司做假账,或者注册多家公司相互交易,都可以完成洗钱。”
“而工厂爆炸之类的事情,就更说不清楚了。”
戚雨迟眉头一紧,不免猜想:“项嘉和放筝园项目本来的公司……”
谢月野:“项嘉的总经理赵丰轩,和何彭远关系匪浅。而何彭远这么急切地让万庭一个主要做刑辩的所进入这个项目,很难说他们之间没有牵连。”
戚雨迟本来一直趴在谢月野身上,这下手臂撑着床面抬起上半身。
“所以这个项目也许一开始就被内定了。”
推测合理,可是证据呢?
谢月野看懂他的表情,说:“我想回去一趟,再去找谢泽,看看当年谢霆之有没有和他说过什么,再说他和小嘉是高中同学,他们关系更好。”
“谢泽?”戚雨迟一顿。
虽然自从他搬出寝室之后,他们很少再见,但是一提到戚雨迟还是能立刻想起他那副拽样。
“哦……”戚雨迟不大情愿地问:“他不会又说些让你难受的话吧?”
“我都不计较了。”谢月野摸摸他头发。
“那何彭远呢?”戚雨迟垂着头,看着谢月野锁骨的位置。
“你现在和他一起工作,万一余万东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去售楼部和买了房子的人交流,这件事是何彭远让我去的,”谢月野看着戚雨迟眼睛,“他自负,喜欢听别人赞美,我和当年的事情有牵连,他给我所谓的机会,就是要看我被打击,他在想方设法地炫耀。”
戚雨迟低头亲了一口他嘴唇,言简意赅地说:“知道了,我陪你去。”
回去之前谢月野就先联系了谢泽。
晚上戚雨迟和他一起靠在床头,谢月野的工作是闲下来了,戚雨迟每天还要跟新项目。
他困得窝在谢月野怀里,眼睛半睁着看他打电话。
谢月野还没拨出号码,掌心捂着他额头,问:“你先睡了好不好?我出去打。”
“不行……”戚雨迟抓着他手,“我就得看着你打,万一谢泽又欺负你怎么办?”
谢月野笑了声:“欺负我吗?”
“好吧,但我还是要听着你打,他说话我不喜欢,不想让你听完不舒服。”戚雨迟说完,忽然笑起来,声音不大地嘀咕:“忽然觉得我好像那种挑拨老公家人关系的……”
谢月野快准狠地抓住他一句话里的重点,手指捏住他下巴将他脸稍微抬起一些。
“挑拨什么家人关系?”
戚雨迟眨了两下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埋头在谢月野摁他脸上的指尖上亲了一口。
谢月野跟着俯身,转而摸上他的脸,温热呼吸烫红空气。
戚雨迟勾着他舌尖,密密麻麻地回应他的吻。
亲完戚雨迟往谢月野身上一埋,手指在他领口勾着,碰着那片敏感的皮肤,说下次我肯定喊,让他快打电话。
谢月野拍了两下他肩膀,记着戚雨迟的承诺,这通电话还是打出去了。
戚雨迟没想到谢泽接得那么快,接通以后没响两声,谢泽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戚雨迟差点没听出来。
“哥。”
谢泽竟然还是会叫谢月野一声哥。
“周末有时间吗?”谢月野问。
谢泽:“怎么了?”
谢月野:“我要回去一趟。”
谢泽沉默。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提那个地方。
说是谢霆之的家,听起来很奇怪,但又不能说是他们的家,更奇怪。
因为从来没有人把那个地方当成家。
谢月野一说他就懂了,谢泽问:“为什么?”
“找东西,”谢月野说,“需要你帮忙,有空的话你来吧,见面说。”
谢泽和他确定了时间,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
戚雨迟完全没想到谢月野约谢泽会这么顺利,偏过头露出一只眼睛,疑惑地望着谢月野。
谢月野没说话,只是在他眼皮上快速地亲了一下。
好容易有一天下班早,戚雨迟给谢月野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加班,不过也快了。
戚雨迟说我过去等你,谢月野让他直接上来。
走到楼下,戚雨迟突然收到班里学习委员的消息。
假期一般没有什么事情他们不会联系,戚雨迟点开来,发现是学委催促他交职业生涯规划书,并且十分贴心地说如果你实在想不出要问什么问题,可以参考一下老师给的这个模板。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太杂,戚雨迟早就把这个作业抛之脑后,现在还要多谢学习委员,否则他可能真的就忘记了。
戚雨迟先在他们宿舍群里问了一声,发现大家都没做。
唐澜:【我打算去采访我阿姨。】
秦嘉易:【你阿姨?】
唐澜:【好吧就是我妈的朋友,随便水一水啦。】
秦嘉易:【虽然我早就料到了,但你能不能别给我加啦这种语气词,看了会吐。】
唐澜怀疑秦嘉易是太久没看见他皮痒了,立刻扔出去一堆表情包治他。
戚雨迟一边看一边笑,同时还想着,我要去采访谁?
电梯这时到了,他走进万庭,突然有个想法。
心跳得很快,戚雨迟在脑子里权衡一番,觉得可行。
他知道谢月野的办公室在哪里,给谢月野发了消息问还有多久,谢月野说大概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足够,戚雨迟一偏头,看到透明的会议室里还坐着一个人,正伏案写东西。
他调整好表情,走过去敲了敲门。
那人抬起头,看到戚雨迟,很惊讶地站起来。
“雨迟?你怎么在这里?”何彭远问。
因为戚雨迟的妈妈商若兰,何彭远一直对戚雨迟表现得很关心。
“我来等谢月野,不过他正好在忙,这里我实在太不熟悉,我不知道可以进来坐一会儿吗?”戚雨迟很礼貌地问。
“当然,”何彭远侧身让他进来,“你很少能过来吧?”
“嗯。”戚雨迟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摘了书包,让自己看上去很放松。
“上一次项嘉的项目,万庭也去了,当时我师兄在台上负责回答问题,他说得太好了,都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去错了地方。”
恭维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许很明显,但戚雨迟毕竟是大学生,看起来较为单纯。
何彭远一下来了兴趣,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师兄进步很大,一定是很优秀的人在培养他。”戚雨迟装模作样地问:“您知道这个项目是哪位律师带着师兄做的吗?”
“哦,”何彭远一拍桌子,“不是他的带教律师,是我想着这孩子优秀,干脆让他进大项目组历练。”
戚雨迟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不愧是您……”
他语气慢了半拍,似乎很纠结地问:“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学校里有一项作业,是职业规划,我需要选一些优秀的前辈来采访,每个人只需要很短时间,今天您看……”
戚雨迟眼睛往何彭远手边的文件上看了下,何彭远立刻把摊开的文件夹关好,说:“我有时间的,为了后辈更好的成长,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当然要尽力帮忙。”
“真的太麻烦您了,主要是我刚刚入行,人脉不够,这样仓促地邀请您实在是……”戚雨迟又推脱几句,何彭远更是不再介意。
戚雨迟把学习委员给的模板打开,一目十行地往下读。
考虑到他们也才大二,给的问题都非常简单。
戚雨迟挑出几个随便问了问,何彭远倒是回答得很认真,戚雨迟装装样子,一边回应他,一边在手机上记两个他说的关键词。
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问题,何彭远能拉扯很长,就像学校里那些最不受学生待见的浪费时间的讲座,他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别人的鸡汤,虽然看上去是一些提点,但话里话外无不在展示自己当年的事迹。
戚雨迟面带微笑,内心冷笑。
他一直盯着时间,差不多五六分钟的时候,终于将话题拐了弯。
“您能分享一下当年您做的最有名的那个案子吗?”
何彭远神色一凛,戚雨迟还以为他问错了话,没想到下一秒,何彭远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叹了口气。
“这个案子,我们除了要注意到惩罚犯罪保障人权这个层面,更要关注这个案件背后的那些人。”
戚雨迟问:“那具体是?”
“一个工厂爆炸,炸掉的只是一个工厂而已吗?不是,”何彭远语气里颇有几分似乎想要站起来捶胸顿足的气势,“多少家庭毁于一旦?所以说,面对这样的恶人,就该严惩。”
“只可惜啊只可惜,恶人也知道自己是恶人,所以跳楼,一死了之了。”何彭远摇摇头。
戚雨迟猛然抓住一个未尽的话题,问:“您认为,当年谢霆之为什么会选择跳楼?”
“谢霆之这个人,我接触得多,”何彭远看着他,“他胸怀大志,一个草根企业家,做那么多慈善,其实就是为了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一边给自己戴高帽,一边又在做一些不入流的事情。”
“哎,”何彭远掌心朝下,在他和戚雨迟之间的半空中压了压,“这一部分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的关系才跟你聊聊,就别往里写了。”
戚雨迟笑着说当然,关掉了手机。
实际上内心无语:你和谁有关系了?
他都怕商若兰知道了会打他。
“这种人最容易陷入什么呢?”何彭远收回手,架在自己下巴上,眼睛垂着,“陷入一种自我折磨,换言之,他会认为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这些事情是底线,底线之上什么都可以商量,底线之下他就不谈了。其实啊,你说这种人怎么评价?”
戚雨迟没说话,因为何彭远这个问题其实不是在问他。
“这种人就是典型的道貌岸然,自我约束,最容易折磨死他的合作伙伴。”
戚雨迟装傻,只说自己有点听不懂。
何彭远笑了,说你听不懂才好。
问题快结束,何彭远随口问他:“以后你想做什么样的律师?对刑辩感兴趣吗?”
戚雨迟拿过放在旁边的书包,拉着拉链抬起眼。
“啊,刑辩啊,还可以,但是我就是……”戚雨迟笑了下,“年轻人,喜欢刺激一点的。”
何彭远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感兴趣的就那么几类案子。”戚雨迟拉好书包,人站起来。
少年身形挺拔,微微俯身和何彭远说话的时候,阴影落在桌面上,笼罩住他。
戚雨迟有意压低声音:“毒品犯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犯罪、恐/怖/活动、走/私、贪/污/贿/赂……”[1]
他看着何彭远的脸色慢慢变白,突然就笑了。
“何叔叔,这些案子是不是会有意思一点?哎我不是什么特别上进的学生其实。”
何彭远一颗心又重重砸下来,手在空中胡乱划了几下,说:“哦、哦,哎哎哎以前你何叔叔也是这样,后来就知道了,人还是要先解决自己生活。”
“您说得对,”戚雨迟稍稍鞠躬,“那我就先走了,今天真的太麻烦您,不过您说的这些话,我会一直记着,并且和我同学分享的。”
何彭远听了很高兴,对戚雨迟连连挥手:“去吧去吧,小谢应该也快下班了。”
戚雨迟一看时间,离三十分钟还剩最后五分钟。
他小跑着进了谢月野办公室,推门的时候甚至掌握不好力道。
谢月野一下回身看过来,戚雨迟弯腰喘着气朝他走来。
“怎么了跑这么快?”谢月野伸手把戚雨迟牵过来。
戚雨迟埋头盖在他肩膀上,手抓着他后背,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
后知后觉自己掌心出了汗,已经弄脏了谢月野的白色衬衣。
时间挑在一个他们三个人都有空的周末,戚雨迟和谢月野租了一辆车,自己开过去。
司机是谢月野,因为戚雨迟拿驾照接近一年,几乎没碰过,而谢月野因为实习的原因,在单位里已经开过许多次了。
本来戚雨迟也想试着开一开,家里需要用车的时候都是直接叫司机,他没什么机会碰。所以车提到手之后,先上驾驶座的其实是戚雨迟。
等到两个人都系好安全带他才敢点火,车是自动挡的,当初他学的是手动挡,虽然自动挡更简单,但是突然让他开,他还是有点懵。
戚雨迟望着前面的车玻璃,第一句话是问:“哪个是油门,哪个是刹车啊?”
谢月野跟着他懵了,过了两秒,他解开安全带,手扣在车门把上,说:“我来吧,我还想多活一会儿。”
戚雨迟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握着谢月野小臂把人拉回来,抱歉地亲他一口。
“那你教我啊师兄,师兄不就是要带带师弟的吗?”
戚雨迟难得跟他认真撒娇,脸上的表情都那么乖巧,谢月野当然忍不住,一声闷闷的嗯,坐回来,语气耐心地一步步和他说。
尽管开始有点艰难,戚雨迟还是上路了。
从租车的地方开出去是一条没什么人的路,所以戚雨迟开得很顺利,但很快到了靠中心一些的马路,车太多太快,虽然戚雨迟敢开,但他旁边毕竟还坐着谢月野,就自觉在路边停了车,换一个司机。
过去的路不算很远,戚雨迟一向不是那种对着自己亲近的人还费尽心思揣摩的人,遇到红灯,他问:“什么心情哥?”
“不知道,就是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再回去。”
“谢霆之死后我没有回去过,东西都是让保姆收拾出来寄给我的,谢泽的妈妈后来精神上出了问题,去了疗养院,我估计已经很久很久没人住了。”谢月野说。
“没事儿,我陪你。”戚雨迟敲了敲他放在中控的手背,被谢月野反手握了一下。
谢霆之买的房子在比较好的地段,小区安保严格,谢月野开过去,甚至经过一番身份查验才被保安放行。
楼与楼之间距离很开,整体非常安静。
车停在地下车库,谢月野在车库里绕了很多圈,甚至翻出很多年之前的照片,才勉强找到谢霆之的车位。
当初谢霆之年轻的时候也爱玩车,买了三四辆,车位也多,后来全部被执行,车位上落了灰,车门一关,飘起来,吸进鼻子里,惹得一阵咳嗽。
戚雨迟跟在谢月野身后进了电梯,看他按了12楼。
电梯里信号不好,谢月野问谢泽到没到的微信仍然在对话框上打着转。手心忽然一热,是戚雨迟牵住他。
戚雨迟没说话,只是牵着他。
电梯门一打开,一层楼就只有两户,谢月野朝左边转,那门口站着一个人,手揣在裤兜里,听到声音才抬起半张脸。
很久没见谢泽,戚雨迟第一眼,竟然觉得他长相没有以前那么欠打了。
他们手没松,谢泽第一眼往下看,语气生硬地问:“你怎么没说他也来?”
谢月野没搭理这句话,说:“先进去。”
“到底是干什么?”谢泽没动,“你不说清楚我可能不想进去。”
谢月野看着他,说:“找东西。”
房子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人住,所有家具用布盖好,空气闷得像停止了流动。
谢月野把空调的插头插好,吹出冷风之后才好了些。
“你要查当年的事情,”谢泽靠在桌边,哼了一声,“自讨苦吃。”
戚雨迟听着,气得想冲上去,被谢月野碰了碰后颈。
“谢霆之曾经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话?或者小嘉呢?”谢月野问。
“小嘉……”谢泽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出国之后我们没有再联系过。”
谢泽说完话,偏过头。
安静片刻,谢月野问:“那你妈妈呢?”
妈妈。
这个词就像某个禁忌,谢月野一提到,谢泽便看过来。
“易兰芝,”他笑了一下,“是,你不说我快忘了她可能知道。”
“但是她都疯成那样了,有用吗?”
“谢泽,我知道你不想再和以前的事情有任何关系,我今天叫你过来,你选择是不是要帮这个忙。”谢月野平淡地说。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行吗?”谢泽眉头发紧。
“我不是去为谢霆之伸张,我只是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让所有的事情走到今天这步。”
“今天是哪一步?”谢泽走上前,“你有没有想过,从你出生那天开始,这一切就都错了。”
“虽然我们很晚才见面,但是因为你,我从小到大耳边都有一个名字叫谢罪,谢罪多优秀,你多应该向他学习,易兰芝天天骂你,但是我知道那种骂其实是羡慕,她觉得她自己儿子太没用,别人的儿子穷乡僻壤里长大凭什么就那么优秀,”谢泽抓住谢月野领口,“我才是那个一直活在你阴影里的人。”
“你猜我为什么要和你去一样的学校?我就是想证明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他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激昂的情绪,只有看似平静的,和整个成长过程一样压抑的语调。
“你刚来的时候我每天都想杀了你,你睡觉的时候偷偷跑进过的你的房间,就差一点点。”
谢泽望着天花板,陡然松了手。
“我曾经一直在假设,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是不是能过上和正常家庭的小孩一样的生活。易兰芝是不是会真的爱我而不是把我当成她争夺所谓家产的工具。”
“谢月野,你不会以为你一无所有吧?我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谢月野站在原地,只是望着谢泽。
他觉得很悲哀,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是那么悲哀。
戚雨迟抬手盖在谢月野后背,他甚至想不到任何一句给他安慰的话。
一两句话怎么能补掉破了十几年的洞?
“谢霆之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在箱子里,在他房间,你自己去找,”谢泽指了扇门,“易兰芝手里也有东西,但她已经疯了,我会去拿。”
“拿完之后,你不是我哥,我们就当从没见过。”
作者有话说:
[1]小七和何彭远说自己感兴趣的这些罪名,全部是洗//钱罪的上游犯罪。
我国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条规定了洗钱罪,洗钱罪的上游犯罪包括七类:毒品犯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犯罪、恐怖活动犯罪、走私犯罪、贪污贿赂犯罪、破坏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诈骗犯罪。这些犯罪会产生收益,这些收益就是黑钱,因为你解释不清楚你是怎么得到这些钱的,这些钱需要合理的途径去上税,上税之后变成合法来源获得的钱,才可以正常去进行使用。因此就要为这些钱安排名目。
比如开两个公司进行相互交易,这个时候你会产生账单,这个账单里,比如说a公司给b公司提供什么配件,配件是要花钱买的吧?但是a公司可以什么都不给b,b却给了a钱,这笔用来买配件的钱却变成了可以写进公司账目的收益,这笔钱就是黑钱洗白。
但是目前随着我国法律法规的完善,洗钱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了,小说里,就是,乐呵乐呵。
第53章 我替你去
谢月野推开谢霆之的房间。
屋子陈设简单, 除了日常的东西之外没有其他。
谢月野走到床头,蹲下来,打开最下面的那只柜子。
还好房间宽敞, 戚雨迟和谢月野微微错开, 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恰好够了。
一只箱子将柜子塞得满满当当,谢月野把箱子抱出来。
没有上锁, 他轻而易举打开。
里面的东西全部是谢霆之的遗物, 他的衣服一件没有留下来,留下的是他的手表、胸针、袖扣之类的小物件。
还有好几只戒指盒。
谢月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但是又怕错过线索。
于是他每个盒子都去打开, 在一个戒指盒里看到一枚眼熟的戒指。
这很明显是一款女戒, 圈环小, 亮晶晶一粒大钻石缀在中间。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戒环的边缘有一些磨损。
谢月野唯独拿出这一枚,卧在掌心里。
戚雨迟往前一靠, 手抬起来搭在他后腰,问:“怎么了?”
“这是我妈妈以前的戒指。”谢月野掌心合了下, 把戒指放回盒子里。
一只箱子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想来依照谢霆之的性格, 他不会把很重要的东西随手放。
谢月野关上箱子, 和戚雨迟一起站起来, 说:“走吧。”
回去依然是谢月野开车, 街道很繁华, 时间接近中午, 戚雨迟坐在副驾驶上刷手机, 问谢月野饿了没。
“现在我们就去吃饭。”谢月野说。
“在这里吗?”戚雨迟问。
“嗯, ”谢月野手在方向盘上点了点,“带你去我高中学校门口。”
“所以我在巷子里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高中吗?”戚雨迟想了想,他印象里的谢月野实在是很瘦很黑一个小孩儿,和现在的他完全不一样。
“高中,我是高中被谢霆之带到这边读书的。那个时候工厂爆炸的事情刚刚发生,谢霆之跳楼了,他在宜县是很有名的企业家,假期我都会回去陪我妈妈,那边的小孩都知道他是我的生父。”谢月野说。
“你变化真挺大的。”戚雨迟侧了点身子看谢月野。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中控上,侧脸最能看出锋利的脸部轮廓,只是戚雨迟坐在谢月野右边,看不见他的断眉,不然这只会是一个更好看的侧脸。
他忍不住打开手机给谢月野拍照,一边找角度一边说:“保持一会儿啊。”
这张照片又被存进相册里,其实到现在戚雨迟手机上谢月野照片挺多的了。
以前他不是喜欢拍照的人,觉得一到镜头面前就很别扭,也不喜欢给别人拍照,因为没什么好拍的。
和谢月野在一起之后戚雨迟就有点迷上照相了,主要是想给谢月野拍。
因为帅啊,就用原相机照,显得谢月野的帅更自然。
当然还有更更重要的原因,戚雨迟希望谢月野能留在自己手机里,多一点。
想着想着他就把谢月野刚才这张照片设置成朋友圈背景,趁着前面红灯,戚雨迟把手机抬起来,屏幕对着他,扬了扬下巴。
谢月野只瞥了眼就看到了,他在里面长什么样不重要他也不在意。
戚雨迟放下手机,红灯还剩十秒。
谢月野朝他勾勾手,戚雨迟问怎么了,俯身过来。
谢月野一低头,吻住他,在心里倒计时。
八,七,六,五,四。
三,二,一。
他的车一秒不差地驶出路口。
正是暑假,好在学校里还有一群毕业班的学生等着补习,门口的小吃街仍然开着,不然他们可能就跑空了。
谢月野带戚雨迟进了一家干锅店,点排骨和牛肉双拼,再加一份番茄汤。
汤底浓郁鲜美,干锅味道足,戚雨迟吃得很满足。
他们差不多要吃完的时候,碰到学校放学,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来,不少进了这家店。
安静的店铺里一下挤满人,戚雨迟腿往前伸一点,鞋尖碰了碰谢月野的。
“你高中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故事?”
“什么故事?”谢月野摇头,“没有,我觉得你倒是有很多的样子。”
“啊。”戚雨迟顿了下。
不好骗人,他以前干过的事儿确实挺多挺好笑的。
店里太吵不方便说话,谢月野结了账,拉着戚雨迟出去了。
“追你的小姑娘特别多吧?”谢月野看着他,“一看你就是什么班草校草长大的。”
“那你不也是,”戚雨迟撞了下谢月野肩膀,“你比我酷多了,就你这种成天不怎么说话的最容易被盯上。”
谢月野只是摇摇头。
“我高中的时候……”他视线穿过马路,望向那道校门。
“和现在不一样。”
戚雨迟嗯了一声,抓住他手腕,说:“我爱你。”
谢月野笑了,偏过头,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问完他也说:“我爱你。”
上车之后谢月野的手机响了一声,因为他在开车不方便看手机,谢月野偏了下头,和戚雨迟说:“你帮我看吧。”
戚雨迟没说什么,拿起他手机问密码是多少。
“你生日。”谢月野视线都没偏一下。
戚雨迟被说愣了,盯着输入密码的界面,反应迟钝地按了个0601。
“什么时候改的?”他笑。
“知道你生日之后。”谢月野说。
“啊?”戚雨迟指尖在半空中顿住。
“那么早啊?”他挑了挑眉,“你这对我图谋不轨挺久的了。”
“嗯,挺久的,”谢月野也没遮遮掩掩,“当时想的是先改了,以后慢慢追。”
“听你这么说好浪漫,”戚雨迟反思了下自己,“我怎么没想到。”
消息是谢泽发过来的,戚雨迟点开对话框。
他说的是:【今天易兰芝不清醒,没法说话。】
戚雨迟把谢泽的话读给谢月野,谢月野说:“给他回知道了。”
回了消息戚雨迟关掉谢月野的手机。
车内沉默片刻,谢月野说:“我想去一下售楼部。”
戚雨迟有点没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现在已经在处理已经购房的人的合同问题了,和他们的沟通是项嘉的法务部在做,所以……”
“你不放心,你觉得他们肯定会劝说他们解除购房合同。”戚雨迟替他补了后半句。
“不是可能,”谢月野摇头,“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但是如果你去的话,首先,他们不一定听你的话,其次,你目前还是万庭的实习生,不管怎样这件事如果被万庭的人知道了,他们肯定要对你进行处罚的,否则以后没办法和别人合作了。”戚雨迟说完,谢月野没讲话。
“所以,综上所述,”戚雨迟拍拍他手臂,“我替你去。”
后半程戚雨迟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敲字没停过,谢月野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车停在售楼部旁边,谢月野犹豫了下,说:“还是我们一起去吧。”
“啊?”戚雨迟这时才从手机上抬起头,“不用。”
他按下车窗,手指敲了敲。
“我叫的人来了。”
谢月野跟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不知从哪里走出一群人,身上穿着统一的白色T恤,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小跑着来到车边,先鞠了个躬,和戚雨迟说:“小戚总,您要的人叫来了,全部是大学生。”
“可以,相关的法律资料带了吗?”戚雨迟问。
“都准备好了。”那中年男人退开一步,帮戚雨迟拉开车门,同时递上一副墨镜。
“外面太阳大,您先戴着。”
戚雨迟接过来架在鼻梁上,和那人说:“你先转过去一下。”
中年男人点点头,转过去。戚雨迟便向谢月野俯身,快速地亲了下他脸颊。
“你在这里等我吗?”
“嗯,”谢月野摸摸他脸,“谢谢。”
“不说这个,说两句话的事儿,全靠你丈母娘,有空谢谢她。”戚雨迟笑着下了车。
售楼部里果然一片混乱。
想要来处理这件事的购房者拖家带口,之前就住在售楼部的人也没有走。
本来就不算大的门厅挤满了人。
狭窄的过道里,一团一团堆着被子和简陋的床垫,一两只铁碗叠在一起,衣服零零散散地铺在地面,空气中漂浮着泡面的味道。
穿过走廊,里面就是售楼处的办公室。
不断有不同的声音高声叫喊,一会儿是哭一会儿是怒。
戚雨迟垫着脚,看到办公室中央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被围起来,桌子前站了一排扑着在文件上签字的人。
那些穿西装的人脸上笑着,热烈地招呼道:“现在对你们来说,解除购房合同是最好的选择,你们都仔细想想吧,合同已经没有用了,解除之后你们还可以拿到一笔违约金,但是如果还想要继续留着呢?到最后那真的就可能一无所有。”
“前面多少人都签了,我们可提前说好了,公司能被执行的财产本来就不多,你们还不抓紧吗?现在签的人越少总体来说是越有利的。”
戚雨迟咬着牙,等到吵闹声低了一些,他举起手,在空气中狠狠拍了两下。
房间里房间外的所有人都看过来。
因为戚雨迟一行人穿着打扮很显眼,大家纷纷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们。
戚雨迟挤出一个微笑,说:“我们是本市大学法学专业的学生,这一次听说了放筝园的事情,特地来给大家普法。”
那群穿着西装的人面面相觑,很快意识到不对。
其中一个男人走上来,指了指门外,说:“我们领导没有提前和你们沟通过,你们现在不能这样闯进来。”
“希望您就给我们这次社会实践的机会吧,相信大家也会愿意听听我们的意见。”戚雨迟说。
“不行不行,你们都还是大学生你们说的是真是假都不知道,”那男人急了,高声道,“保安!保安呢这群人怎么放进来的?”
很快就有保安团队从外面走进来,不过人群拥挤,他们艰难地朝里进,戚雨迟抓住这个时机,一口气提起来,大声道:“你们都被骗了,这合同不能解除,一旦解除你们就和普通债权人一样要等着破产财产公平分配,如果不解除你们还是购房者,到时候清算财产你们会得到最优先受偿的权利。”
听到他的话,人群顿时乱了套,本来在签字的人手一顿,赶紧在纸上划去自己的名字,因为太用力,纸张都被笔尖戳出个洞。
“你在胡说八道!我们给大家的都是最好的解决方案!”穿西装的人指着戚雨迟吼,“保安!快把人清出去!”
“我要是在胡说八道你怎么不让我说呢!”戚雨迟朝身后看了一眼,保安正大力地推开路上的人,他带来的人也在努力拦着,但始终都是学生,比不过满脸横肉的人,他时间不多了。
“如果大家想听我们仔细说就请出来!我们都是大学生,他们是这家公司的人,谁会骗你们谁不会,你们听了就知道!”戚雨迟背上一疼,被一只手狠狠用劲摔到旁边的墙上。
周围许多人在叫他问他戚总没事儿吧,戚雨迟睁开眼,摆摆手。
堆集在这里的购房者也马上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有问题,大家手里攥着合同,纷纷朝戚雨迟他们这边挤,嘴上不断问到底要怎么办啊,有小孩子被挤哭了,喧闹一时四起。
戚雨迟抬眼望着人群,脑子一片空白。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
“大家好,我是谢月野。”
平空起惊雷,所有人都很快意识到谁是谢月野。
当初这个谢月野,也是这样拿着一只话筒出现,说大家好我是谢月野,我来代表项嘉公司和大家进行交流,我们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最大程度地挽回损失。
然而最后,他们还是被手里真正拿着钞票的人耍得团团转。
作者有话说:
偶尔动用钞能力的小迟总
第54章 我每天都在因为你骄傲
谢月野出现得太突然, 现场像被按下一个暂停键。
大家伸长脖子朝他的方向看去,窗外知了叫了几声,打破这阵寂静。
“是你!你竟然还有脸来!”一位大叔指着谢月野, 高声道:“这就是上次说来了解我们意愿的人, 当初承诺得好好的,结果最后还是变卦反悔了,他是一个律所的实习生!他来听我们的想法, 根本就是为了让他们所拿到这个项目!”
人群议论纷纷, 突然有一个声音喊了个滚字,便不断有人跟着闹。
戚雨迟站在人群中望着谢月野, 手捏紧了拳头, 大声说:“项目最后是什么样子, 做决定的是公司不是他们。我们真的是法学生, 有学生证,这次也带来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合同到底要不要解除, 怎么做对大家最有利,这才是大家现在真正关心的事情吧?”
“大家不用相信我, 但是法条是白纸黑字写着的,”谢月野站在台上, 眼睛低垂, “我只是提出解决的方案。”
保安没有再让谢月野说下去, 几个人冲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话筒, 谢月野双手举起来几秒, 又放下去, 远远看了一眼戚雨迟, 他在保安的监督下转身走出了售楼部。
趁着保安们盯谢月野的时间, 许多站在戚雨迟旁边的人拿着自己的合同问他:“哎小伙子麻烦你给我看看我的合同……”
戚雨迟朝身边的其他学生们示意,大家疏导着人群往外走。
很快,拥挤的售楼部逐渐变得更有秩序,戚雨迟将所有学生分成四组,在售楼部外各自圈出底盘,同时安排人组织他们排队。
谢月野就站在戚雨迟身边,烈日炎炎,在太阳下站着没几分钟戚雨迟便出了一身汗,衣服贴着后背,黏腻又沉重的感觉很不舒服,隔一会儿戚雨迟就抬手去拉一下,一点空隙让他能透透空气也好。
因为要和别人沟通,戚雨迟早就摘掉了墨镜别在自己T恤的领口,汗水从他脸上滑到下巴,再跟着滴下去,戚雨迟拎着衣领擦脸,领口那一块都湿透了。
面前咨询的是一位老人,老人家耳背,马路上又时常有汽车经过,不是特别安静,戚雨迟扯着嗓子和他说话。
“您看啊,假如您……咳咳……”戚雨迟觉得喉咙突然哑了一下,有种干着撕开的感觉。
额角落了滴汗,从他眼皮滚过,戚雨迟正要抬起手臂擦,旁边人摁了张纸在他脸上,同时递过来一瓶水。
戚雨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谢月野,他垂眸喝了口水,缓了缓嗓子,接着和老人说话。
而那张纸在他下巴上停留许久,走的时候,谢月野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纸巾擦了一下。
这么讲了快五十分钟,戚雨迟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
他身体也算好的,但也扛不住顶着太阳晒。
戚雨迟一招手,让所有人去找树荫。
旁边跑过来几个外卖小哥,一人手里抱着一只外卖箱,走过来放在地上打开。
“这些直接发下去就可以了对吗?”一个外卖员问。
“是,麻烦你们了。”谢月野走过去,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杯橙汁,给戚雨迟插好吸管递他面前。
“你点的?”戚雨迟喝了一口,不是冷的是常温的,他发觉之后就蹙了蹙眉。
谢月野看出他在想什么,只安抚地拍拍他后背,“出太多汗别喝冷的。”
戚雨迟不情不愿哦了一声。
短暂休息之后他拿着那一叠法条走上前,和在场的人不断讲话的同时,戚雨迟看了一眼谢月野。
周围一片忙乱,只有他独自站在一片树荫下。
察觉到戚雨迟的眼神,谢月野抬了眼皮,视线和他在半空中对接。
“呃,小伙子,他们都很忙,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现在到底怎么了……”一位老婆婆垮着一只帆布包,两条腿裹在花色长裤里,艰难地朝谢月野走过去。
谢月野一回神,伸手扶住她,帮她拎起手里的包,说:“当然可以。”
这位老婆婆还带了一个孙女,谢月野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孙女就在旁边玩。
那孩子手里拿着一罐铁皮可乐,易拉罐的拉环被她拿在手里当戒指戴。
只不过小孩手小,哪里套得住,没玩两下,那个拉坏便被甩飞,恰好落到谢月野脚下,在地上磕出清脆的一声。
他弯下腰捡,手指碰到圆环的那一刻,过电般想明白一件事。
和老人的对话已经结束,谢月野站在树下一动不动,脑子却飞速运转。
他拿起电话,给周盼秋拨过去。
嘟了两声,对面接起来,谢月野捂了下嘴唇,问:“妈,当初你和谢霆之的戒指,你扔了对不对?”
周盼秋被问得一愣,“提他干什么?”
“妈这个问题很重要,我记得你扔了对不对?”
听出谢月野语气里的焦急,周盼秋最终给了确定的回答,“是,扔了。”
那天是谢月野的生日,但过得很不愉快,因为谢霆之也来了。
他们大吵一架,在切蛋糕的时候,周盼秋忽然扯下手指上的戒指,朝地板上一扔。
谢月野还记得他曾经想去捡,但看的时候没有找到,又怕被周盼秋发现他在找,所以后来也一直没管。
那时候周盼秋和谢霆之的关系早已闹僵,至少在谢月野的记忆中,直到谢霆之死了,他也没有再来过家里一次。
那戒指是怎么出现在他的遗物里的?
“谢霆之可能在家里留了东西,”谢月野吐出一口气,“请您找一找。”-
不远处,一个学生在和最后一个人讲解。
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偏大了,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脚上是一双胶鞋,已经开了道口,隐藏在军绿色的鞋面和黑色的鞋底之间,不算明显。
他眉毛一直皱着就没放松过,那同学在和他解释时,他护食似的总抓着那份合同的一角。
戚雨迟走上去,拍了拍那个同学的肩膀,和他说:“我来吧。”
“您好,请问现在您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戚雨迟问。
他刚才才旁边也听去不少,之前的那个同学已经把话反反复复说得很清楚了,但大叔还不走,肯定有理由。
大叔捏着合同,另一只手抬在半空中,磕磕绊绊的指甲相互搓着,掌纹很深,手指间布满洗不掉长不好的小伤口。
“我、我就是想问这个房子真的没办法要了吗?”大叔的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乡音。
戚雨迟心中一软,但还是说:“是的,基本上是没办法要了,因为接手的公司打算把这一片改成别墅区,用原来的价格是没办法买到的。”
那大叔茫然地一点头,这一点更像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昏昏沉沉脑子一掉往下的一点。
“那、那既然没办法买到房子,为什么不能退钱呢?”
“现在是这家公司没有办法退钱,他们已经破产了,公司破产之后会开展清算,就是来算这家公司到底还剩下多少钱,您拿着手里的购房合同,等他们算出钱了,会第一个就发给您。”戚雨迟语气很慢,耐心地说。
“但是我听他们说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能把钱全部拿回来。”大叔望着戚雨迟,话里话外都是迟疑,可是那双因为过分劳累而疲惫地缓慢眨动的眼睛里,却分明充满最后的期待。
戚雨迟很清楚,他接下来说的话会决定这位叔叔是溺死在水里,还是挣扎着抓住一根稻草。
他偏了下头,胸膛狠狠起伏,把那口呼吸咽下去。
落日灿烂的光线撒在身边的街道上,一只麻雀正埋头啄着食物,脚步轻快。
戚雨迟眨了下眼,重新望向那位叔叔。
“是的,这要看这家公司最后还剩下多少钱。”
他的肩膀搭上一只手,那掌心贴着他,缓缓施力压在他身上,似乎就是这点力道支持着戚雨迟继续站下去。
“啊……”大叔再也忍不住,掌心在眼圈来回搓过,吸了两下鼻子,空着的那只手仍然护着那份合同。
“您买这套房子是……”
“哦,”大叔低着眼,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是我的女儿,我想让她在城里面来读书,但是孩子要落户,就买了房子,本来还想着快一点的话能赶在她开学之前拿到手,现在就是……唉。”
大叔连连摇头,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说:“我就在附近的工地上班来着,之前这边闹得很大一直没办法过来看,今天才来,没想到变成这样了,之前承诺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您以后买房子一定要注意考察开发商的资质,选那种已经做过很多楼盘开发的……”
“我也是第一次买,当时也不懂,就看着这里卖得便宜一点,”大叔打断了戚雨迟的话,“我和她妈妈都是出来打工,身上没得多少钱,好不容易凑了首付,现在每个月省吃俭用一点能还清贷款,但是这房子都拿不到了,我们还背着银行的贷,又不敢停。”
他双手摊开,无奈地摇头,又捂了下脸。
手背上褶皱重叠,长期做体力活的粗糙的一双手,这次盖住脸许久。
叔叔肩膀抖动,在他们面前抽噎起来。
“主要是想让孩子上学……”
戚雨迟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浑身僵硬。
课堂上学到的那些法律知识,他一条也不记得了,眼眶中只装着这个沉重的画面,觉得这一刻一直绑在心上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把他的心脏砸出一个洞,这个洞永久长在那里,给戚雨迟一个最大的教训。
很多人生来没有决定权,他们是无法做选择的。
谢月野帮戚雨迟把那群来帮忙的学生送走了,他们的车还停在路边。
戚雨迟坐在副驾驶机械重复地喝水,谢月野看不下去,抬手捂了下瓶口。
于是戚雨迟低头在他手背吻了一下。
两人都心绪不宁。
“关于证据的事情我有头绪了,”谢月野说,“我怀疑谢霆之把重要的东西留在了我妈妈那里。”
戚雨迟惊讶一瞬,“怎么想到的?”
“记不记得在谢霆之的遗物里有一枚戒指?那个戒指是我妈妈的,但是之前有一次她扔在家里了,我们都没捡到,而且之后我们都没见谢霆之来过,有一种可能是,他偷偷来,捡走了戒指。那他来干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
“而且能看到戒指的位置,肯定不是什么很显眼的位置,他来偷偷摸摸干什么?”谢月野手在方向盘上敲着,眉心紧皱。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方向。”戚雨迟说。
能有方向就是目前幸运的事情,谢月野被这句话安抚到,舒了口气,也回过神来。
戚雨迟为了他的事情累成这样。
谢月野抓了一包纸给他,戚雨迟还没来得及说谢谢,那包纸又被拿回去。谢月野亲手拆开,抽出一张,替戚雨迟擦汗。
他一只手握着戚雨迟后颈,另一只手十分仔细地给他擦了一遍脸。
平常戚雨迟洗脸都是很粗暴的,从没想谢月野这么温柔过,好像他的脸才是一张纸,一不留神就要戳破了。
“今天谢谢你,”谢月野捏了捏他脸颊,“虽然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但是今天我们来这里,已经为他们挽回了很大一部分损失。”
话题回到戚雨迟最想和谢月野聊的地方,他点点头,说:“我懂的,我知道有时候就是没办法理想主义。”
提到理想主义,戚雨迟头靠回椅背,很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会不会有那种时候,就是我再知道类似的事情,我能不难过了,我能成功开导自己,说这个世界上人各有苦难,本来就不公平,就像我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一样,说不要再自责了,其实和你关系不大……”他茫然地问,“会有这个时候吗?”
“有的人会有,有的人永远不会,”谢月野握住他手,“我相信你是永远不会的那一类人。”
戚雨迟笑了一声。
“我们常常说自己是法律人,或者是即将要成为法律人的人,但是我满脑子都是法条的时候有什么用呢?我告诉他们你不应该这样做,你这样做才是对的,但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想到那个叔叔语气里的无奈和走投无路的背影。
说起来是来这里帮助他们,实际上除了满腹书卷,戚雨迟一无所有,反而是这些书卷,戚雨迟难受地说:“我就好像在用自己的知识审判别人的苦难一样……”
他沉默半晌,车内忽然一声微弱的喘,谢月野解开安全带一把抱住戚雨迟,掌心不断揉搓他头发。
“不是这样的……我们学法是为了用法,我们制定法律,是为了让更多人免于经历这些可以避免的苦难。我们为什么要去背那么厚的书,为什么要去读那么多司法解释那么多案例,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人去裁判是非。”
话听去大半,戚雨迟放长呼吸,慢慢平复。
“是因为法律是最具有关怀的武器,我们要培养的是有温度、有逻辑地使用这个武器的人。是非对错重要吗?重要,我们用了那么多条款去判断谁是谁非。但是法律能审判所有的对错吗?不能,这是对武器的苛责,但不是对人的苛责,”谢月野缓缓摸着他后背,“我们永远在用法律寻找公平和正义,这件事从未改变。”
“你知道吗?当你和他们说你是法学生,可以帮助他们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看着你。这种时候我特别骄傲,”谢月野笑了,“我想起你在讲座上和方教授说的那些话,想到你那么小,拎着根棍子竟然就敢冲上来救人了,我觉得,你可能特别适合成为法律人。”
他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坚定地透过来,扑了戚雨迟满身。
“我每天都在因为你骄傲。”
作者有话说:
可能这就是没毕业的法学生吧,写得我自己潸然泪下
第55章 拿着他妈的正义正义压人一头
刚到家, 谢月野的带教律师赵飞给他打了电话。
房间里煮着火锅,热腾腾的香味扑鼻。
戚雨迟给谢月野捞了几样他爱吃的晾着,看他拿着手机起身去窗边接听。
“明天你过来上班的时候先去一趟会议室。”赵飞说这个基本在谢月野的预料范围内, 他嗯了一声, 没了下文。
本来以为赵飞应该还会训他几句,没想到他竟然笑了声,说:“你可以啊, 带你这么久了, 我好像昨天才认识你。”
“对不起,”谢月野道歉, “我做这件事影响到您了。”
“影响到我你就不会做了吗?”赵飞反问他。
谢月野哑口无言。
“别说这个了, 反正你进这个项目组没怎么跟我商量过, 现在你在里面惹事儿了也赖不着我, ”赵飞声音顿了顿,“不过啊,你真的有点东西, 怎么说,我要是老师, 我欣赏你这种学生,但是下一次你就不一定运气这么好, 还能遇到我这种带教律师了。”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谢月野基本确认自己这么一闹, 在万庭是实习不下去了。
“谢谢您, 改天您有时间, 我请您吃饭。”
“客气了, 明天你去了会议室, 结果怎么样我不管的, 你也别这么早就谢我,”赵飞先给他打好预防针,“你做之前肯定知道后果是什么,既然做了就要敢认。”
谢月野望了一眼窗外夜色,手指扣在手机背壳上,声音平淡地说:“当然。”
戚雨迟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等谢月野挂了电话回过身,他举着筷子,问:“怎么了?”
那神色分明紧张,谢月野摸摸他头发,说:“让我明天上班之前先去会议室。”
“万庭吗?”戚雨迟握在半空中的手指都抓紧了,那筷子一动不动的,筷尖落下一滴汤。
谢月野坐下来,取走他手里的筷子放好,说:“没事的。”
“好吧,”戚雨迟说,“有事就告诉我。”
本来很快乐的一顿火锅,现在戚雨迟不快乐了,吃得心事重重。
洗完澡他爬上床,谢月野早就在床头坐着,手里捏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戚雨迟拨开他手,把自己放进谢月野怀里,叹了口气。
“万一他们罚你钱怎么办?”戚雨迟开始假设。
“我觉得这个可能不大。”谢月野说。
“那你觉得会怎么样?”戚雨迟偏了点头,下巴点了点他锁骨。
“开除吧。”谢月野很平静地扔了枚炸弹。
戚雨迟一听就坐起来,“这么严重?”
“何彭远……我说不准。”谢月野把书随手放在一边,抱着戚雨迟,手指在他小腹上抓了两下。
戚雨迟的手也跟着盖上来,摊在谢月野怀里。
“没事,凭你的简历肯定还能找到更好的律所。”戚雨迟重重拍了两下谢月野手背。
他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灯,不甘心地说:“我就是觉得,你明明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下一次,我去能让我做这种正确的事情的地方。”谢月野说。
周一早晨上班,戚雨迟给谢月野打了一枚精致的领带。
分别的时候双方熟练地亲吻一下,戚雨迟说:“没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知道,”谢月野用额头贴了贴他的,“工作顺利。”
周一的万庭气氛忙碌。
上一周末尾堆积的工作和这一周刚刚开始要完成的事情压过来,一大早进去,律师们打电话的打电话,印东西的印东西,唯独一向热闹的茶水间没什么人。
谢月野走到自己工位上把书包放下来,坐在他旁边的小哥招呼了他一声。
“你还好吧?”那小哥问。
他表情明显就是知道了什么,谢月野假装没看懂,点点头。
赵飞给他发了条微信,和他说:【你现在过来吧。】
于是谢月野起身朝会议室走去。
万庭的小会议室基本都是透明的,大家有什么简单的事情想说,或者小会想开,都可以直接推开没人的会议室。
然而这次他们让他去的却是一个房间,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谢月野敲了三下门,便推开门往里走。
会议室里坐着整个律所的一半以上的合伙人,正中间的位置是这个项目的带头人,两边还有项嘉的一些高管,谢月野在其中看见了赵飞、何彭远、余万东以及赵丰轩。
他反手关上门,在最远的位置上坐下来。
“我还记得你,”赵丰轩指着谢月野,气急败坏地说,“之前不是工作得挺好的吗?现在在这里搞什么?”
何彭远假意伸手拦了下赵丰轩,望着谢月野,嘴角带着微笑:“他们年轻人,心里总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这些还没毕业的法学生,你该懂的啊,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赵丰轩手指在空中连连地点,“把这里当成你小孩子过家家吗?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不打报告的行动导致我们损失了多少钱?”
谢月野一句话未说。
余万东在他刚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之后便一直垂眸盯着桌面。
“好了,”万庭这边的合伙人抬手示意了一下,“我们现在就是来告知你我们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我们万庭的实习生,因为这件事性质严重,我们现在没办法和项嘉交代,所以你的实习证明,我们会扣下。”
何彭远双臂抱在胸前,皱了皱眉,说:“你现在认真反思一下自己,认个错道个歉,看在你还是学生,不懂这么多社会上的道理,我们可以酌情考虑给你实习证明。你说说,你来万庭这么长时间,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这些学生来实习,除了学东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拿到那一张实习证明。
何彭远虽然面色沉重,内心却喜。
然而他打错了算盘,从谢月野决定再去售楼部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不在万庭带走任何东西的准备。
“我是不太懂社会上的道理,我只懂我心里的道理,”谢月野望着何彭远,平而直的眼神像要穿透他,“我接受所有后果。”
说完,谢月野从椅子上站起来,赵丰轩大喝一声:“哎你!”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又关上,谢月野手机正好响了一声,他打开来,是戚雨迟发的微信。
【怎么样了?】
谢月野尽量把话说得开心一些:【晚上想吃什么?】
戚雨迟:【?】
谢月野:【好久没做饭了,给你做。】
戚雨迟那边不再回话,但谢月野估计他是在自我安慰。
那小哥还坐在工位上埋头奋力打字,谢月野走过去,扫了一眼自己桌面。
从上学期开始他就在万庭实习,跟着赵飞,确确实实学到很多东西。
来的时候他只带了笔和笔记本,现在还放在桌子的角落里。
后来他开始学着做总结,写案件分析,写各种报告,要记的东西越来越多,那只笔记本几乎被填满,笔也用了一支又一支。
谢月野拿起刚刚才脱下的书包,旁边的小哥看他一眼,愣了下,说:“你要走了?”
说完察觉这话不大合适,他匆忙低了头,换了个措辞:“再见。”
“嗯。”谢月野朝外走了一点,正好经过他身后,指了指他屏幕:“这里法条错了。”
小哥笑了,往周围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人,才捂着嘴和他悄悄说:“你挺不错的兄弟,这是万庭的原因,和你没关系,加油啊,前程似锦啊兄弟。”
谢月野点点头,说:“谢谢你。”
走到律所门口,谢月野低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那盆凤尾竹。
他刚刚来的时候,这株竹子游走在死亡边缘。
赵飞随手一指,说你要是能把这竹子养活,他私人请你吃顿饭。
谢月野没想着要吃上那顿饭,却真的把竹子养活了。
他觉得这是一种缘分,不是他真的会养。
路过的员工基本不会在意角落里的这个盆栽,偶尔匆忙经过,衣摆在叶子上刮擦几下,他们会先检查自己的衣服,然后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靠这么近。
可是谢月野每天早晨都会看它一眼,觉得它今天比昨天更茂盛。
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坐电梯,谢月野很快就等到了。
他迈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电梯门要关上的时候,外面一只手卡在门缝中,将这道门又打开。
来的人是何彭远。
谢月野甚至没有和他问好,按下了关门键。
“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天。”何彭远说。
“有必要吗?”谢月野戳破他矜持的伪装,“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得到了吗?”
何彭远哼了一声。
“这个世界上总有固执的人,在追求所谓的公平正义。我是大学生的时候也信过这些,后来呢?没权没势,你光有知识是没有用的。”
“之前说的不给你实习证明,那都是气话,可以挽回,现在只要你马上认错道歉,我帮你去说,”何彭远拍拍自己胸膛,“有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想着追究,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何彭远一边假装叹息,一边连连摇头。
“你说是吗?”
谢月野抬眼,望着反光的电梯门。
“当年你帮余万东做假证了,你认吗?”
他没问是不是,而是问认不认。
何彭远嗤笑一声:“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工厂爆炸是你们几个人策划的结果,”谢月野咬着牙,“今天的项嘉,也是在你们的算计当中。”
何彭远扬了扬下巴,“你也太异想天开了,我们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他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盯着谢月野,拍拍手说:“当年你爸的骨头要是跟你一样硬,就不会怕的去死了。”
“我没有父亲。”谢月野压着那笔断眉。
“哦,对了,”何彭远笑,好像谢月野提醒了他什么,“对对对,这也是谢霆之死之前一直念叨的事情。”
“他两个儿子都不认他,你说说,道貌岸然到这个地步,家里人还是一清二楚,所以有什么必要呢?”
“对啊,”谢月野若有所指,“所以有什么必要呢?”
“说话要讲证据,”何彭远一只手搭在谢月野肩膀上,几乎没有用力地拍了拍,“你说这一切,不过是你的主观臆想,告诉别人是会被笑死的。”
“虽然我也曾经是法学生,但我最讨厌的还是这个阶段的人。肚子里就装了半壶水,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一个二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就来和我们这种靠自己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叫板了!你的师弟也是,戚雨迟是吧?靠着那样的家庭背景,还不是来采访了我?”
谢月野猛然一回头:“你说什么?”
何彭远在他肩膀加了力道,然而谢月野一抬手,便捏住他手关节上一个穴位,疼得何彭远一叫。
“你师弟之前要做什么职业生涯访谈,还不是来采访了我?他怎么不去问他的带教律师?哦对了,严子文那个人也是个不要脸的,你们都这样,拿着他妈的正义正义压人一头,谁知道什么是狗屁的正义!”
何彭远龇牙咧嘴,手握成拳头在空气中狠狠一锤,气愤而颤抖地指着谢月野后脑勺。
“谢月野,你别太不识好歹了!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你知道你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情况吗?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要是你死不认错,那以后没有律所敢要你!”
然而谢月野纹丝未动,依旧直挺挺地站着。
电梯到了底楼,他该走了。
门朝两边打开,何彭远立刻收敛神色,重新恢复他和蔼可亲的笑容。
谢月野平视前方,正对面的墙上张贴着这栋写字楼里各种企业的标志。
其中有一个是属于万庭的。
两个字都工工整整,横平竖直。
谢月野来实习的第一天,赵飞就指着这个标志跟他说:“这代表了我们律所的理念。”
“为每一位当事人的权利发声。”
谢月野轻笑一声,最终迈出电梯,微微侧身。
“这世界的公平正义,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数。”
戚雨迟一整天都在想着快点下班回家,心神不宁到连严子文都看出来了。
茶水间里在煮咖啡,大家拿着自己的杯子等咖啡煮好,闲聊三五两句。
严子文走到戚雨迟身边,一碟小蛋糕递过去,问他:“今天怎么了?昨天周末玩得太厉害没睡好?”
“啊?”戚雨迟把蛋糕接过来,小勺子挖了一勺往嘴里塞。
吃一口甜一点的东西他能好点儿。
“没有,不是,”戚雨迟摇摇头,“我有个朋友被开除了。”
严子文看着他,想了想,问:“你师兄?”
“您知道?”戚雨迟把蛋糕放下来。
“知道,他这事儿业内闹得挺大。”严子文说。
“那……”戚雨迟生生咽下一口奶油,“他以后会不会……”
“说不准,”严子文的勺子敲了敲咖啡碟,“谁是谁非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是这是职场,虽然是律所,这也是职场。”
蛋糕不甜了,咖啡不香了,戚雨迟半口气哽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无奈临到下班,有份文件突然需要他做,戚雨迟只好给谢月野发消息,说我今天要加班了。
谢月野让他提前半小时和他说一声,戚雨迟以为他是要准备晚餐,所以说好。
傍晚的时候天气晴朗,天边还能看见火烧云,然而就在戚雨迟伏案工作的一两个小时里,突然下起暴雨。
雨滴狠狠打在玻璃上,虽然戚雨迟带了伞,但看现在外面的情况,恐怕打着伞,回到家也是一只落汤鸡。
总算工作完,他收拾好东西,拿好伞下楼。
一推门,迎面而来就是雨水,扑在戚雨迟脸上,弄得他睁眼都困难。
正想不然回去再坐一会儿,等雨小了再回家,戚雨迟听见旁边有人叫他:“小七。”
一偏头,他竟然在大雨中看见了谢月野。
谢月野手里那把伞很大,他手递过来,戚雨迟便自觉勾住他手臂,伞一盖,隔绝风雨。
“你让我提前说下班时间就是来接我啊?”戚雨迟问。
“嗯,”谢月野说,“以后有时间,我会经常来接你。”
戚雨迟哦完一声,不说话了。
“我再试着投投简历,另外康少远也给我打电话了,他那边也有律所可以推荐我进去,而且我也想休息一段时间了。所以不要担心了,好吗?”
“好吧。”戚雨迟垂着脑袋。
回到家,他们身上还是落了雨珠。
谢月野收了伞,走到戚雨迟身前替他脱衣服。
一粒一粒纽扣挨着解开,雨水在戚雨迟脖子上沾着,慢慢往下淌,被谢月野拎着他衣领擦去了。
“一起洗吗?”谢月野问。
“啊,好。”戚雨迟以为是他想要。
浴缸里放着温暖的水,戚雨迟占据一边,等谢月野也坐进来。
他给戚雨迟抹了沐浴露,泡泡在水面成片。
谢月野指尖在他肩膀上走过,戚雨迟都快闭上眼了,忽然听见他问:“你去采访过何彭远?”
这件事谢月野不提他都快忘记了,只是谢月野突然一说,他又没由来地心虚。
“啊,去过,当时就是职业生涯规划,我随便问了几个问题……”
谢月野垂着眸子看不出神色,戚雨迟便坐起来,捧住他脸,认真解释:“他什么都不会察觉到的你放心,我估计他心里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学生而已。”
“戚雨迟。”谢月野叫了他全名,让戚雨迟心底跟着一沉。
“怎么了?”
“我只有你了,”他四指并拢握住戚雨迟颈侧,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以前被打,我从来没有还手,包括你来救我的那一次。”
谢月野牵了他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眉毛上。
“因为你,我在想,如果我自己都不打算救自己,凭什么要让别人用生命来冒险救我?我和我妈大吵一架,我说我要换一个名字,我不是谢罪。”
他胸膛微微震动,水面泡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戚雨迟用力揉了揉那里。
一直不喜说话、冷冷清清的少年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控制不住情绪,周盼秋砸了一只碗,抓着他的衣领,牙齿颤抖地问他:“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你说啊!你是谁的儿子!”
谢月野连连摆头,哭得眼睛发疼,五官皱起。
“我要换名字。”他一把推开周盼秋,捡起地上一片碎瓷举在手里。
“我不做谢罪了!”谢月野声嘶力竭地喊完,胸膛中的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他记得自己抬起手,闭上眼睛,在周盼秋难以置信的骂声中,谢月野左边眉尾一疼,血染红了白色的瓷片。
睁开眼,他手中的碎瓷一摔,憋忍数年的委屈,这一刻被埋在轻飘飘一句话里。
“妈妈,我不想做谢罪了。”
“晚上我坐在草地上,在想是不是所有人都不想要我。周围很安静很安静,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所以我把名字改成了谢月野,月亮的月,田野的野。那一天,我只有眼前的月亮和田野。”
“现在我还有你,但也只有你了,”谢月野的手指贴住戚雨迟颈侧,眼圈被浴室里滚烫的空气蒸得发红,“我求求你,我只有你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得快,看看晚上还写不写得出来,写得出来就再更,没有就算了
第56章 早就搭进去了
谢月野在家里休息的时候, 生活质量比平时高的不止他本人,还有戚雨迟。
早晨不用再慌慌张张到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两个面包,谢月野会给他熬粥煮豆浆, 配上热腾腾的点心。中午戚雨迟也成为律所里自带盒饭的一员, 他的盒子每天打开都是不一样的菜,香到好多律师凑过来看。下班家里有还热的饭菜,谢月野会经常和他一起窝在床头看电影, 陪他读书。
戚雨迟也不忙的时候, 他们会做爱,现在戚雨迟逐渐沉迷于这件事情中, 觉得好像心里许多说不口的话, 谢月野都能这样感受到。
暑假剩下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了, 谢月野好像也没有再去实习的意思, 每次戚雨迟问他就说多陪你几天不好吗?
戚雨迟想,一点都不好。
他跳到谢月野背上,低头一口一口咬他后颈, 迟迟不松嘴。
咬完了,他拿自己的掌心贴着牙印, 慢慢地揉。
谈恋爱会改变一个人,戚雨迟总是觉得自己被谢月野改变了很多。
从前他是一颗钢铁般的心, 没心没肺长大的, 现在变成能一点点碾碎的温柔。
在谢月野那天和他说我只有你了之后, 每天晚上临睡前, 戚雨迟都会记得和谢月野说一声:“我爱你。”
他还是缠着身边的人睡, 腿不管不顾抬起来往谢月野身上一搭, 手也圈着他。
“明天周末, 晚上我们去喝酒吧, ”戚雨迟闭着眼说,“我俩好久没去过酒吧了。”
“好。”谢月野拍拍他后背。
周末的酒吧很热闹,就算时间还早,人也挺多的。
他俩今天为了少招惹点人,都戴了耳骨钉,还特意穿了一身情侣装。
两件宝蓝色的上衣,一半衬衣一半T恤拼在一起,只是衬衣的条纹和颜色的深浅有不同。戚雨迟下身穿的是条短裤,一直盖到膝盖,谢月野穿的是休闲长裤,也是纯黑色的。
他俩什么意思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就算这样也还是挺吸睛。
就两个人也没订卡座,戚雨迟和谢月野挑了个吧台角落坐下来。
“今天喝什么啊哥?”戚雨迟拿过酒水单,扫了一眼。
“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吧,点度数高的也没事,我少喝点。”谢月野说。
抬头对视一眼,戚雨迟有种被戳穿的感觉。
是,他让谢月野来喝酒,其实是他自己想喝。
闷了太久了。
从谢月野丢掉律所实习之后,戚雨迟心里始终有口气没落下来,谢月野一直知道。
他抬手在戚雨迟头发上抓了一把,说:“你点吧,今天我陪你的。”
“行。”戚雨迟真就没手软了。
他酒量本来就还可以,但聚会上从不乱喝,所以很少真的醉过。
唯独今天,戚雨迟看着面前谢月野这张脸,替他很憋。
本来戚雨迟没有这么愁,但是他之前偶然看到了谢月野在招聘软件上投的简历。
就算是找实习大家也是海投,一次上百家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谢月野投的律所都是小所,偶尔和几家的沟通也是无疾而终。
戚雨迟只需要简单想想就知道为什么,但他从来没问过。
酒喝了很多,戚雨迟也醉了,红着脸站起来,突然和谢月野说我想亲你。
他脑子里总是有这种突如其来的点子,谢月野抓着他胳膊把人带进酒吧的卫生间,随手推了个隔间将他塞进去。
“太久没玩儿玩儿挺野啊?”谢月野笑他。
“啊,”戚雨迟还真就点点头,“反正跟我男朋友玩儿,怎么了?”
谢月野吸了一口气,凑近他,说:“没事。”
戚雨迟口腔里满是刺激的酒精味,谢月野捏着他下巴,舌尖很快顶进来,只想好好尝一尝。
除非是那天很累,否则他俩一时兴起的接吻,总是非常烈。
谁也没有让着谁的说法,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跟牙齿打架一样。
戚雨迟勾着谢月野脖子,四只脚胡乱踩着,最终齐齐撞在门上。
他大口喘着气,衣领揉着一团,望着天花板,说哥你好带劲。
“回去了吗?”谢月野拿额头贴着他,半哄半抱,“走了吗?回家了。”
“回家啊……”戚雨迟眨了眨眼睛,“那是家。”
“嗯,”谢月野低头在他嘴唇上印了一口,“是家。”
酒吧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谢月野扶着戚雨迟,两人走了快二十分钟就到了。
小区里很安静,基本没有几个路过的人。
戚雨迟胆子大了点儿,手抬起来揽着谢月野后腰,把自己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又开始耍赖了,”谢月野逗他,“每次就这样。”
“嗯……”戚雨迟搓了两下,“就跟你耍赖。”
“家里还有半个西瓜,等会儿给你吃,解酒的。”谢月野手臂一抬把人圈进怀里,夹着他的脖子往前走。
“知道了……”戚雨迟握着谢月野垂下来的那条手臂,偏过头用耳朵蹭了蹭。
他们姿势亲密地进了电梯,戚雨迟手抬着,和谢月野十指交叉。
“快开学了,”戚雨迟忽然有些伤感地说,“到时候你住东边我住西边,我们就是一对苦命鸳鸯。”
谢月野轻笑一声,“没有这么惨。”
戚雨迟扁扁嘴。
电梯到了,谢月野突然蹲下来,握着戚雨迟腰把人直直抱起来。
“什么啊你……”戚雨迟被吓到,笑着捶了一下他肩膀,脑袋倒着有点充血。
房间门是密码锁,谢月野偏头说了句抱紧点,撤开一只手去输密码。
密码总共八位数,戚雨迟一只手圈着他脖子,另一只手穿过谢月野腋下,在他后背上贴着。
摁到第六位,戚雨迟抬起身子,舌尖在他颈侧的血管一舔。谢月野的手臂几乎立刻就收紧,没有着急打开门,而是在戚雨迟腰上拍了下。
“回去收拾你。”
戚雨迟乐得笑,然而就在谢月野手再次搭上密码键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怎么不进来……”
两边都是一顿,戚雨迟吓得一激灵,要不是谢月野手快接着他,他可能得来个人仰马翻。
打开门的不是别人,而是谢月野的妈妈周盼秋。
她没有坐在轮椅中,两条腿好好生生落在地上。
谢月野把戚雨迟稳稳放在地上,然而他醉了酒,又被扛了一会儿,本就不清醒,脚下一晃倒在谢月野身上。
周盼秋的反应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剧烈,只是瞥了一眼谢月野抱着戚雨迟腰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说:“进来吧。”
戚雨迟和谢月野对视一眼,那一眼里包着许多歉意。
后背被人轻轻一抚,谢月野小声和他说:“没事的。”
进了门,戚雨迟先恭恭敬敬道一声:“阿姨好。”
周盼秋看他一眼,点点头就算回答过。
谢月野及时解围,扶着戚雨迟手臂,和周盼秋说:“妈小七有点醉了,我先给他放水洗个澡。”
从客厅到浴室戚雨迟都不知道是怎么走的,谢月野给他放了水把人塞进浴缸,转身出去给他拿睡衣,回来就看到他长吁短叹地拍了拍自己脸。
“你以前是不是没和你妈妈说过?”
“没有。”谢月野把衣服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走过来蹲下,手掬了半捧水,往戚雨迟身上淋。
“没事的,不要想了。”
“我能不想吗?”戚雨迟欲哭无泪,“我现在真的有点感觉到当时你突然见到我爸我妈什么感觉了,阿姨能不能接受啊我天哪……”
谢月野抓住他捂着自己脸的手,掌心盖着他发顶,轻轻吻了一下,说:“你洗完澡就出来,没事的,相信我。”
他亲完转身要走,还被戚雨迟拉了一下手腕,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迟总,今天像一只在浴缸里泡软泡红的虾子。
谢月野矮身凑上来,又给他一个吻。
“乖啊,别泡太久,真的没事。”
浴室门重新被关上,戚雨迟坐在水里,有点回不过神。
周盼秋仍旧坐在沙发上,客厅里没有电视,当时谢月野想他们俩都不是喜欢看电视的人,想看什么手机电脑也能解决,所以房东问要不要的时候他就说不用了。
四处都很安静,谢月野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他当初租房子,周盼秋问过地址,问过家门密码,是出于安全考虑。
让周盼秋帮忙找东西,确确实实是谢月野说过的,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周盼秋会这样突然出现。
她背挺得很直,和她常常对自己教的孩子的提醒一样,周盼秋注重自己的仪表形态。
“刚才……”她微微扬了扬下巴。
“他是我师弟,也是我男朋友。”谢月野没有停顿地说。
周盼秋愣了一下,偏头望向谢月野的表情中带着不解,眉头也跟着皱起。
“你男朋友?”
谢月野预感他们之间会因为这件事有所争吵,因此及时错开话题,问:“今天您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说一声好让你骗我吗?”周盼秋话里带刺,脸一转,不看他了。
“妈,”谢月野这句话真心实意,“我不会骗您。”
关于戚雨迟的事,更加不会。
谢月野站起来,想去倒一杯水缓和氛围,但周盼秋叫住他,说:“你让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
她低头,在挎包里翻找,最终拿出一只U盘。
银色,只有一根指节那么长,在顶端挂了一条红色的细绳。
“家里只有这个我从来没见过。”周盼秋把U盘递过去,谢月野要拿到的时候,她又倏地收回手。
“你到底还要在这件事里纠结多久?有必要吗?名字换掉了,该走的人永远见不到了,不能放手吗?”
关于谢霆之的一切都是周盼秋最避之不及的事情。
谢月野深知这点,所以感谢她愿意为自己找,他低着头,垂着手,坦诚地说:“从前我们被那么多人戳着脊椎骂,我就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最后落得这个下场,这份责任到底该谁承担。”
那枚U盘还被周盼秋攥在掌心,却已然松动。
“这就是你拿上前途去赌的理由?”周盼秋内心受到触动,却无法共情他的执着。她也站起来,手指在空气中点两下,头微仰望着谢月野,语气激动:“你告诉我要是你找不到,要是你因为这件事永远搭进去了怎么办?”
迟钝片刻,谢月野没想到周盼秋后知后觉,点醒一句:“早就搭进去了。”
从他们让谢罪赎罪开始,这件事和他再也分不开。
“从小到大,您也没有怎么管过我,”他把这辈子没说过的最不孝却也最真实的话说出口,“现在就不用再来替我考虑这些。”
气氛压抑而沉默,周盼秋最终还是跌进沙发里。
每次吵架,总是谢月野先低头,这次也一样。
过了几分钟,他换了语气,问:“您住在哪里?”
手机摆在一边,谢月野顺手拿过,这个屋子只有一个房间,今晚要给周盼秋订酒店。
周盼秋似乎是看出他的意图,说:“不用了,我来的时候就自己找好了酒店。”
谢月野关了屏幕,问:“在哪里?”
“你们小区旁边,”周盼秋扶着沙发起身,语气苍老许多,“我自己去。”
“我送您。”谢月野没问那枚U盘,跟着站起来。
周盼秋抬了抬手,双肩都卸了力气,道:“你说得对,我从来没管过你,从小到大对你的那些管教,都是出于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心。”
就和她会过问他租的房子的位置和密码一样,周盼秋要确认的是谢月野最基本的安全。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周盼秋对她的学生尚且能分出喜爱或者头疼,对于谢月野,却真切地没有感情。
“你的出生,是我和谢霆之亏欠你的,我知道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我也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做。”
“谢霆之的性格你知道,这个盘有密码,我猜大概率在易兰芝手上,但是她现在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我不管你到底为了什么,这件事和我不再有关系,以后谢霆之的事情,都和我不再有关系。”
周盼秋把那枚U盘放进谢月野掌心,罕见地笑了笑,脸上的细纹挤作一团,身上的布挎包又合好。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谢月野见过周盼秋年轻时候的样子,在他年岁尚且不大时,周盼秋也曾有过一段充满期待的时光。
那是一个女人很美丽的日子,可是周盼秋用来等候一个不可能回头的人。
“你可能不知道,”周盼秋站在门口,“当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浴室门后,戚雨迟穿着睡衣,撑在洗手台上。
他哭花了眼睛,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
周盼秋和谢月野的对话他听去大半,不是故意的。
但他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他渴望和谢月野一起等到他能够彻底从这件事抽身的一天,也知道这一切的代价是谢月野彻底失去属于那件事的自己。
戚雨迟大口呼吸调解情绪,想让眼睛看起来不那么肿,就像只是因为洗澡时间太长而全身滚烫一样。
他不想再让谢月野发现他哭,又来哄他。
房间安静了很长时间,戚雨迟才推开门。
凉爽的空气灌进来,谢月野就坐在门边,两条长腿屈着踩在地板上。
戚雨迟蹲下来,抱住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在他发顶亲吻,声音微小地叫他:“宝贝……”
谢月野捏住他指尖,搂着腰将人抱过来,枕在他薄薄的小腹上。
“给你切了西瓜,刚才偷偷尝过了,很甜。”
第57章 没有能力的人趁早滚蛋
项嘉在各个地方投放了楼盘广告, 宣传力度很大,声势极高地压过了之前的风波。
他们的行动速度比预想得还要快,一时间, 这个项目在本市风头无两。
戚雨迟有几次抓到谢月野在看新闻, 何彭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加入了这个项目,现在成为了项嘉在媒体面前发言的代表之一。
其实很好理解,何彭远因为之前的案件, 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关注度, 大家更容易相信他。
而戚雨迟奉行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每次都直接关掉谢月野的手机, 对着他眼睛眉毛鼻子一通亲, 说我们去做点别的吧。
谢泽那边迟迟没有消息, 戚雨迟比谢月野还心急。
但他不能表现, 要比谢月野还冷静一点。
暑假接近尾声的时候,班里的学习委员又来找戚雨迟,这次不是让他交作业, 而是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你之前做的职业生涯规划书,分数很高。】
戚雨迟并没有在作业里写到采访何彭远的那一段, 而是重新找了律所里的几位律师做采访。
为了更客观更全面,他挑了不同年级、不同经历的几位律师, 其中有做过法官的, 有做过法务的, 也有一开始就是律师的。
整个报告内容详实, 观点清晰, 对未来职业的考量也综合了各种因素。
戚雨迟回:【是吗?所以有什么奖励吗?】
学委:【奖励就是你的这一份将会在我们学校公众号上展示。】
戚雨迟:【怎么展示?】
学委:【就是简单对你的内容进行概括, 对了, 这边还需要你写一个做这个报告的心得。】
戚雨迟忽然觉得自己又没那么开心了。
戚雨迟:【好吧, 什么时候要?】
学委给他详细交代了截止时间和要求,最后十分诚恳地说:【我们学校公众号挺多人关注的,还有很多大学有那种组织,专门观察高校公众号,对他们每一期的选题进行分析,从而得出一些社会学意义上的结论。】
一个想法从戚雨迟脑子里一闪而过:【比如呢?】
学委:【比如最近我们国家的大学生最近在关注什么。】
戚雨迟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本来是因为有点烫才没有马上喝,因为想得太投入他忘记了,递到嘴边喝了一口,烫得嘶了一声。
项嘉是怎么转移公众注意力的?
舆论。
那同样的道理,他们也可以利用舆论的力量。
可是怎么利用?哪一个人群会发声?
戚雨迟想到了大学生。
那天他让人帮他找过来的帮手,不都是大学生吗?先利用他们学校一些志愿组织的公众号进行宣传,一些与那个学校关系好的学校也会进行关注和转发。
既然有想法就开始做,戚雨迟上手联系那个学校的青协,自己同时开始出关于那天的稿子。
事情比他想象得顺利,法学院在这方面不缺干劲。
对方找了一个负责人来和戚雨迟做衔接,一上来就和戚雨迟核对文章的框架。
戚雨迟心里担心不少,觉得有问题要合作之前就说清楚,便问:【这个活动不具有官方性质,是我们临时做的,你们需要再次审核吗?】
对方:【我们已经审核过了,这你放心,在学校层面,我们也是支持这样的活动的。】
戚雨迟:【但是这个毕竟涉及本地企业。】
对方知道戚雨迟在担心什么,通常这样的纳税大户,在本地总是有一些优势。
对方:【我们既然答应要做,就说明我们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审查,这件事在我们看来很有价值,至于你担心的,那些都是能够被证实的事实,我们只需要保证客观公正地说话。】
戚雨迟:【好,谢谢你们支持。】
对方:【不用,还要感谢你给我们送了这个选题,这件事本来也是我们应该关注的。】
他们的坚定把戚雨迟心里最后一丝犹豫打消。
如果这本来就是一件正确的事情,那就应该做。
经过讨论,大家决定从最后离开的那位大叔入手,以人、以情感引入主题。
他们几番覆辙终于找到那位大叔的联系方式,对他的经历进行了一次完整采访。
整篇文章最后需要探讨的问题是:烂尾楼到底是谁的责任?又要怎么解决?
全文将亮点放大,在避免集中于项嘉而受制于项嘉的同时,也更有话题度。
为了这篇稿子,戚雨迟狠狠熬了几次夜。
他一直对着电脑敲字,说是工作,谢月野也没怀疑。
不过戚雨迟不是在外面客厅里工作,深夜都会把电脑抱进来,他靠在床头打字,谢月野睡觉。
他头发毛茸茸地抵在戚雨迟腰腹的位置,呼吸从不均匀,慢慢变得平稳。
戚雨迟哪里卡住了,就抬手在谢月野发顶摸两下。
电脑屏幕的光照着谢月野半张脸,这段时间他心里装着太多事情,戚雨迟都清楚。但是他们没聊过,戚雨迟知道现在谢月野更需要他陪着。
他在不顾一切地努力,只需要偶尔回头的时候还有一个怀抱。
但是戚雨迟不甘心只给他一个怀抱。
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谢月野的断眉,没想到谢月野醒了一下,朝他这边侧身,嘴唇贴住他小腹。
“早点睡。”谢月野声音沙哑地说。
他们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完成了这篇推送,周一早晨,这个学校的公众号准时发布了一篇名为《售楼部的“进出”——一位中年父亲的背影》的文章,文章封面是那位大叔离开售楼部的背影。
而在他身前,是一栋又一栋破败不堪的烂尾楼,在夕阳下颓然地耸立于原本充满活力的城市中。
同时,因为戚雨迟早早沟通好,S大的学生公众号也对这篇文章进行了转发。
午休的时候戚雨迟刷朋友圈,就已经看到很多同学也在转发。
到了下午,有相关大V在获得授权后对这篇文章进行搬运,已经在微博上引起了波澜。
效果比戚雨迟预计中好,对方学校的负责人也将目前为止的流量数据告知戚雨迟。
被项嘉掩盖的舆论风暴正在重新蓄力。
戚雨迟下班回家时,谢月野正坐在凳子上看东西。
他凑上去,看到一个会议室的现场。
屏幕中,何彭远穿着整洁的西服,和几位项嘉高管坐在一起。
有记者问起,这次收购中最为关键的部分是什么,项嘉的高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话筒便移到何彭远手边。
他条理清晰地说明了在公司收购中需要注意的事项,但记者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何彭远自己也知道,所以他避重就轻。
然而那群记者有什么好怕的,这一次犀利点明:“请问在项目进行的过程中,你们是否考虑过那些买到烂尾楼的普通百姓的感受?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消息,正是因为您所在的律所万庭,在前期对这一部分人进行了调查,才使得你们给出的方案脱颖而出,那现在方案中的目标是否已经实现了呢?”
这个问题早在何彭远意料之中,他十指交扣,盖在桌面上,眼睛望着摄像头,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当然,我们万庭从始至终都奉行一个理念,为每一位当事人的权利发声。烂尾楼是我们都不希望看到的情况,项嘉在综合考虑之下决定接手这个项目,同时也希望在我们团队的帮助之下,发挥这个项目的社会价值。”
一个没有被点到发言的记者突然大喊:“那请问你们怎么解释前几日驱逐学生的事情?根据我们的了解,那些大学生是来做社会实践的,目的是为已经购房的人普法,然而你们的人却在现场宣传根本不利于买到烂尾楼的人的方案,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为当事人的权利发声吗?”
饶是何彭远也在镜头面前变了表情,很快旁边人传给他一个手机,估计上面是有关这件事的报道,何彭远在简单读过之后便安抚媒体道:“这是学生们的活动,对于这类活动我们肯定是大力支持,但是这些学生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进行相关的报备手续,商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我们合理怀疑他们出现的目的,同时无法对他们提供讲解的内容做出保证,一旦出事,谁来负责呢?”
记者们安静了一些,何彭远继续说:“再者,这篇文章的中心其实是对烂尾楼问题的关注,导致烂尾楼责任并不在项嘉。还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在大家的监督下合法合规地进行经营。关于接下来这件事会怎么解决,大家就继续关注吧。”
他三两句话撇清关系,便和桌边众人一起起身。
记者们仍在问着,他们却仿佛听不见了,三三两两聚拢退了场。
视频到了结尾,谢月野关掉手机,握住戚雨迟的手,捏了捏。
“文章你写的?”他语气有几分严肃,但又不似生气。
“嗯。”戚雨迟小心地关注着谢月野的情绪。
想到之前他去采访何彭远,谢月野又气又怕地和他说我只有你了,此刻他也害怕谢月野又找到那种情绪的状态。
然而谢月野轻轻笑了一声,说:“你笔上功夫可以啊,我应该早点看看你写的东西。”
戚雨迟松了口气,“也不完全是我写的,是我和这个学校的好几个负责人,我们一起写的。”
谢月野立刻就明白过来,戚雨迟熬夜的那些天到底在工作什么。
他心绪翻涌,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最没用的:“谢谢你……”
“不用啊。”戚雨迟在他身边坐下来,捧着他的脸和他对视。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我,如果我是你,我们身份互换,你会为了我做这些吗?”
谢月野明白他意思,但又觉得事情不是这样计算的。
“我们之间从来不是怎么算账的,”戚雨迟亲了下他额头,“我爱你。”
谢月野抓着戚雨迟两只手,点了点头。
“我也爱你。”
这篇文章带来的影响很大,好在之前戚雨迟就和对方学校协商好,一定会对他的身份进行保密,否则现在戚雨迟的手机该被打爆了。
何彭远颇有些气急败坏,有天竟然还来问戚雨迟:【你们学生公众号的影响力这么大吗?】
他不知道这篇文章背后的人就是戚雨迟,所以戚雨迟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在床上笑了好长时间。
最后,他阴阳怪气地回复:【是啊,大学生就是喜欢为自己没什么屁用的正义感发声。】
何彭远竟然还反过来教育他:【话不能说得太绝对。】
暑假到尾声的时候,赵飞给谢月野发微信问他现在在哪里。
谢月野说:【还留在本市。】
赵飞:【那挺好,你之前不是说要请我吃顿饭吗?我现在有时间了。】
谢月野当然说好。
万庭并不是谢月野的第一段律所实习,以前他也在假期找过其他律所。
但那个时候他还是本科,简历里只有一段法院实习经历,又因为找实习的时间太晚,所以错过了很多机会。
那个律所的管理很成问题,谢月野的第一位带教律师每天只会让谢月野给他开车,要么就是印材料送材料,给法院打电话。
在律所的一个多星期时间,谢月野别的什么也没学会,打杂该干什么,他倒是能做得又快又好了。
不仅如此,那个律师还是PUA爱好者,只不过手段非常烂,属于没有人能上当的水平。
最后谢月野自己辞职了,连一天五十块的补贴,也一分钱没要。
第二次他才去了万庭,见到赵飞的第一眼,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运气不好,这一次是不是又要遇到上次那种人。
没想到赵飞给了他惊喜。
如果说康少安是谢月野的第一个师父,那赵飞一定是第二个。
谢月野挑了一家很安静的餐厅,他知道赵飞喜欢吃什么。
赵飞也是刚刚下班过来,身上还穿着西装,一坐下就抬手解了领带挽起袖子,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觉得每天都太长了吧?”
他说准了,谢月野笑着摇摇头。
“今天主要是来喝酒的,”赵飞一上来就给这顿饭定了性,“我还没跟你喝过,就这么一次了。”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谢月野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但赵飞是,所以他又听他念叨了许多烦心事,恍惚间好像自己还在律所实习。
最后喝酒聊天变成借酒消愁,谢月野罕见地醉了。
说到该散场的时候,赵飞拍拍他肩膀,手指竖起来,在空中晃荡。
“说实话,我很欣赏你,小伙子,”赵飞自己都笑了,“你知道我看到你什么感觉吗?”
谢月野配合地摇摇头。
“我看到你好像看到以前的我自己,你很天真,真的,可能你自己不这么觉得,但是我今天必须要说,”赵飞一字一顿地点着,“你,很、天、真。”
“但是我欣赏这种天真。”
他醉得摇头晃脑,躺倒在椅子上。
“你出去要是说我是你师父,我一点都不丢人,何彭远说的话你当他放屁,职场有什么规则?职场只有一个规则,没有能力的人趁早滚蛋!”赵飞一下子坐起来,手在桌边一拍。
“这就是唯一的规则。”
“所以徒弟啊,你师父今天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赵飞在西装口袋里摸索半天,抽出一张纸来,“这个,你拿着,本来就该是你的,这个何彭远扣不下来,我当时就想肯定给你拿到!”
“还有钱,你在万庭多少天就结多少天的账,他一分扣不了,你放心,你叫我一声师父,这些事儿师父给你办了。”
谢月野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在离桌面还有几毫米的时候就丢开了酒杯,杯子转了一下,里面的酒终究是没洒出来。
那张纸被平平整整折着,谢月野拿过来,轻轻打开。
最中间印着四个大字:实习证明。
下面是他的带教律师赵飞给他手写的实习评价,最后落了个夸张的签名,还印有万庭的公章。
谢月野其实已经在心里放弃这份实习证明了,真的拿不到的时候,他窝火过,他想干脆一点把何彭远揍一顿,但是知道这样做也无济于事,然后慢慢接受现实,劝说自己你也学到东西了不是吗?
别的情绪没有,对于这份证明,谢月野只是觉得不甘心,多想一个凭什么,他心里就发酸。
没想到他还能拿回属于自己的这份公正。
万千思绪堆积舌尖,谢月野把这张纸重新叠好,和赵飞郑重地说:“谢谢您……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证明,还有您之前的培养。”
赵飞一挥手,说那也得看我培养的是谁。
一顿酒喝到快午夜,走的时候赵飞的妻子开车过来接他,顺便把谢月野送回家。
他喝晕了,到这时才想起给戚雨迟回条消息,说自己马上到。
戚雨迟在小区门口接到谢月野,惊讶于谢月野竟然有能喝得这么醉的一天。
好容易把人扶回家,戚雨迟在浴室里给谢月野放好水,又仔细地为他脱衣服。
皮带头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谢月野像是突然被打醒,从裤子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交到戚雨迟手上。
他垂着头,动作迟缓,道:“小七,这个放好……”
戚雨迟接过来,说我知道了,正要把人塞进浴缸里,谢月野又突然不干了,从戚雨迟手里把纸拿回来,打开,死死盯着。
浴室灯下,他双眼发红。
戚雨迟察觉里头许多情绪,轻轻地走到谢月野身后把人抱住,偏了些头和他一起看那张纸。
实习证明。
戚雨迟从来不知道万庭扣了谢月野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手掌在谢月野小腹上心疼地抓了抓,正想说些安慰的话,惊觉纸上落了两滴眼泪。
谢月野折好那张纸,重新塞进戚雨迟掌心。
他低着头,很长时间没有抬起来。
戚雨迟把纸拿出去放好,又匆匆跑进浴室。
他比谢月野矮,所以踮着脚,才把他一个脑袋抱在怀里。
下一秒,谢月野紧紧握住戚雨迟腰侧,压抑地哭出来。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些前面剧情的逻辑(2022.8.8)
第58章 地狱里没有魔鬼
暑假就要结束, 谢月野已经和房东商量好退房的时间。
戚雨迟在东华的工作也全部进入收尾阶段。
这个假期相比以往已经算很长,但和谢月野一起住的时间戚雨迟总是觉得不够,所以更加留念。
当初知道只是短住, 戚雨迟没有拿大件的东西过来, 所以收拾的时候也很简单。
衣服一叠被子一裹就能带走,没必要提早准备。
剩下的多余时间变成他缠着谢月野伤春悲秋。
明明房子是二手的,但他还是看哪里都舍不得。
晚上躺在床上, 戚雨迟抱着谢月野一翻身压在他身上, 说:“又要回去上学了。”
“嗯,”谢月野抓抓他头发, “回去也能经常见。”
“我知道。”戚雨迟联想到一件更让他心慌的事情。
“我可能需要准备考研了。”
“好, 想去哪里?”谢月野问。
“这还要问吗?”戚雨迟笑, “肯定留本校, 继续做你师弟啊。”
“什么院?”
“我想念商法,”戚雨迟说,“在律所里接触了一些这方面的业务, 觉得挺感兴趣的。”
“好,”谢月野说得好像戚雨迟真的马上就能去念商法了一样, “那就读这个。”
话说到这里,戚雨迟清了清嗓子, 问他:“谢泽那边怎么样了?”
“易兰芝情绪不稳定, ”谢月野拍拍他后背, “谢泽其实已经去过很多次了, 但是每次她说出来的东西都是颠三倒四, 他这几天还会再去一次, 他说他已经有一个差不多的答案了。”
“你妈妈给的U盘, 你打开看过没有?”戚雨迟问。
“看了, 需要密码,而且有输入限制。”谢月野说。
他没有焦点地望着一片漆黑,喃喃出一句:“快了……”
戚雨迟马上要离开,律所的工作他全部交接完毕,佘颜和他一个时间走,严子文还笑正好不用办第二次欢送仪式。
仪式很简单,在周五那天,大家点了一桌丰盛的下午茶。
里面有戚雨迟很爱吃的小点心,所以他基本上都是听别人聊天,自己只顾着吃。
最后严子文说让他俩发言,戚雨迟站起来,只道感谢大家这么多天的照顾云云。律所里绝大多数人对戚雨迟印象都很好,原因是这个实习生做事认真又快,别人找他帮忙基本不会拒绝,偶尔写一些需要知识的东西也很有几分水平,确确实实给他们省事不少。
严子文倒是没怎么煽情,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这个时候还和戚雨迟叮嘱了一些工作重点。
戚雨迟心里有疑问,是关于何彭远的。
刚进律所的时候,他阴差阳错撞见何彭远的字条,已知他与严子文不和,然而不和是怎么不和,戚雨迟好奇。
反正要离开了,严子文这时候总不会怪他。戚雨迟走过去,小声问:“严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看戚雨迟的眼神就知道这不是个普通问题,严子文还是大方地说:“问吧。”
“是关于何彭远的。”戚雨迟先点出他名字试探严子文口风,见她没有反对,便继续说:“为什么您之前拒绝了何彭远进东华呢?”
严子文望着他笑了下,“你还是问了啊,我还在想你能憋到多久。”
戚雨迟没想到自己被看穿。
“律所最重要的是团队,何彭远做独立律师太久,其次,我个人对他的某些行为感到非常不齿。我们的确关注能不能赢下案子,但比能不能胜诉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合法合规、手段正当地胜诉。”
话已至此,戚雨迟不再问了。
下班之前他交了最后一份需要他打印的材料,所有东西装到书包里,戚雨迟走出东华大门。
不再有处理不完的工作等着他,戚雨迟晚餐之后坐在家里,难得觉得无聊。
手机翻了又翻,对什么都没兴趣。
谢月野看出他有些烦,抽走他手机,说:“我们下楼散步吧。”
戚雨迟一下坐起来,“行啊。”
在楼下他们碰到同样刚刚出门的邻居,邻居是位老大爷,手里牵着一只柯基。
两边打过招呼,戚雨迟还恋恋不舍盯着那只狗看,老大爷便叫住他,问:“要不然你们帮我遛一晚上?我今天正好累了,不想动。”
戚雨迟当然乐意,兴致勃勃接过狗绳。
柯基的屁股像两片蓬松的大面包,看起来软乎乎的,戚雨迟在心里演练多次把这条小狗扑倒的场景。
走着走着走到街边,戚雨迟口渴了,说想喝饮料,两人进了一家奶茶店。
谢月野不让他点冰的,戚雨迟勉强妥协,要了一杯去冰橙汁。
他咬着吸管,忍不住想,他们以后也会有像今天一样的时候吗?
那一天他和谢月野经济独立,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养一条喜欢的狗,下班之后在小区公园里转悠。
就一直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突然间,戚雨迟偏头,凑近谢月野,和他说了声我爱你。
戚雨迟常常这样,所以谢月野并不觉得奇怪,很快回他一句我也爱你,亲了一下他后脑勺毛茸茸的头发。
这个时间天没有完全黑,微风吹着也很舒服。
戚雨迟手里牵着绳子,和谢月野走一会儿坐一会儿。
他们慢悠悠逛完回去,快到的时候小狗突然加快脚步,四条短腿不断划,拉着戚雨迟往楼里蹿。
跑过一条长椅,那长椅上坐的人有些奇怪,戚雨迟回头一瞥,发现他大夏天穿着长袖卫衣,帽子拉起来罩住了脑袋,仅能分辨是一个清瘦的身影。
谢月野跟在后面,脚步一顿。
戚雨迟也拽着狗停下来了,歪着身子顺着谢月野目光望过去,那人站起来,脸一抬。
微弱的灯光下,他嘴角破了,眉尾贴着一小块纱布。
是谢泽。
柯基叫了两声,戚雨迟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安抚他。
谢泽没废话,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谢月野,“你要的。”
顿了一秒,谢月野伸手过去,没有拿纸,而是抓住谢泽的手腕。
卫衣的袖子往下滑落一截,露出里面缠着的绷带。
“你有病啊,”谢泽手一挥甩开了谢月野,侧过身,拿着纸那只手仍然悬在半空中,“拿了就滚。”
虽然谢泽帮了忙,但这臭脾气是一点没改。戚雨迟看不下去,跑上前一把把纸条抓过来塞进谢月野怀里,一只手牵着狗一只手抓着谢月野手腕,拉着人上楼了。
他们先去还了狗,走出来等电梯的时候戚雨迟朝楼下看了一眼,谢泽已经走了。
字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看起来毫无规律可言。
电梯到了,谢月野牵起戚雨迟的手走进去。
他一直不说话,戚雨迟摸不准他到底什么心情,晃了晃手,问:“如果打开了,我陪你去交给警察。”
这句话莫名戳进谢月野心窝,他点点头,又有了那么一点勇气,说:“好。”
电脑接上U盘,屏幕中很快跳出输入密码的界面。
戚雨迟跪坐在床上,从后圈着谢月野脖子,下巴放他肩膀上和他一起看。
“输吧,”戚雨迟偏头亲了口他额角,“什么结果我都陪着你。”
真相就在眼前,谢月野却迟疑了。
那串密码很长,戚雨迟给他念,谢月野一个键一个键摁下去。
到最后一步,谢月野的手指停在回车上。
就好像故事到了结尾会变得更难写,人到了该分别的时候话说不出口,事情要结束了总是茫然无措。
谢月野此刻也大脑空白。
如果打开了他要怎么办?如果打不开,还有什么办法能得到正确的密码?
这份证据会牵涉多少人?而他又是否有机会了解到当年的真相?
戚雨迟笑了一声,搓搓他头发,甚至没有说一句话,抬手替他按了回车。
一个对话框弹出来,里面装了起码一页的各种文件。
有文档有图片有表格。
戚雨迟没有再看,坐在自己小腿肚上,在谢月野后颈亲了一口。
“哥,需要我就叫我。”
他跳下床,把这个空间留给谢月野一个人。
戚雨迟一直没进去,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被人从身后抱得很紧。
谢月野还没醒,他呼吸沉沉,均匀地喷洒在戚雨迟肩头。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
戚雨迟想。
周一早晨,戚雨迟和谢月野去了公安局。
做过简单介绍之后,一位警员接待了他们。
之后他们被带到一个办公室,谢月野填了报案资料,同时将手中的U盘和密码上交。
做完这些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警员收走了资料,说:“你们可以走了。”
戚雨迟跟着谢月野起身,他们在警局大厅里停下来。
谢月野说:“等一个人。”
十分钟不到,一位中年男人从旁边的门走出来。
谢月野迎上去,叫了声:“刘检好。”
戚雨迟对着那位中年男人一打量。
身上穿的是polo衫,领口折得整整齐齐,下身一条休闲西裤,头发剃得很短。
再结合谢月野对他的称呼,这应该是一位检察官。
于是戚雨迟跟着谢月野称呼:“刘检好。”
“你好你好。”刘检也看向戚雨迟,手指了指,谢月野便搭了下戚雨迟肩膀,说这就是我师弟。
刘检眼光扫过来,点了几下头,看来是早就听谢月野提起过。
“今天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刘检问。
“处理好了,”谢月野说,“没花多长时间。”
“好,”刘检抬手看了眼表,“我今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忙,到这边来也是处理事情,下次时间多一点了我们再见。”
他又拍了拍谢月野手臂,“最近我们都很忙,你们开学之后你就尽快过来吧,我已经和同事们说了,位置都给你腾出来了,大家都等着。”
这句话里面似乎有其他意思,戚雨迟想明白了,眼睛微微瞪大。
等出了公安局,他才抓住谢月野手臂。
“你要去检察院实习吗?”
“是,”谢月野把他牵下来,放自己掌心里握着,“之前联系好的。”
戚雨迟没料到,又问:“怎么想到去检察院?”
“觉得我可能更适合做这种追诉犯罪的工作。”谢月野说。
这段时间没有实习,谢月野用很长时间思考自己的职业规划。
律所很忙,他每天只顾着不断工作,忘了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热爱,又是不是真的适合。
不论如何,戚雨迟替他开心,开始规划之后谢月野来上班的路线。
他滔滔不绝,谢月野却一下将他抓住,说:“之后如果有机会,我还想见一次何彭远。”
戚雨迟顿了半秒,点头道:“好。”
新学期开学,戚雨迟住回宿舍。
因为整个假期没回家,他是寝室里到得最早的。
到了之后收拾完东西,戚雨迟出了满身汗,干脆洗了个澡,清清爽爽躺在床上。
寝室群沉寂了快一个暑假,这会儿重新热闹起来。
唐澜跟直播似的报自己位置,秦嘉易也说他快到了。
戚雨迟掺和了几句,让他们自己闹,给谢月野发了条微信。
【收拾好没?】
谢月野说:【已经躺下了。】
戚雨迟真没想到他俩动作一样,笑了。
谢月野又接着发:【晚上和导师还有师兄师姐吃饭。】
戚雨迟也正好想说这个,刚刚开学,他们宿舍也约好晚上一起吃。
大概说了一下这几天的安排,两人交换了一份课表,戚雨迟关了手机,正想睡会儿,商若兰给他打了个电话 。
戚雨迟知道自己肯定要被说,所以放平心态。
“你一个假期,有没有那么一秒钟想起过你还有个妈?”
开门见山,挺合适的。
“哎哟妈对不起,你也知道我实习,实在太忙了,”戚雨迟挑好听地说,“我挑个周末回来看您行吗?”
这样商若兰好歹觉得好受点,聊了会儿,她问到谢月野,说:“你跟你师兄怎么样了?”
戚雨迟没想到她过问自己感情的问题,照实说:“感情稳定,我俩要一男一女,现在应该在考虑步入婚姻的殿堂。”
商若兰被他闹得没脾气,又讲了三两句便不说了。
挂掉电话,戚雨迟想到谢月野上交证据后没几天,警方立了案,目前应该在走手续批捕。
这件事情没有最终落地,戚雨迟也总是觉得不安。不过他观察谢月野,倒觉得对方已经放下许多,于是自己也不再提。
要说实话,戚雨迟从来没想过他们能走到这一步。想想这一步之前的每一步,戚雨迟始终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尚且如此,那扛了那么多年的谢月野呢?
正胡思乱想,唐澜回来了。
只要这家伙一回来,宿舍里不会再有安静的时候。
一个假期没说上话,唐澜的嘴跟缝不上似的直念叨,等秦嘉易也到了,这寝室里光是他俩聊天的声音都能穿到楼梯间去。
他们关心戚雨迟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和谢月野怎么样了?
戚雨迟拿回答商若兰的话回答了他俩。
“行,真靠谱啊迟总,”唐澜狠狠一拍他肩膀,“那你说你和野哥喜结良缘,到咱们这儿也得有点表示吧?”
戚雨迟一听就明白他意思,手一挥:“晚上我请客呗。”
饭桌上,大家纷纷说起实习的经历。
都是第一次接触真实的案件,这么多年也过了新鲜劲,剩下想说的都是真的想说的。
唐澜拍拍桌子,问:“你们觉得你们这个假期干过最牛逼的一件事是什么?”
他俩都没开口,等唐澜先说。
“我去的是法院,刑庭,当时有一个当事人进来的时候,在保安那里过安检,他兜里揣刀子了,就是不拿,两个保安上去把他摁着,结果他一下掏出来,而我冲上去挡下了这一刀。”
唐澜说着,胳膊抬起来,把短袖往上拨了点。
那胳膊上还真有道伤口。
天,这故事确实是够惊险的。
戚雨迟想到什么,问:“当时我记得我们老师在群里突然发通知,说一定让大家注意人身安全,是不是就是你这个事情发生之后啊?”
唐澜连连点头,“是就是,但是老师说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我就没跟你们说。”
秦嘉易佩服地一抱拳,但很快又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本来你不冲上去的话,保安能把他按服的。”
空气安静两秒,唐澜差点儿蹦起来把秦嘉易打一顿。
戚雨迟心里想,我干过最牛逼的一件事,应该是你俩朋友圈里转发的有篇文章是我写的吧。
他拿出手机,随手刷了下,一条新闻蹦出来。
今日19时45分,何彭远在项嘉庆功宴上被警方带走。
戚雨迟盯着那行字,一下站起来。
秦嘉易和唐澜被他吓一跳,一抬头看到戚雨迟脸色,赶紧问:“出什么事儿了?”
他此刻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出去打个电话。
这个电话必然是拨给谢月野的,他也看到了新闻。
两边都有些思绪混乱,还是谢月野先开口。
“当年谢霆之参与洗钱,是因为他的公司里有员工利用公司参与毒品链,谢霆之知道以后只想保下公司。何彭远说不如想办法把这笔钱洗白,之后再开除这个员工,这样谁也不会知道。”
谢月野声音缓缓。
“所以在工厂爆炸之前,他们其实已经用别的方式完成过洗钱,但是数目很小。后来公司陷入经营困难,工厂原本就打算停工,何彭远说干脆制造一起爆炸,帮他们洗钱,能获取暴利,谢霆之同意了。员工死在里面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谢霆之是一个迷信的商人,沾上人命的事情他不想干,但是事已至此又不能回头。”
“他内心有愧。”
谢月野咬着牙,“他自杀是为了洗脱自己的罪,他每天都在害怕那些人的冤魂,他怕得精神出了问题。”
“他整理了证据却藏起来,密码告诉一个已经疯了的人,就更说明他其实根本不想让自己做的事情被知道,只是为了对得起所谓良心,让自己死后别下地狱。”
谢月野闭上眼,吐出最后一句话:“地狱里没有魔鬼,只有比魔鬼更可怕的人。”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推一下基友的文文《怕你疼》by元柚温
戒酒五年的牒凡,公司周年庆被迫破了戒,然后他后悔了。
五年没见的面孔现在正和自己的老板侃侃而谈。
举杯的那条右臂即使采用防真的材质也还是能看出来。
酒劲上脑,记忆里所有的事又涌了出来-
戒酒前的最后一次,他捏住对方冰冷没有知觉的手臂,红着眼眶。
“我们分手吧,我怕。”
破戒后的第一次,熟悉的面孔在酒气模糊下越来越近,多巴胺刺激他吻了吻对方指节。
囫囵说:“原来还是凉的…”-
郁云琢摁灭烟上最后一丝火,干涩的对宿醉的人说。
“你怕我疼,可我没你才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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